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红——例如苯胺和茜草色素——虽然本身是新兴事物,但它们并没有创造出新的颜色。历史上在颜色方面取得的重大进步主要都依靠突破旧有观念和历史经验。[1]总的来说,人工颜料只不过是比天然颜料变得更便宜,工业红也仅仅是让服装设计师和画家在他们几个世纪以来追寻的主题上能改造出一些新的版本而已。工业颜料成本的降低确实也催生出一些新的视觉媒介,例如广告牌和商品包装,而这些新媒介反过来又对时尚和艺术行业产生影响。而且,20世纪确实也有几种全新的颜色出现。
20世纪30年代人们发明了发亮的“荧光色”,其中就包含有几种红色,它们到20世纪60年代变得十分流行,并且在紫外线和“黑光”的照射下更为亮眼。它们是全新的,也是典型的现代化颜色。除了这些荧光红以外,现代科学也发明出之前艺术家们从未想过的其他几种红色。(艺术常常能预言科学,例如17世纪出现的科幻小说,但据我所知,这些崭新的红色从未出现在之前的科幻小说中。)尽管这几种红色和我们之前认识的所有一切颜色都完全不同,但它们也不是全然凭空出现的。
中世纪去教堂祷告的人们都会在地上、墙上甚至在同行伙伴的身上看到一种红色。它并不附着在任何红色的物体上,而是从一些本身呈现红色或其他颜色的物体上投射出来的。教堂的建造者们用大量雕花玻璃和彩色玻璃装饰窗子,上面雕刻或绘画着《新约全书》和《旧约全书》中的故事,其本意是要向人们讲述这些故事,但就像圣勃伦诺所说的,抛开这些玻璃和颜色所承载的《圣经》故事,它们本身也在默默地向人们“布道”。当太阳升起,阳光穿过色彩斑斓的玻璃窗,投射出温和的、缓慢移动的颜色碎片。几千年来,这些颜色碎片随着太阳的起落,沿着一成不变的轨迹从墙上移动到地上,又从地上移动到对面的墙上。
剑桥大学国王学院的教堂中,虚无缥缈的红色从南向的彩色玻璃窗出发,路过地面,经历一天轮回的旅程,又爬回西向的墙壁,最后消失在起点
在中世纪晚期,在教堂的彩色玻璃窗之后又出现了幻灯片,其中就用到了染色的玻璃薄片。幻灯片在问世之初是魔术师的道具,后来成为伊丽莎白时代的一种玩具,并最终在19世纪广泛传播。很快又出现了使用银色幕布的放映机。彩色玻璃窗、幻灯片和放映机要发挥作用就要让光通过颜料,拿红色来说,这颜料可能就是中世纪彩色玻璃上的铜、维多利亚时代染色玻璃上的龙血或是现代电影胶片上如同苯胺红之类的有机染料等。
接下来我们将简要回顾在彩色玻璃窗、幻灯片和放映机之后,与这种新红色有关的科学技术的迅速发展。
过去的这个世纪见证了人们创造全新红色的狂热举动。制造这种红色主要有两种方法;所有传统的和绝大部分现代的绘画和染料以及彩色玻璃窗、幻灯片、电影胶片都会有选择性地吸收光线,无论这光是来自太阳、煤油灯还是幻灯机里的灯泡,但也可以通过激活一些物质让其产生光线的方式来创造颜色。[2]
所有灰暗的物体在被激活后可以产生颜色。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常见的铁质拨火棍,当放到火中去以后,它会变成明亮的红色。但这都是暂时的,当滚烫的棍体冷却以后,又会变回黑色。其他相对灰暗的金属在火中燃烧时也可以释放出非常明亮的颜色,例如钙会产生砖红色,锶会产生橘红色,锂会产生紫红色。如今的高中科学课堂也会在确保安全和健康的前提下向学生们演示这种颜色的产生过程。它们还有更有趣的应用方式,例如每年跨年夜世界上很多地方会燃放烟火,而烟火的实质就是通过精准控制金属燃烧的时间来创造五彩斑斓的颜色。它们最早出现在7世纪的中国,从其原本的名字“火药”就可以看出这些颜色和金属与在中药中的使用有联系,将物品放到火中是显而易见的激活方式。另一种方式是将其暴露在光线下(就像我们在日光浴下会暖和起来一样)。当光线照射到某个物体上,如果吸收的能量和可见光一致就会显现出颜色,就像染料、颜料和固体岩石一样。吸收紫外线的物体不一定会显现出颜色,但其吸收的能量也会引发一些变化(就像我们如果不做防晒,在阳光下暴露太长时间,皮肤就会变红)。
烟火表演中飘逸的短暂红色烟雾在这一刻几乎要盖过木星和满月的光亮
“荧光色”吸收紫外线作用之后产生可见光。它们的这个功能本应当是永久性的,但实际上会很快失效。在荧光色的这一物理现象被应用于服装、绘画和化妆品行业之前,其实主要是用来制造有色光的。“荧光粉”是一种吸收紫外线并产生可见光的物质,20世纪初最早被使用在霓虹灯上,今天也使用在低耗能灯泡中。
其他物质也能发光,可以将它们涂在一根又大又沉的真空玻璃管的末端,然后从管子另一端的“阴极”发射一束电子激活它们。1927年,人们骄傲地宣布这样一根真空管“每秒产生的电子和一吨镭一样多——这种稀少的物质全世界也只有一磅”。他们还提到“(白色的)方解石暴露在这些(阴极)射线一会儿之后就会变成红色的热炭”。
笨重的“阴极射线管”之后投入量产用以制造大块头电视机的小型黑白屏幕。随后电视屏幕的尺寸快速增长,但彩色屏幕的出现还是经历了相对较长的一段时间——人们努力探索了近4年,终于让其在20世纪60年代问世——主要是因为人们在寻找可以发出红光的磷光剂时遇到了困难。白色的方解石在阴极射线轰炸下会像“燃烧的煤炭”一样发出红光,但从其他角度看,它并不适合制作彩色电视。
苏·谢泊德,“火I,2014”,偶然发现的艺术品霓虹灯。这个雕塑用(低压霓虹气体和几万伏电流的)荧光灯来模拟(一千瓦灯丝的)炽光灯,相应地也模拟了传统上将烧炭作为家庭热源的景象
苏·谢泊德,“火I,2014”,断掉几万伏电流后的霓虹气体
阴极射线管将世界搬进了客厅,半个世纪以来,人们都将电视机锁在木头装饰的橱门后面,伪装成一件普通家具。人们这么做可能一部分原因是不愿意坐在沙发上正对着能将白色方解石变红的射线枪枪管。毕竟,在阴极射线管进入客厅的同时也大量出现在科幻小说中,这绝不是一种巧合。人们将电视机关在柜子里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射线管和监视之间还存在一种可怕的联系。阴极射线管最著名的军事运用就是在雷达上,它能让人们看见隐藏的威胁。人们可能觉得在家中不看电视的时候,电视会看着他们。
电视屏幕后面的电子元件变得越来越小也越来越智能。在20世纪头几年,阴极射线管(tube)已经几乎完全被纯平屏幕所取代,虽然它还活在视频分享网站“油管”(YouTube)的名字里。(同样,幻灯片也还活在数字幻灯“片”的概念里。)电脑问世后人们成功实现在屏幕上显示8种颜色,之后扩充到256种,现在8位计算机据说已经可以提供将近1700万种颜色。但软件所能分辨的这1700万种理论上不同的颜色中的每一种都必须显示在由三原色构成的屏幕上——就像老式彩电一样——一种红色加上一种绿色和一种蓝色。[3]
旧的彩色霓虹灯在实现小型化以后重获新生,同时又出现新一代“等离子屏幕”电视,采取的方法是在氙气中用紫外线激活红色、绿色和蓝色荧光粉。另一种纯平屏幕显示技术用的是“发光二极管”,使用电流激活。第一种商用发光二极管显示技术用的是无机材料,包括一些艺术家使用的颜料,最近又出现了“有机发光二极管”或者叫“有机发光半导体”。其颜料主要来自于煤焦油,其中一些含有蒽,这是一种19世纪工业合成茜草色素时使用的原料。尽管显色技术在不断改变,这些颜料成分却没变,就像引言中提到的在绳索中缠绕着的那条红丝线一般。
在寻找不同发光方法的同时,科学家也跟随着彩色玻璃、幻灯片和胶卷寻找吸收光线的方法,但大多数都已经半途而废。其中的一种——“二向色性”,需要电场将吸光晶体保持在不同的朝向。这听起来很高科技,但这种晶体需要在一种介质中翻转,而这种介质最初的制作方法却是将碘加入喂食了奎宁的狗的尿液中。尿液和奎宁让这种制作方法听起来像是一些传统制作技艺的翻版,比如用牛尿制作艺术家们使用的印度黄、炼金师从人尿中发现磷以及19世纪的帕金失败的奎宁制作实验,当然他从中发现了获利丰厚的苯胺紫。
到20世纪60年代,一种更成功的显色方法用到了“液晶显示器”,它一开始也是应用在非常小的屏幕以及腕表和计算器上,大多数产自日本。液晶本身是由煤焦油制成,早期的液晶也含有一些19世纪的合成红。到了20世纪70年代末,世界液晶市场每年交易金额不足500万英镑,但在本书成书之际,这一数字已经超过100亿。如今,在电话和其他电子配件中的液晶显示器包含了30多种不同的化学品。
这些在20世纪末和21世纪初出现的红色与从旧石器时代到“摇摆的20世纪60年代”初期之间人们使用的任何一种红色都完全不同。对其他颜料来说,无论是天然的还是人工合成的,持久性都是最受关注的因素,如果用于织染衣服或绘画的红色颜料易褪色,则会被认为是失败的颜料。但早有预示这些全新的红色——被能量激活的红色是与那些颜料不同的,因为滚烫的红铁棍一冷却就会变回黑色,荧光色也比其他商用颜料褪色快。
这全新的红色激发了人们对那些能在眼前变动的颜色的渴求,而后又满足了人们的这些渴求。一方面,幻灯片和电影能够展示或创造(屏幕上)不断变化的颜色和图像,但这些图像需要(在玻璃片和胶卷上)得到保存,因为电影科技就是要记录那些能在未来被回顾的故事。另一方面,阴极射线管也能够瞬时在空间反射颜色和图像,并且在不断小型化。相比于幻灯片和电影胶卷,阴极射线管技术更新,而且它能够播送实时事件,这也是为什么每家每户客厅中更常出现电视机而非幻灯片的原因。
为了能够实现瞬间变色,颜色必须要能够瞬间出现,重要的是,也能够瞬间消失。方解石不适合做彩色电视机的磷光剂就是因为当它受到阴极射线轰炸时,不能足够快地让其红色出现又消失。对磷光剂、发光二极管和液晶显示器创造出的新红色(以及绿色和蓝色)来说,人们对颜色持久性的古老追求现在反而成了一个致命弱点。巴西木和地衣红曾经因为会褪色而贬值,如今能够及时褪色的特性反而成了人们的迫切追求。如果颜色在屏幕上不能及时褪去就会造成重影,那么电视、电脑和手机屏幕也就失去了效用。现代科学新的目标是创造能短暂出现和消失的红色。
短暂的红色也不是什么新东西。例如日出和日落时红色的天空只会持续几分钟,教堂彩绘玻璃窗在太阳照射下出现的朦胧浮动的红色光斑也会慢慢爬上墙壁并消失不见。而在另一边,现代科学正花费巨大的力气来使红色能够在几千分之一秒内消失。当然,同样的颜色需要按照人们的想法不断地出现和消失,科学家们要让其中的电子元件能够有数十万个小时的使用寿命。但是让消失的红色重现,不仅要依靠断断续续被激活的发光体的使用寿命,也要依靠其他每个电子元件的正常工作,此外,人们对拥有这些时髦小玩意儿的需求也至关重要。(www.xing528.com)
对这些无形的红色来说,瞬时地出现和消失没有什么问题,但它们这种有保质期的来去自如的特性是颜色的一种全新特性,也赋予了颜色从未有过的文化意义。最近发明的这些红色物质只有在被激活时才会呈现出红色。当把它们的按钮关了,或是电池没电了,又或是软件出故障了,它们绚丽多姿的色彩立刻会变成统一的暗灰色。数字颜色是亦真亦幻的虚拟现实的外表。当我们对红色的体验越来越多地来自电子屏幕,我们和真实的红色事物的联系也就越来越弱。
全新的红色和胭脂虫、茜草、红土、朱红或茜草色素等非常不同,因为实际上它们只是一种潜在的红色。数码设备迟早都会显示出它们“真正的颜色”,也就是它们死灰色的屏幕。这些新红色只有在很多条件得到满足的情况下才会变成红色。其中一些条件——例如更换没电的电池——是观众可以满足的,更换完电池,失去的颜色又会重新回来。但这些新红色的显现需要满足大量的条件,其中大多数完全超出了个人的能力。
当中一些必要的科技条件——例如电子元件的使用寿命——如果放到更宏观的视角中看就是一些无趣的纯学术问题。要让这些红色显现,就需要许可协议、互联网供应商的商业模式以及确保能源供应安全的地缘政治。(就算不考虑动荡的国际石油市场,国内能源分配已经够复杂的了。简·贝内特以2003年那次影响了5000万人的大停电为例,研究了影响国内电力供应的因素。她认为由发电厂、输电线、政客、商人和消费者以及电子产品构成的网络系统有其自己的生命模式。虚拟红色的存在就受这些我们所知甚少的生命模式的支配。)这些红色的存在还依赖于跨国公司与政府、发达国家的环保主义者以及发展中国家的军队的关系,他们能影响数码设备中关键原料的供应,比方说稀有金属钽。
这些新的红色——当然也包括新的绿色和蓝色——已经改变了文化各个方面的规则。它们在现代社会的出现就如同500年前新大陆胭脂虫在旧大陆的出现。这些小小的虫干——更准确地说,是我们对它能给予的颜色的渴望——对当时的文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和冲击,就像它完全改写了贸易规则一样。同样,这比虫干还小的电子元件——更准确地说,是我们对它能给予的颜色的渴望——开始推动又一次文化的巨变。从一个事例就可以看出它们已经改写了当前的文化规则:2008年全世界银行和金融交易所的显示屏都变成了红色,这实际上意味着世界市场上货币的缺乏。在成书之际,仍然没有看出人们从上次事件中吸取了什么教训,虚拟世界中行事的新规则也还没有出现。现存文化被瓦解的另一个信号就是海盗的强势回归并获利颇丰;现在对于网络空间中的海盗来说,加勒比海盗的所作所为简直就像小朋友过家家。[4]
从前,从文化意义上说,所有的颜色都建立在观众的眼睛与相对具体的物体之间的联系上,例如一件衣服、一幅画或是一块染色玻璃。它们身上的红色经常来源于一些有生命的物质,比如怀孕的胭脂虫、龙血树(或是传说中的龙和象)和煤焦油(由无数生命死后形成的化石演变而成)。但当这些红色让别的东西变得美丽优雅时,作为它们来源的那些鲜活生命已经逝去了。从艺术诞生伊始,人们就认为人造的图像需要被重新赋予生命。因此从人类诞生到中世纪晚期,艺术品创造之后都要被郑重其事地献祭给神灵。这样赋予图形生命的仪式包括古埃及的“张嘴”仪式——人们给新落成的雕塑施以这样的礼仪,就像上帝用泥土创造亚当并向他的口里吹气让他拥有生命一样。在过去几个世纪的西方世界中,人们不会再用仪式将图形献给神灵,但图形依旧会被关注它的人们赋予生命。所有有颜色的物体,如同衣服、绘画和彩绘玻璃窗终有一天都会失去使用价值而被人们扔进垃圾堆,由此可见,视觉图形需要人类积极参与互动才能生动而有意义。
相反,数字颜色的出现和消失则显得心血来潮,因为相对于人们喜爱的小红裙的生命周期,发光二极管和它的支撑零件以及基础设施组合而成的生命周期则更难以理解。数字颜色显得很神秘,它看似就在那里,一切都是现成的,几乎不需要人类的参与。他们劝说我们相信电子屏幕能给我们带来很多好处,但与此同时,我们毫无意识地走进了一条观看颜色的新路径。我们应当想起埃及国王萨姆斯,他拒绝了神灵透特送给他臣民的礼物——写作,认为这会给他们的臣民灌输“让人自负的智慧”和“不会忘却记忆的灵魂”。
使用数码产品的人大多都知道“身份盗用”这个词,它描述了一个难以避免的事实,那就是只要使用过一个系统,用户就会成为系统的一部分并再也无法脱离。在将用户吸收到系统的过程中,用户的身份已经变成了几行数字,而再也不会被视为一个有生命、有呼吸的个人。[5]这些系统一起掏空了我们的社会身份信息,如今,这些信息甚至可能会在我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盗用。与此同时,数字颜色也在经受一种“身份盗窃”。
以前只有像红宝石、草莓、知更鸟的胸脯或是用朱红、茜草根和胭脂虫做成的红颜料才能显现出红色。但现在几乎什么东西都能显现出红色,而且这一秒是红色下一秒有可能是其他颜色,因为数字红依靠的基础是不稳定的,其默认的颜色是无色;甚至当它们显示出红色时,这些红色也已经失去原本相互之间的细微差别,因为创造它们的是具有统一表面的电子屏幕。电子屏物理表面令人舒适的统一性甚至可能更符合人们与虚拟现实打交道的渴望,他们不愿意和危险而多样的真实世界打交道。无所不在的屏幕意味着数字化的红宝石、草莓和知更鸟羽毛的红色看起来都一样,只是增加或减少了一点不同程度的蓝色或绿色。不止如此,它们连纹理质地都一模一样。我们的视觉对颜色的处理和对纹理质地的处理是紧密相连的,但数字化的宝石红失去了深度和闪光的特性,数字化的草莓失去了柔软和水润,数字化以后的知更鸟的红胸脯也不会像真的那样在屏幕上飘动起伏。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圣母和圣婴》局部,阿尔布雷特·丢勒,约1500—1510年,油画。四周光线的影响、用手机屏幕来显示、使用了数字摄影技术拍摄以及用四色打印模式呈现,这几个因素组合在一起意味着这里展现出来的颜色未必是原画的颜色
当然,科技造成的我们与颜色之间关系的改变之前也发生过。无论是绘画还是雕塑,要将“实物”个体转化为“图像”表达充满了各种困难,几千年来,不同的文化找到了不同的办法来解决绘画和雕塑中遇到的这些困难。历史上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兴起一波打破偶像的运动,这也显示出人类被图像和与之相伴而生的偶像崇拜所激发出的深刻情感以及人类对描述和被描述物品、刻画和存在之间关系的困惑。这些问题还未被解决——色情作品导致现代社会人们人格的物化只是一个例子——而数字颜色通过方便图形的传播使得这些问题极大地复杂化,就像一位评论家所说:“科技的盛宴成为了无节制的暴饮暴食。”
将前一张图的数字文件显示在校准后的液晶数字屏幕上,取点拍摄并放大。在四色打印模式下看液晶显示屏中这些点的红、蓝、绿的数值是多少,其中液晶显示屏的各色阈值均为0—256。最上面的RGB(颜色系统)值大概是180,70,50(组合起来的效果和圣母右臂上的橘黄色一样)。中间的RGB值大概是175,110,120(组合起来对应的是圣母腿部的浅红)。底部的RGB值是100,3,20(对应的是圣母左臂下的深红)
数字颜色让瞬时性图形更加无处不在,同时也带来一些新的问题。它们不会像被丢弃的杂志或报纸一样起褶褪色,被风吹过街面,它们也不会像画作和雕塑一样被烧毁或打碎。[6]它们似乎可以抗拒自然的法则。它们看上去能同时存在于各个地方而不限于一地(只要有网络的覆盖),而且它们不会随时间而改变。撕碎前任的照片要比在朋友圈将他“拉黑”不看他的照片更解气。
回顾动物和植物颜料的传统用法,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红色控制着红色的载体。茜草和胭脂虫的生命周期决定了种植(养殖)户和商人的行为,漂染商决定了纺织商的行为,当然,节俭法案(由穿着红色的人制定和裁判)决定了谁可以穿什么。今天,颜色仍然是决定衣服是否能够被卖出去的因素之一。但现在,越来越明显的是,颜色的载体反过来控制了颜色——数码设备现在决定着我们能看到什么以及我们如何看。
数字颜色切断了非物质的颜色和承载它的物质实体之间的关系,并将我们的视觉世界带入了一片新的领域。现在人们为了拍好数码照片,可以磨合好软件和硬件、选择最佳摄影角度、调好焦距、构建好声道,将所有的技术指标都调整到最佳效果。但同时,镜头前的实物却不会这样被调整到最好的状态,因此现在我们看到实物反而会觉得失望。如今无论是什么东西——不管在最高的山峰还是在最深的海洋,或者在足球场上——我们之前可能都在照片的特写镜头里见过,如果你足够幸运的话,看到的可能还是高清照片。
这些全新的数码红是现代化的最新产物,这是一个以“幻灭”为特点的历史时期。[7]当然,关于发光二极管和液晶显示器的故事(更不必提苯胺红和茜草色素)看起来不如关于龙血和朱红的故事那么“梦幻”。那个将美国电力体系视为一个不为人所知的生命形式的政治理论家却认为这些新的数码红的确有吸引人的潜质,但她也承认它们具有奴役和欺骗的邪恶能量。
[1]19世纪蓝色和绿色的色谱有所延伸,一些颜色的饱和度也有所增加,但对艺术家来说一般之前存在的颜色已经够用。历史上欧洲社会日常使用颜色的传播范围和程度比现代评论家认为的要广泛得多。
[2]还有一种创造颜色的方法是通过“干扰”非常薄的无颜色结构来实现的。我们有时在路面上看见彩虹,其实那是因为水中有一层很薄的石油,此外,蝴蝶、孔雀和鱼身上美丽的颜色也都是通过这种方式实现的。一些具有这种“光子结构”的物品具有很重要的文化意义,例如蓝羽毛,但因为这种产生颜色的方式还未被广泛使用,所以今天我们在此不做讨论。
[3]8位计算机能够为每种颜色提供256(28)种可能的层次。3种颜色能提供2563或256×256×256种或16777216种不同层次的组合。
[4]我们知道这些新红色的出现破坏了文化秩序,但讽刺的是它们的诞生也依赖于对自然秩序的破坏。能够产生颜色的现代人造磷光粉和发光二极管主要用无色晶体制成,它们要么就是物质结构被有意调整过,要么就是“掺了杂质”。
[5]尽管他们的电脑使用习惯也反映出一些信息收集个性,黑客、广告商和政府可能会对此感兴趣。
[6]大约有38万份《卫报》记录了撒切尔夫人雕塑在2002年4月7日被砍头的故事。到了本书成书之际,留存下来的不到12份。
[7]J.贝内特的著作《梦幻的现代生活:附属物、交叉路和伦理》有对马克思·韦伯、汉斯·布鲁门贝格和其他人关于“现代幻灭”的总结。这种幻灭和贝尔纳·斯蒂格勒提出的“迷失”有关,是人类和科技之间如今(被放大的)紧张关系造成的结果。可参见B.斯蒂格勒所著的《技术与时间》,当中说到一些幻灭是不可避免的,因为现代性从笛卡尔主义世界观中发展而来,而艾尔德尔·詹金斯将这种世界观定义为“关于穷尽现实的假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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