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董立然,男,1993年出生。2011级(休学降级至2012级)汉语言文学专业,2016年毕业。现为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2016级汉语言文字学硕士研究生。
我的本科时光是在祖国大西北一座985大学度过的,专业是汉语言文学,也就是大家常说的中文系。当时兰大的本科生被安排在山沟深处的榆中校区,这个校区本是兰州空军司令部所在地,地势险要,三面环山。周围人都说,这是一个很适合学习的地方。
初次来到大西北的我,被这荒凉所折服。因为当初离开家,就是想着走得远一些,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没想到,看见的不是发达的北上广,而是经济大幅落后的甘肃。因此有传闻说,许多家长看到这样的地方,立刻拽着孩子回去复读了。言下之意,就是一定要考个环境好一些的大学。就这样,有些同学的身影还未来得及看清,便已消逝在西北的黄沙中。不过,留下来的是绝大多数,就这样,故事开始了。
大学第一节课是王亚林老师讲授的中国古代文学史(先秦段)。王老师授课风格独特,声音虽小,但很有穿透力。课程大致内容是中国上古神话传说,那也是我第一次知道,民国年间有一个叫顾颉刚的人,做过兰大历史系主任,还怀疑治水的大禹只是一条虫子!接下来这学期,许许多多的光怪陆离,都从王老师口中说出,经常逗得我们哄堂大笑,也让我们对古代中国文化心驰神往。更开心的是,周末没有作业,自己可以随便选择中意的书来看。我不由得感慨:大学真是太好了!
当然,事实很快证明,大学没有那么好。我因病回家休学一年,还留了一级。其实病情并不严重,所以我在这一年间,读完了古世仓老师在中国现代文学史课程上推荐的所有现代文学作品。打从初中开始,我就是“鲁迅迷”,喜欢看他的杂文和《故事新编》。可是读完主要的现代文学著作,给我印象最深的,却是风格迥异的梁实秋的作品。《雅舍小品》中那种闲适散漫,似乎就是我休学生活的写照。也是从《雅舍小品》中,我看到了不同于以往政治文学、讽刺文学的新风格。不过说实话,中国现当代文学作品里,优秀的太少,加上文学院的老师屡次强调:我们很难培养出作家,都是以文学批评为主,所以我没有再继续学习该专业。不过,古世仓、权绘锦、杨建军三位老师依次讲授的中国现当代文学史,再现了风云激荡的历史背景下作家们的成长与抗争,让我看到了与之前语文课上完全不同的文学图景,引领我走进了中国近代白话文文学的大门。
比起现当代文学史,古代文学史的课程除了故事性更强以外,还多了一丝古代文人的浪漫。除了王亚林老师以外,张馨心、杨许波作为兰大中文系的学姐和学长,同时也是刚回到兰大文学院的青年教师,给我们带来了很有个性的讲解。当然,说起古代文学,绕不过庆振轩教授。这位口音特别的老师,总能对万马踏遍的古诗词抒发新的见解和感悟。印象最深的,是在唐宋诗词鉴赏这门课上,庆老师化用苏芮的歌词“情到深处人孤独”,来鉴赏苏轼的一首词。现在回味起来,才知庆老师早已超越了诗词,将人生百味,熔铸其中。而兰大文学院里,能够体现人生百味的真实例子,便是依靠自我奋斗改变命运的魏宏远老师,他主讲的中国古代文学史(明清段),抛开了小说,主讲散文与诗歌。我当时觉得很枯燥;现在看来,却必须感谢魏老师。因为明清小说,大家耳熟能详,但对各种主流文学,却不甚了解,如公安派、前后七子等等。魏老师的课程安排,恰好弥补了这个漏洞。更多有关魏老师个人奋斗的感人事迹,此处不必赘言,有心者自会留意。
按说刚进入兰大文学院时,我本是更喜欢古代文学的,但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后发现,没有扎实的古代汉语功底,学习古代文学将会困难重重。于是,跟着授业恩师陈晓强老师的步伐,我进入了古汉语的世界。陈老师可以说是我本科期间学业上的贵人。他博士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导师是章黄学派传人——王宁教授。陈老师作为土生土长的甘肃人,毕业后没有留在北京,而是回到兰大,跟随父亲的脚步,成为一名教师,用一堂堂生动的古汉语课,传承着厚重的中国文化传统。古代汉语、文字学这两门高难度课程,不到40岁的他,能讲得栩栩如生,让台下的同学对上古中国心驰神往。顺带说一句,由于我们是两个班级108人一起上课,而教室座位仅有120个。所以每次课前都要占座,大一时,最火爆的课程便是陈老师的古代汉语和权老师的中国现代文学史。陈老师胜在深入浅出、循循善诱,而且师道精神很强,常常借机抒发感慨,帮助同学们树立正确的价值观,可谓人生导师级的人物;权老师则胜在吐字清晰、铿锵有力,外加颜值较高,上课总是身着西装,自有一股霸道总裁的气息,让诸多女同学为之着迷。还好我体格健壮,在与同专业其他女学霸的较量中,每次都能在不伤及无辜的情况下抢到前三排。
二年级以后,我们开始学习比较难的语言学概论和文学概论。也是从这两门课中,我知道自己适合学习语言,而不是文学理论。教授语言学概论的张万禾老师毕业于复旦大学,功底很好,英文水平也很高。张老师是个醉心学术的人,他一心希望我们能与全国一流高校的语言学专业接轨,所以为这门课增设了经典导读环节。事实证明,这是很好的尝试,值得大力推广。比如《性质形容词与状态形容词》《语法讲义》这样的名篇佳作,都是张老师带领我们研读的。虽然多数同学不感兴趣,但这依然是一种很好的学术训练,能够开拓大家的思维,帮助我们养成科学严谨的思维习惯。对于我这种日后读研深造的同学来说,更是大有裨益。郭茂全老师的文学概论,沿着童庆炳先生的经典教材展开,虽然观点已经有些陈旧,但仍不失为入门法宝。可惜我学得不精,直到现在,只记得一个“话语蕴藉”的名词解释。
大三开始,我们学习外国文学史,分两学期。其中第一学期由樊得生老师讲授。樊老师五十有余,冬天总喜欢穿一件笔挺的黑色长款呢子大衣,非常考究。授课水平也是一流专家级别的,学术性、故事性、思想性兼备,使得其他专业的同学也都慕名而来。樊老师生于青海,对西北故土有着深深的热爱,从没想过要离开这片黄土地。他不仅课上得好,为人处世也堪称楷模,真正可以说是“德艺双馨”。
大三时期另外两门值得回忆的课程,便是王大桥老师的西方文学理论和张同胜老师的比较及世界文学。王老师非常善于理论思辨,这一点和刘顺老师可谓伯仲之间。但更让我动容的,是某次课上王老师说的那句话:“我爱我师,我更爱真理。”原来,王老师本是江苏人,大学也是在东部城市上的。虽然他的导师多次希望他回到江苏任教,但他还是留在了荒凉的西北,为的只是心中的“真理”。我想,这样的老师,在兰大文学院,还是很多。(www.xing528.com)
张同胜老师的比较及世界文学以及文学类专业外语课程,难度都很高,我并不擅长,好在老师的山东方言很有趣,所以坚持了下来。现在想想,还要感谢张老师的指导,帮助我写出了那篇有关鲁迅笔下藤野先生形象的期末论文,保留了我心中对比较文学的热爱。而专业外语课程,我们读的是英文版《〈红楼梦〉中的两个世界》,后悔自己当时没有刻苦学习英语,那一年的专业外语真是荒废了!对不起张老师,对不起大三下学期教我们语言学类专业外语的邓文靖老师!
除了必修课,学院还开设了很多选修课程。公文写作是最无聊的一门,但工作以后许多同学都表示这个是最“有用”的一门课。刘顺老师的唐宋诗学、文艺美学刷新了我们对于哲学思想、文学理论的新认知,可以说是本科阶段最烧脑的两门课,值得回炉重听一次。王莹老师的先秦美学也是讲文艺理论的,可惜我的理论素养不够,整个学期都没太听懂。印象深刻的反倒是王老师那条从古典风格穿到后现代风格的牛仔裤。作为一名青年教师,王老师声音洪亮,气宇轩昂,喜欢穿中华立领的外套,讲起课来很有先秦策士的感觉,也正是这种感觉,支撑我听完了这学期的课程,可见其气质不凡。还有一门儿童文学,记不清是选修还是必修,但很有特色,因为全国只有少数几所高校拥有儿童文学硕士点,领衔兰大文学院的,便是李利芳老师。当时觉得上这门课就像听童话故事一样,我们还分组表演了不同的童话故事。现在回想,儿童文学实属重要,它与儿童教育学、心理学紧密相关,是文学院未来几十年最有发展潜力的交叉型专业方向之一。毕业后继续在兰大读儿童文学硕士的同学可谓有福气了。遗憾的是,我当时已经立志学习古汉语,否则喜欢孩子的我,说不定也报这个专业了呢。
大四那一年,我幸运地拿到保研资格,推免至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汉语言文字学专业读硕士。但文学院开设的每一节课,我还是会去,因为我很珍惜坐在课堂里听讲的时光。胡颖老师讲授的中国戏曲发展史、常萍老师的训诂学、王传明老师的文献利用方法,都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因为大四的时候,很多同学忙于找工作或者考研,只有少数保研的同学能够进入课堂听讲,偌大的教室只有十几个人,老师们却依然非常敬业地讲授每一节课。王亚林老师还让每个人抄写了一遍《论语》,我至今都还留做纪念。
除了教学岗位老师之外,我还要特地感谢行政岗位上默默付出的老师们。其中,党委副书记吴春华老师给了我很多帮助与启发。作为2011级汉语言文学专业辅导员,他在我休学的时候给予我很多鼓励。2012年我回到兰大以后,他虽已不再是我们年级的辅导员,却总是能在学院里主持公道,维护学院的良好风气。吴老师个子不高,身上的正能量却很强。我向他提出的有关文学院本科生培养制度的建议,也被充分采纳。应该说,兰大文学院这几年良好氛围的形成,吴老师起了很大作用。
想要回忆的太多,但篇幅总是有限。文章最后,我想特别提到两位退休教授。一位是我始终未能拜会的柯杨先生。我个人很喜欢民俗学,而柯杨先生的西北民俗研究享誉全国,但退休后很少露面。2015年6月,我还在榆中校区的时候,柯杨先生协助电视台录制“毕业歌”主题节目,为大家演唱“花儿”歌;2016年秋,我搬入市区,柯杨先生却又应工学院邀请,回到榆中校区开设讲座。两次错过,不幸甚至哉!2016年8月,我借宿在兰大文学院读研同学的宿舍,恰逢九二级中文系校友毕业20周年,返校庆祝。柯杨先生莅临现场,那天上午我协助同为九二级中文系的李利芳老师布置现场,下午却没能去文科楼一睹先生风采。这一别,就是永远。2017年5月16日,柯杨先生永远离开了我们,我心中的“花儿”就这样谢了。自此以后,我明白,人世坎坷,什么事情,想做的时候,千万不要犹豫,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第二位,是曾经的系主任——张文轩教授。第一次偶遇,是2014年。一节课后,我走到教室后排,看见一位白发老人正在努力地记笔记。从小喜好和陌生人搭讪的我,便上前询问。张老师亲切地与我握手,告诉我他是之前的中文系主任。之后便与刚下课的老师讨论起了教学方法的问题。我回去一查才知道,张文轩教授是大名鼎鼎的西北方言学专家,还是祝敏彻先生在兰大中文系带过的最后一个研究生。与柯杨先生一样,都是兰大中文系元老级人物。张文轩教授当时已经七十多岁,却还愿意来到我们的课堂为青年教师指点迷津,这样的精神,怎么不让人为之动容!
那一刻,从张文轩教授斑白的发际中,我看到了兰大中文系历久弥坚的不屈精神。很多人说我们衰落了,是的,随着大师的离去,和西北地区人财物的匮乏,兰大中文系的整体实力的确不如从前。可我们的师资队伍依然完整,学术特色鲜明,方言研究、儿童文学、文艺理论、现当代文学研究都在如老牛拉磨般持续地做出新的成果。
兰大文学院的老师们踏实纯朴,不好钻营,只知道好好读书做学问、认真培养自己的学生。这一点和某些东部高校那些只顾拿头衔、放养学生,甚至对学生进行性骚扰的所谓“学者”有着天壤之别!兰大文学院教师们崇高的责任感和道德感,让我十分敬佩,能够在兰大文学院度过我的本科时光,我感到万分荣幸!虽然推免的时候,我选择了四川大学,但那也只是学术发展和地域气候的考量。记得陈晓强老师对我说:“出去吧,我能给你的就这么多了。”现在想起这句话,依然会红了眼眶。我永远忘不了学院对我的悉心培养,忘不了这么多拥有高尚品格的老师们的谆谆教诲。身在蓉城,常念西北。每当看见天际晚霞,总想回到萃英山下。
1928—2018,兰大中文系成立90年来,始终流淌着勤奋刻苦、踏实进取的鲜活血液。每一位兰大文学院学子,都应该把它传承下去!这与兰大精神一脉相承,却又有着中文系的独特气质。这股气质,便是由几代兰大文学院的老师们合力熔铸而成的。“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八十七年后,梅贻琦先生的这番话依然振聋发聩。以兰大文学院老师的做人方式,谁也断不敢自称为大师。不过,在国学大师日益远去的中国,能够同时拥有高学历和高尚道德师资队伍的大学,便已经可以称作是真的大学了。这一点上,兰大文学院的老师足够作为天下楷模。
最后,深切祝愿兰大文学院90周岁生日快乐!我辈定当再接再厉,为院争光。期待100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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