1926年,我在广州广东大学(中山大学前身)农学院学习。初夏的一天,到“创造社”买书,听到一对青年男女顾客,用闽南话交谈。异地闻乡音,不免动了乡情,就用闽南话问:“你们也是福建来的吗?”那男的一听,非常热情,就互通姓名,自称名唐生,女的名黎明。他们从厦门来的,初到不久,认识的人不多,问闽南青年学生在广州有多少?情况怎样?我因不知他们的身份,只略说一下。临别时,他要我把住处写给他。到星期天,他就到文明路我的寄宿处相访,谈得颇为投机。以后彼此不时见面,接触既多,相互间有进一步的了解,他才告诉我,黎明是他的爱人,他们是台湾人。因在台湾受到迫害,才逃到大陆的。以后又透露,他祖籍惠安下垵乡,江姓,家在台北,做生意。他读书时即参加革命活动,后被日本警察逮捕,坐了几年牢,遭受严刑酷打。释放后和一些同志设法逃出台湾,到了大陆,有的去上海,有的在厦门。他被酷刑时受内伤,原想在闽南找伤科医生治疗,因广州已成为革命策源地,气氛热烈,因此先到广州来看看,希望能结识一些革命青年,彼此取得联系。那时在广州的青年学生,有在黄埔军校的,有在广东大学的,由于当时革命形势,政治思想路线明显分化。左派学生有“福建革命青年团”的组织,右派学生有“孙文主义学会”的组织,彼此对立,斗争颇为剧烈。革命青年团的负责人,有杨世宁(清党时在闽牺牲)、许世中(“文革”后,曾任福建师大图书馆馆长。后移居加拿大)等。我与许为小学同学,是他介绍我加入该团的。我与唐生相知较深之后,就介绍他与杨、许等人联系,彼此合作。唐生本人可能是台共,到广州后也可能与中共组织取得联系,但他未曾对我透露,我当然也不加探问。
1926年秋,我辍学在家,唐生和他爱人突然到泉州找我,说他在台湾遭受毒打,旧伤发作,需要往永春、德化去找擅长伤科的拳师求医,就让他爱人暂住在我家,自己前往永德。大约一个月,他回来泉州,说已在德化找到医生,医效颇好,在那边寄宿在一位农友家中,还认识了当地民军头目,受到礼遇。随即带他爱人同往德化,继续治疗。1926年11月初,北伐军进入闽南之际,德化民军涂飞龙部即宣布归附北伐军,似和唐生在德化的活动有关。
北伐军入泉不久,唐生夫妇由内地来泉,说准备在泉州开设一家书店,推销进步书刊,以加强新文化宣传。同时也可让一些台湾同志有个立足点,要我帮助他办理。于是由我出面,向连理巷董家租一店屋,地址在南大街小泉涧巷口靠北第一间(现新华书店正门部分即其旧址)。筹备就绪后,取名泉州书店,大约在1926年12月中开张(具体日期已忘)。书店由唐生夫妇主持,还来了两位台湾同志洪赤农与白海棠(女)为店员,我则不时去帮忙一些需要对外联系的事。泉永政治监察署民运指导员左明亮也是台湾人,经常和他们在一起。监察署的一些同志,都是书店的常客。当时泉永政治监察署与国民党晋江县党部,外合作而内对立,县党部的人对泉州书店也“另眼相看”,特加注意。有一次,县党部委员林植兰(我小学同学)问我:“你们这家书店是什么货色?”我说:“书店卖新书,传播新文化,自然是文化货色。”他哼了一声,摇摇头,表示不相信,存有疑忌。而书店所售书刊,如《响导》、《新青年》、《政治周刊》、《共产党宣言》、《第三国际》、《辩证唯物论入门》,等等,和一些新文艺作品,却顾客盈门,生意兴隆,尤其受到青年们的欢迎,县党部也无奈之何。在他们看来,书店与监察署关系密切,就把它记在监察署账上,清党时便把它和监察署一起“清”掉了。“四一二”反革命事变前一个多月,唐生夫妇已因事他往。泉州清党,洪赤农闻变,即和左明亮等人离开,只留女同志白海棠留店看守。县党部在解散监察署当天,也派人标封泉州书店,没收所有财产,带白海棠去党部问话,饬令离境。那时黄哲真以白为台湾人,且是女的,一时无路可走,乃把她送到安海黄家暂住。唐生在德化时,住在农民张顺月家中,张对唐很关心,常来泉州书店探望,对书店所有人,亲如一家。这时张刚好来泉相探,见店被标封,经邻居指点,即往县党部要求见白。得知她在安海,遂往安海黄家寻找,终于找到了,并设法帮她从黄家脱身。后又辗转找到隐蔽在同安的监察署几位同志,白即和他们一起设法逃往南洋。
泉州书店是泉州第一家出售马克思主义、共产党书刊的书店,它的创办是否为中共党组织所批示,开办后是否直接接受党泉州特支的领导,我系非党人士,不清楚。但从各种现象看,可以说和党组织有密切关系,特支负责人和一些党团员,都把书店看作自己的家那样,经常在店中聚集。而书店的工作,有意无意之间也体现了党的政策意图,传播马克思主义,起着党的宣传机构的作用。从这方面说,它是具有一定的历史意义的。
另一方面,泉州书店是大革命时期台湾革命者在大陆的一个重要联络点。他们分处在上海、厦门、广州各处,看来有个组织,似名为“人人社”,唐生可能是他们的一个负责人。上海、广州情况我不了解,厦门的主要人物有洪平民,原在台北为店员,参加革命活动,主要搞海员运动。后在台湾站不住,逃来厦门,和罗扬才、杨世宁他们一同搞工运。我曾和唐生去厦门看过他,是位忠实诚恳的同志。清党时和罗、杨等人同被国民党反动派逮捕,罗扬才、杨世宁二烈士被解往福州杀害,洪平民则在厦门牺牲。在泉州活动的唐生、左明亮、洪赤农等人,在大革命时期也做了不少工作,是闽台同志并肩战斗的典范,值得我们怀念。这又是一个历史意义。
自国务院把泉州列入全国二十四个历史文化名城之一,人们更关心的地方文物保护问题,有关部门对本市的革命历史遗址也在进行调查,有些同志问起大革命时期泉州书店的情况,因就个人所知,记其始末,作个介绍。
(原载《泉州文史资料》第12辑,第46~50页,1982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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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记泉州书店》一文的补充
辜仲钊[1]
阅《泉州文史资料》第12辑《记泉州书店》一文,使我回忆起往事。我在当时也是泉州书店的一个常客,这书店是唐生同志接受党的指示出面开办的。店里工作系在泉州特支领导下进行的,是党的一个外围宣传机构。本文作者陈盛明同志,是与党合作的党外人士,对党内的活动自不尽了解。兹特提供我所知道的情况,作为补充。
(原载《泉州文史资料》第13辑,第214页,1982年10月11日)
【注释】
[1]辜仲钊,曾任泉州市委统战部副部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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