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司马迁以一段和大夫壶遂的对话,更清楚地表明了自己对“继《春秋》”这件事的思考。
上大夫壶遂曰:“昔孔子何为而作《春秋》哉?”太史公曰:“余闻董生曰:‘周道衰废,孔子为鲁司寇,诸侯害之,大夫壅之。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为天下仪表,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以达王事而已矣。’”
意思是,壶遂问:“孔子为什么要作《春秋》?”司马迁引用董仲舒的话说:“孔子明白,自己无法在当时的现实环境中实现他的政治理想,所以他就将理想的主要原则写在《春秋》里,以流传给后世。他的理想有三个重点: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并以此还原基于天道人伦的根本政治秩序(‘王事’)。”
这清楚地表明,当时从天子、诸侯到大夫,一层一层都违背了应有的秩序。孔子要谴责天子,因为天子没有天子的样子,没有承担天命,没有承担起给予天下太平安乐的责任;也要取消诸侯自行僭越的地位,把他们拉回其原本在封建制度中应有的位子;还要明确地讨伐那些野心勃勃地争取权力与利益的大夫。
那么,孔子为什么要以《春秋》来流传理想?“子曰:‘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敝起废,王道之大者也。”
意思是,孔子说,因为《春秋》写的是具体的“行事”,而不是抽象的道理。《春秋》用实际发生的事来彰显高超的古老政治原则,辨别人与人互动规矩的细节;排除暧昧疑惑,明确判定是非,论定犹豫不决的事;肯定善,谴责恶,抬高贤能,贬抑无能;使被灭掉的国家在这里存在下去,现实上断了的宗法传承因此能够接续;补救坏了的,振起衰微的。总之,《春秋》在建立及护持王道上的作用是再大不过的。
接着,司马迁说:“《易》著天地阴阳,四时五行,故长于变;《礼》经纪人伦,故长于行;《书》记先王之事,故长于政;《诗》记山川溪谷,禽兽草木,牝牡雌雄,故长于风;《乐》乐所以立,故长于和;《春秋》辨是非,故长于治人。是故《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道化,《春秋》以道义。拨乱世,反之正,莫近于《春秋》。”
意思是,六经皆有其特色与特长:《易》记录自然现象,长处在于彰显变化的法则;《礼》整理人伦规矩,长处在于教人如何行为;《书》保存古老先王的事迹,长处在于提供政治上的智慧;《诗》中有各种地理与动植物的描述,长处在于了解风土人情;《乐》探索人终极快乐的来源,长处是创造平和的氛围;《春秋》的重点则是分辨人事作为上的是非对错,长处是可以有效地管理人。
司马谈写了《论六家要旨》,司马迁在这里则相应地表现了一种同等简要却有力的“论六经要旨”。(www.xing528.com)
司马迁认为,不同的知识用不同的方式发挥作用;当乱世之时,要将混乱失序的局面导正,最需要的就是《春秋》。因为“《春秋》文成数万,其指数千。万物之散聚,皆在《春秋》。《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察其所以,皆失其本已。故《易》曰:‘失之毫厘,差以千里。’故曰:‘臣弑君,子弑父,非一旦一夕之故也,其渐久矣。’”
这也说明了为什么会有《春秋》,以及孔子为什么要在已有的经书之外,再作《春秋》?按照司马迁的理解,孔子这是为了以具体的人事显示,什么是普遍的、恒常的、应有的政治秩序与法则,即“王事”。“以达王事”则意味着传达这样的秩序与法则。要达到这样的目的,《春秋》采取的手段是“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因为在他所处、所记录的时代中,从天子、诸侯到大夫,他们通通都不按照“王事”的道理进行作为。他们得到的结果呢?是一连串的灾难!
《春秋》仔细地罗列了这些灾难,并且用最为简要却严谨的方式,在几万字的篇幅中包纳了几千个教训。如此展现了如何让既有组织不致散乱瓦解的法则。在“万物之散聚”中,更重要的在于“散”,而且《春秋》主要处理的是“万物”中的人。近三百年间,君王有三十六人被杀,诸侯国有五十二个被灭,原本存在的封建组织以如此惊人的速度瓦解了,为什么?因为“失本”,即人不再遵循“王事”的根本道理了。
“故有国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谗而弗见,后有贼而不知。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经事而不知其宜,遭变事而不知其权。为人君父而不通于《春秋》之义者,必蒙首恶之名。为人臣子而不通于《春秋》之义者,必陷篡弑之诛,死罪之名。其实皆以为善,为之不知其义,被之空言而不敢辞。”
也就是说,正因为《春秋》的很大一部分,是呈现错误的示范,以警惕所有牵涉在政事里的人。所以当统治者的,不懂《春秋》的话,就会看不到别人面对他时别有用意的谄媚,也警觉不了别人在其背后的算计。当臣子的,不懂《春秋》的话,就很容易死守着标准的作业程序,却无法自己思考或弄懂对错的原则,一旦遇到了不一样的情况,就不会有权衡变通的能力或智慧。
同时,因为《春秋》记录的错误示范历历在目,所以当人君的不了解这些道理,就会落得罪魁祸首的恶名;当人臣的不了解这些道理,就会犯下不可弥补的错误,即因阴谋篡位和杀害君父而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落得死罪之名。其实,他们都以为自己在做好事,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受到毫无根据的批评也不敢反驳而已。
为什么会这样呢?司马迁接着说:“夫不通礼义之旨,至于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夫君不君则犯,臣不臣则诛,父不父则无道,子不子则不孝。此四行者,天下之大过也。以天下之大过予之,则受而弗敢辞。故《春秋》者,礼义之大宗也。夫礼禁未然之前,法施已然之后,法之所为用者易见,而礼之所为禁者难知。”
意思是,《春秋》最主要的内容,就是彰显礼义有多重要,并教人礼义的法则。君臣父子都有其规范的礼义,内化了礼义,人就不会做不该做的事,也就不可能触犯法律,这样才能创造出一个和平安定的秩序。在这方面,礼义的作用,比法的重要得多了。可惜,很多人都只看得到法表面的、明显的作用,相对看不到,也不了解礼义潜藏的、更巨大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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