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清华简〈周公之琴舞〉乐制探微》一文中曾经读《周公之琴舞》“琴舞九絉”为“琴舞九佾”，当时根据商代金文《戍铃方彝》（《殷周金文集成》16．9894）有“置庸，
九律
”之语，[132]“九律”的前后二个“
”字，李学勤隶定为“
”[133]，而裘锡圭先生则疑为“舞”字。[134]而肆、佾一词，律、肆声通，“九律”显即“九佾”。“舞九佾舞”，说明商代万舞确有九佾之制。[135]文中还推测“九佾”“八佾”可能是殷周礼制之别，周公、成王均“琴舞九佾”，说明周初尚因袭殷礼。实际上，西周天子、诸侯等均未能拘守礼制，于乐制时有僭越。《子犯编钟》有“和钟九堵”，《楚公逆编钟》有“和燮钖钟百飤（肆）”，[136]均不合乎常礼。汉代八佾舞甚至达384人，合一列48人，与杜预、何休《注》迥异。[137]因此不必过于拘泥周礼。天子以九为尊，“九佾”也是有可能出现的。[138]
现在从文献来看，夏、商、周舞佾的确有别，而且未必拘于正方之阵。商、夏舞佾之别见于《春秋繁露·三代改制质文》：
王者以制，一商一夏，一质一文，商质者主天，夏文者主地，春秋者主人，故三等也。主天法商而王，其道佚阳，亲亲而多仁朴；故立嗣予子，笃母弟，妾以子贵；昏冠之礼，字子以父，别眇夫妇，对坐而食；丧礼别葬；祭礼先臊，夫妻昭穆别位；制爵三等，禄士二品；制郊宫，明堂员，其屋高严侈员；惟祭器员，玉厚九分，白藻五丝，衣制大上，首服严员；鸾舆尊，盖法天列象，垂四鸾，乐载鼓，用锡儛，儛溢员；先毛血而后用声；正刑多隐，亲戚多讳；封禅于尚位。主地法夏而王，其道进阴，尊尊而多义节，故立嗣与孙，笃世子，妾不以子称贵号；昏冠之礼，字子以母，别眇夫妇，同坐而食；丧礼合葬；祭礼先亨，妇从夫为昭穆；制爵五等，禄士三品；制郊宫，明堂方，其屋卑污方，祭器方，玉厚八分，白藻四丝，衣制大下，首服卑退；鸾舆卑，法地周象载，垂二鸾，乐设鼓，用纤施儛，儛溢方；先亨而后用声；正刑天法；封坛于下位。主天法质而王，其道佚阳，亲亲而多质爱，故立嗣予子，笃母弟，妾以子贵；昏冠之礼，字子以父，别眇夫妇，对坐而食；丧礼别葬，祭礼先嘉疏，夫妇昭穆别位；制爵三等，禄士二品；制郊宫，明堂内员外椭，其屋如倚靡员椭，祭器椭，玉厚七分，白藻三丝；衣长前衽，首服员转；鸾舆尊，盖备天列象，垂四鸾，乐桯鼓，用羽钥儛，儛溢椭，先用玉声而后烹；正刑多隐，亲戚多赦；封坛于左位。主地法文而王，其道进阴，尊尊而多礼文，故立嗣予孙，笃世子，妾不以子称贵号；昏冠之礼，字子以母，别眇夫妻，同坐而食；丧礼合葬，祭礼先秬鬯，妇从夫为昭穆；制爵五等，禄士三品；制郊宫，明堂内方外衡，其屋习而衡，祭器衡同，作秩机，玉厚六分，白藻三丝；衣长后衽，首服习而垂流，鸾舆卑，备地周象载，垂二鸾，乐县鼓，用万儛，儛溢衡；先烹而后用乐，正刑天法，封坛于左位。
苏舆《春秋繁露义证》注“乐载鼓”曰：
凌（曙）云：“《书钞》：‘鼓所以检乐，为群音之长也。’按《商颂》：‘猗与那与，置我鼗鼓。’传：‘夏后氏足鼓，殷人置鼓，周人县鼓。’笺：‘多其改夏之制，乃始植我殷家之乐鼗与鼓也。’今董云载鼓、设鼓、县鼓、桯鼓，见王者受命，必改乐器而异其制也。”[139]
苏舆《春秋繁露义证》注“用锡儛”曰：
凌（曙）云：“锡儛，盖干舞也。《通考》：‘朱干，白金以装其背。《记》曰：朱干设锡是也。’”[140]
苏舆《春秋繁露义证》注“儛溢员”曰：
凌（曙）云：“溢与佾同。《汉书·礼乐志》郊祀歌曰：‘罗舞成八溢。’”（苏）舆按：《白虎通》：“佾者，列也。以八人为行列，八八六十四人也。诸公六六为行，诸侯四四为行。”隐五年何注同。盖以人数如佾数，董意当同。服虔《左氏》说则以八人为列，六佾为四十八人，四佾为三十二人也。[141]
苏舆《春秋繁露义证》注“乐设鼓，用纤施儛”曰：
凌（曙）云：“未详。”俞（樾）云：“此即所为旄舞也。《周官·乐师》有旄舞。郑司农注：‘旄舞者，牦牛之尾。’又《春官序·旄人》郑注：‘旄，旄牛尾，舞者所持以指麾。’此称为纤施者，据《周书·王会篇》‘楼烦以星施’，孔晁注：‘旄所以为麾羽珥。’然则纤施舞之即旄舞明矣。鲁公子尾字施父，亦可为证。”[142]
苏舆《春秋繁露义证》注“乐桯鼓”曰：(www.xing528.com)
《方言》：“榻前几谓之桯。郑魏之间谓之椸。其高者谓之虡。虡之言举也，所以举万物也。”义与笋虡近。郭注以为即笋虡，非也。《说文》：“桯，床前几也。”《广韵》：“床，长几也。”此云桯鼓，言鼓有器以举之，状若长几，置而不县也。孙诒让云：“桯，与楹字通。《考工记》：‘轮人为盖。’郑司农注：‘桯盖杠也。读如丹桓宫楹之楹。’桯鼓即《明堂位》云‘殷楹鼓’，郑注：‘楹谓之柱，贯中上出也。’盖置楹以建鼓，故谓之桯矣。此云主天法质，故鼓亦用殷制。”[143]
苏舆《春秋繁露义证》注“用羽钥儛”曰：
凌（曙）云：“《通考》：‘钥师，祭祀鼓羽钥之舞。’《诗》曰：‘左手执钥，右手秉翟。’盖钥所以为声，翟所以为容也。按：翟羽可以为仪。”[144]
苏舆《春秋繁露义证》注“乐县鼓”曰：
《明堂位》：“周县鼓。”[145]
苏舆《春秋繁露义证》注“用万儛”曰：
宣八年《传》：“万者何？干舞也。”何注：“干谓楯也。万者，其篇名。”[146]
苏舆《春秋繁露义证》注“儛溢衡”曰：
员方楕衡，随其所尚，知缀兆不必正方矣。[147]
值得注意的是，商之舞佾为员或楕，夏之为方或衡。则三代之舞佾不尽为周之正方或长方形，圆形或椭圆形乃至十字形或T形队列实际都有，并不局限于“八佾”之制。明代朱载堉《乐律全书》卷十九《律吕精义外篇九·论舞学不可废第八之上》评述“太常雅舞”失传之因曰：“太常雅舞立定不移，微示手足之容而无进退、周旋、离合变态，故使观者不能兴起感物，此后世失其传耳，非古人之本意也。”同样，后世儒家把纷繁复杂、各式各样的三代舞佾队列简化为刻板僵化、一成不变的周制四方矩阵，毫无活力，难以动人，后世失传也算事出有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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