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来自中国大陆的冲击之外,还有更大的动能从西方历史学的发展浪潮中,波涛汹涌地传来。比如,在艾里克·埃里克森(Erik Erikson)对马丁·路德的研究中,心理历史学的潮流产生了。即借鉴心理学中的精神分析对人的新认识,历史学试着用更复杂、更细腻的眼光看待历史人物。
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所主张的“潜意识”概念,对历史研究者尤其有启发。如果人连本身都无法诚实地理解,勇敢地面对,那么人如何行动,如何思考,如何判断与描述自己的行为等,就更都有着复杂的机制。这样的机制不会只出现在现代人的身上,我们无法继续以简单、天真的方式看待历史人物,或把他们的表面说法当作事实。我们可以,而且有责任探测、挖掘出他们隐藏在深处的心理真相。
心理历史学,特别看重历史人物的成长过程及其与家庭的关系。按照弗洛伊德理论的指引,我们要从一个人的幼年和童年经历中寻找他不自觉,实际上却决定了他会成为什么样的人的、压抑的潜意识,以重新检视或解释他的功业或罪恶等。
于是,顺其自然地,家庭生活,或扩大来说,私人生活就进入了历史学家的视野。家庭事件,或者确切地说,关起门来在家中所发生的事,即过去不被认作历史研究领域的事,就进入了历史学家的视野。我们谈历史,谈的自然就是由一件件大事连接起来而构成的历史,而大事,不言而喻,指的就是在公共领域发生的,并且影响到许多人的事件。
在家庭生活等私人生活领域怎么可能有大事呢?
然而,新一代的历史学与历史学家都意识到:历史人物无论多伟大,也都是人,也都是从家庭生活等私人生活领域中成长起来的。不将他们的这些经历考虑进来,我们就不可能真正地认识他们,而只能认识他们的表象,而这些表象常常是刻意美化、扭曲或说谎伪造的。
家庭生活等私人生活不仅塑造大人物,而且影响整个时代、整个社会的人,不一样的家庭生活或私人生活可能比不一样的政治制度,更直接、更有效地决定了某个时代、某个社会。从这个角度看,家庭生活等私人生活怎么能被排除在历史之外呢?
于是,以个人为对象的心理史学促进了集体心理史学的产生。集体心理史学刻画一个时代、一个社会的集体心理机制。其中,最早做出突破性成绩的,是对暴力的研究。例如,作为社会的集体现象,暴力是如何产生的,如何运作的,又如何转化的?社会中怎么会有暴力呢?社会又怎么从暴力的状态中和平化呢?等等。(www.xing528.com)
在过去的历史学看重的大事中,一定包括战争。战争是规模最庞大、破坏力也最大的集体暴力。
以前的历史学,通常简单地将战争视为少数领袖人物决策发动的,新的集体心理历史学却要追问:如果没有社会的集体暴力化,那么仅靠少数领袖人物的意志,哪有办法进行战争?战争所需要的一切组织与支持等,绝对是集体社会性的;不认真深入地看待其集体社会的属性,我们就不可能真正地了解战争,更无从逼近地描述战争。
战争是怎么进行的?用今天的历史学眼光看,过去的历史记录中充满了战争,战争也是推动历史、改变历史的最主要的力量之一。虽然如此,但近乎荒唐地,我们很少具体地察知并理解任何一场战争是怎么进行的。而且,虽然战争牵涉太多太多的细节,不同时代、不同地方的每一场战争都不一样,但被写进历史里,尤其是成为通俗的历史知识之后,这些战争就通通变成类似的“××战争”“××之役”了。
举个简单的例子就好。
东汉末期大乱时,有“黄巾贼”;清代太平天国之乱时,则有“长毛匪”。“黄巾”和“长毛”其实都是回应战争的需要而采取的措施。人类历史上的绝大多数战争,可不是双方各自穿好了制服后进行的。这边的人和那边的人,如何在战场上辨认敌我?这就必须有特别的辨识符号。在头上包“黄巾”,这是一种辨识的符号;将前后的头发都留长且散开,这是另一种辨识的符号。
而且,是以“长毛”来辨识还是以“黄巾”来辨识,显然会有很不一样的效果。因为“黄巾”可以很容易地摘下来,在战场上打败了,将“黄巾”一摘,“黄巾贼”就可以混在人群里逃走。相对而言,“长毛”就没有办法一下子剃掉,这也就意味着一旦战败,“长毛匪”就没有那么容易逃走。也因此,“长毛匪”彼此效忠团结的程度,一定会高于“黄巾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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