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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土:古文化中的艺术与神秘力量

时间:2023-10-0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最早在文化上受到人类重视的土是史前人类收集和制造的红土。很久以前就出现了给入殡者穿上由红土颜料染织的衣服的风俗,这在4000年前的英国坟墓中很常见。人们还发现了更早的一处使用红土颜料的墓葬,距今已经有约34000年的历史。因此,这尸骨被冠以“红色夫人”或“派维兰德女巫”之名,并一直流传至今。他们认为红色与性以及女性力量有关。

红色土:古文化中的艺术与神秘力量

最早在文化上受到人类重视的土是史前人类收集和制造的红土。它们通常用于绘制岩画,在此之前还出现在殡葬仪式中并扮演着重要的角色,这也证明了红色在当时的重要性。很久以前就出现了给入殡者穿上由红土颜料染织的衣服的风俗,这在4000年前的英国坟墓中很常见。人们还发现了更早的一处使用红土颜料的墓葬,距今已经有约34000年的历史。它处于南威尔士斯温西西部的海岸,是旧石器时代欧洲最富有的墓葬之一。考古学家一致认为这座墓穴体现出某些仪式化的特征。它坐落于人烟稀薄之地,所在的洞穴面朝大海,尸体包裹红色袍子并且摆放的位置与岩壁平行,尸体没有头颅,骨头上还沾染有红色赭石颜料。对这种赭石颜料进行化学溯源分析,发现它很可能来自曼布尔斯角地区裸露的红色矿脉。从墓穴沿着丘陵和悬崖的海边往东大概有3小时路程,其间散布有一些沙质海滩。这些赭石颜料的确切意义目前还不得而知。

当1823年这座坟墓被首次发现时,人们认为里面的骸骨生前应该是一位男性海关官员,其生活的时间大概在诺亚洪水之后。(当时的人们做出这样的推测可能是因为走私在那时是一个热点问题,而且墓穴正好面向大海。但是,根据该地的航海贸易征税记录,其最早的征税对象还是凯尔特维内蒂部族,他们生活在凯撒大帝那个时代。凯撒曾提到过他们的航贸活动;而且,尸体入葬之时,这座洞穴面对的地方也还不是大海,而是一片苔原,冬天冰雪覆盖,春天野花盛开,夏天猛犸象在上面吃草。)虽然还在19世纪,但之后的观点对骨头主人的性别提出异议,并且缩小了其生活年代的时间范围,认为这是一位古不列颠女性。根据殡葬的仪式推测,这要么是一位妓女,要么是一位女巫。因此,这尸骨被冠以“红色夫人”或“派维兰德女巫”之名,并一直流传至今。到了20世纪,人们又认为这尸骨属于旧石器时代某一特定文化群落的男性猎人。最新的观点有的认为他来自于旧石器时代的另一个文化群落,是一位年近30岁的男性巫师或勇士。这是基于更先进的鉴定技术和更广泛的调查而得出的结论,结论同时认为这片地区当时还非常荒凉。人们之所以认为他是巫师可能一部分是因为在墓穴里找到了断裂的象牙魔杖残品,也可能是因为20世纪60年代之后的考古学家对精神失常状态很感兴趣。他们认为发现尸骨的洞穴——山羊洞可能是当时的圣地和信徒朝圣之所。

“红色夫人”或“派维兰德女巫”的故事向我们展示了旧石器时代以及维多利亚时代和今天的人们对红色的态度。人们在研究尸骨颜色和其所处位置的重要意义的过程中产生了一些不同认识。19世纪时,人们曾对尸骨主人性别及其职业的推断做出过修正,目的就是为了转移人们对它所涉及的宗教和政治问题的争论与关注(此处的宗教和政治问题应当指的是诺亚洪水和走私问题。——译者注)。当代学者对人类起源的认识十分不同,有的观点认为最初的人类是野蛮而兽性的,而有的观点则正好相反,认为最初的人类食素并很有智慧。因此,对有些人来说,“地质学家”或“考古学家”有点像“种族主义者”的代名词。

将尸骨鉴定为女性遗骸,并认为其生前职业是妓女或女巫,这透露出19世纪(男性)考古学家对红色的态度。他们认为红色与性以及女性力量有关。而将尸骨鉴定为男性,并认为其生前是勇士或巫师则透露出21世纪(男性和女性)考古学家对红色的态度。无论是19世纪(男性)考古学家还是21世纪的(男性和女性)考古学家都认为这里的红土应当是一种化妆品,但是19世纪的考古学家认为化妆品是肤浅的颜色外表,是为了欺骗和迷惑别人,而21世纪的考古学家则看到了其与宇宙的潜在联系。无论这尸骨到底是属于妓女、女巫、勇士或是巫师,红色都是特别的,都与行动和超自然力量有关。更多关于红色重要意义的线索来自于墓地的选址——洞穴。

尽管派维兰德洞穴被选择作为死者的安息之地,但神话中的洞穴却常是生命开启之处。根据赫西奥德诗歌中的描写,万神之王宙斯诞生于艾勾斯山的洞穴中,阿波罗多罗斯认为应该是迪克特山的洞穴。宙斯之子赫尔墨斯诞生于库涅勒山的洞穴中。同样,洞穴还是教育的场所。例如,它们是狄俄尼索斯的导师西勒诺斯、精于医药的半人马喀戎以及知识渊博的罗普透斯的居所。洞穴也和预言有关,例如西比尔关于库麦城的预言以及阿波罗关于特尔斐城的预言(特尔斐有“子宫”的意思)。神话中认为洞穴和教育、医疗以及预言有关,这些其实都能从历史的真实事件中得到反映,例如毕达哥拉斯在洞穴中训练、德鲁伊教徒需要分别在意大利和法国洞穴中进行20年的学习

人们对洞穴有着复杂的感情,并且通过各种进出洞穴的故事将其表达出来。例如,神话中蜜蜂在洞穴中筑巢,它们外出觅食并回到洞穴中产蜜,而蜂蜜正是传达德尔斐神谕的女祭司梅丽莎(Melissa,意为蜂蜜花)灵感的源泉。据说蜜蜂是从牛的尸体中诞生的,而牛也生活或是隐藏在洞穴中。例如,婴儿时代的赫尔墨斯就趁阿波罗的牛群在吃草时偷走了它们。在波斯神话中,从岩石中诞生的密特拉神偷走了宇宙的牛并将其藏匿在洞穴中。

洞穴也常常和恐惧联系在一起,从中可以看出土地不仅会给予,也会吞噬;洞穴有着血盆大口。洞穴不仅是孕育生命的避难所,也可能是人们必须逃离的怪兽巢穴。例如,在阿里阿德涅(可能是红色也可能不是红色)的绳子的帮助下,忒修斯逃离了弥诺陶洛斯在克诺索斯的迷宫。在荷马所著的《奥德赛》中,会施魔法的海中女神、食人的独眼巨人(一个将自己的羊群圈养在洞中的尽职的牧羊人)以及长着好几只手的女妖库拉都住在洞中。在智慧女神雅典娜的帮助下,奥德赛成功逃离了这些怪物的洞穴。当然,没人能够完全逃离洞穴,就像弥尔顿(1608—1674年,英国诗人,著有史诗失乐园》、《复乐园》和诗剧《力士参孙》。——译者注)谈及死亡时曾说过:“人有许多条通往阴冷洞穴的路。”

切片的纹理如同人的内脏,这强化了红土与诞生和死亡之间的传统联系

洞穴具有两面性——既是避难所也是苦修地,既是子宫也是坟墓——从其构造中就能看出。例如,自然女神宁芙的洞穴有两个入口,一个进人,一个进神。柏拉图的《伊尔的神话》中描述的洞穴为亡者的灵魂备有两个出口(一个通向上,一个通向下),同时也为即将出生的人备有两个入口(一个通向上,一个通向下)。神祇或英雄都在洞穴中诞生,这样的观念一直持续到文艺复兴时期。当时的艺术家耶稣诞生之地描绘成洞室或洞穴,像牛槽一样被用来圈养家牛(密特拉神和阿波罗也用洞穴圈养牛群)。洞穴与红色之间联系紧密,洞穴的双面性也对应了这一点,E.巴斯·冯·韦雷纳尔普就认为红色是“最具冲突性的颜色”。

无论洞穴是用于避难还是苦修,它都为人们提供了藏匿之所,前面的章节也提到了隐藏、掩盖、土以及颜色之间的词源学联系。无论以何种方式,土都为所有生命提供支撑——赫西奥德写道“生命的要素”被上帝“藏了起来”——要从土中找到这些支撑生命的要素,洞穴就是入口。

可能是受到了上述一系列观念和看法的影响,有些人类学家认为派维兰德洞穴中被红色覆盖的尸骨主人是像奥德修斯一样足智多谋的勇士或如同救世主般的巫师。而另一方面,善于魅惑的卡吕普索和破坏成性的斯库拉也住在洞穴中,可能是受此影响,一些人也认为尸骨的主人是妓女或女巫。

20世纪古典学者沃尔·特巴克认为巫术和狩猎魔法将所有与神祇打劫公牛有关的希腊(以及波斯)神话和史前洞穴中描绘红色公牛的图画联系起来。4世纪的新柏拉图派评论家波尔菲里从宇宙学的角度解读了上述所有事件的核心——洞穴。他认为洞穴就像被质所包裹的形。它是黑暗苍穹下的世界,也是寄居于肉体中的灵魂。

将泥土构建的洞穴视为灵魂活动的舞台,这与将身体视为灵魂的支撑的观点本质上是一致的,但灵魂最终也必会离开身体,一些灵魂成功了,就像足智多谋的英雄奥德修斯,而另一些则失败了,就像奥德修斯不幸的同伴。此观点也与《圣经》中的描述相符,《圣经》中提到人类是“用泥土”(出自《约伯记》)“在大地的最深处被秘密而精巧地锻造出来”(出自《诗篇》),此观点也以同样的视角审视个人的命运——“泥在窑匠的手中怎样,你们在我的手中也怎样”(出自《耶利米书》)。但人类的身体和灵魂不仅仅可以像泥土,它们也可以是像宝石一样的珍宝,因为《圣经》中说“我们的女儿是按建宫的样式凿成的殿角石”或是“王冠上的石头”(出自《诗篇》)。

在许多创世的神话中,人类都是泥土的子孙,且造人的泥土通常是红色的。世界上第一个人的名字,亚当(Adam),来自于希伯来语词根“ADM”,而“adom”有“红色”“美丽”“帅气”的意思,由这个词根衍生出的其他词还有“adamah”(泥土)和“dam”(血液)等。希腊神话中人与泥土也是同样的关系,人类的伙伴潘多拉就是赫菲斯托斯用泥土混合水做成的。奥维德也曾叙述过普罗米修斯用泥土造人的故事。他还讲述过洪水之后人类是如何重新在地球上繁衍的故事:丢卡利翁和皮拉,这是希腊神话中相当于亚当和夏娃的一对夫妇,通过扔石头的办法重新造出了人。奥维德在叙述这个故事时没提到什么细节,但却提到了皮拉头发的颜色是火红色的,这点可能很重要,因为莉莉丝的头发也是红色的。(根据犹太传说,莉莉丝是亚当的第一任妻子,也和亚当一样用红土做成。“红头发”基因存在于尼安德特人体内,但与今天红头发人的基因并不相同。因此,从关于莉莉丝的神话传说中也许可以探得人类堕落以前我们祖先之间的关系。)关于红色和人类诞生于泥土之间的联系也能在其他毫不相干的文化中找到。例如,第一任印加女王玛玛·瓦科就是身着红衣从洞穴中诞生,而后繁衍人类。

在万事万物都不断变化着的宇宙中,在一个世界诞生标志着在前一个世界死亡,而在一个世界死亡同时也意味着在下一个世界诞生。我们在这个世界诞生时身上会沾染血迹——它从我们母亲身上流出,而当其中一些人在离开这个世界时可能也会沾染血迹——这次它从我们自己身上流出。既然我们来到这个世界时带着红色,那离开时也带着红色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当派维兰德的“红色夫人”带着红色入葬很久之后,在罗马时期的埃及,掌管死后生活、地府和死亡的欧西里斯被描述成一个“身着红衣”的神的形象。那时的木乃伊也都包裹着用作保护的红色裹尸布,其防腐措施中也包括在脚底涂上用茜草和蚧虫制成的红颜料。此外,与欧洲文化完全不相干的印加文化也将红色和人类起源联系在一起,同时也和死联系在一起,例如在墨西哥的地下墓葬群建筑都被涂成红色,而安第斯山脉地区的殓服也被染成红色。

红土与生死之间的关系一直延续至今。T.S.艾略特所著的《死者葬仪》——对死者的“人子”来说,葬仪中他恍惚的脑子里可能只剩“一堆破碎的画面”——似乎也在回应派维兰德的“红色夫人”:

一片阴影在这红色的岩石,

(来吧,请走进这红岩下的阴影),

我要指给你一堆尘土里的恐惧。

另一方面,威廉·布拉克在《争论》中也用“发白的骸骨上出现红土”来暗指复活

亚当(Adam)这个名字可能和表示“泥土”或“红色”的词语有关联,我们从泥土中出生又复归于泥土可能在传统上也与红色有关,但为什么就该是红色的泥土呢?希罗多德认为在古希腊人所知道的世界版图中,利比亚的泥土特别红,他这话隐含的意思是其他地方的泥土不怎么红。此外,当人们在南威尔士地区埋葬那位身份可能是妓女或女巫或勇士或巫师的尸骨时,他们选择用来自曼博斯地区的红土就是因为派维兰德洞穴附近的泥土不够红。我们都知道泥土的颜色是有差别的。一些呈红色(常常是因为地下含铁矿),而一些呈黄色(同样也因为地下含铁矿),一些颜色较浅(由于当中含钙、铝和硅),而一些颜色较深(因为当中含有机物)。

如果我从现在写作的桌子上起身,向北走一两个小时,我会走进一片平坦的沼泽地中,被天鹅绒般柔软的黑色泥土包围。但是如果我决定按反方向向南走一两个小时的话,就会置身于一片起伏缓和的山地,站在山顶能看见四周新犁的土地显露出几乎纯净的白色。这白垩土就像缓慢涨潮的大海碎浪上白色的泡沫。在离我写作之处几分钟路程的地方有一片草地,穿过它沿着一条小路,可见上面被走过的牛群翻起的泥土。它们既不是黑色也不是白色,在干燥时呈浅灰色,而在湿润时则是深肝色。如果时间匆忙又眼神不好,也可能将其看成红色。如果我挖出一些泥土将其与鸡蛋或油混合并涂绘在纸上或帆布上,会发现它其实是非常普通且含混不清的灰棕色。

红色小公牛。“红公牛”或“红母牛”是英国酒吧常用的名字,而红色小母牛则是人们最喜欢用的祭品。但有些人会说,因为金牛座是“土”元素的象征,所以这些牛就像传统文化中与它们有关的泥土一样,也不能说是完全意义上的红色(www.xing528.com)

相较而言,被牛啃得伤痕累累的草地中的泥土看起来更红一些,因为灰棕色是一种比较模糊的颜色,很容易受周围事物的影响。由于被茂盛的青草所包围,那被牛啃食的伤痕累累的土地呈现出一种和绿色互补的颜色——红色。泥土在绿色植物的陪衬下可能会显得更红一些。但这种生理学上微小的感官差异可能并不重要。

更重要的可能是泥土和红色的象征意义。即使是在地震泥石流并不多发的地区,泥土也明显有着巨大的能量。在我住所附近这片地理活动相对平静的地区,白垩山丘上纯白的泥土哺育了大量的山毛榉,更令人吃惊的是沼泽的黑土,能滋养数百万的树木。但是,黑土和白土就像真正的红土一样稀有,大多数泥土的颜色都是模糊而可变的。塞维利亚的伊西多尔所创的词源学认为“颜色”(color)和“能量”(calor)之间存在关系,根据这个观点,由于灰色和棕色混杂的颜色能量不足,从而无法与像泥土这样长久存在且滋养生命的能量体联系起来。可能自然法则就是要求泥土的颜色必须是具有巨大“能量”的颜色,例如红色。

泥土的力量来自于其维持平衡的能力。今天的人们利用地球化学、分子生物学和大气化学知识来理解这种平衡如何达成。它可以用相互关联的生态学术语来阐述,也可以用所谓的“盖亚”假说来解释,“盖亚”这个名字来源于古代大地女神。(这个假说的名字“盖亚”定于20世纪70年代,它和现代科学领域取名字的潮流相反,从“缩苯胺”“偶氮”“刚果红”“丽春红”以及国际理论和应用化学联合会为各种工业红取的一系列名字就可见一斑。但“盖亚”这个名字是创造这个理论的科学家詹姆斯·洛夫洛克的诗人邻居帮他取的,他本人后来也后悔这个名字看起来“不够科学”。)

土地的平衡性体现在其红色上,因为在亚里士多德的颜色体系中,红色不偏不倚处于黑白的正中。平衡能带来力量也能带来安全,而红色不仅具有平衡性还具有高能量的特点,这可能就是红色能起到保护作用的原因。比如埃及木乃伊身上的红色裹尸布可以在逝者死后的旅途上保护他。在埃及传说中,平衡的概念被人格化为真理和正义的女神玛亚特,她会用真理的羽毛称量死者的心脏。

正如莎士比亚所言,土地之所以能保持平衡是因为它不仅是孕育万物的子宫,也是吞噬一切的坟墓(出自《罗密欧与朱丽叶》)。人类死后会变为腐土,而且就像伊西多尔认为的那样,人类就起源于腐土,甚至连人类的“名字”(human)都来自“腐土”(humus)。人类来自腐土,而后——确切地说,是在人的灵魂逃离身体之后——又归于腐土或是普通泥土。(今天,在生活中,甚至是我们的英雄也会有他们致命的弱点,或称其为“泥足”。)人类可以被称为“活着的石头”,因为在古典传说中,所有的石头——不仅仅是从蛇头中取出的闪光的红宝石——都是有生命的。《变形记》中曾提到石头自然地“从其根部生长出来”,值得注意的是在提到石头的生命特性的同时他还提到了一系列强大的女性,例如阿娜珂萨瑞帖公主、美狄亚女巫和狄安娜女神。

从最早期的神话故事到詹姆斯·洛夫洛克富有洞察力的邻居,再到生态女权主义和其衍生品,土地的能量常常和女性联系在一起。土地母亲的能量已经溢出地表,从地下世界涌入我们的世界,但她不是唯一的神,也不是唯一的土地神。在下一章我们会遇到另一位与土地有关的男性神祇。土地的能量在某些时候表现得比其他时候更明显——例如夏天就比冬天明显——这种变化的产生是由于冥王之妻珀尔赛福涅与冥王哈迪斯之间的关系不稳定。(在古希腊的神话传说中,冥王哈迪斯掠走了万神之王宙斯和农产女神德墨忒尔的女儿珀尔赛福涅为妻。农产女神为了寻找女儿使得万物枯竭,之后在宙斯的劝说下冥王同意其妻每年有6个月时间可离开地府与母亲团聚,因此每年母女团聚的6个月万物生长,而母女分离的6个月则万物凋敝。——译者注)土地的力量在某些地方也表现得比其他地方更明显,一些地方土地肥沃,富产稻谷是因为女神科瑞斯的庇佑。(农产女神在罗马神话中叫科瑞斯,而在希腊神话中叫德墨忒尔。——译者注)尽管其效力因为时间和地域的不同有大有小,但大地的能量的确深远持久且无处不在。(今天,人类对大地资源的掠夺是如此之贪婪,以至于完全遗忘了她是为我们提供生活所需的母亲。但大多数现代的西方国家还使用着女性化的国名,例如“美利坚”,而且选择将国家人格化为女性形象,例如“自由女神”。)

盖亚是一个相对小众的土地神,其信徒也不是很多。但在哲学和语言学领域,她却发挥了远超自身的重要意义。“盖亚”(Gaia)也被称为“盖”(Ge),从这个名字我们得出很多与土地有关的词,例如“地质学”(geology)和“地理学”(geography),还有与大地联系没那么明显的词,例如“慷慨的”(generous)和“友善的”(genial),这些词反映出的其实也是大地所具有的特性。根据伊西多尔认为“humus”(腐土)和“humans”(人类)有关的词源学观点以及宏观世界与微观世界之间所存在的相关性,大地母亲或者说是盖亚的力量也反映在人类的本性中,例如我们所具有的“生殖力”和“创造力”。

我们是盖亚家庭的一员,泥土的某些特点也反映在我们身上的某些部分:我们的身体就像泥土一样,我们的灵魂也如此。例如,从地狱到炼狱再到天堂,但丁爬过了三级石头阶梯。第一级是白色的,打磨得很光滑能映出人的倒影。它代表人认识到自己的罪恶。第二级粗糙且烧得漆黑,代表人的悔罪。第三级则是红色的,代表着从赎罪中获得的满足。红色台阶是通往宽恕之路上的最后一步。白、黑、红这样的顺序也是指引炼金师,在他们合成朱红和魔法石的过程中观察到的物质颜色变化也是遵照这个顺序,这绝不只是巧合。

但丁对这最后一级石阶——红斑岩的描述充分显示出它在地理学意义上的生命力:它“看起来就像是喷出血管(vein)的鲜血”。今天我们将岩石裂缝中插入的另一种岩石称为“岩脉”(vein)——比如撒在派维兰德洞穴尸骨上的红土,就是来自曼布尔斯角地区裸露出地表的一层红土矿脉。我们将矿脉穿过的岩石称为“母岩”,可见在词源学上,人们将包裹矿脉的泥土或岩石定义为其母亲。

大地母亲能够源源不断地供给能量,神话传说中无敌的安泰俄斯就展现了她的这一特点。大地能不断地为安泰俄斯提供能量,赫拉克勒斯只有将其举到空中,使其和大地从物理上分离才能将其击败。神话中土地能够提供能量,维持生命的特点一直流传下来。这也是为何在19世纪末布莱姆·斯托克在吸血鬼德古拉的故事中提到,德古拉在运送它肆虐英国的吸血鬼军团的同时也携带了50箱特兰西瓦尼亚的泥土。从运送德古拉家乡泥土的货船的名字——德墨忒尔更能看出这些泥土的重要性。

历史上,即使是比德古拉的50箱泥土更少量的泥土,哪怕是一小撮,也可以具有精神、军事和政治上的巨大能量。例如,4000多年前,随着一代又一代的人带泥土放置到肯尼特河的发源地来标记圣地,锡尔伯里山逐渐成型。几千年后,圣奥古斯丁将这处由耶稣圣墓带来的泥土堆积而成的奇迹之地称为精神遗址。关于土地具有军事能量的例子当提到薛西斯(公元前5世纪的波斯国王)要求希腊人献上一把土的故事。一些希腊城邦将泥土作为领土的象征献了上去,表示屈服于其统治,但雅典人却并未遵从,导致其城市被占领。苏格兰斯昆的“小山”据说就是由一把把泥土堆成的,苏格兰各地的一代代首领每次参加苏格兰国王的加冕都要带去一把象征其领地的泥土以表效忠。莎士比亚在描写理查二世位于滩头施展“咒语”时提到了英格兰“母亲”“温柔的(gentle)土地”的力量。(“gentle”也是一个带“Ge”的单词,字面意思是出身良好的。)理查从爱尔兰回归时在威尔士登陆,发现敌军数量占有压倒性优势。他解散了自己疲惫的军队,声称“这里的这些石头就是全副武装的战士”。但最后,这脱胎于《圣经》和普罗米修斯、丢卡利翁、皮拉和卡德摩斯的神话故事的预言被证明是无望的乐观,不过时至今日,能量有时还是会被赋予在一小把泥土上。例如匈牙利的“加冕山”就是由帝国疆域内每个区的一袋袋泥土堆成的。19世纪,加冕山被从伯拉第斯拉瓦搬到布达佩斯,21世纪又再次被搬迁并且还加入了来自每个欧洲国家的泥土,从而创造出了新的“团结山”。

大地内部的红色——火红的岩浆。这隐蔽的地下火焰常常被一层薄薄的固体岩石所覆盖或隐藏

哪怕是更少量的红色泥土——一开始被装在膀胱制成的容器里,然后是装在可折叠的金属管子里,现在一般装在方便挤压的塑料管子里的红色颜料——可能现在还未被大众认识到,但在艺术领域却仍然拥有残留的引起人们共鸣的能量。

如今艺术家和红颜料的关系已经和史前洞穴画家与红颜料的关系大不相同。现在只需周末走进一家街边的商店,或者在任何时候点击一下电子屏幕,就能买到红色颜料,不像古时候的人们,需要从曼博斯悬崖表面的矿脉中挖出红土,然后运送到派维兰德悬崖顶部神圣的洞穴中。但传统文化的价值在当今社会中的影响虽然微弱却也存在。

首先,红宝石这样的透明红色石头还是比红玉髓或玉石这样的半透明或不透明石头贵重很多。红土和亚麻籽油(或是树胶和丙烯酸树脂)混合之后可制作不透明红色颜料,而当艺术家想要透明红色颜料时他们会使用有机颜料(例如胭脂红、茜草红或现代化的替代产品)。当他们想要一种介于透明和不透明之间的半透明的红颜料时,则可以使用另一种不常使用的颜料——红土。就像不透明的土可用作红颜料和黄颜料一样,半透明的土也可以。半透明的黄土颜料被称为“生赭”,而半透明的红土“颜料”则被称为“熟赭”。正如其名字所示,“生赭”和“熟赭”之间的关系与天然黄石头和史前人类用于保护遗体和装饰洞穴的红土之间的关系一模一样。

“熟赭”(Burnt Sienna)这个名字同时也暗示这种经过特别加热烧制的红土来自于意大利城市锡耶纳(Siena)。实际上,直到1988年,英国艺术颜料制造商温莎牛顿所用的生赭——一种被当做黄颜料售卖的土,在烧制后也可做成红颜料——都来自于锡耶纳南部的一个土矿。最近这家公司开始从西西里岛和撒丁岛进口生产原料,但颜料的名字却没有为了迎合来源地的改变而改变。其他的颜料制造商用到的“熟赭”主要是试管中合成的一种铁氧化物。采用“熟赭”(Burnt Sienna)为这种颜料命名并一直沿用至今不曾改变,说明锡耶纳的土确实比西西里岛和撒丁岛的土畅销。

前几章也提到红土产地一直在改变,所以温莎牛顿改变熟赭原料矿石的开采地也没什么稀奇。但在我们的文化中,这样的改变即使很小也常会被大书特书,比如室内装潢流行的红油漆,今年还叫贝里尼山莓紫,明年就可能有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名字,颜色却并没有任何改变。所以为什么要叫“锡耶纳的土”(熟赭),叫“撒丁岛的土”或“西西里岛的土”(或者叫合成氧化铁)又有什么不同呢?是什么使得这个名字延续至今没有改变?

《牛津英语辞典》中记录“sienna”(赭土)这个名字第一次和颜色扯上联系是在1774年。一位生活在18世纪晚期的英国人如果对艺术感兴趣的话,那么他一定会通过游学旅行(在这种教育制度中,英国艺术家和贵族会通过参观意大利等大陆国家来感知欧洲大陆文化)这种方式了解到锡耶纳这座城市,即使没有亲自去过也一定听说过它的大名。当这种颜料的名字已经根深蒂固之时,游学旅行这项制度应该已经存在一个多世纪之久了。以一处地名命名这种颜料会让这种颜色也得以分享这座城市的荣耀。作为一种半透明的土,生赭和熟赭充分吸收了意大利明亮的阳光,这些阳光曾经给一代代伟大的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画家带来灵感。对18世纪游学旅行的学子来说,锡耶纳的街道即使并非真正由黄金铺就而成,也可以说是沐浴在浸润着阳光的生赭所散发的金光下。

也许只要锡耶纳仍旧是艺术爱好者的天堂,熟赭这个名字就永远不会被替代。例如钦尼尼就将他作画用的红土称为“sinopia”,当时锡诺普(Sinop)还是丝绸之路上一个重要的中转港,是紫胶原胶、巴西木和东方红土的来源地。之后,由于锡诺普作为港口逐渐衰败,人们也渐渐不再用“sinopia”来称呼红土,这个名字再也不会激起人们对东方财富的联想。

迪安森林中的小溪。此地是古代英国的一处铁矿开采地。这是一条从一座具有几百年历史的铁矿中流出的小溪。这里有上千条数不清的小溪,同时也是艺术家所用的黄赭石的来源地,运气好的话还能直接找到生赭

只要熟赭这个名字依然流行,人们即使不到锡耶纳这座“圣母之城”朝圣,这座城市也会走进他们的生活,至少是“sienna”这个名字。从这种颜料的名字也可以看出,即使是一小撮土也能够传播从这片土地上发展起来的文化。熟赭的颜色吸收了太阳的颜色,就是那曾经照耀过杜乔、西蒙·马提尼和洛伦泽蒂兄弟的太阳。这熟赭的土就是他们曾经走过的、弄脏了他们双脚的土。(在意大利语中,“土壤”和“脚底”都是“suolo”,也许是为了体现出人类在腐土中的起源、我们的“泥足”以及生命体和非生命体之间模糊的红线。粉状的锡耶纳土甚至有可能是朝圣者净足仪式留下的副产品。)熟赭作为一种泥土不但滋养了艺术家,同时也被艺术家所滋养。经过艺术家的烧制,它们终于能够作为一种颜料将火热的能量呈现于世人眼前。熟赭颜料名字的魅力在于,人们可以从中读出这种颜色蕴含着的意大利的太阳和这座城市的画家所拥有的能量,这种能量可能会从当今画家们手中的红色画笔中再次流出。

不管是以这种方式还是那种方式,数千年来红土都和创造力紧密联系在一起,无论是创造世上第一个人,还是创造一件伟大的艺术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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