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是个以治国平天下为己任的思想家,他对生态美的看法渗透着浓重的伦理性和功利性。庄子则不同。他力图摆脱以人为中心的价值观的局限,强调无用之用和超功利的生态美。
在《庄子·人间世》中讲了这样一段故事:
匠石之齐,至于曲辕,见栎社树。其大蔽牛絜之百围,其高临山十仞而后有枝,其可以为舟者旁十数。观者如市,匠伯不顾,遂行不辍。弟子厌观之,走及匠石,曰“自吾执斧斤以随夫子,未尝见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视,行不辍,何邪?”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以为舟则沉,以为棺椁则速腐,以为器则速毁,以为门户则液蠹,以为柱则蠹。是不材之木也,无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寿。”匠石归,栎社见梦曰:“女将恶乎比予哉!若将比予于文木邪?夫植梨橘柚,果蓏之属,实熟则剥,剥则辱;大枝折,小枝泄。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终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击于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且予求无所可用久矣!几死,乃今得之,为予大用。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且也若与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
庄子非常善于借寓言故事来阐明自己的观点。孟子讲的牛山是实有其山,庄子说的栎社树则未必真有,栎社树给木匠托梦之事,就完全是虚构。《庄子》一书中还有好几处讲到类似故事。故事虽然是假的,其中表达的思想却是真的,那是庄子反复阐述的基本观点之一,即无用之用乃大用。
我们可以从三方面去挖掘这个故事的内涵。
第一,无用之用揭示了生态美审美价值的本质特征。故事中被拜为土地神的栎树,枝繁叶茂,高大无比,树荫下可供数千牛乘凉。对这棵树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一种认为它很壮观,好看,所以“观者如市”。连匠石的弟子也为它所吸引,流连不忍离去,称赞“未尝见材如此其美也”。另一种观点以很有经验的木匠为代表,他认为这树是“散木”,“不材之木”,“无所可用”,所以不屑一顾。这两种看法各有自己的根据。前一种是审美的观点,只要能给审美主体带来精神愉悦,就是美的,有价值的。后一种是匠人的功利观点,认为什么器具也做不成的木材就是无用之木,没有价值。通过两种观点的冲突,庄子告诉我们,生态美审美价值的本质特征就是超越功利。尽管生态美的深层仍有功利价值作为基础,如我们通常说的调节气候、净化空气等,但人在审美过程中只把它作为主体的观照对象而不是改造利用对象。人从观照中得到赏心悦目的美感享受,而不是某种实际的物质利益。所以,无用之用在这里可以理解为就物质的、功利的层面而言,以栎社树为代表的生态美是无用的;而就精神的、审美的层面而言,此树有用——因为人的需要是多层次的,生态美可以满足人高层次的审美需要,即陶冶情操、丰富精神生活,是广义上的有用。(www.xing528.com)
第二,个人本位的价值观。庄子与儒法两家的价值观不同。孔子、孟子和商鞅、韩非等人虽治国主张不一,但都持社会本位的价值观。认为只有能满足他人和社会需要的人和事物才是有价值的。庄子则认为,凡是有利于个体自身生存发展的就是有价值的。这棵栎社树不能做任何器具,在他人与社会看来是无用之物,无价值可言。而在庄子看来,正因为对他人无用,才不被砍伐,尽情生长,成为现在这样的大社树。他人眼中的无用,恰是栎社树自己的大用。许多对人有用的经济类林木,都是“以其能苦其生”,“自掊击于世俗者也”。果树“实熟则剥,剥则辱”。“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庄子感叹“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有用之用”的价值判断主体是社会和群体、他人,而“无用之用”的价值判断主体则是个体、自我。庄子借栎树与木匠的关系来比喻个人与他人和社会的关系。他认为用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标准来衡量每一个人的价值,就会造成对个性自由及生存发展的压抑、损害。所以他强调个人本位的价值观,肯定无用之用,维护个体自由发展的权利。当庄子称赞这棵摆脱世俗功利观念和社会本位观念的束缚、自由生长的大栎社树时,无意中揭示了审美活动的个性化与自由的本质特征。
第三,打破人类中心主义。栎树托梦对木匠说的话,正表现了庄子对人类中心主义的批判。“且也若与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树与人都是自然界的平等的生物,为什么要变成支配与被支配的关系呢?天生万物,本无贵贱之分,大家都有同样的生存发展权利。人类在征服、利用自然的过程中,自我意识和权力欲不断膨胀,称霸地球的野心日益强烈,导致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的产生。这一观念使人逐渐淡忘人本来是自然之子,是自然万物中的一员。人类中心主义发展到极端,就是毫无顾忌、为所欲为地破坏自然,结果由于自然生态平衡的打破,最终导致人类生存环境的日益恶化。庄子似乎觉察到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带来的问题,提醒我们不要只站在人的立场用功利的眼光看待自然界的其他事物,也应该换个角度,用其他自然物的眼光来审视人。当然,树木不可能说话,但这种换位思考至少使人增加自省意识。人与自然平等和谐的关系是生态美得以存在的基础,这是庄子给我们的又一启示。
庄子的非人类中心主义还表现在相对主义的审美观中。在《齐物论》中他这样说:“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四者孰知天之正色哉?”人和动物各有自己的审美标准,人以为美的,鸟兽并不以为然,凭什么来判断真正的美呢?这些观点在我们今天看来似乎难以成立。当代价值哲学和美学领域,有两个被大多数人承认的前提或公理,即人(群体与个体)是价值判断的主体;审美是人类独具的一种能力。只要这两条不变,人类中心主义就是不可动摇的。人们现在能够接受的,只是用合理的人类中心主义取代不合理的、无限制的人类中心主义。
超越功利、个体本位、万物齐一是庄子的基本哲学思想,也是他关于生态美的根本观点。这对后世产生了很大影响。田园诗和山水画中无不渗透着庄子的自然美、生态美思想。
两千多年前,孟子、庄子就告诫人们不要“旦旦而伐之”,无休止地破坏生态环境。如果人类早一点听取先哲们的忠告,友好地对待自然,合理地利用自然,我们现在生存的自然环境会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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