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四十二年丁酉(1777年)黄易赴京前后,正是黄易开阔交游的重大转折点,也是与潘有为订交之始。此际京中金石书画鉴藏之风初炽,黄易率先与翁方纲通过邮书订交,交流金石碑版收藏。七月入都报捐,又携去大量金石资料,与翁方纲结为金石至交,又与朱筠、王昶等结交。翁、朱、王三人皆尚金石,其下门人、幕客菁英荟萃,如陈焯、潘有为、宋葆淳、钱坫、武亿、董元镜、桂馥、张燕昌等。此时京城中鉴藏金石之风已初成其形,而黄易到来之后,将各地访碑所得的金石碑版资料慷慨分赠同好,遍邀题跋,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将京城金石风尚推到极致。也正由是年开始,翁方纲与黄易二人联袂推手的金石鉴藏之风,借由翁氏文幕与黄氏宦迹,雅布四海,以翁、黄为核心的金石交游圈正式形成,其流风沿至嘉道年间而不息。
除金石交流以外,黄易更凭借篆刻艺事,与友人结下深厚的交谊,这在信札中有生动反映。潘有为十分欣赏黄易的篆刻,屡次在信中求印。潘、黄二人尚未相见,潘有为已由陈焯之介得黄易篆刻一方。乾隆丁酉年(1777年)三月二十六日《无轩札》云:“顽石烦铁笔兼勒印跋一则,奖借有加,叨增惶汗,妄托神交,邀青睐恐有过当耳。”潘有为素有在信札上钤印的习惯,此札钤“臣拙无比”“惶恐再拜”两印,或许其一即为黄易手刻。同年九月初一《顷与札》,述及宋葆淳向黄易索刻之事:“芝山‘宝墨斋印’顷得佳石,以新易旧云云。”宋葆淳同有附札:“附便寄去青田石一方,祈作‘宝墨斋印’四字。”同月二十四夜,潘有为《秋色札》又邮去青田石一方请黄易刻印。
黄易离京之后,潘有为索刻亦不在少数。乾隆戊戌年(1778年)四月三日《握别札》言:“又劳代镌石印两枚,谨谢谨谢。”札末钤“六松居士”印,旁笔附注“如此印安得不可人,见之如见良友也”,可知此印必为黄易新镌无疑。同年六月十三日《前月札》云:“为新得青田石不数枚,其质颇文,屡思请人捉刀,自晤足下,而观海者难为水矣。百忙中又增此不情之请,真不自安。第迫于中,不能自禁,幸恕一切,惶汗惶汗。为新得汉铜印六百余颗,暇当全印以报君惠耳。”一次奉上数枚青田佳石求刻,既是出于对黄易篆刻的激赏,又为自己的不情之请而不安,乃许以所藏汉印钤本为报。稍后的《月余札》复加强调:“刻下甚忙,稍暇即当印寄,敝斋中一长物颇不敢轻贱也。吾兄能抽暇为我多作数印则以此报之矣。恶赖恶赖,罪过罪过!”同年闰六月十七日《午后札》附叶,钤张燕昌所刻“看篆楼”,并云:“此芑堂先生所作之章也,逊君数筹矣。将来欲觅径寸之石,而石必青田中之精美者,乃敢奉烦,谅亦首肯也。”另据乾隆己亥年(1779年)四月十四日《有为札》:“承代镌‘看篆楼’一印尤朴茂,文房上品,譬之升堂入室,芑堂当厕两庑矣。”张燕昌是潘有为与黄易共同的好友,与黄易同为浙派篆刻开宗者丁敬弟子。潘有为直言张燕昌篆刻远逊黄易,黄易篆刻已登堂入室,张燕昌只能厕居两庑。此虽为潘氏私密语,坦率中不乏狡狯,但也从侧面说明当时对于黄易与张燕昌篆刻的评判确有高下之别。其后乾隆乙巳年(1785年)七月二十八日《春间札》:“并有青田石乞铁篆,至今未到,颇增疑诧。”可见后来潘有为续有索求。
潘有为系翁方纲门人,长期居住京城,他在京城的寓所也成为黄易与翁方纲及京城众友人通联的收件地址,大量的信件与物品均由潘有为负责中转传递。亦因为这一点,黄易与潘有为之间的联络十分频密,除亲向黄易索刻之外,京城友人的印章也多由潘有为代为转致,除前述宋葆淳“宝墨斋印”之外,黄易为翁方纲、张埙等人的篆刻亦由其转达,《顷与札》中所言“余石印俱分致讫”可证。再如乾隆丁酉年(1777年)张埙向黄易索篆的函札,即附于潘有为致黄易信札之中:“晚因胁气大作,不能久坐。郇厨之惠,厌饫无既矣。小松先生拜恳转求,烦即送去,不拘朱白文,但恨无佳石耳。此上。愚弟埙稽颡。毅堂大兄老先生。”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翁方纲致黄易札亦云:“今日毅堂送来手札并碑六并‘诗境’印俱收到。”黄易为张埙所刻印,今见存者有“文渊阁检阅张壎私印”,边款云:“乾隆丁酉八月,瘦铜先生请假南还,为仿水晶宫道人篆意即以志别,黄易时客京师。”或许正是张埙札乞之印。
笔者在搜集黄易篆刻印作的过程中,亦发现丁酉年(1777年)黄易刻印最多,多为赴京前后所作。有纪年可考者如四月在上谷为张方理刻“雪筠”印,六月于上谷为陈焯刻“湘管斋”,八月为翁方纲“苏米斋”,九月在京师寓馆为宋葆淳刻“芝山审定”,为铁岩作“明华”印,为翁树端作“树端临本”,十月为方维翰刻“栖翮望云之室”,为翁方纲刻“诗境”,十一月宋葆淳刻“葆淳”印等。黄易将篆刻作为增进同好之间交流的重要方式,其篆刻师承丁敬,是典型的浙派风格。随着黄易宦迹所至,他也将浙派篆刻播扬各方。其印章的受主皆为风云际会中的名士文人,这些印章既是彼此友谊的见证,在使用流传中,复又伴随物主的行踪散播四方。因此可说黄易是浙派篆刻在乾嘉时期重要的传播者,扩大了浙派印风在各地的影响。例如他在京城所刻印章,必然对京城篆刻风气有所影响;而他为潘有为所作印章,又随着潘氏返粤而携至岭南,成为浙派印风在岭南地区之初传。(www.xing528.com)
潘有为喜于信札上钤用印章,存于这十六通信札之上的用印计有“臣拙无比”、“惶恐再拜”、“有为白笺”、“心心相印”、“有为”、“六松居士”、“看篆楼”、“潘氏卓臣”、“毅堂”十方,除张燕昌所刻“看篆楼”之外,从印章风格来看,黄易所刻者应占多数。其中“有为白笺”“有为”“六松居士”“看篆楼”“潘氏卓臣”“毅堂”六印,是典型的浙派风格,应当皆出自黄易手刻。
此外值得留意的是,潘有为等向黄易索刻所使用的石料,多为青田石质。尤其屡次提及青田石佳者,如“其质颇文”“径寸之石,而石必青田中之精美者”等,可见清代以来篆刻家对于浙产青田石之好尚。亦可佐证当时厂肆所售印石中,青田石当为大宗主流。黄易印款中有云:“琢石为印,肇煮石山农。正嘉间,文氏踵其法,所取尽青田俗所谓灯光冻者。后来无石不印,求其坚刚清润,莫青田若也。”[32]道出青田石质地清润坚刚,宜于篆刻表现的特质。自丁敬以降,对于产自浙江南部瓯江中下游的青田印石十分推崇。其后蒋仁亦云:“自王元章用花乳石刻私印后,人竞尚昌化、青田。青田佳者日少,昌化刚涩,赏鉴家不取也。”(“雪峰”边款)笔者曾对“西泠八家”印人中所使用印材作出统计,总计得到石质印章样本数量390方。其中青田石的数量是占到七成以上,而寿山石的数量则不足两成。[33]这一点,也与今天所见浙派篆刻实物情况相吻合。
除印谱纂辑、篆刻交流之外,信札中还涉及清代印学研究与交流的其他间接史料。如张燕昌曾以“皇后玉印”拓本赠潘有为,黄易曾向潘有为商借汉印等事,其间消息亦颇耐人寻味。今存陕西历史博物馆的西汉“皇后之玺”,即为玉质,螭虎纽,印台四周刻有云纹。此印于1968年发现于陕西咸阳渭河源上韩家湾狼家沟水渠,当时被人捡拾上交国家,并非考古出土。发现地点距离汉长陵西南1千米处,历来论者聚讼纷纭。有人认为是吕后所用,也有认为属于汉景帝、武帝时期,或认为是汉初物,然非某后专属,属于传世之玺。[34]这方“皇后之玺”与信札所说的“皇后玉印”是何关系,其下落如何,皆十分令人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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