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武是名副其实的志士仁人,像孔子说的那样,“有杀身以成仁,无求生以害仁”;“使于四方,不辱君命”。李陵称赞他“扬名于匈奴,功显于汉室。虽古竹帛所书,丹青所画,何以过子卿?”这并非过誉,事实如此。难能可贵的是,这样一个非同寻常的人,却有着一颗平常心。
不居功,不贪财。
苏武从匈奴归来,可以说声名赫赫。但他从不居功自傲,也不计较封赏。倒是上官桀、桑弘羊等朝廷大臣为他抱不平,指责霍光专权,重用亲信,给苏武的封赏太少,与他的功劳不相称。李陵也气愤地说:“闻子之归,赐不过二百万,位不过典属国,无尺士之封,加子之勤。而妨功害能之臣,尽为万户侯;亲戚贪佞之类,悉为廊庙宰。”苏武平静地看待一切,对名和利都看得比较淡。皇帝给他的赏赐都分给亲朋好友,家无余财。回去的第二年,两个儿子因参与燕王谋反,被处死。苏武本人也受牵连,被免去官职,由于霍光保护,才逃过牢狱之灾。后因拥立宣帝有功,才重新任命为右曹典属国。在匈奴十九年的苦难经历磨炼了他的性格,后来生活中的坎坷他都能坦然面对,可谓宠辱不惊。正是有了这样良好的心态,他才活到八十多岁的高寿。有大功而不以功臣自居,在官场而不贪恋权位,会散财而不会聚财,始终保持低姿态、平常心。历史上许多人有了大功之后,往往飞扬跋扈、目空一切,甚至产生非分之想,结果常常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苏武因为有了平常心,不去争名夺利、拉帮结派、胸怀坦荡、谦虚待人,才能善始善终,受到大家的尊重,皇帝的欣赏,成为麒麟阁留下画像的名臣之一。
重友谊。
苏武为人朴实随和,喜欢广交朋友,重友情。李陵是他的老朋友,在长安时同朝为官,关系密切,李陵投降匈奴后与他在北海相见,置酒设乐。他并没有因为李陵背汉降匈奴而不肯认这个朋友,举杯同饮、流连数日。他把民族大义和私人友情分得很清楚。从国家层面讲,苏武是忠臣,李陵是叛徒,可以说汉贼不两立,是敌对的。正是从大义出发,苏武拒绝了李陵的劝降,坚守自己的道德信念。但从私人层面讲,苏武仍然把李陵当朋友,欢聚畅饮、尽兴而别。汉武帝死后,李陵还专程去北海给苏武报丧讯。苏武归汉时,李陵设宴送行,长歌当哭,洒泪而别。如果换一个过于政治化的人,为了表现自己立场坚定,是非分明,会断然拒绝再见李陵这样当了叛徒的朋友,或者当面痛斥一顿,转身即去,以避嫌自保。但苏武没有这样做,因为他把政治立场和私人友谊区分开来,不愿为政治而割舍友情。在北海牧羊时,苏武帮前来狩猎的单于弟於靬王编捕兽的网,修理弓弩,两人成了朋友。这位王爷给苏武送了不少马匹、牛羊、衣服和帐篷。苏武从匈奴归来后,又交了不少朋友,其中有汉宣帝的岳父平恩侯,宣帝的舅父平昌侯、乐昌侯,以及丞相、将军、御史大夫等。他用淡泊坦诚和热情赢得朋友们的信任与尊重。
通人情。(www.xing528.com)
人一旦进入名利场,过分政治化、道德化,就会变得冷酷无情,甚至丧失人性。战国时吴起杀妻求将,母丧不归。《儒林外史》中写王玉辉为了让女儿青史留名,鼓励其自杀殉夫。女儿死后,他仰天大笑说:“死得好!死得好!”这些人可以说都是异化了,失去了常人的人性、人情。苏武是忠臣义士、道德楷模,应该是政治性和道德感很强的人,但在他身上还保留着浓浓的人情味,既不是冷面政客,也不是道学先生。
苏武在匈奴十九年,北海牧羊,除了生活上的艰苦,还得忍受情感上的孤独与寂寞。政治上立场必须坚定,不投降的原则绝不改变。但私人生活可否寻找一点安慰,有点异性的温情和体贴。如果让后世的理学先生说,肯定不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堂堂大汉外交官岂可与异邦女子有染。苏武没有这么僵化,他不拒绝匈奴女子表达的好感,在异邦有了生活伴侣,而且与“胡妇”生了一个儿子。坚守民族气节是他英雄的一面,可敬。与胡妇生子是常人的一面,不伟大,但正常、可爱。英雄与常人这两面构成了一个完整的苏武形象。尽管按“存天理,灭人欲”的理学标准看,苏武还不够纯粹、完美,人欲没有灭尽。但按常人的眼光看,恰说明他人性未泯,人情还在,是个鲜活的人物,并非无生命的偶像。我们有什么权利要求他在大节无亏的同时还要过十九年禁欲生活,不能得到一点女性生活上的关照和感情上的慰藉呢?可以想到,苏武归汉时肯定有过抛妻别子的痛苦。归来的第二年,他又经受了两个儿子被处死的事件。俗话说,少年丧母,中年丧妻,老年丧子乃人生三大不幸。苏武年逾花甲之时痛失爱子,遭受到沉重的精神打击。暮年的苏武虽然受到汉宣帝的优宠和朝臣的敬重,但丧子带来的孤独感始终挥之不去,很自然就会思念留在匈奴的儿子。他托平恩侯告诉皇帝,希望能把小儿子赎回来。最终这个名叫苏通国的小儿子回到父亲身边,给苏武带来了临终前的安慰。苏武没有为政治和道德上的完美而断绝亲情,这显示了他人性化的一面。人毕竟不是单纯的政治动物,爱情、亲情、友情是正常人生活的一部分。即使是英雄、伟人,也少不了儿女情长的一面。
苏武是一个令人仰视的英雄,也是一个可以让人平视的常人。他的可敬与可爱,让我们愿意走近他,能够亲近他,感受他的崇高与温情。
2008年5月于宝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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