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记·檀弓上》有关“东西南北之人”的记载。这里的“东西南北之人”正反映出民族融合所出现的景象。
春秋列国兼并,战乱频仍,造成人员的大流动。这种大流动本身就是打破氏族观念、促进民族融合的一大动因。没有这样一个人口的大迁徙、大流动,中华民族大家庭是不可能形成的。同时,除了被时势驱赶着流离失所地到处走动的人流大潮外,春秋之世还出现了另一种人流潮——这是一个特殊的群体,是类似孔子这样为了拯救天下苍生而主动奔走四方的人们。
这种主动奔走四方的人,在历史上被称为“东西南北人”。
《孔子圣迹图·子路问津》
这种被称为“东西南北人”的人中,有一大批士人。所谓士人,也就是文化人。这些人有文化,有识见,有自己的政治主张,有自己的治国方略。孔子就是这些人中的杰出代表。他说“知者动”,也就是只有在活动中,一个人的智慧才能充分地发挥出来。他率先提出应破除中国人原有的恋家陋习,强调指出“士而怀居,不足以为士矣”(《论语·宪问》),意思是,如果一个士人,依恋于家室乡里之安,那就算不得是真正的士人了。他还说“君子怀仁,小人怀土”(《论语·里仁》),意思是,目光远大的君子走到哪里怀里揣着的总是仁德,只有那些小人才拘拘于自己的乡土。孔子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孔子西行不到秦”,除了秦地没去之外,他跑遍了中华大地,为的是宣传自己的政治主张,为的是弘扬中国传统文化。母亲死了,他很伤心,但还是按照“墓而不坟”的古礼葬了,但要求建墓的人在墓前做一个特殊的标记,大家感到很奇怪,孔子说:“我是个‘东西南北人’,此一去还不知哪天能重回墓地看望亡母呢,如果不做个特殊的标记,怕将来回来找不到母亲的墓了。”(《孔子家语·曲礼公西赤问》)他真是“栖栖一代中”啊!孔子周游列国,碰了许多钉子,可没有被困难所吓倒。奔波了七八年,先后到过卫国、曹国、宋国、郑国、陈国、蔡国、楚国。最后他回到鲁国,把精力放到整理古代文化典籍和教育学生上面。
《孔子圣迹图·西河返驾》
还有个大学者、大圣人墨子也是个了不起的奔走四方的人。他在《墨经》中写道:“东、西、家、南、北。”乍然一读会感到他不知在说什么,实际上他是在说:士人有一个“家”,这是生命的中心点。但为了宣传自己的主张,必须离开这个“家”,外出周游,闯荡江湖。士人应该从家出发,走向东,走向西,走向南,走向北,这就是“东、西、家、南、北”一语的真谛。墨子的一生不正是这样做的吗?他为了阻止楚国对弱小国家的进攻,带着一大批各有所长的门徒,不远千里来到楚地,用自己的智慧和掌握的技能,阻止了一场即将爆发的恶战。正是有数以千百计的士人在各地奔走呼号,战乱中的春秋时代才显现出更多和平的希望。
奔走于东西南北的除士人外,还有一大批有为的政治家。他们从列国中的一国走向另一国,带去了异国风貌,带去了新的治国方略,对促成民族和解、地域融合以及人际认同起了十分积极的作用。
管仲,颍(yǐng)上(今安徽省颍上县)人。后来与鲍叔牙一起经商,奔走于列国之间,并结识了诸多朋友。后来到了齐国,帮助公子纠出逃国外。公子纠败亡被杀后,归附齐桓公,相齐桓公达四十年之久。“齐桓公并国三十,启地三千里”(《韩非子·有度》),他的功劳是最大的。在数十年间,他出使列国达八十多个,与众多的国君畅谈了自己的治国平天下的方略。他主持诸侯会盟二十六次,用兵二十八回。他的奔走四方,很大程度上是为了伸张正义。“葵丘之会”是齐桓公处于顶峰时期的与诸侯间的一次盛会,管仲在会上却提出“诛不孝”、“无易树子”、“无以妾为妻”、“尊贤育才以彰有德”、“士无世官”这样一些常理性的命题,可见他出游四方的主旨还是着眼于使列国形成共识的。他的最大的本事是“制礼义可法于四方”(《国语·齐语》),他把齐国成功的治国经验通过一系列出访,传播向“四方”。这应该说是他对国家形成做出的巨大贡献吧!(www.xing528.com)
子产大家都知道他是郑国的大政治家,他是郑穆公的孙子,他的家族是郑国的“七穆”之一,也就是七大家族之一。他是个改革家,在郑国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最著名的是“铸刑鼎”,就是把刑书铸在一只大鼎上,公布于众,让大家都知道。这是他对历史最大的贡献。但是,人们多知道他是政治家、改革家,却不知他还是位奔走四方的外事活动家。他当政期间,差不多走遍了列国。公元前529年,晋作为盟主会鲁、周、齐、宋、卫、曹、莒、邾、滕、薛、杞、小邾等国于平丘。盟会前一天,晋国作为霸主要求列国举行“朝晋礼”。子产要求郑国的与会者张起幄幕,虽礼晋但不失国之尊严。这种维护国之尊严的做法受到了与会国的赞许。后又发生了“争承”(对周王的贡献)问题,晋国以势压人,要郑多出,子产代表郑国强势发言:“郑伯,男也,而使公侯之贡,惧不给也,敢以为请。”(《左传·昭公十三年》)话语绵中藏针,实际上是对霸权政治的一种有力回击,维护了列国间的平等。公元前544年,吴国的季札访问郑国,与子产像老朋友一样交谈。季札对子产即将“当政”作了预测,并要子产学习吴国的“慎以为礼”,后来子产的改革是吸取了吴国的经验教训的。第二年,子产访问了陈国,对郑大夫说:“陈,亡国也,不可与也。”大夫问缘由,答案是其国不能“视民如子”,由此他得出了春秋时期最重要的思想成果——“天道远,人道迩”的伟大结论。奔走四方的政治家最后得出了要把“人道”放在一切首位的正确结论。
奔走于东西南北四方的,还有众多的走出官府、自由经商的大商人。
那位帮助勾践实现富国强兵、称霸中原的范蠡,相传在事成后“乃乘扁舟,浮于江湖”,当起了自由经商的商人来。他把经商的基地打造在陶地,“以为陶天下之中,诸侯四通,货物之四通也”。他把这个诸侯国的货物运到那个诸侯国,再把那个诸侯国的另一种货物运到其他诸侯国,巧加运筹,竟在“十九年间三致千金”。然后,他又把赚得的钱施予贫困者。商人作为四民之一,他们常经商列国,不只使各国间物畅其流,更为重要的是渐渐使天下连成了一体。
子贡像。子贡曾任鲁、卫两国之相。他还曾经商于曹、鲁两国之间,富致千金,为孔子弟子中首富。孔子去世前子贡未能赶到,孔子去世后,子贡守丧六年,是为孔子守丧时间最长者。
孔子的学生子贡是个不安分的学生。他在孔子那里学习了一段时间后,到卫国去做官,再过些时候又去经商。他奔走于齐、鲁、曹、卫等国之间,赚了不少钱,是孔子所有学生中最有钱的。他不只经商,也与官场打交道,“结驷连骑,束帛之币以聘享诸侯”。就是说,坐着四匹马拉动的阔气的大车子,带着丰厚的礼品去见各路诸侯。诸侯们看他那样懂得礼仪,也就热情地接待他,见面后根本不要行什么君臣大礼,而是以待客之礼宴请他。有这样一个人在列国间穿行,当然对列国的交往和沟通是有好处的,实际上孔子也因为有这样一个学生而受益,他的名声由此远扬开去了。子贡不只是一个“家累千金”的大商人,还是个政治家、外交家。他“一出,存鲁、乱齐、破吴、强晋而霸越”,“十年之中,五国各有变”(《史记·仲尼弟子传》)。这是商人干政的生动材料。司马迁这样说,必有所据,可惜没有留下相应的资料。
公元前627年,秦国军队偷袭郑国,在滑国刚巧遇到准备到成周去经商的郑国商人弦高。他得悉秦军的来意后,一面假称是受郑国国君的委托,以四张熟牛皮、二十二头牛犒劳秦军,一面派邮车紧急向郑报信。秦军以为郑早有准备,就不敢贸然进军了。这件事说明,商人弦高已经在郑国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不是这样他就不敢以郑国国王的名义与秦打交道,秦军也不会轻易相信他。
还有个叫乌氏倮的商人,养了很多的牲畜,卖掉后买进了不少上乘的丝织品。他把这些丝织品又通过某种渠道贩运到地处荒僻的戎地去,也送了相当部分丝织品给戎王。戎王见了喜出望外,以数十倍的价格奖励他,由此这个商人发了大财。这样一个“鄙人牧长”出身的人,竟然成了戎国与华夏族之间经济联络的纽带。
上面说的四出游说的文士,穿行列国的政治活动家,从事“诸侯四通,货物交易”的大商巨贾,他们都是有思想、有头脑、有能力的“东西南北人”。他们的作为是春秋时期民族融合的巨大正能量。华、夷之间频繁的联姻活动,大国争霸过程中长期的“华夷杂处”,华、夷之间的经济、政治、文化上的渐渐融会和趋同,到了春秋晚期,华夏族可以说已是初步形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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