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天人之际”原则的贯通,让太史公写出了很不一样的历史,这就是他“成一家之言”的条件。后世有了正史的固定观念后,又将《史记》置于正史之首,这使太史公“成一家之言”的用意、精神被埋没、被忽略了。太史公绝对没有想写一本正史,他写《史记》就是要摆脱当时流行的历史书写方式,而写出贯穿着独立、独特原则的“一家之言”。
太史公解释《史记》的结构:“罔罗天下放失旧闻,王迹所兴,原始察终,见盛观衰,论考之行事,略推三代,录秦汉,上记轩辕,下至于兹,著十二本纪,既科条之矣。并时异世,年差不明,作十表。礼乐损益,律历改易,兵权山川鬼神,天人之际,承敝通变,作八书。二十八宿环北辰,三十辐共一毂,运行无穷,辅拂股肱之臣配焉,忠信行道,以奉主上,作三十世家。扶义俶傥,不令己失时,立功名于天下,作七十列传。”
这种后来被称为纪传体的结构,是太史公发明的,为什么要有本纪、表、书、世家、列传,太史公也说得清清楚楚。换句话说,这样的结构是和他对历史的功能及目的的认识紧密关联的,也是他为了达到自己所认识的历史的功能和目的特别设计的。
《汉书》就沿用了纪传体。正史的传统形成后,纪传体又成了正史的基本体例。同为纪传体,《史记》和后来的其他正史之间,存在着很大的差异,那就是《史记》有“成一家之言”的用意和精神。对太史公来说,纪传体的设计与运用,是实践其“成一家之言”的有机组成部分,他用了过去没有人用过的、复杂的、彼此相连的形式记录历史,以便让读者能够从阅读中掌握“天人之际”和“古今之变”的分析和智慧等。
其中,本纪记载的是最高当政者的作为,同时发挥对大事提纲挈领的作用。然而就连在排比帝王的世系上,太史公按照其原则形成的史识,都有不同于当时且不同于后世的安排。最特别的,是他列了“项羽本纪”。这不完全是为了抬高项羽在历史上的地位,更重要的是,他借这样的一篇本纪说明秦末的真实局势。
在从秦实质灭亡,到汉高祖统一全局的这段时期中,项羽是真正的统治者,虽然他挂的头衔是“西楚霸王”,但现实上,所有的王,当然包括刘邦的汉王都是他封的,名义上地位比他高的义帝(怀王熊心)也被他杀了。
刘邦建立的新朝代,不是打败秦而有的,而是在攻灭了项羽后形成的。虽然西汉在建立初期,依五行相生相克的说法,将自己定为水德,表示自己是承秦朝的水德而来的(汉武帝时改为土德),但太史公从历史解释的角度,将项羽放进本纪中,加在秦汉之间,这突显了楚汉相争的重要性。
亡秦的,是项羽,不是刘邦。刘邦的功业,刘邦及其身边的功臣在历史上的主要功绩,是打败了项羽,而不是灭秦。这是太史公看到的,也是他在《史记》中如此有效地传达给我们的。(www.xing528.com)
另外,在《史记·高祖本纪》之后,接的是“吕太后本纪”,而不是“惠帝本纪”,《史记》也没有“惠帝本纪”。《汉书》就做了不同的安排,它既有“惠帝本纪”,又有“高后本纪”,且一先一后。
《汉书》着眼的,是帝王继承的形式,汉高祖的帝位传给了汉惠帝,所以它要先有“惠帝本纪”。太史公要诉说的历史,实质比形式重要,所以,他没有写“惠帝本纪”,这明确地表示,在吕后的掌握下,汉惠帝从头到尾都不曾真正地行使过皇帝的权力,这段时期的统治功过,在吕后而不在汉惠帝的身上。
而且《史记》通称的吕后,《汉书》改成了高后。称“吕后”而不称“高后”,也有太史公的用意。在他“成一家之言”的历史判断中,吕后并不安于当汉高祖的皇后,她企图建立自己的吕姓王朝,只是没有成功而已。在吕后掌权的时间里,她要建立吕姓王朝的野心,是促成历史变动的主要力量。要了解“古今之变”,就不能不看到这个重点。
除了本纪之外,对世家,太史公也有特别的设计。他设有世家,是为了对应封建制度中的贵族身份。太史公将封建时代主要封国的历史,写在世家中,也将有特殊人格或经历表现的重要人物,写在世家中。
虽然孔子从来没有被封王,但太史公写的是“孔子世家”而不是“孔子列传”。如此自我破例,就突显了孔子的非常地位。孔子的成就,不是封建的身份、地位所能限制的,他所得到的尊崇,远远超过许多封建的贵族。破格将孔子写入世家,再加上“仲尼弟子列传”,这使孔子的历史意义得以标举出来。
《史记》另外还写了“陈涉世家”,它记录的是陈胜的事迹等。陈胜既未得周朝封建王侯的身份,也没有活到西汉,当然也就没有接受过汉高祖的封王,照理说,他不应该被放进世家里。太史公破例抬高他的地位,在某种意义上,这和将项羽列入本纪有同样的历史解释作用。因为秦末之乱,是由陈胜揭竿而起拉开序幕的,他是划时代大变化的明确启动者。要明白秦之所以亡,不能只看刘邦,也不能只看项羽,还要看陈胜在关键时刻所带来的震撼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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