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心家庭结构与家庭活动的真实状况,关心私人领域的生活等,这产生了完全不同于原先仅着眼于“公共性”的历史,从而衍生出许多新的研究领域。
比如,教育史,不仅仅要看教育的内容,更试图重建教育的流程、方法与实际经验等。即要研究一个人以什么方式,经历了多久的教育,其间学到了什么,又形成了怎样的世界观与人生观等。
又比如,“童年”也成了一个独立的新兴研究领域。在以前的历史中,不太会出现小孩,小孩能成就得了什么大事,值得被写入历史?然而,换以现代的眼光,我们看到了,不同的时代、不同的文化用不同的方式对待的小孩,长成了不同的人,他们如何思考,如何行动,这其实是受他们的童年制约的。
总体来说,半个多世纪以来,西方历史学在将历史的眼光不断地“缩小”后,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历史学也在原先鸟瞰式的宏观史学之外,衍生出了micro-history(微观史学)。
micro-history的开创性经典作品,包括意大利历史学家卡洛·金兹伯格(Carlo Ginzburg)的《奶酪与蛆虫:一个16世纪磨坊主的精神世界》(The Cheese and the Worms:The Cosmos of a Sixteenth-Century Miller)等。它记录了16世纪,意大利的一个疯子磨坊主的生平和言行。这样的一个人,他终生住在意大利的乡间,也未曾有过任何的丰功伟绩;而且,他唯一留下来的,是其不正常的癫狂言行。这怎么会值得历史学家记录,并为之写一本研究著作呢?
金兹伯格颠覆了这样的传统主张,其著作让我们细致入微地了解了这个人的想法,并且从他被视为“不正常”的言行中,对照出当时的人所认定的“正常”。经由“不正常”,我们反而才能更清楚地看到,一般不会被检视的“正常”究竟是什么。
也有用类似的方法研究中世纪的圣愚(Holy Fool)传说的。
圣愚通常也是疯疯癫癫的人,他们做出一般人无法理解的行为,说些基本没有人能理解的语言。然而,在特定的宗教信仰背景下,人们相信,在上帝造的世界里,每一个现象应该都是有意义的。上帝为什么要在“正常”的人之外,造出这种疯疯癫癫的“不正常”的人?他们的言行,应该是上帝用来彰显某种特殊真理的手段吧?
于是,他们不可解的语言就被视为藏着神秘的符号的,他们不可解的行为就被视为藏着神奇的指示的。所以,因他们的“愚”,反而他们就被视为“圣”的代表了。
同样地,借由圣愚,我们能够更清楚地看出一个社会的内在信仰,以及这些信仰的全面影响等。其中的重点,不在于他们的疯疯癫癫的言行,而在于一个社会如何对待类似的“脱轨”行为。这显示出,这个社会隐性的轨道究竟在哪里,又有哪些让人遵循轨道生活的力量,及其拥有多大的强制力等。
与微观史学相关的另一种历史学潮流,是history from the bottom(来自底层的历史)。
过去的历史看重大人物,如有着最高权力与地位的人等。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等,恺撒大帝、查理大帝、拿破仑(一世)等,不管他们是如何取得权力与地位的,当他们获得最高的之后,历史的舞台灯就自然而然地聚焦于他们的身上。但为什么是如此?(www.xing528.com)
这些大人物的言行顶多只是历史的某种缩写,既然只是缩写,那么让我们通过他们的言行来认识的历史,就必然有一定的局限性。要更完整、更全面地认识历史,我们不能不关心底层的人,他们的言行也是历史的一部分。他们和大人物一样重要,甚至比大人物更重要。
与上述观念相关联的,还有另一种新的观念,即history of everyday life(日常生活史)。
过去的历史偏重记录非常事件,也就是记录重大的、特别的事情,即并非天天都会发生的事情,这样偏重的一个理由是,非常事件标示了变化,可以帮助我们追索变化的轨迹。然而,认真地回顾一下自己的生活现实就能明白,日常生活岂是如传统历史学假定的那样,是固定不变的呢?在没有非常事件冲击的情况下,日常生活也有内在的变化力量。我们也没有理由将这些排除在历史之外。
写日常生活,有一种特殊的新技法,那就是写小事件而不是写大事件。这里的小和大的差别主要在于,事件牵涉和影响的人数是少还是多。
历史学家娜塔莉·泽蒙·戴维斯(Natalie Zemon Davis,1928—)写了一本既叫好又叫座的书《马丁·盖尔归来》(Le Retour de Martin Guerre)。后来,它还被改编成由杰拉尔·德帕迪约(Gerard Depardieu)主演的电影。马丁·盖尔是16世纪的一位法国农民,他离开村庄去打仗了。很长一段时间后,他回来了。只是回来的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原来的马丁·盖尔,而是另一个人。但包括马丁·盖尔的太太在内的人,都宣称他就是马丁·盖尔。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假的马丁·盖尔的出现,给这个小小的村庄带来了什么样的骚动,这些村民,包括马丁·盖尔的太太,是如何应对这样一种状况的呢?他们为什么会接受假的马丁·盖尔,不仅让他住进原来真的马丁·盖尔的家中,还把他看作真的马丁·盖尔?
探索这一连串的问题,我们就碰触到那个时代、那个地区特殊的家庭、生产、教会、风俗等的状况,这些交织出一幅复杂而令人意外的历史图景。小事件,虽顶多影响几十或上百人,却如同浮雕般突显出16世纪法国乡村的日常生活景象。
还有更具历史学理论野心的法国年鉴学派,他们要彻底改造历史学中的时间观。
以大人物、大事件为中心的历史,带着单一、短暂的时间尺度。比如,滑铁卢战役一共打了两天,我们很容易认为在那两天中,欧洲的历史就改变了。年鉴学派的历史学家提醒我们:历史不该只在这样的时间层次上运作。
滑铁卢战役的背后有拿破仑一世建构起帝国的几十年过程等。在拿破仑一世崛起的事件背后,又有欧洲王权与政治制度在一两百年间的转变等。在欧洲王权转变的背后,又有几百年的欧洲封建社会等。在欧洲封建社会的背后呢?又有变化更缓慢的欧洲土地制度、经济活动和生产模式等。在这背后呢?还有以几千年甚至几万年为尺度的地理变化等。
从地理的时间尺度,到战役的时间尺度等,一层一层加起来,才能构成全幅的历史尺度。所以,我们不仅不该停留,只看其中一层,还要从一层层不同的时间以及空间尺度的互动、影响中,挖掘出新的、更有效的历史叙述与历史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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