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有为与黄易之间的金石、印学活动,主要体现在古铜印收藏(编辑《看篆楼古铜印谱》)与黄易为潘有为治印两方面。潘有为是清代岭南地区开风气之先的重要金石收藏家,他在乾嘉时期所编《看篆楼古铜印谱》是广东地区钤辑古印印谱之滥觞,具有重要的学术意义。对于潘有为的相关研究,笔者曾撰《番禺潘有为与黄易交游初考——兼议〈看篆楼古铜印谱〉的版本流传与学术意义》一文,初步梳理了潘有为的生平经历,与黄易的交游,以及《看篆楼古铜印谱》的版本流传和学术意义。今将潘氏信札十六通,略作考释,系以年月,加以排序,则其古印鉴藏活动的发展一目了然,《看篆楼古铜印谱》的成谱过程,也更加清楚。
乾隆时期编辑印谱之风气尚不算浓厚,但黄易收藏金石极富,自身又是印人,对于古印的搜集应该具有一定规模,目前仅能根据文献记载知悉黄易曾辑有《黄氏秦汉印谱》《种德堂集印》。但关于黄易注重访求古印的记载并不少见,如黄易在《小蓬莱阁金石文字》中自述乾隆丁酉(1777年)秋,曾与朱筠一同访汉印于京师。翁方纲在诗中也透露出当时京城金石圈的情谊,如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夏,桂馥、张燕昌、陈焯、宋葆淳、潘有为过翁方纲斋中。翁方纲有诗怀黄易。时隔不久,翁方纲又与桂馥、张燕昌、陈焯、宋葆淳同集于潘有为寓斋,观潘有为所藏古印。是日并观高凤翰手题《集古印册》,适陈焯病足,张燕昌亦甫病起,翁方纲作诗记之。[21]此际正是潘、黄二人结交之时,可以想见,这一批对于金石文字怀有强烈兴趣的文人学者,当时在京城相聚,对酒论印,是何等快意之场面。
此外,黄易在《题王莲湖汉铜印谱》中,也述及当时古印收藏的动向:
济宁吴氏所藏古铜印章五百余,谱首郑居实序。汪水部纫庵、潘中翰毅堂,见而心艳,屡求卒不可得,近时印渐散失。易初得十余,居寔子鲁门自金乡持来六巨椟,为印五百四十;又小匣为印二十有七,吴氏物居多。易力薄,留小匣。趣王刺史莲湖购六椟官印。大司马、远威校尉、鹰扬将军、彭城左尉、私印李广、任贺等章,皆极精妙。“翱”字一印,易辨为谢皋羽物。高贤手泽,宜同西台竹如意并传于世。莲湖得兹多宝,足以自豪,手成一谱示易,茶熟香温,闲窗评赏,真堪与关中松谈阁、淮阴程荔江诸谱后先争胜辉映艺林,不独海内嗜古之士一世妒羡已也。[22]
可见古印在当时已是金石收藏一大门类,并且出现具有一定藏品数量的大藏家,整体出让的交易方式也使得古印章在金石收藏圈内流传有绪。黄易久官济宁,山东地区常有古印出土,汪启淑、潘有为皆曾对济宁吴氏所藏古铜印表现出极大兴趣,出现了争相购藏的场面。
乾隆戊戌年(1778年)六月十三日,潘有为札告黄易新得铜印六百余颗(《前月札》)。这批印章的由来,应是得自从程从龙师意斋旧藏,为看篆楼藏印的最大基数。至是年闰六月十七日,潘有为藏秦汉铜印前后共得八百余颗,其气味稍涉唐宋以后者,即不入选,以此尚存七百廿余颗。而此时黄易所藏铜印数量在三百余枚,在致潘有为札中流露出艳羡之意,故潘有为答书云“足下仅以三百颗羡余,或亦轻量天下士耶”,谦虚之中亦不乏自得之意,并有钤辑印谱之意。然此时印谱之名尚未确定,印格亦未付雕版。潘氏欲亲自钤制,而又因分校四库全书终日忙碌无暇,故未有进展。然至此看篆楼所藏古铜印主体部分业已完备,是年及稍后续有购得与友人零散馈赠,如张燕昌赠以汉铜印两三枚等。(《月余札》《午后札》)(www.xing528.com)
乾隆己亥年(1779年)四月十四日,潘有为札告黄易云:“看篆楼所藏秦汉印七百余,苦无印色,是以迟迟。近日朱砂已得,有同年恒益亭者善制,制成当得佳本奉寄。兹为略印数印呈阅,枕上卧游,君当作道逢麴车想也。”由此札来看,当时潘有为虽有钤辑之意,但缺少印泥,方购得朱砂请人调制印泥(《有为札》)。至乾隆甲辰年(1784年)七月,潘有为藏印尚未满千,驰书向黄易求援,故札中有“尊藏能足岳添流更感”之语(《三月札》)。是年九月,自云“集铜印千枚,择其气味稍差与模糊欠真不入赏鉴者割置百余,以此尚未盈千,必加意拓之就正有道”。由此可窥潘有为收藏古印的概况和鉴藏标准,其遴选古印之标准甚严苛,弃置“气味稍差与模糊欠真不入赏鉴者”百余,故符合入谱标准的印章数量不及千枚(《七月札》)。
从潘有为信札中反复出现的“千枚”这一数量来看,《看篆楼古铜印谱》的收录数量的标准是古铜印章1 000枚,且对于唐宋以后以及气味稍差的赝品、钤印模糊者一概不取。得知好友潘有为藏印数量不够,钤辑古铜印谱不成的情况,黄易寄出铜章40枚,以补成数,其为人之慷慨与笃于友谊可见一斑(《廿四札》)。故今见较为完整的《看篆楼古铜印谱》版本,收印数量多在千枚上下。
据乾隆四十九年(1787年)程瑶田所作《看篆楼古铜印谱序》记载:“(毅堂)浸假而及于印章,虽别为一体,而中多前世古文,毅堂蓄之多至千余事。丁未中秋,邀余往鉴焉,时阳城张君古余、安邑宋君芝山,皆主于毅堂,遂相与发其箧而遍观之,已乃搨之为谱,人各获其一,所谓《看篆楼印谱者》也。”可知至乾隆四十九年(1787年)秋,潘有为藏印数量仍在“千余”,增加并不多,但已定名《看篆楼印谱》。得到初钤馈赠者仅有当时参与钤拓的程瑶田、宋葆淳、张敦仁(古余),故属乘兴为之的自钤本,可以想见,这种分赠同好、“就正有道”的初拓,数量自然不会太多。而潘氏虽屡札致黄易许诺赠谱,然竟未践诺。后黄易急索此谱,潘有为不得不将自留底本付寄。他在乾隆五十六年辛亥(1791年)或稍早的《足下札》中云:“印谱多年鹿鹿,未暇拓得,屡札需此急甚,谨将案头手披底本专上。另有新购汉印数十枚未补,俟有定本续寄何如?”此时潘有为已由京返粤,而印谱尚未成书,后续所得古印亦未能补入。
据何昆玉记述:“番禺潘毅堂舍人官京师时,广搜古铜印,得一千三百余事,拓为《看篆楼印谱》,与《程荔江印谱》中相同者十之七八,荔江积蓄十余年,所得三千有奇,择其善者一千二百,舍人盖尽得之矣。”[23]指出看篆楼藏印数量为“一千三百余”,其中得自程从龙(荔江)《师意斋秦汉印谱》中精善部分的数量为“一千二百”,但从新见潘有为致黄易新札来看,潘氏藏印来源并非单一地继承程从龙旧藏,其中也包括了黄易作缘与襄助的部分,以及其他渠道的购藏与馈赠,其藏品来源是多方面的。
中国的原钤印谱,特别是古玺印谱录,向来具备一种类似于古籍版本学中“稿本”性质,即往往由于钤拓时间与钤拓条件的不同,即使印谱的名称相同,所收录的印章个体、钤编次序和收印数量却可能差异很大,更会带来卷数或册数上的差异,《看篆楼古铜印谱》的版本情况就存在这方面的问题。基于这一特征,笔者曾将《看篆楼古铜印谱》分为乾隆间钤本、嘉庆间钤本和分支版本三大系统[24]。而乾隆间钤本几乎皆存于文献著录之中,实物多不可寻,而判断的依据大概都是程瑶田乾隆五十二年(1787年)所作《看篆楼古铜印谱序》一文。而程瑶田所得印谱,只是当时即兴钤拓的稿本,恐非正式锓版印行之本。反过来推想,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何今天所能见到的《看篆楼古铜印谱》,几乎皆为嘉庆年间所钤辑者了,如广州图书馆藏仪清室所集本(嘉庆丁丑本)《看篆楼古铜印谱》八册,太田梦庵藏本《看篆楼古印谱》六册(嘉庆戊辰本),其原因是很可能潘有为于乾隆年间并未正式锓版钤印此谱,郑重成事乃在嘉庆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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