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今文经学发展而来的谶纬发展到这种荒谬的程度,难怪它会引发古文经学的强烈反对,且使之坚决地主张还原历史文献上的字句和事实。但值得探究的是,为什么从汉武帝到西汉灭亡前,有这么一段时间,从今文经学中会发展出这么荒唐的谶纬,而且它还在社会上如此流行,甚至一度蔚为主流?
从谶纬的渊源看,其根底来自东方,尤其是原来的齐地,也就是战国时期盛产方士之处。这样我们也就能理解,其实谶纬不是什么新鲜的东西,就是方士之术的脱胎换骨,借尸还魂而已。
方士之术之所以能变形复活,凭借的是董仲舒主导的思想转变。后世留下的记录说这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但回到汉武帝朝的历史现场,罢黜百家和独尊儒术并不是一回事。独尊儒术是一项政治政策,这是事实,然而这样的政策并没有产生罢黜百家的效果。
真正的情况是,在独尊儒术的原则下,原来的百家思想等,通通都挤在儒术的大招牌下,且因成为儒术的一部分而被保留了下来。汉武帝独尊儒术的政治用意,是排除之前黄老道家无为的原则对他的限制。因而,他只对黄老道家特别区分,其他包括法家、阴阳家等内容,他并没有严格的阻挡。于是,这些学派的表面名号被隐藏了,但其实质内容都被纳进儒术里了。
明确地说,独尊儒术之后的儒家和儒术,变成了一个大杂烩,它们和原始的儒家及其所传承的王官学已经很不一样了。而谶纬依附在经学上,将方士的数术、迷信等大量灌入儒家体系,这改变、扭曲了儒家。
这个时期的儒家之所以会被这样大幅地改变、扭曲,其中一个关键也就在于经书内容从原来封闭性的被改造为开放性的。经书的任何字句都是早已写好并定型了的,不能被随意改动的,它原本当然是封闭性的文本。然而,董仲舒等,一步步地抬高了解经者的重要性,扩张了诠释的空间。渐渐地,诠释可以不按照本文,可以自创内容进行补充,甚至改变本文,这便经书的终极权威实际上已经沦丧了。于是,群魔乱舞,且在很短的时间内,各种光怪陆离的东西都被任意加在儒术的大招牌下。
当时,天下重要的学问只剩儒术,从这个角度看,独尊儒术的说法没错;但儒术到底是什么,几乎没有了标准。几乎什么内容都可以偷偷塞进来,都挂起儒术的名号。从这个角度看,百家都变形为儒家的一部分,并没有被真正地罢黜。(www.xing528.com)
那么,董仲舒为什么要将谶纬的源头,即阴阳五行理论引入儒术,以创造出明明原来不在儒家思想体系中的“天人感应”思想?
其中一个根本的理由是要应对前所未有的,过去的儒家没有遭遇过的帝国和皇帝权力。当时的皇帝不是天子,尤其不是周天子那样的封建共主,皇帝是大一统帝国中唯一的至高统治者,几乎没有其他的政治力量可以牵制或约束皇帝。
董仲舒摸索着找出了一个高于皇帝的权威,那就是天;也找出了一种利用天来给皇帝施加压力的形式,那就是“天人感应”。“天人感应”使天和皇帝之间,一直存在着紧张关系。天用灾异和祥瑞来评断皇帝的行事作为。
“天人感应”取消了偶然和意外,主张所有的自然现象都是感应的结果,也就是将自然现象彻底人文化,认为其后面一定有人的因素。如此就提供了一个能够不断地检视皇帝施政的机会和手段。大自然不可能没有变异,只要出现了“非常”,按照“天人感应”理论,人间就应该探求相应的人事异常,也就可以追究人的责任,因为总要有人负责。
正因为帝国制度将所有的权力逐渐都集中在皇帝一人的身上,所以要追究施政的人为问题,不管怎么追,最后都会追到权力的终极源头——皇帝。当然,没有人敢直接要求皇帝负责,皇帝可以将责任推给丞相,由丞相付出代价。所以,明明位高权重的丞相一职,在汉武帝时及之后的西汉一朝变成了危险的职位。因为当丞相的人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灾难临头。发生地震了,丞相要负责;山崩了,丞相也要负责;天不下雨或下太多雨,丞相还要负责;甚至一头牛在路上喘息走不动了,都会有人叫丞相负责。
虽然现实中倒霉的是丞相或其他的官员,但自然变化与政治作为的联结必然给皇帝带来压力。于是,在这段时间里,我们看到了汉帝国政治权力的吊诡发展。一方面,原本分散给地方王国的权力不断地收束集中,原本外朝丞相及群臣拥有的行政权力也不断地被减弱,或被中朝侵夺,皇帝的权力越来越大;但另一方面,又有一个高于皇帝的权威同步在发展,那就是借自然给予皇帝压力的天,这约束了皇帝,使之没有变成绝对主观的独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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