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秋时期的人物中,齐桓公和管仲受到了孔子最高、最中肯的评解。孔子说:“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这既是对桓公“九合诸侯”的肯定,又是对桓公和管仲“不以兵车”的赞许。孔子又说:“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论语·宪问》)这是孔子对桓公霸业的肯定,认为桓公之“霸”,好就好在“一匡天下”。在社会无序的情况下,能通过霸业把天下匡范合一起来,这是一种无序中的有序,对广大人民群众是有极大好处的,应予充分肯定。孔子是站在“民受其赐”角度肯定齐桓公和管仲的霸业的。
说齐桓公“九合诸侯”,那只是一个约数。据后来战国时的一些史家统计,“齐桓公并国三十,启地三千里”(《韩非子·有度》),也有说“齐桓公并国三十五”(《荀子·仲尼》)的。史家统计,在齐桓公在位的四十余年中,比较大的会盟有二十六次,用兵有二十八次之多,所以孔子说的“不以兵车”,严格意义上说是不确切的,实际情况还是恩威并用。
齐桓公的霸业为何会受到相当多的人——特别是像孔子那样的人——众口一辞的赞许呢?这是值得研究和探讨的。
齐桓公称霸过程中,常常打出“扶持弱小”的旗号,那是十分得人心的。
齐桓公二十六年(前661)一个名叫邢(今河北省邢台县)的小国受到外来势力的侵袭。管仲对桓公说:“诸夏亲昵,不可弃也。”(《左传·闵公元年》)“诸夏亲昵”这个提法实在好,说国无分大小,只要是“诸夏”之邦,我们都要去帮一把。桓公听管仲这么一说,心领神会,马上派出兵力去支援,这就使邢人免受亡国之灾。也就是在邢国受到他国侵袭的第一时间,齐桓公就伸出了援手。为了使邢人不再受人欺凌,齐桓公帮邢国全体远迁到夷仪(今山东省聊城市一带)去,并为邢人筑起了城,使其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这样做,邢人是会世世代代感激齐桓公的。
第二年,北方来的外来势力灭了卫国,并且杀死了卫懿公。卫国在周初封国最早,并且也算是重量级的封国。这下莫名其妙地被人灭了,实在可惜。当时卫国本土只剩下了七百三十人,再加上其地和滕地两邑的居民,也不足五千人。齐桓公派自己的儿子公子无亏带领三百乘兵车、三千名甲士迎接这些人来到曹(今河南省滑县),立新君戴公,这样卫国才得以复国。后来,齐桓公派兵一直护卫在曹地,并且赠送了牛、羊、鸡、狗等许多生活必需品,还有木材等物资。戴公死去后,其弟文公立,齐又带领诸侯的军队为卫国修筑楚丘(同样在河南省滑县)新城,并把卫国整体迁到了那里。在一段时间里,齐国还帮助这个小国进行了有效的防卫。
“邢迁如归,卫国忘亡。”救邢,存卫,对齐桓公来说花的气力并不怎么大,可收获的声誉却大大超过事情的本身。经过邢国和卫国民众一宣传,列国的百姓都知道齐桓公是一个仁爱之君了。
鸟兽龙纹壶(春秋晚期,上海博物馆收藏)
齐桓公在“九合诸侯”过程中,打出的“尊王”旗号,也是极为得人心的。在春秋的霸主中,不少人都想打出这一旗号,但是没有一个国家能像齐国处理得那样得体。
早在齐桓公六年(前680),齐桓公就邀集陈、曹两国攻打宋国,罪名是宋国违背了先前订立的盟约。管仲向齐桓公建议:“应该让周天子出面参与这件事。”齐桓公问:“那样做有什么好处?”管仲回答:“好处大得很呐,有了周天子这块金字招牌,战争的性质就变了,那不叫‘征战’,那叫‘讨伐’。”桓公一听,连声叫妙。于是连夜派使者去面见周天子,请求派王师出征。这时的周王室已衰弱到极点,强势的齐桓公要他出兵,他哪里敢不出兵?周天子派单伯带领一些军队象征性地参加了对宋的征战。周的王军与齐、陈、曹的联军会合后,就浩浩荡荡向宋国进发。宋国一看那架势,也就不战而屈服了。这是齐桓公继郑庄公之后首次借用王室的名义,发展自己的势力。
就在这一年,郑国发生了很剧烈的内乱。外逃的郑厉公以栎(河南省禹州市)为据点进攻郑(河南省新郑市),并实现了复辟的目的。郑厉公复位后,为了找靠山,就与齐国结盟。齐桓公就借题发挥,在鄄(juàn,今山东省鄄城县西北)召集宋、卫、郑会盟,同时仍请周天子派员参加。周天子派周单伯参加。第二年春天,在周天子参与的前提下,齐、宋、陈、卫、郑五国仍然在鄄会盟。《史记·齐太公世家》说:“桓公于是始霸焉。”齐桓公一面是称霸,一面还不忘利用周天子这块金字招牌。
齐桓公十四年(前672)春,陈国发生内乱,太子御寇被杀,与其交好的公子完逃到了齐国。齐桓公不仅让公子完在齐住了下来,还任他为工正官。齐这样做,陈国不敢作出反应。那年,鲁国已开始向齐国纳币,说明齐国已能凌驾于像鲁国这样的小国、弱国。第二年,鲁君亲自到齐观看祭社的典礼。齐桓公十六年(前670),鲁庄公亲自到齐国迎娶齐女为夫人,是为哀姜,用了超常规的礼节,这说明鲁国实际上成了齐国的附庸。齐桓公十九年(前667),齐、宋、陈、郑在幽地会盟。周王虽然因故没有参加,但是派出了召伯廖作为特使,赐齐桓公为“侯伯”。(www.xing528.com)
“侯伯”之名,古已有之。《书·周官》云:“内有百揆四岳,外有州、牧、侯伯。”那时的“侯伯”指的是诸侯之长,是带领诸侯服从中央的,在周代那是带领诸侯拥护周天子的。而此时,所谓“侯伯”就是诸侯中的霸主。这由周王授予的“侯伯”一称,给了齐桓公许多特权,其中有一条就是有代表周天子征伐的权力。
当年,周天子就让桓公以王命伐卫,征讨这个国家的“数违王命之罪”。到这时,黄河下游一带的各国事实上都已经归附于齐了。
这时,齐与正强大起来并准备北上发展的楚国的矛盾加剧了。齐桓公三十年(前656)的春天,齐桓公召集鲁、宋、陈、卫、郑、许、曹,再加上齐本国的军队,组成联军向楚国的仆从国蔡国进攻。蔡国哪里是对手,马上溃不成军,诸侯军的部队长驱直入,直逼楚地。楚王就派使者与齐桓公交涉。楚王的使者说:“齐国居于北方,我楚国居于南方,可以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你齐国为何要带领那么多国家打到我家门口来呢?我们弄不明白是什么道理。”作为齐国代表的管仲表现得很强硬,回应说:“道理很简单,也很明白,第一,作为周天子的属下,你们楚国为何这些年不向周王朝进贡了?第二,当年周昭王南征,为何一去不复返了,你们楚国必须做出解释。”楚的使者只承认不向周王朝进贡是楚的不对,以后保证进贡;但是周穆王南征后发生了什么,楚国不知道,也说不上有罪。齐桓公认为楚的答复还不能满意,于是继续率军南下。楚王又派高级特使屈完到军中讲和并观察动向。诸侯军退驻召陵,齐桓公让诸侯军列阵,然后同屈完一起乘车观看诸侯军军容。桓公对屈完说:“你看,这样的军队,谁能抵御它?用它来攻城,可以说是攻无不克!”屈完也不让步,说:“你们如果以德服各地诸侯,那有了这样的军队,谁还敢不服?而如果想以力服人,那么楚将以众人为城,汉水为池,与企图进犯的军队决一死战!”齐桓公面对不屈服的屈完,不得不答应他与其结盟。这段历史记述在《左传·僖公四年》中。事实上,当时楚已渐强,齐桓公想压服它也是困难的。
齐桓公三十三年(前653),周惠王去世,太子郑怕其弟乘机作乱,不敢发丧,而向齐国乞援。第二年,齐国邀集宋、鲁、卫、许、曹、陈在洮(今山东省鄄城县西南)会盟,商量安定王室事。会盟没有邀请郑国参加。郑文公马上请求加盟,并表示顺从于齐的领导。盟会的结果是奉太子郑即位,这就是周襄王。周襄王登上王位后,周王室才发丧告知天下周惠王的死亡,在这过程中,齐桓公起了稳定王室的关键作用。这样,新登极的周襄王更依赖于齐桓公了。
齐桓公三十五年(前651),齐桓公又约请鲁、宋、卫、郑、许、曹等国在葵丘(今河南省民权县)会盟修好。会盟根据管仲“修礼和德于诸侯”的建议,营造了一种和谐的礼让的气氛。周襄王虽然没有亲自参加,却派大臣宰孔参加了。他一到会,就宣布代表襄王带来了祭肉,那是赐给齐桓公的。接受祭肉的时候,齐桓公要下阶跪拜,宰孔传出周襄王的命令,说桓公年岁已很大了,再加上有功于王室,就不用下拜了。可是,齐桓公执意要尽礼,最后还是在阶下行下礼拜后,才上堂接受周襄王赐给的祭肉。
历史学家评述说,这正是齐桓公的聪明过人之处。他这样做,一是提高了他自己的威望,二是让各路诸侯从此不敢乱说乱动,三是让自己扶起来的那个周襄王更加乖乖地顺从于自己,以达到称霸于世的目的。
这年的秋天,齐桓公又与诸侯在葵丘结盟,并发出宣言:“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后,言归于好!”
在这次盟会上,申明了周天子的禁令:不可壅塞泉水;不可多藏粮食;不可更换嫡子;不可以妾为妻;不可让妇人参与国政。还有“尊贤育才,以彰有德”、“敬老慈幼,无忘宾旅”之类的话。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葵丘之盟”。它标志着齐桓公霸业达到了顶峰,已经是在代替周天子向天下发号施令了。
齐桓公晚年,功成名就的他表现得相当骄奢,这连周王的使臣也看出来了,认为“齐侯骄矣”。他想仿“三代受命”的样子“封泰山、禅梁父”,经管仲的大力劝阻,才中止了这件事。
桓公四十一年(前646),管仲病故。管仲重病时,桓公问他:“群臣中有谁可继任做相呢?”管仲说:“没有比国君更了解大臣的为人的了。”管仲是不肯点明。桓公问:“易牙这个人怎样?”管仲回答:“易牙这个人杀掉自己的儿子以取悦国君,是不合人情的。”桓公问:“开方怎样?”管仲回答:“他背弃亲人以讨好国君,也不合人情。”桓公最后问:“竖刁如何?”管仲回答:“此人以自残讨好国君,更不可用。一个连自己都不爱的人,怎么可能爱别人呢?”可是,桓公没有听管仲的,继续重用这些人。管仲死后,三人专权,把个齐国立马折腾得衰落下去了。
这时,一个中原大国——晋——登上了春秋争霸的舞台。历尽艰难准备回国继承君位的晋公子重耳于桓公四十二年(前645)途经齐国。齐桓公是见过大世面、且有大眼光的人,“是岁,晋公子重耳来,桓公妻之”。(《史记·齐太公世家》)就是将宗室女儿姜氏嫁给了他,并给其马二十乘(一乘四匹马)。重耳有点满足了,想在齐国长期居住下去。可是,齐桓公许配给他的那个姜氏是有眼光的,要重耳不要贪图安乐。终于有一天,姜氏与重耳的随从一起,把重耳灌醉了送出齐国,使之踏上了回国之路。
齐桓公晚年虽然糊涂,可是在热情接待重耳和以姜氏妻之这一点上是完全做对了,不然,也许就不会有日后的那个晋文公了。春秋中后期的历史也许就得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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