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战国流传到汉朝的文类,原本还有更发达、更强大的辞。辞是发源于楚地的文体,所以又称为楚辞。
辞最重要的作者是屈原,屈原的成就让辞有了突破性的发展,却也因为屈原的成就,而使辞有了明确的性格。辞的性格是悲观的,它带有强烈的怀疑态度,对生命,乃至整个宇宙世界都无法充分地信任。辞最适合表达的是“不遇”的痛苦,即因人的现实遭遇与主观理想的严重冲突、格格不入,而产生的对自我,甚至对存在或活着这件事最深沉的沮丧。
楚辞在屈原之后,另有一位杰出的作者宋玉。汉朝形成的《楚辞》中,最主要收入的,就是屈原和宋玉的作品。《楚辞》中有宋玉所作的《九辩》和《招魂》两篇。不过在汉朝,宋玉更有名的,流传更广的作品,是《登徒子好色赋》。对读宋玉的辞和赋,我们就可以清楚地了解,这两种文类的差异,主要不在于形式与语句的排列上,而在于其基本的情调上。赋之所以在汉朝成为最具代表性的文类,是因为赋比辞在精神上更适合彰显扩张、夸张的跃动精神。
汉赋是个非一般的潮流,是汉朝特定阶段的活跃状态下的产物。我们可以试着稍微分析一下前面引用过的那段《上林赋》的内容,具体感受一下那种夸张的字句铺排:“左苍梧,右西极。丹水更其南,紫渊径其北。终始灞浐,出入泾渭。酆镐潦潏,馀余委蛇,经营乎其内。”
这样的文字表明,供天子狩猎的这块上林,是司马相如想象虚构出来的。夸张的想象虚构,是汉赋的普遍出发点,然而这种精神在后世中国的文学传统中没落了,以致后来的人读到这样的文字时,不是去领略司马相如的雄奇想象,而是仔细地考究、争论文章里出现的地名,具体指的是哪个地方。
在短短一小段话中,司马相如挤进了十六个地名,这让后来的考证者有好多事情可忙。不过,考证出来的结果当然是荒谬的,因为它在地理上无法自圆其说。前面说了,苍梧和西极是广西等地的地名;但灞、浐、泾、渭、酆、镐、潦、潏都在关中,丹水在陕西,紫渊更远到山西去了。其实,司马相如的用意,一来是炫耀自己对地理的熟悉,即能够一口气说出这么多相关的地名,二来是借这些地名突显上林的不可思议、超越现实的广大。(www.xing528.com)
他动用遥远、陌生的西南地区的地名,是为了给人上林有奇险地形的印象。在高山深谷,快速奔流的河川中,他故意加了丹水和紫渊,这是要让当时的读者具体地感受这座林园的广大,因为他们知道丹水和紫渊离得有多远。还不仅如此,丹水和紫渊的名字都有鲜明的色彩,大红配大紫,这更增添了文章能够引发的感官想象。
司马相如继续描述:“荡荡乎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东西南北,驰骛往来。出乎椒丘之阙,行乎洲淤之浦。经乎桂林之中,过乎泱漭之野。汩乎混流,顺阿而下,赴隘狭之口。触穹石,激堆埼,沸乎暴怒,汹涌澎湃。”
意思是,这座上林大到可以容纳八条河川从其间穿行。而且这八条河川“相背而异态”,也就是它们长的都不一样,因而需要用文字分别描述它们的种种姿态。其中,有从两座高山之间,像是从门里冲出来的;有散开来产生河中沙洲的;有漫漶经过了平野,然后河道又变得狭小,于是河水猛力地冲撞上大石头,扬激起大浪攀越过石堆,发出惊人声响的,等等。
然后,司马相如神奇地以文字模仿河水激荡的声音变化:“滭弗宓汩,倡侧泌瀄。横流逆折,转腾澈冽。滂濞沆溉,穹隆云桡,宛潭胶整。逾波趋浥,涖涖下濑。批岩冲拥,奔扬滞沛。临坻注壑,瀺灂霣坠。沈沈隐隐,砰磅訇磕。潏潏淈淈,湁潗鼎沸。……”
其中,“滭弗宓汩,偪侧泌瀄”都是从唇间迫促发出来的短塞音。然后,随着河水越过了堆,描述的字句在声音上也就越来越宽——“滂濞沆溉,穹隆云桡,宛潭胶盭。逾波趋浥,涖涖下濑。”然后,前面的水一个浪接着一个浪地往上堆,后面的水换了方向,变成一个个小瀑布连环下降。浪和瀑布打在岩石上,发出各种交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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