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六九年—一六四四年
朱元璋(明太祖),濠州人,祖与父都是贫农。至正四年,元璋年十七,父母兄弟相继疫死,孤贫不能生活,入皇觉寺当游方僧,乞食河南、安徽等州县凡三年。至正十二年,土豪郭子兴据濠州起事,元璋投子兴军充亲兵。十三年,归本乡募兵得七百人。十四年,率壮士徐达、汤和等二十四人攻定远县(安徽定远县),招降驴牌寨民兵三千人、土豪秦把头所部八百人、缪大亨所部二万人,进军克滁州(安徽滁县)。郭子兴率部属万人来滁,自称滁阳王,十五年,克和州(安徽和县)。子兴死,元璋代统余众,兵益强。巢湖水寨首领俞通海、廖永忠等降,得船千艘。十六年,渡江击破元大将蛮子海牙军,克集庆路(南京),改称应天府。元璋自称吴国公,名义上奉韩林儿为宗主,实际已成立江南一个独立的强国。
当时刘福通红巾军纵横中原,声势正盛,徐寿辉据汉阳,张士诚据苏州,方国珍据庆元。朱元璋占领东南形胜的应天府,借四周新起势力作屏障,不受元兵直接的迫害,这使他有机会进行整顿军队、建立纪纲、招聘谋士、改革弊政、扩大土地、筹备钱粮等必要准备,逐步实现削平东南群雄的计划。
朱元璋不断与张士诚、徐寿辉争地战斗,颇获胜利,但主要兵力是用在夺取防御力衰弱的元朝州县。十六年,遣徐达取镇江,邓愈取广德(安徽广德县)。十七年,元璋亲督徐达、常遇春攻宁国(安徽宁国县),大破元守将别不花,收降猛将朱亮祖,得军士十余万、马二千匹。邓愈、胡大海攻克徽州(安徽歙县),缪大亨攻克扬州,收得长枪军数万。十八年,李文忠(元璋甥)、邓愈、胡大海分路进攻建德路(浙江建德县),元兵望风奔溃,元璋自率常遇春等兵十万攻婺州(浙江金华县),擒守将帖木烈思等,留胡大海守城,命与常遇春协力取浙东。十九年,遇春破衢州(浙江衢县),大海破处州(浙江丽水县)。三四年间,吴成江南大国。
二十年,陈友谅据江州(江西九江县)大举攻破太平(安徽当涂县),杀守将朱文逊(元璋义子)、花云,约张士诚合攻应天,吴国君臣惊骇,元璋用刘基策,命胡大海攻信州(江西上饶县),牵制友谅后路,命康茂才诈降,诱友谅孤军速进。元璋集中所有兵力袭击友谅军,友谅大败逃回江州,元璋乘胜收复太平,又进取安庆。二十一年,元璋率水军攻江州,胡大海自信州来会,友谅奔归武昌,这是吴、汉决定兴亡的第一次大战,朱元璋胜利了。
元璋两大敌国,张士诚地近国富,陈友谅地远兵强,应该先灭哪一国呢?刘基的估量是友谅轻骄,喜欢生事,士诚狡懦,没有远志;先攻友谅,士诚不会出兵援救,先攻士诚,友谅一定起大军来袭。元璋从刘基议,决计先灭陈友谅。
二十三年,陈友谅军号称六十万,攻南昌。朱元璋亲督徐达、常遇春诸将率师二十万往救。两军会战鄱阳湖中康郎山下水面,元璋兵力不敌,赖将士死战,胜负约略相当。最后友谅军败,收余众自保不敢出战,杀吴军俘虏泄愤。元璋得报,却给汉俘虏医治伤病,释放回去,又下命捕获敌军,不得杀害。友谅军心懈散,相持十五日,冒死突围,元璋追击,友谅中流矢死,余众大溃。友谅子陈理遁归武昌称帝。诸将多劝元璋乘胜直取武昌,元璋不从,回应天布置防御,留徐达等屯军要害备张士诚,自率诸将攻陈理,围城凡六月,二十四年,陈理降。江西、湖南、湖北地尽归元璋所有。
正当朱元璋攻陈友谅的时候,张士诚在苏州大造宫室,自称吴王,荒淫不理政事。二十五年,士诚起马、步、舟三军二十万人围诸全州(浙江诸暨县),明守将胡德济会合李文忠、朱亮祖援兵,大破士诚军,元璋定计先取士诚两淮地,再专力攻浙西。二十六年,两淮平,命徐达、常遇春率大军二十万攻士诚,徐达破湖州,李文忠破杭州,华云龙破嘉兴,士诚势孤。二十七年,大军合围苏州,擒张士诚。
张士诚败灭,元璋遣汤和攻庆元,方国珍降,江南平定。次年正月,元璋称皇帝,国号明,年号洪武。
朱元璋武力统一江南的时候,北方红巾军全部消灭了,地主武装首领察罕铁木耳被刺死了,扩廓铁木耳据太原,李思齐据关中,彼此猜忌,结仇互攻,兵力分散了,托欢铁木耳众叛亲离、号令不行,无力维持统治了。朱元璋召诸将商议,决定先取山东,转取河南,堵塞潼关,北上取大都,最后取山西、陕西。二十七年十月,命徐达为征虏大将军,常遇春为副将军,率兵二十五万,攻山东。十一月,克沂州(山东临沂县)、峄州(峄县)、滕州(滕县)、益都路(益都县),十二月,克般阳路(淄川县)济南府及东平路(东平县)。洪武元年二月克东昌(聊城县),山东平。三月,别路军邓愈克南阳路(河南南阳县),大军克汴梁路(开封县),西进至洛水北,大破元兵,围河南(洛阳县),元守将梁王阿鲁温降。四月,冯宗异入潼关,元将李思齐、张思道败走。闰七月,大军渡河克卫辉路(汲县)、彰德路(安阳县)、广平路(河北永年县)。徐达转入山东临清(临清县),大会诸将兵。常遇春克德州(德县),长驱北进,克直沽(河北天津县),又克通州(通县)。托欢铁木耳率后妃皇子夜开建德门(大都北门)逃走上都。八月,徐达率大军入大都(改称北平府),元亡。
朱元璋命孙兴祖守北平,徐达、常遇春取山西。九月克保定中山(河北定县)、真定(正定县)。十月,克怀庆(河南沁阳县)、泽州(山西晋城县)、潞州(长治县)。十二月,大破扩廓铁木耳军,克太原,扩廓铁木耳逃甘肃。洪武二年,攻陕西,三月克奉元(陕西西安县),进攻凤翔,李思齐逃临洮(甘肃临洮县),四月,进攻临洮,李思齐降。
洪武三年,常遇春克上都。四年,徐达、李文忠、汤和分三路出塞击蒙古。托欢铁木耳死,子爱猷识理达腊立。明兵深入。爱猷识理达腊率数十骑逃往和林,招扩廓铁木耳入卫。五年,徐达率大军十五万,分二路出塞攻和林,扩廓铁木耳迎战,徐达中路军大败(左路军李文忠,右路军冯胜、傅友德,各获小胜),死数万人,达逃还。
至正二十七年,朱元璋遣徐达北伐,同时遣胡廷美、何文辉率陆军,汤和、廖永忠率海军取福建,杨环由湖南取广西,廖永忠由福建取广东。洪武元年正月,明兵杀元福建守将陈友定,福建平。四月,廖永忠兵至广州,元守将何真降,广东平。七月廖永忠克象州(广西象县),广西平。四年,遣汤和伐四川,明升降。十四年,遣傅友德、蓝玉、沐英率军攻云南,击败元梁王匝剌瓦尔密。十五年,云南平。二十五年,沐英死,子沐春袭封西平侯,子孙相继镇守云南。
明初中国疆域,东起朝鲜,西至土番(西藏),南包安南,北距沙漠,东西一万一千七百五十里,南北一万零九百四里。南京、北京直隶朝廷,别设山东、山西、河南、陕西、四川、湖广、浙江、江西、福建、广东、广西、云南、贵州十三布政使司。
朱元璋出身孤贫,一无凭借,不到二十年,居然完成统一中国的大事业。看他成功的原因,主要是在了解敌我,紧握时机,不放过每一有利的机会。他的成功,自然只是他个人的成功,但确不是偶然侥幸的成功。
用兵次第——分四个阶段:(1)依附阶段,(2)立国阶段,(3)统一江南阶段,(4)北伐阶段。
(1)郭子兴是濠州一带起义军首领,朱元璋初起事,依附子兴,表示似乎极大的忠诚,因而取得信任。子兴死,杀子兴子,余部尽归元璋。韩林儿称帝,声势正盛,元璋用龙凤年号,接受平章政事官位,设皇帝御座,率官属朝拜行礼。这只是利用韩林儿的名义,与依附郭子兴时完全不同了。
(2)渡江取得集庆后,建立吴国,对韩林儿仍保持臣属关系。这一时期专力夺取元朝州县,充实国力,遣使与张士诚通好,愿意睦邻守境,不生边衅。张士诚来攻,只取守势,避免大冲突。
(3)元璋国力已充,决先灭陈友谅,再灭张士诚。当时士诚攻安丰,元璋亲率诸将救韩林儿,刘基力谏,不听。友谅攻南昌,元璋已破士诚军,还至鄱阳湖大破陈友谅。战后元璋对刘基说:“我不该往救安丰,如果友谅乘我出兵,顺流直取空虚的应天府,我进无所成,退无所归,那就大事去了。友谅出下策,攻南昌。不能不说是我的幸运。”他在这一次冒险行动中,获得曾经号召起广大人民的宋皇帝韩林儿,政治上自有颇大的意义。
(4)元璋破陈友谅,急还军布置防御,再起夺取武昌。灭张士诚,先攻取湖杭,后攻苏州。北伐元朝,却先攻大都,后攻晋、陕。他料定张天骐(湖州守将)、潘原明(杭州守将)一定并力攻张士诚,扩廓铁木耳、李思齐互相猜忌,决不援救托欢铁木耳。事后完全证明这种估量的正确。
种族号召——至正二十七年,朱元璋准备北伐,开始提出种族的号召。他宣布一道告中原人民的檄文,大意说,“自古以来,中国居内,制服夷狄,夷狄居外,尊奉中国,从没有夷狄居中国治天下的道理。古人说过,夷狄不能有百年的命运,今天看来,确乎不错。上天定当降生圣人来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建立纪纲,救济人民。我北伐军纪律严明,秋毫无犯,你们不要疑惧,携家逃走”。洪武元年,衣冠改用唐朝旧制,这一改革,当然发生很好的影响。同时对仕元汉人给榜招安,对蒙古贵族一律优待,不加杀戮。蒙古人依仗义兵(汉族民兵)作战,在种族号召下,大量义兵或望风溃散,或开城归附,明兵收复中原,几乎只有行军,没有战斗。
建立纪纲——元军纪律败坏,专事杀掠,反元群雄,志在子女财帛,纪律并不比元军好。朱元璋初起兵就申明军纪,严禁抄掠。破和州城时,郭子兴部将纵兵杀掠,元璋召集诸将说道:“我军从滁州来,多掠民间妻女,军中无纪律,哪能成事?所有虏获妇女悉数放还,不得私藏。”克集庆城,召官吏士绅说道:“我是救人民来的,你们各守旧业,不需疑惧。”城中军民喜悦,得民兵五十余万人,克集庆后,开始遣将略地,命徐达为大将,率诸将出征,临行训谕道:“我起兵以来,不曾妄杀一人,你们出征,务必约束士卒,攻克城池,不许焚掠杀戮,谁敢犯令,一律军法处置。”徐达等叩头受命。攻克婺州,元璋集诸将训谕道:“我听说诸将克城不妄杀人,非常喜欢,武将能知不杀人,自然民心归附,愿意弃敌来归,你们牢记我这些话,自然大功可成了。”至正二十四年,群臣推戴元璋做吴王,他登位时训谕群臣,首先提出纪纲问题,他说:“建立国家,最要是整肃纪纲,元朝昏乱,法令不行,人心涣散,天下骚动,你们应该改变旧习,协力同心,听我的号令。”二十五年,命邓愈做湖广平章政事,训愈道:“王保保(扩廓铁木耳)据中原,他那种压迫军民的办法,正像筑堤壅水,日夜担心,唯恐渗漏。你这次前去,务必爱军爱民,招揽民心,正像穿破对方的堤防,使水奔溃。只要人心归我,自然用力少成功多。”后来破苏州、破武昌、破大都,始终确保严格的纪律,将帅不敢纵兵杀掠。
善用人力——朱元璋幼年失学,目不知书。初起事,就留心招聘文人谋士,破定远,得李善长,破滁州,得范常,破太平,得陶安、李习,破集庆,得夏煜、孙炎、杨宪等十余人,破镇江,得秦从龙,破婺州、处州,得刘基、宋濂、章溢、叶琛,称为四先生。每得城邑,定要采访当地名士,酌量录用。才能尤高的留置左右,待遇优厚,共商机密,很得这些人的助力。大抵元璋对文人采和善态度,对武人却非常严肃。灭张士诚后,赏诸将官爵金帛,第二天入朝谢恩。元璋问:“你们昨夜饮酒了么?”诸将认错。元璋道:“我何尝不想同你们饮酒作乐,当今中原未平,不是作乐的时候。你们不见张士诚么?以后当严禁饮酒。”胡大海镇守浙东,儿子在京犯酒禁,元璋杀大海子道:“宁使大海叛我,不可使我法不行。”赵仲中守安庆,陈友谅来攻,仲中逃归,常遇春替仲中求恩。元璋道:“法不行哪能惩后?”斩仲中示众。元璋还能利用怀二心的人,汉赣州守将熊天瑞力穷投降,元璋令从徐达等攻张士诚,假称直捣苏州,使天瑞闻知。天瑞果叛投士诚,恰中元璋的反间计。元璋曾说:“我没有一件事不经心,还不免被人欺骗,张九四(士诚原名)整年不出门治事,哪有不亡的道理?”善于用人,善于了解每一个人的特性,是元璋能成大事的重要原因。
朱元璋初起兵,就留心采访书籍,与儒臣讲论经史,尤熟悉汉朝政事,又亲见元朝腐败亡国,力求矫正恶俗。统一中国以后,一切制度设施,无不斟酌利弊,集历朝统治术的大成。在他看来,确是尽善尽美,足够保持子孙帝王万世的基业了。
屠杀功臣——朱元璋依靠诸功臣出力取得天下,等到天下大定,自己年已五六十岁,皇太子朱标性情柔和,朱标死,皇太孙朱允炆更孱弱无能,元璋深怕将来功臣跋扈叛逆,决计兴大狱,一网打尽。洪武十三年,加左丞相胡惟庸谋逆私通日本、蒙古等罪,凌迟处死,家属僚友坐奸党罪,无一得免。士人有仇怨,互相报复,只要告发某人是胡党,立即捕杀。太师李善长年七十七岁,也算胡党,全家诛灭。宋濂年七十一岁,致仕家居,因孙儿宋慎名挂胡党,发茂州(四川茂县)充军死。株连牵引的广泛,即此可见。二十三年,御制昭示《奸党录》,布告天下。胡狱凡杀三万余人。元璋还嫌屠杀未尽,二十六年,又兴蓝党大狱,指大将军蓝玉谋为不轨,凌迟处死,凡宗族文武大员下至旧部士卒,坐蓝党罪被杀约二万人。御制《逆臣录》布告天下。经两次大狱,文武功臣全数冤死,得善终的仅汤和一人。
杀戮文人——朱元璋出身微贱,怕文人傲慢不服,凡文字中略有嫌疑,即指为故意讥笑,断然杀戮示威。如浙江府学教授林元亮替某官作谢增俸表,用“作则(法)垂宪”语,北平府学训导赵伯宁替某官作万寿贺表,用“垂子孙而作则”语,桂林府学训导替某官作正旦贺表,用“建中作则”语,澧州学正孟清替某官作贺冬表,用“圣德作则”语,全被杀,罪名是元璋疑这些人借“作则”骂他作贼。常州府学训导蒋镇替某官作正旦贺表,用“睿(聪明)性生知”语被杀,罪名是疑借“生”骂他做僧。怀庆府学训导吕睿替某官作谢赐马表,用“遥瞻帝扉(门)”语被杀,罪名是借“帝扉”骂他帝非(非帝)。祥符县学教谕贾翥替某官作正旦贺表,用“取法象魏”语被杀,罪名是借“取法”骂他去(剃)发。亳州训导李云替某官作谢东宫赐宴笺,用“式君父以班爵禄”语被杀,罪名是教皇太子弑君父。尉氏县教谕许元替某官作万寿贺表,用“体乾(天)法坤(地),藻饰太平”语被杀,罪名是借“法坤”骂他发髡(剃发),“藻饰太平”骂他早失太平。德安府学训导吴宪替某官作贺立皇太孙表,用“天下有道”语被杀,罪名是骂他天下有盗。杭州教授徐一夔作贺表用“光天之下,天生圣人,为世作则”等语,元璋大怒道:“‘生’骂我做僧,‘光’骂我光头,‘作则’骂我作贼,捕一夔斩首。”僧人来复献谢恩诗,有“殊域及自惭,无德颂陶唐”句,元璋大怒道:“‘殊’骂我歹朱,‘无德颂陶唐’骂我无德,不配称颂。”捕来复斩首。
这种无故惨杀,确使某些略知自爱的文士不敢冒险做官。如诗人杨维桢年七十五岁,被召至京,留百余日,坚乞放免归家。文人王逢年六十四岁,被召,子王掖叩头哭求得免。不过这只是偶见的例外,一般士人绝不许逃避做官,如诗人高启辞官被腰斩,贵溪儒生夏伯启叔侄自断手指誓不入仕,苏州文人姚润、王谟被征不来,都被斩首抄家。洪武十八年,颁布大诰十条,作为学校私塾必读的课本,其中一条是寰中(国内)士大夫不为君用,罪该抄(抄家)劄(杀头)。州县官奉令搜罗当地士人,催迫上路,如捕重囚,到京按照各人品貌赏给大小官职,忽又指为犯罪,不是杀戮或戴斩罪任职,就是罚屯田或筑城等苦役。文人学士,一经做官,无异入狱,求进不敢,求退不能,结果养成一种风气,认昏庸无名誉、品行欠佳不合录取资格算是幸福,相率习为卑污,不复顾及羞耻。士大夫间本极微薄希罕的道德气节,被朱元璋摧残尽了。
严惩贪污——朱元璋亲见元朝官吏士绅贪污无耻,想用严刑来禁阻。命刑部编辑官绅犯罪事状,制成大诰三篇,其中罗列凌迟、枭示(枭首示众)、灭族等罪千百条,斩首以下罪万余条。洪武十八年,户部侍郎郭桓贪赃罪发觉,穷究作弊徒党,六部左右侍郎以下内外官吏被杀数万人,追赃款七百万两。民间中等人家因寄贼借贼(当是借贪官高利贷钱)的罪名,破产无数。元璋允许人民赴京控告贪官污吏,贼满六十两,枭首示众,并剥皮装草。府州县卫公署旁特立一庙,称为皮场庙(剥皮处),官府公座旁各悬一剥皮装草的死官,使活官触目惊心。元璋用这样残酷的刑法惩戒贪污,事实上贪官污吏依然遍布内外。洪武二十五年定制,正一品官月俸米只有八十七石,递减至从九品月俸五石,未入流三石(每石值钱一千文,或钞一贯),俸薄如此,求官人数却并不减少,足见俸禄以外仍有额外的收入。
以上所说杀功臣、杀文士、杀贪污,在什么动机下,朱元璋必须这样做呢?某次太子朱标从容说道:“陛下执法过严,未免有伤天地的和气。”第二天元璋叫朱标来,指地上一条棘杖说:“你拿起来。”朱标有难色。元璋道:“凡是我杀的全是坏人,好比这棘杖上的刺,我替你削光,不好吗?”原来他杀人的目的,只是为了自己的儿子。
官制——洪武十三年杀左丞相胡惟庸,从此废除丞相制度。政权军权分割成许多部分,由皇帝一人总掌全权。文官废中书省,不设丞相,武官废大都督府,分为中军、左军、右军、前军、后军五都督府。政府由五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衙门组成,所有军政大权,统归皇帝直接行施。这是秦汉以来中央集权制度更进一步的发展,也是政治上一个大的改革。政府组成的主要各衙门,职掌简列如下:
五都督府分掌兵籍(如左军都督府辖在京八卫,在外浙江、辽东、山东三都司),但无调发权。
六部每部设尚书一人,左右侍郎各一人。吏部掌选授文武官吏,户部掌全国田赋、财政,礼部掌科举、礼仪、祭祀,兵部掌军官选授、军队调遣和训练,刑部掌刑狱,工部掌营造和水利。
都察院掌纠劾内外百官,分京外为十三道,各置监察御史,监视地方官吏的行动。
通政司掌收受内外臣民的奏章。无论何人有陈情、建言、申诉、冤屈或告不法等事,得经由通政司直接奏达御前。
大理寺掌审核刑狱。凡刑部、都察院推问狱讼定罪,连同案卷罪犯送大理寺复审,复审后,始由刑部具奏行刑。
以上各官职,吏、户、兵三部权最重,吏部掌用人大权,地位尤在各部上。皇帝自总庶政,特置殿阁大学士(如华盖殿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侍左右备顾问。大学士官仅五品,无权处理政事。
封建诸王——元璋采前朝成法,定封建制。凡皇子到达一定年龄,必须分封京外各地,免有留京夺嫡的祸乱。帝位规定由嫡长子孙继承,其他皇子封亲王,亲王诸子封郡王,王位都由嫡长子孙世袭。郡王诸子授镇国将军,诸孙授辅国将军,曾孙授奉国将军,四世孙授镇国中尉,五世孙授辅国中尉,六世以下,一律授奉国中尉。亲王岁禄一万石,另有庄田牧地,又有卫兵三千人至一万九千人。郡王以下,岁禄依次递减,统归朝廷拨给。诸王无事能做,只能专力繁衍子孙,如朱济炫(元璋孙)生子一百人,长子袭爵,余九十九人并封镇国将军,每会集,彼此多不相识。济炫曾孙朱奇溴又生子七十人。又如楚王朱英检无子,密取他人子二人作己子,闹起削爵大狱。所谓藩王,只有生子算是唯一事业,朱姓子孙蔓延全国,既不做官吏,又不做农工,法定做游手坐食的寄生虫。
兵制——天子亲兵称上十二卫,驻京城。自京城至外省府县各立卫所。一府设所,数府设卫。一千一百二十人称千户所,一百十二人称百户所,百户所设总旗二(五十人一总旗)、小旗十(十人一小旗),五千六百人称卫。大小联比,合成一军,归五军都督府统率。每省设都指挥使司(简称都司)统率本省各卫所,分隶各都督府。全国共有都司二十一,内外卫四百九十三,千户所三百五十九。兵卒来源有三种,一从征(诸将攻取土地,留兵戍守),二归附(降兵),三谪发(罪人充军),兵卒子孙永远称军户,不得冒入民籍。此外又有民壮(民兵)、士兵(土司兵)、乡兵(地方特种兵,如后来河南嵩县的毛葫芦兵,善走山,井陉县的蚂螂手,善投石),额数不定。国家有战事,兵部调发卫所兵,皇帝任命将军为总兵官,率军出征。事毕,将军奏还官印,兵各回卫所。
刑法——朱元璋自称用重典(法)治乱世,断狱不按法律,官吏略有触犯,立被诛戮。当时京官每天入朝,必与妻子诀别。日暮无事,互相庆贺说,又得多活一天。有些犯官不及送狱治罪,就在朝廷上杖死,称为廷杖。有些犯官怕刑部按律治罪不够严刻,特交锦衣卫用恶刑拷打(锦衣卫附设镇抚司,专管诏狱,有权直接奏请皇帝裁决),称为下诏狱。这些严刑,主要是对付官吏豪绅的,至于一朝典制的大明律,却斟酌轻重,历三十年才制定。元璋曾对太孙朱允炆说:“我治乱世,不能不用重典,你将来治平世,应该用轻典。”又下令永远废除黥刺(面刺黑字)、剕(割脚)、劓(割鼻)、阉割等刑,后世臣下如敢请复肉刑,务必置重典示惩。从上古传来的野蛮肉刑,到朱元璋时才决心废除。
压迫异族——杂居内地的蒙古人、色目人,不仅受朱元璋的压迫和侮辱,而且强迫与汉族同化。大明律规定,凡蒙古人、色目人,只准与中国人通婚姻,不许本类自相嫁娶。违禁的两家主婚人各杖八十,嫁娶的男女没入官,男为奴,女为婢。律文注解说,胡元入主中国,族类散居天下,不易灭绝,所以禁止蒙古人、色目人自相嫁娶,免得人口繁衍。
八股取士——朱元璋定学制,学校中置卧碑,揭示禁规,内有禁生员议时事律,犯者罚杖除名。又与刘基定八股文程式,规定在朱熹注四子书(《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及宋元人注五经(《易经》、《书经》、《诗经》、《春秋》、《礼记》)中出题,依题义揣摩古人语气,代替说话,绝对不许发挥自己的意见。这是禁止文人自由思想,迫使在一定的程式下说话,思想完全脱离现实社会的新方法,比唐宋诗赋取士,确是更巧妙也更恶毒了。元璋因孟子说过“民为贵,君为轻”,“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一类不中听的话,撤去孟子在孔庙中的神位,命刘昆孙等删节《孟子》文句,书名《孟子节文》。洪武六年,又因孟子辟邪说,辨异端,发明圣人的大道,神位仍搬进孔庙去。大概元璋详细考察以后,知道孟子偶发几句怨恨话,在全书中只占极少数,经朱熹注释,并没有什么危险事了,仍然值得与《大学》、《中庸》、《论语》并用作八股文章的原料。应考的士人,借八股谋官职,只求录取,不顾任何羞耻,科场中弊端百出,有贿买、钻营、怀挟、枪替、割卷、传递、顶名、冒籍等名目,其中通关节一弊尤为严重。八股取士,等于凭作弊取士。
防女祸——朱元璋严防后妃干预政事。他曾说,如果人不是母亲生的,天下女人都可以杀掉。洪武元年,命儒臣编一本书叫作《女诫》。三年,制定宫内禁令,皇后只准治内事,宫门外事不得预闻,后妃概从民间探选,不许臣下献进美女。五年,令工部造红牌,上刻训戒后妃条例,悬挂宫中。嫡庶身份,辨别非常严格,防妃妾恃宠干政。更残忍的是皇帝死,妃妾照例从死殉葬。这种惨制到朱祁镇(英宗)时才废除。
防阉宦——朱元璋又严防阉宦干政。洪武元年,禁宦官预政领兵。六年,定内官(阉宦)不许识字的禁令。十七年,铸铁牌置宫门中,上刻“内臣不得干预政事,犯者斩”。
许士民上书——朱元璋定制,天下臣民论政事,得密封交通政司直达御前。洪武十年,命曾秉正为通政使,训谕道,政治好比水,经常流通,使下情容易上达,天下才得太平。人民有机会直接向皇帝说话,这是朱元璋创立各种制度中最好的一种。
朱元璋采取历朝兴亡的教训,杀了许多人命,立了许多制度,替子孙谋帝王万世不失的基业,用心确是很苦(他临死时自称忧危积心,日勤不怠),却不料刚死几个月,子孙开始破坏他的制度。
朱元璋苦心编订各种制度,洪武二十八年,他把各种制度制成一部大典叫作《皇明祖训条章》,颁布全国,严重训谕:“后世谁敢创议变更祖训,按奸臣治罪。”可是他刚身死,夺嫡的惨祸就发生了。后世继续破坏祖训,只保存些不妨害作弊的规条。
元璋在位三十一年死,嫡长孙朱允炆(建文帝)继立。允炆用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等为辅佐。这些人都是经朱元璋选拔,留给允炆使用的。他们密谋削诸王藩封,先废朱(音肃)等五王为庶人。建文元年七月,燕王朱棣据北平起兵反,号称靖难。在朝谋士武将,早被元璋杀完,朱棣率兵来攻,没有人能抵御。三年六月,南京城陷,允炆生死不明,朱棣自称皇帝(成祖)。
朱允炆旧臣齐泰等数十人不肯降服。朱棣怒,灭方孝孺十族(朋友学生算一族),凡杀八百七十三人,油煎铁铉,活剥景清皮装草。其余如陈迪、齐泰、黄子澄等凌迟处死。朱棣指朱允炆忠臣为奸党,本人和同族男子一律惨杀,如邹瑾名下杀四百四十人,练子宁名下杀一百五十人,共灭族数十,杀人数万。妻女发浣(洗)衣局、教坊司(官妓),亲友发配到边地充军。罪人转相攀连,称为瓜蔓抄,无数人因此破家。至朱翊钧时已一百七八十年,建文奸党案才逐渐停止。
朱元璋屠杀功臣,罚功臣家妇女充乐户(官妓),当时儒臣解缙谏称这是坏人伦非人道的暴行,元璋认为迂话,不听。现在暴行加到自己留给孙儿的忠臣身上了。据南京法司偶存的记录,有下列几条:
永乐二年十二月十二日,教坊司题(奏),卓敬女杨奴、牛景先妻刘氏合无(应否)照依谢升妻韩氏例,送淇国公(邱福,做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处转营奸宿。
永乐十一年正月十一日,教坊司于右顺门口奏,齐泰姊及外甥媳妇又黄子澄妹四个妇人,每一日一夜二十余条汉子看守着,年少的都有身孕,除生子令做小龟子,又有三岁女子,奏请圣旨。奉钦依:由他,不的(等)到长大,便是个淫贱材儿。
又奏,当初黄子澄妻生一个小厮,如今十岁也。奉钦依:都由他。
铁铉妻杨氏年三十五,茅大芳妻张氏年五十六,并送教坊司,张氏病故,教坊司于奉天门奏。奉圣旨,吩咐上元县抬出门去,着狗吃了。钦此。
这是何等残忍的圣旨。
朱棣起兵时,收买朱允炆左右阉官做间谍,认为他们对自己忠实。称帝后,大加信任。洪武二十六年已经禁止刑讯罪犯的锦衣卫,首先恢复并加重它的职权,任无赖纪纲为锦衣卫提督。又设立东厂,令亲信阉人管理。厂卫各蓄员役,专门缉访所谓谋逆妖言(诽谤)大奸恶等罪,陷害忠良,无恶不作。厂卫罪行,从朱棣起直到亡国,充分发挥了统治阶级的残酷性。
朱棣知道人心不服,厂卫只能镇压一时,不能维持久远,即位不久,就发动对外侵略,来提高自己的威望。永乐三年,派阉官郑和率舟师二万人出使西洋(南洋群岛)诸国,前后出使凡六次,用意在:(1)探寻朱允炆踪迹,(2)消灭华侨对他不义行为的反抗,(3)压迫和招诱番人来中国朝贡。四年,遣张辅率兵八十万,灭安南国,改置郡县(安南人民猛烈反抗,朱瞻基时明兵败退,安南得复国)。七年,发大军攻蒙古,前后亲征凡五次,军民死伤极众,所得只是几个蒙古王归降,受朱棣的封号(如封瓦剌为贤义王,太平为安东王,也先土干为忠勇王)。军事上胜利的结果,武人因军功受赏赐,文官因国土扩大,仕途宽广,对朱棣早已歌功不止,谁还替朱允炆抱不平?永乐元年,改北平为北京,十八年迁都北京,改原京师为南京,北京为京师,南京除了五都督府不设,其余衙门自六部至钦天监、太医院,与北京同样设置。这就是给官员们有加倍升迁的机会,文武众官哪得不加倍喜欢?这样,朱棣的统治,完全巩固了。
朱棣在位二十二年死,子高炽立,一年死,子瞻基立。瞻基以后凡传祁镇、祁钰、见深、祐樘、厚照、厚熜、载垕、翊钧、常洛、由校、由检十一个皇帝。从祁镇起,明朝的政治愈演愈腐败。这种腐败政治,造成了无数的内乱和外患。
皇帝不见朝臣——皇帝居深宫,往往一二十年不见朝臣。朱见深在位二十三年,仅成化七年召见大学士万安、彭时、商辂一次,说了几句话,万安就叩头呼万岁退朝。朱祐樘在位十八年,仅弘治十年召见大学士徐溥、刘健、谢迁,每人赏饮茶一杯,满朝认为盛事。弘治十五、十六两年间,召见刘健等数次,祐樘因此被称为勤政爱民唯一难得的皇帝。朱厚照在位十六年,游荡南北各地,大概一辈子没有召见过大臣。朱厚熜在位四十五年,仅嘉靖二十九年因俺答(鞑靼酋长)逼近京城,朝臣固请面奏军情,厚熜不得已,出坐奉天殿,不发一言,令礼部尚书徐阶捧圣旨到午门,召集群臣责骂一顿。朱翊钧在位四十八年,仅见大臣数次。朱由校昏愚最甚,在位七年,未曾召见过大臣一次,从成化到天启(由校年号)凡一百六十七年,君臣见面次数,约略可算,皇帝独裁权,由阉官代理,内阁六部形同虚设。
阉官——阉官是皇帝的代理人,是实际掌握政权人,他们有庞大的组织,分十二监四司八局,称为二十四衙门。此外还有提督东厂、提督西厂等衙门,又镇守边地,统率京营,经理仓场。提督营造,采珠开矿,市舶织造,凡有权有利的职事,无不归阉官掌管。群阉中司礼监权最大,设提督太监一人,掌印太监一人,秉笔太监无定额。提督管理皇城内一切礼仪等事,掌印管理内外奏章,秉笔管理批朱(皇帝用朱笔批示臣下)。司礼监掌印,名义上地位等于内阁的元辅(首相),提督东厂等于都察院,秉笔等于内阁次相。在外各省设镇守太监,军队出征设监军太监,地位等于总督、巡抚、将军等官。实际权力却远在任何官员的上面。这就是说,司礼监掌印太监执行了皇帝的职权。
厂卫——阉官权力的表现,主要在掌握厂卫,用惨刑镇压异己的官民。朱元璋设锦衣卫(用武官主管)掌缉访叛逆。朱棣时又设东厂(用阉官主管),和锦衣卫同为特务机关。朱见深添设西厂,缇(音题)骑(特务人员)比东厂加倍。两厂员役布满全国,到处侦事,冤死官民无数。朱厚照时,阉官刘瑾总管东西两厂,作恶尤甚。南康(江西星子县)人吴登显等戏竞渡龙舟,被指为叛逆,斩首抄家。州县人民见有着美衣骑好马说官话人来到,如见猛虎,纷纷逃匿。官吏赶快献重赂,尽力招待,才免惨祸。刘瑾又创立办事厂及内办事厂,权力更大,连东西厂也被侦察。凡罪人入厂,不论罪名轻重,一概受杖戴枷,枷重一百五十斤,不几天就压死。判罪最轻是发边地永远充军,稍重是凌迟处死。
朱由校时,魏忠贤当权,厂卫罪恶,发展到顶点。刑具有大枷,又有械、镣、棍、拶(音侧(6))、夹棍五种,同时施用,称为受全刑。刑类有断脊、堕指、刺心、红绣鞋(著烧红的铁鞋)、铜喇叭(用滚油灌入肛门)、壁挺(杀死)等。朱祁镇时锦衣卫创脑箍、烙铁、灌鼻、钉指及一封书、鼠弹筝、拦马棍、燕儿飞等名目,后来被普通司法衙门(刑部下至州县)全部采用,厂卫不得不别标新异,表示自己的进步。
东厂组织,司礼监太监称宗主,掌厂太监称督主,下设掌刑千户、理刑百户各一人,番子(侦事人)无定额,挑选锦衣卫中最凶狡人充当。番子头领称档头,戴尖帽,着皮靴,专管侦察。番子称干事,每一档头领番子若干人,每一番子又各有地方痞棍若干人当爪牙,痞棍探得一事,番子密报档头,按事件大小先给赏钱,称事件为起数,赏钱为买起数。档头得报后,率番子至犯事家附近坐守,称为打桩。番子突入犯职家搜索,得贿满意,即退去,少不如意,用刑拷打,痛苦十倍官刑,称为干榨酒,又称搬罾(鱼网)儿。逼令犯事人诬攀有钱人家,有钱人赶快送厚赂,得免株连,否则奏请下镇抚司狱,一定惨死。番子到刑部都察院镇抚司监视审案,称为听记,到各官府各城门访缉,称为坐记,某官做某事,某城门获某奸,报告到厂,称为打事件。督主连夜转报皇帝,甚至民间夫妇口角也报进宫去,供皇帝太监们作笑谈资料。锦衣卫办案与东厂同,不过要缮写正式奏本,没有东厂报告那样迅速,所以卫不及厂得宠,成为厂的附属机关。京师曾有四人在密室中夜饮,一人酒醉大骂魏忠贤,三人恐惧不敢出声,忽有番子进来捉四人去见魏忠贤,忠贤碎割醉骂人,赏其余三人钱,三人几乎骇死。魏忠贤死后,朱由检依旧重用厂卫,侦察官民,到亡国才停止。
搜括钱财——阉官手握大权,自然要搜括钱财。偶被抄家,发现赃物多得骇人。朱祁钰抄王振家产,得金银六十余库、玉盘一百面、六七尺高珊瑚二十余株,其他珍玩无算。朱祐樘抄李广家产,得收贿簿,内载某某文武大官送黄白米几千几百石,祐樘惊问道:“李广多大食量,要这许多米?”左右人说,黄米是金,白米是银。朱厚照抄刘瑾家产,得大玉带八十束、金二十四万锭,又五万七千八百两,元宝五百万锭、银八百万两,又一百五十八万三千六百两,共金一千二百五万七千八百两,银二万五千九百五十八万三千六百两。厚照又抄钱宁(太监钱能家奴)家产,得玉带二千五百束、黄金十余万两、银三千箱、胡椒数千石。朱厚熜抄江彬(总督厂卫,但非阉人)家产,得黄金七十柜,每柜一千五百两,银二千二百柜,每柜二千两。魏忠贤家产,史书不载,他弄权远过任何阉官,他的财产可以想见。
阉官借收税名义,残害人民,朱翊钧时最甚。矿监(管开矿)、税监(管收税)布满全国,两淮又有盐监,广东又有珠监(采珠),大小阉官,极意敲剥,吸髓饮血,人民受害无穷。例如陈增开采山东矿产兼收东昌税,自称奉密旨搜金宝,募人告密,诬大商富家藏违禁物,杀人极多。马堂做天津税监,养无赖、小偷数百人,白昼夺人财物,远近罢市,民众万余,放火烧马堂税署,杀税役三十七人。朱翊钧怒,命捕民众重办,许多人被杀。陈奉收荆州税兼采兴国州矿砂,率恶党鞭笞官吏,抢劫商旅,奸淫妇女,虏人勒赎,激起人民公愤,聚众万余人,愿与陈奉同死,幸地方大官力救得免。陈奉作恶更无忌惮,汉口、黄州、襄阳、宝庆、德安、湘潭等处民变凡十起,武昌民怨恨切齿,誓必杀奉,奉逃匿楚王府,众擒恶党十六人投长江,烧税署辕门,巡抚支可大尽力镇压民众,陈奉得不死。梁永监陕西税,发掘历朝帝王坟墓,率无赖横行,随意杀人抢掠。人民愤怒谋杀永,永逃走。杨荣监云南税,百姓恨荣入骨,焚税厂,荣怒,杖杀百姓数千人,抽樊高明筋示众。冤民万人烧荣住宅,杀荣投火中,并杀恶党二百余人。朱翊钧得报,哀悼杨荣,几天不吃饭。当时民不聊生,到处激起叛变,朝廷都用最残暴的屠杀镇压下去。
明朝北京正宫正殿被烧凡八次,每次火灾后,派阉官到湖广采运木材,全国加赋税,大兴土木工程;朱厚照时工部郎赵经督乾清宫(皇帝所居宫)工程,得赃数十万两。工部郎只是五品小官,其他大官获利可想。宫殿迭次火灾,也许是阉官们有意放火。
内阁——朱元璋废丞相制,别设殿阁大学士备顾问。朱高炽、朱瞻基两代,大学士杨士奇等权渐重。朱厚熜信任严嵩,大学士权同真宰相。因避宰相名号,改称内阁。皇帝口说政令,司礼监秉笔太监用朱笔记录,称为批红,交给内阁首辅(首相)依批红拟成诏谕,称为拟票或票拟,再经皇帝核准颁布。内阁首辅必须仰承阉官的意旨,否则定被斥逐。明朝著名阉官极多,有权的首辅仅严嵩、张居正二人。
严嵩相朱厚熜二十年,专贪贿赂,抄家时,原籍(江西分宜县)家产金银珠宝、书画、器物、田宅共估银二百三十万六两,在京家产不减原籍。南京、扬州等地,置良田美宅数十所,秘密寄存亲戚家约当总财产十分之三四。抄出的财物,只是一部分,估价又极低,例如皮衣共一万七千四十一件,估价六千二百五两,每件不到银四钱,帐幔、被褥二万二千四百二十七件,估价二千二百四十八两,每件约值银一钱。即此作例,赃款巨大约略可见。嵩子世蕃,得赃也不少,据说,世蕃夫妻窖藏金银每百万两为一窖,凡十数窖,连严嵩看了也害怕起来。
朱翊钧时宰相张居正,曾生病四个月,翊钧赏金帛作医药费。六部大臣九卿五府公侯,外省巡抚藩臬,纷纷给他设醮(请道士上天表)祝祷,各级官吏甚至杂职小官,无不重价请文士作天表,招集道士上表天庭,求玉皇上帝保佑。一次不够,接连几次,故意在猛烈日光下烧香长跪勿起。一姓朱御史头顶香炉从家里走到醮坛,表示至诚,果然,朱御史得放外任,同僚们照例送酒席,朱御史大怒骂道:“你们不知道我替相公吃斋(素食)么?这样糊涂,送我酒肉。”居正某次奉旨回原籍(湖北江陵县)葬亲,沿路地方长官跪接跪送,监察御史在轿前奔走开路,供给酒菜每次一百样,居正还说没有下箸(筷)处。真定知府钱普特造大轿,前轩(亭)后室(可坐卧)旁有两廊,各立一聪秀儿童听使唤,用三十二壮丁抬着张居正走。钱普能制苏州菜,居正喜欢道:“我到此地才得一饱。”别处官员听说,急募苏州厨子伺候。张居正是明朝唯一名相,也确有些识见和功业,但仍不免接受官员们的献媚,何况别人呢?
严嵩奸邪,张居正刚直,二人正邪不同,擅权独断,却略相似。只有继严嵩做首辅的徐阶,可称专制时代难得的政治家,他主张“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各该管衙门),以用舍(斥革)刑赏还公论”,又主张“事同众则公,公则百美基,专则私,私则百弊生”。因为有这些主张,所以在他当首辅时,朝士得谈论政事,严嵩的余毒,洗去了不少。
官僚——官吏贪污,并不因朱元璋的惨杀有所惩儆。朱棣时邹缉奏称“贪官污吏,遍布天下,朝廷每遣使人出去考察,此人就得发财机会。使官所到,地方官公行贿赂,唯恐不足”。梁廷栋也奏称“巡按御史号称盘查访缉,每到一处,官员赠送多至二三万两,国家增一巡按御史,人民负担加重百万”。朱棣时代已经如此,后世更无待说了。诗人王季重作一首《无不可买》童歌道:“上好(顶好)黄钱,童生买起到状元;绝大元宝,童生买起到阁老(宰相)。”买卖官职,是明朝普遍的惯例。
朱见深时万安做首相,与徽州无赖倪进贤研究房中术,令进贤应试,得中进士。安患阳痿症,进贤自称善医,煎汤药亲手熏洗,得升御史,大家叫他为洗鸟御史。万安收集各种房中术,密封一小箱,进呈朱见深。见深遣太监往内阁问安道:“这是大臣该做的事么?”安惶恐伏地叩头不敢出声。革职后回到成都,专门请托狱讼。有人问安为什么不回原籍(眉山县)享老福。答道:“我在内阁只有银十八万两,等凑足二十万便回家了。”朱厚熜讲求房中术,无锡人顾可学炼秋石(用童便熬成药块)入京贡献,三四年间,骤升至工、礼两部尚书。可学不做别事,专和严嵩及道士顾仲文等论究房中秘诀。每出门,路人聚观。叫他顾尝屎(音近尚书)。略举这些例证,官僚丑恶无耻,几乎使人不敢相信。
乡绅——明朝不只是地方官私派横征,民不堪命,在乡绅士,倚势恃强,与官府狼狈作奸,上下相护,害民也极凶暴。例如大学士杨士奇子杨稷在家杀人夺产,横行不法,被人告发罪状凡数十款。梁储子梁次摅与富户杨端争民田,端杀田主,次摅灭端家二百余人,次摅最喜用绳紧缚人臂股或阴茎,使血液蓄积,铁针突然刺入,血射出高数尺,次摅大叫称痛快。焦芳造第宅,拘数郡人民充工役。大学士周延儒、翰林陈于泰都是宜兴人,两家子弟残暴作恶,宜兴冤民聚众掘延儒祖墓,又焚于泰、于鼎兄弟第宅。大学士王应态弟应照在乡横行,乡人到京控诉,列罪状凡四百八十余条,赃一百七十余万两。大学士温体仁、都御史唐世济都是乌程人,两家勾结太湖强盗,均分赃物。嘉定人周星卿性豪侠,邻间一寡妇抚养幼子,薄有田产,侄某私献寡妇田产给势家,势家坐大船奏着音乐来接收,星卿不平,纠合壮士突前殴击,势家逃走。任意夺产,受贫弱人献田并令充当佃户,受无赖所献别人的产,都是乡绅应有的权利。
科第——明朝用八股取士,进士称甲科,举人称乙科或乙榜。举人会试(考进士)三次不取,得赴吏部候选官职。凡好官要职非进士出身不能得,举人出身只能到广西、云、贵等地任职,升迁极难,革职极易。长官考察属员政绩,同一说宽,进士出身的算是爱民,举人出身的算是姑息;同一说严,进士出身的算是精明,举人出身的算是苛暴。中期以后,乙榜做到尚书仅二人,巡抚仅三人,仕途全被甲科把持了。后来李自成起义,用举人牛金星掌军师,凡举人都给官做,很得这些人的助力。
秀才一中乡举(举人),就有权包揽亲戚、门生、故旧、邻居的田亩,归入本人名下。如包揽田二千亩,收钱粮三百两,实际缴给官府八九成,凭空得一二成的利益。进士乡绅(退职官)权力更大,包揽田亩更多,本家子侄及内亲(妻族)也恃势包揽,通常乡绅一人每年有一二千两的收入。
封建——藩王遍布全国,夺民间田产、妇女,随意杀人,庇护盗贼,无恶不作,朝廷从不究问。防止藩王谋叛,却异常严密。如不得入京朝见;出城扫墓,必须奏请;二王不许相见;不许干预朝政等。一犯禁令,立即削爵贬为庶人,送凤阳府高墙(牢狱)永远禁锢。朱由检时满洲入寇,京师戒严,唐王聿(音曰(7))键倡议勤王,反被由检斥责,贬为庶人,送凤阳禁锢。朝廷对藩王猜忌极深,所以勤王救国也算大罪。
朱翊钧时有亲王四五十人(每人岁禄一万石),郡王二百五十一人(每人岁禄二千石),镇国(岁禄一千石)、辅国(岁禄八百石)、奉国(岁禄六百石)将军七千一百人,镇国(岁禄四百石)、辅国(岁禄三百石)、奉国(岁禄二百石)中尉八千九百五十一人,郡主(亲王女,岁禄八百石,婿称仪宾,岁禄数同)、县主(与仪宾岁禄各六百石)、郡君(与仪宾岁禄各四百石)、县君(与仪宾岁禄各三百石)七千七十三人。庶人(庶人及妻女每月各给米六石)六百二十人,共二万三千余人。朱厚熜时全国每年供京师米四百万石,宗藩岁禄多至八百五十三万石,山西、河南存留米二百三十六万石,两省支给宗室禄米五百四万石,政府及各省每岁收入粮米,不够宗室岁禄的半数。
亲王禄厚产大,袭爵子孙,世世骄淫,不愁贫乏。郡王以下,不得分财产,生活全靠岁禄,又不许别营生计,大抵勾结盗贼无赖,当窝主分赃。宗室男女婚嫁,照例要奏请朝廷核准,生子也要朝廷赐名。自万历至崇祯,礼部积压不办,有的发白还是独身,有的人死还没有名字。何如宠做礼部尚书,特为奏请,男女六百余人得准许婚配。
腐朽的政治机构——明朝腐朽政治到朱翊钧末年已达顶点。例如朝廷大臣得任意弃官归家,皇帝既不挽留,也不罪责,让他们自来自去。官缺多不调补。照旧制给事中(谏官)五十余员、御史百余员,这时候给事中只剩四人,十三道监察御史只剩五人,六部堂官(尚书侍郎)只剩四五人,都御史八年不补人。外省总督、巡抚等大员,一样缺人不补。文武候选官数千人久困京城旅舍,因吏、兵两部无人用印画押,不能领凭赴任,往往攀宰相轿子哭泣哀求。囚犯无人审问,任令在狱中自生自死。内阁只方从哲一人,从哲请增阁员,朱翊钧认为天下太平,宰相一人够用,不必添设。南京九卿只剩二人,尚书只剩一人,都御史十年不补。本来政权全在阉官手中,朝官多少有无,皇帝并不看作重要事。当时京城人士谈话,有十分可笑的谑语:“光禄寺(办酒席)茶汤,太医院药方,神乐观(道士)祈禳(祝祷),武库司刀枪,营缮司(掌工程)作场,养济院(养老院)衣粮,教坊司婆娘,都察院宪纲(纠弹不法官吏),国子监学堂,翰林院文章。”这就是说,组成政府的各部分都已名存实亡了。
别一例证也说明政治的极度腐朽。司牲所(供祭祀用牲畜)养羊三百六十头,用牧羊人一百二十名、官吏二名,五年内支黑豆(喂羊用)二千八百余石,每石价四钱二分,该银一千二百余两,草二万四千余束,每束价二分,该银五百余两,米(牧人用)八千八百余石,布花银(衣料钱)七百余两。又如乾明门养猫十二只、猬五只、羊二百四十七只,西华门养狗五十三只。御马监养狗二百十二只、虎三只、狐狸三只、文豹一只、土豹七只,鸽子房养鸽子若干只,每年共支喂鸟兽用猪羊肉三万五千九百余斤,绿豆、谷、粟等四千四百八十余石。又西苑豹房养文豹一只,用饲养人二百四十名、地十顷,每年支食粮二千八百余石,地租七百两。这种巨大糜费,只供小阉官作弊侵蚀,大阉官及京内外文武官员的作弊侵蚀,可以类推。
几件著名的大事——朱元璋制定《皇明祖训》,后世君臣只要形式上遵行祖训就算尽职,无需谈什么兴革。那么,官员们做些什么事呢?朱见深时一御史奏请顺适物情道:“近来京城地方,车辆骡驴,街上杂走,骡性快力强,驴性缓力小,一处奔驰,物情不便,乞要分别改正。”朱祐樘时一给事中建议处置军国大事道:“京中士人喜着马尾衬裙,因此官马被人偷拔鬃尾,有误军国大计,乞要禁革。”朱厚熜时一员外郎奏请崇节俭以变风俗道:“各处茶食铺店所造看桌(陈列装样)糖饼,大件省工却费料,小件省料却费工,乞要制定式样,务省工料,使风俗归厚。”极小事体,生扭在极大题目上,固属可笑,就是朱厚照时代的谏南巡、朱厚熜时代的议大礼,在当时认为莫大事件,实际也只是一场空闹。
朱厚照要到南方去游玩,朝臣纷纷谏阻,厚照大怒,令夏良胜等一百七人罚跪午门外五天,又一批朝臣继起谏阻,厚照更怒,捕朝臣下诏狱,白天牵出跪午门,晚间牵入囚狱。罚跪期满,一百七人各杖三十,六人各杖五十,三十人各杖四十,一人杖八十,不少人因此丧命。厚照不久到南方去了。这就是著名的谏南巡事件。
朱厚照死,从弟朱厚熜继位。厚熜要尊本生父祐杭为皇考(父),朝官们主张尊祐杭为皇叔父,群跪左顺门外哭争。双方相持,大闹不休。厚熜怒,捕马理等一百三十四人入锦衣卫狱,令何孟春等二百二十人在家待罪,四品以上官罚夺俸,五品以下官罚杖,翰林王相等一百八十余人受杖,死十九人。这就是著名的议大礼事件。
上列两大事件以外,又有所谓三大案。
梃击案——朱翊钧生子常洛,又生子常洵(宠妾郑贵妃所生,封福王)。朝臣请立常洛为皇太子,促常洵出京就藩(封地在洛阳)。常洵出京后一年(万历四十三年),忽有人执枣木棍打伤慈庆宫(太子宫)守门人,直入至前殿,被阉官捕获。追究主使人,郑贵妃弟郑国泰似有嫌疑。翊钧杀阉官庞保、刘成二人了事。
红丸案——常洛刚登位几天,患痢疾,不能起床,鸿胪寺官李可灼自称有仙丹,常洛吃第一丸,觉得好些,连呼可灼为忠臣,吃第二丸身死。首辅方从哲拟票赏可灼银五十两,御史王安舜等劾从哲应坐弑逆罪。
移宫案——常洛死,子由校立,年十六岁,与常洛宠妾李选侍同居乾清宫,朝臣杨涟、左光斗等坚请李选侍移居他宫。
从由校时代起,这三大案成为朝臣阉官正人奸臣争斗互杀的工具,各聚徒党,血战不止。亡国后小朝廷中仍继续纷斗,到小朝廷被清朝消灭,才告结束。
经过元末二十余年大乱以后,山东、河南、河北以及朱元璋起事的根据地淮河流域,变成草木畅茂、人烟罕见的荒地。洪武前一年,朱元璋率长子朱标亲到乡间,指示朱标道:“你知道农民的劳苦么?农民一辈子困在地上,手执耒耜,一年到头,不得休息,住的不过茅屋草户,穿的不过破衣烂裳,吃的不过菜羹粗饭,可是国家经费全靠他们来负担,我教你牢记他们的难处,不要过分聚敛,务使农民免受饥寒的痛苦。”朱元璋知道国家经费全靠农民,现在面对着无限荒地怎样办呢?
(甲)农业逐渐恢复
洪武元年,召集全国府州县官来朝,元璋问谕道:“天下初定,百姓财力困乏,好比小鸟不可拔羽、新树不可摇根,当今要政在于安养生息(繁殖),你们务必痛戒不廉的弊病。”他用剥皮惨刑惩戒贪污,同时允许人民直接向皇帝告发官吏的罪恶,消极方面,多少发生一些效力,积极方面,行施了下列几种办法:
开垦荒田——洪武元年,令州县人民开垦荒田,不论有无原主,都归垦荒人所有,作为永业。三年,责成地方官召诱未登户籍的流民,给耕牛、种籽,按垦田多少,定官吏赏罚条例。五年,令四方流民各归田里,丁多田少的,官给附近荒田,按丁拨付。十三年,诏陕西、河南、山东、北平及凤阳、淮安、扬州、卢州田许民尽量开垦,官府毋(不)得起科(租)。这些法令以外,又特设司农司,专掌中原垦荒事,派官到广东买耕牛分给农户,迁山西泽、潞等地无田农民垦河南、河北田,又迁苏、松、嘉、湖、杭、温、台等地无田农民往凤阳滁、和一带耕田,官给牛种,耕地作为世业。北方近城地多荒废,召民耕种,每人给田十五亩、菜地二亩,免租三年。各州县每年新垦亩数少或数千,多或二十余万。洪武二十六年,全国田亩总数达八百五十万顷,荒地大体垦成熟田了,同时贵族官僚豪强对土地的侵夺也就加剧了。
军民屯田——分军屯、民屯两种(明初有商屯,募盐商到边地开垦,弘治中废坏)。军中归卫所长官管理,每一军人受田五十亩,称为一分,官给耕牛、农具。边地军人三分守城,七分屯种,内地二分守城,八分屯种。明初屯田总额二十九万三千五百八十二顷,约占田亩总数二十九分之一。民屯归地方官管理,狭乡的贫户,无户籍的流入,犯罪的官民(犯官多罚徙凤阳屯田),被指定往某地垦荒,称为屯民。明朝沿袭元村社制,土著称为社民,社民先占的田亩宽广,屯民新占的田亩狭小,因此屯地称为小亩,社地称为广亩。田亩面积,照定制五尺为步、二百四十步为亩,实际广狭不均,北方尤甚,洪武时军民屯田总数八十九万三千余顷,约占田亩总数十分之一强。
兴修水利——朱元璋初建国,就设立营田司,命元帅康茂才为都水营田使,管理全国水利,修筑各处堤防。并令地方长官,凡人民条陈水利,即时奏上。洪武元年,修铜城堰闸周围二百余里,就是采取和州人民的建议。二十七年,特谕工部修治陂塘湖堰,遣国子监学生分路督修全国水利。二十八年冬,凡开塘堰四万九百八十七处。自朱元璋至朱祁镇正统年间,史书关于兴修水利的记载,为数颇多,这对农业的恢复和发展,起着很大的作用。
防止兼并——朱元璋出身农村,亲见元朝的豪强侵侮贫弱、兼并土地,激起农民大骚动。建国以后,徙江南富户十四万户到中都(凤阳)垦荒,又徙浙江等九省及应天十八府富民一万四千三百余户充实京师。大量富户远离乡土,虽然原有田产仍得保存,对贫弱农民的刻剥,多少要减轻些。朱棣选浙江应天富民三千户到北京,充宛平、大兴两县厢长,户籍附在京师,原籍应出徭役仍不得免,日久贫乏逃亡,续选原籍殷实户来京补充逃户。这种办法,与元璋徙富户同一意义。
(乙)最大地主的产生
朱元璋驱逐元朝大地主,留下的土地,换了一批新的主人。他们土地占有的规模,比元朝更大了。明朝土田制分官田、民田两类。官田包括宋元相传入官田地及还官田(缴还赐田)、没官田(没收罪人田产)、断入官田、学田、皇庄、牧马草场、城壖(音软。城边田地)、苜蓿地、牲地、园陵坟地、公占隙地、诸王公主勋戚大巨内监寺观赐(赏给)乞(请求)庄田、百官职田、边臣养廉田、军民商屯田,这些通称为官田,其余称民田。官田中最重要的有下列几种:
官田——苏州松江一带田地,南宋时多括为公田,张士诚时数量更扩大,朱元璋灭士诚,凡士诚部下文武亲戚及富民所有田产,一律没收作为官田,据《宣德实录》所载苏州知府况钟的奏章说:“苏田如按十六分计算,十五分是官田,一分是民田。”据弘治十五年统计,全国土田总数中官田占七分之一,这种官田或因豪强勾结官府侵占归私,或因种官田佃户,把官田冒充私田,卖给富户,大量田亩,逐渐归富贵人家分有。崇祯时,大学士钱士升说:“江南富家有百亩的十之六七,有千亩的十之三四,有万亩的千百中一二。”江南如此,其他地区可以推见。
皇庄——朱祁镇天顺八年拨太监曹吉祥抄没地一处(在河北顺义县安乐里柏桥村)作为宫中庄田,数年间,侵占民田超过原额十倍。朱见深正式成立皇庄名目。朱祐樘时单是畿内皇庄就有五处,共地一万二千八百余顷,后来逐渐扩大,多至三万七千五百九十五顷四十六亩。皇庄有管庄太监,有旗校(武官)每处三四十人,招集土豪、流氓,或称庄头,或称伴当,互相作恶。庄中起盖房屋,搭架桥梁,擅立关口,私刻印信,凡人民撑驾舟车、牧放牛马、采捕鱼虾,无不勒索钱财,又邻近地土任意划界,按亩征银,民间妇女任意奸淫,略与分辨,即被诬指罪名,捆送庄官拷打严办。人民惊慌不安,怨恨入骨。朱厚照登位刚一月,就建皇庄七处,后增至三百余处。不言可知,这些庄田都从人民手中夺来。
藩王庄田——朱元璋定制,亲王庄田一千顷,实际顷数远在定制上。洪武初年,禁止“诸人不得向诸王驸马功勋大臣及各衙门妄献田地山场窑冶,违者治罪”,足见元朝献田恶习明初相承不改。朱高炽以后,诸王贵臣多乞请庄田,朱祁镇查核诸王刍牧侵地,归还原主,朱祐樘禁宗室奏请田土及受人投献。这都说明藩王恃势兼并的剧烈。朱祁镇子见燐(德王)就藩德州,赐东昌兖州田及白云、景阳、广平三湖地。朱厚熜子载圳(景王)就藩德安,赐庄田湖陂数万顷。朱翊钧弟翊镠(潞王)就封卫辉,赐田四万顷。翊钧子常洵(福王)就藩洛阳,赐田四万顷,中原腴地不足,取山东、湖广良田凑足数目。朱由校时桂、瑞、惠三王及遂平、宁国二公主各有庄田一万顷。诸王府官及阉官丈量土地,征收租税。蓄养奴仆、无赖多至数千或万人,四出奔驰,勒索钱物,殴杀佃户,连朝廷某些官员也说“惨毒不忍闻”。
权贵庄田——勋臣、外戚、阉官强占官私田地,或反诬民私占官田,断令还官,实归己有。朱祐樘时勋戚、阉官有庄田三百三十二处,共地三万三千余顷,朱厚熜遣御史查核勋臣隐冒庄田,得一万六千余顷,朱载垕定勋戚限田制,勋臣五世内限田二百顷,外戚限田七十顷至七百顷。这只是一纸空文,并未实行。阉官庄田,比勋戚更多,魏忠贤所占尤不可数计。至于一般官员和绅士,各依自己势力的强弱,吞占与势力相当的土地。《明史·食货志》说:“明自中期以后,庄田侵夺民业,直到亡国才停止。”
(丙)民间土地的兼并
明初奖励人民开垦,许民尽量垦荒,官府不得起科;又许有余力人家,不限顷亩,永不起科。在这两个特许下,民间产生不少中小地主及自耕农可想见。地主富豪用下列几种方法,兼并农民的田地:
逃避田赋——有势力人家,贿通书吏,将本户米粮分散成合勺细数,转加在小户粮上,称为飞洒。积合勺成升,积升成斗,积斗成石,官府不短收,势家不纳粮,被洒小农户却不知合勺从何处飞来,年年如数代赔。此外还有虚悬、挪移、影射等法,富人占田万亩,不纳一粒米,官府从不追究,贫户田早失去,粮仍保留,当时民间一般的现象是没有田的却要纳粮出丁,称为“产去粮存”,除了逃亡,永远不得免除。
逃避差役——富家田多,如并成一户,自然因粮多,差役跟着加重。两浙有所谓“花诡”或“铁脚诡寄”法,分散租额,或诡寄亲邻或诡寄佃户,或诡寄他庄,彼此推委,借免重役。凡官绅、士人法律上有免丁(一二丁至十六丁)、免田(多至二三千亩)的优待,他们利用特权,收受富家诡寄田地,富家应出差役,转加在农民身上,农民役愈重,田产愈流入富家。
高利贷——农民负担苛重的赋役,不得不向富家借债。姚夔说高利贷的罪恶道:“收获刚完毕,农民一家人已饥荒。”所以小民凶年挨饿,丰年也一样挨饿。
豪强掌握乡村政权——朱元璋令全国州县乡村设立老人,职掌劝民为善,判断争讼。后来老人多由势家的隶仆或地痞土豪充当,凭借地位侮虐贫弱。朱元璋又令大户充当粮长,职掌催收本乡钱粮,后来粮长勾结书吏,倍收粮米,包揽词讼,共分赃钱。粮长买田、造屋、置妾等费,统归小民负担。
(丁)兼并的结果
农民在各种兼并势力的压迫下,怎样生活呢?
饥饿——明史称朱棣时,天下富庶,岁收丰足,外省府县仓米堆积,至红腐不可食。这自然算是明朝全盛时代了。贫民能不能食红腐的米呢?太子朱高炽路过山东邹县,见男女持筐在路旁掘草根,高炽驻马问草根的用处,民跪对道,饥饿靠它活命。高炽下马入民家,所见无不烂衣百结,灶锅倾仆。这并不是邹县偶见的现象,照邹缉的奏章说:“山东、河南、山西、陕西水旱连年,民多剥树皮掘草根活命。”朱棣以后,贫民生活更不堪问了。马驯有一篇请减赋的奏章说:“山居人靠吃树叶,水居人靠捕鱼虾,田园如扫,室家如枯,百姓面色都灰黑像死人。”明朝只有增赋,没有减赋,那么,百姓面色永远像死人。
破产——顾炎武(明末清初人)《日知录》说,吴中(苏州松江)人民有田的占十分之一,替人佃作的占十分之九。其他地方,大致相类。佃户的生活,在王弼(成化时人)《永丰谣》里,这样描写着:“永丰地接永宁乡,一亩官田八斗粮。人家种田无厚薄,了得官租身即乐。前年大水平斗门(水闸),圩底禾苗没半分;里胥告灾县官怒,至今追租如追魂。有田追租未足怪,尽将官田作民卖(官田卖给富家);富家得田贫纳租,年年旧租接新债。旧租了,新债促,更向城中卖黄犊。一犊千文任时占,债家算息不算母。呜呼。有犊可卖君莫悲,东邻卖犊兼卖儿。但愿有儿在我边,明年还得种官田。”佃户痛苦如此,因之对土地的要求表示无比的迫切。例如南浔(浙江吴兴县)人名士朱国桢曾向巡抚建议均田,巡抚令国桢从巡按使马起莘往吴兴查勘,农民群起欢迎,各写“均田便民”四大字粘揭路旁,巡按使船自平望(江苏吴江县)至吴兴一百二十里,见沿路满贴均田便民纸条,愈近城愈多,一望不见边际。农民立两岸大声呼号,有如发狂,多失足跌入水中。巡按使登岸上轿,农民攀轿杠高呼,捕数人,轿才得行。本地富豪愤怒,使秀才出面与官员集孔庙商议,农民无数聚庙外请愿。会议十余日,巡抚、巡按使联名奏请顺民均田,户部驳斥不准。富豪某甲率奴仆千人到南浔烧朱国桢房屋,幸得农民援救,半路上击退某甲。朱国桢好久不敢回家去。
卖妻子——农民希望儿子不卖掉,第二年还有人力去种田。可是事实并不允许这样。朱见深弘治元年,巡按御史娄芳奏称徐州、河南等处人民鬻卖男女,沿路成群,价值极贱,甚至番僧夷人也来收买。二十二年,诏陕西、山西、湖广等处军民先因饥荒逃移,将妻妾子女典卖给别人,许向官府首告,给原价赎取。这种假仁慈的空话,只显示农民破产的深刻和普遍。
卖身——妻子卖了,自身也就不得保全。豪富人家或因公债准折(折价)人丁,或借威力强夺人丁,令改换姓名,听主人奴使(《大明律》:庶人不得养奴婢,功臣家得养奴婢。官绅家养奴婢,法律上没有明文规定。万历时定制,官民人家得雇用工人,不得养奴婢。价卖人口,十六岁以上必须婚配,当作本家的子孙。改换奴婢姓名,意在避免法律的禁限)。豪家奴婢日增,纳税农民日减,江南地狭,豪富家畜奴尤众。此外还有一种投靠的习俗,士人一登甲科得官职,就有多人来投,订立身契,子孙永远充当家人(奴仆)。官绅门下奴仆多至一二千人,其中一部分是农民,依靠主人庇荫,得免书吏横派赋役的痛苦;一部分是流氓,替主人四出寻事,或强夺房产,或勒写卖身契据,或百计千方诈人钱财。说事讲银,逼令送家爷(主人)若干两、送门干(门房)若干两、送书房(亲近管事人)若干两,自己另要后手银若干两,非被讹人家洗荡一空,不肯罢手,偶或受人控告,主人出头庇护,县官看奴主情面,轻轻了事。弘治三年,曾禁军民人等敢有投托势家权门,充当家人,发觉后,流边地永远充军。自然,这只是一纸空文,不会发生什么效力。
流亡——投靠势家,只能容纳破产人民的一部分,其余或到两京冒充匠户,或走远方经营小贩,或弃陆入水,泛舟为家,但仍不能容纳过多的人口,结果最大部分的破产人民不得不离乡流亡。从朱瞻基宣德时代起,流民问题开始严重起来。松江知府赵豫在安辑流民的奏章里说:人民欠了公赋,又欠私债,田地荒芜,房屋毁撤,无法安身,只好流亡。朱瞻基、朱祁镇两代,朝廷也空谈些抚治的办法,后来连办法也不谈了。王夫之(明末清初人)《噩梦》里说,元朝政治败坏,富人骄横,贫民饥寒,官府漠不关心,没有流以前,不加抚恤,已流以后,不与安辑。相沿至成化(朱见深)时代,形势愈转恶劣,初为流民,继为流寇,蔓延全国,不可收拾。这就是说,农民大量流亡,促成了明朝统治的崩溃。
(戊)垦田和户口
洪武二十四年,全国郡县赋役黄册造成,计户一千零六十八万四千四百三十五,丁五千六百七十七万四千五百六十一。朱元璋造黄册,本意在查明供赋役的男丁数目,女口也许不在册内(两宋户籍不计女口)可是一户平均有男丁五六人似乎也不合实情。据洪武二十六年,户部统计,全国土田总数八百五十万七千六百二十三顷,户总数一千六百五万二千八百六十(永乐时约计民户一千万,军户二百万),口总数六千五十四万五千八百十二。改丁为口,当是包括男女总数。二十四年统计,一户平均五丁稍强,二十六年统计,一户平均四口稍弱,二三年间,不容有这样大的变动,按常例说,似乎二十六年统计数字比较可信,朱祐樘弘治四年(距洪武二十六年凡九十九年)全国户总数九百十一万三千四百四十六,口总数五千三百二十八万一千一百五十八。弘治十五年,全国土田总数四百二十二万八千五十八顷。一百年间,田减一半,户损七百,充分说明土地兼并、人口流亡及投靠权门的盛行。朱翊钧万历六年(距弘治四年凡八十八年)大学士张居正用开方法丈量全国田亩,得田七百一万三千九百七十六顷,比弘治增三百万顷。《明史》说,当时官府争用小弓(一弓五尺)量田求多,或指现田充新垦。不言可知,被小弓丈量的自然是没势力人家的田,被指为新垦的绝不是权豪人家的田,田亩增加,贫弱人反而愈苦。万历六年,全国户总数一千六十二万一千四百三十六,口总数六千六十九万二千八百五十六。户口数与一百九十年前的数目相同,显然由官吏据旧户籍捏造。
户籍——洪武十四年,编全国赋役黄册(户籍册,用黄纸做封面),乡村一百一十户为一里,推丁粮较多人家十户为里长,余百户分十甲,每甲推出十人。官府按年役里长一人甲首一人,管一里一甲的公事。十年轮役一遍,称为排年。城内称坊,近城称厢,乡村称里。户分民、军、匠三等。民户分儒、医、阴阳等,军户分校尉、力士、弓、铺兵等,匠户分厨役、裁缝、马、船等,又海边有盐灶,寺有僧,观有道士等名目,按各人职业编籍,每十年重造黄册一次。大抵洪武时代曾经编造,以后仅存空文(祭天地时,祭坛下陈列黄册,祭毕收藏),官府征税派役,另有底本,称为白册(白册在书吏手中,营私舞弊,无可查究)。
田籍——洪武二十年丈量全国田亩,按字号编排,写明田主姓名及地形、土质、面积、四至,形似鱼鳞,称为鱼鳞册。
田赋——明初定赋税制,号称十分取一,实际参差不齐,轻重悬殊。大抵官田每亩收租五升三合五勺,民田减二升,重租田八升五合五勺,没官田一斗二升。元末,苏、松、嘉、湖四府官绅豪民曾助张士诚坚守不降,元璋怒,按私人租簿作租额,每亩收粮最高额竟至二三石,表示惩罚的意思。因此全国田赋苏、松最重,嘉、湖较次,杭州又较次。洪武十三年,命户部酌量减轻江南租额,苏州一府秋粮仍多至二百七十四万六千余石,其中民粮仅十五万石。朱元璋所谓惩罚官绅豪富,显然只是刻剥佃户的一种借口,明朝江南农民逃亡现象特别严重,这是主要的原因。
洪武时田赋分夏税、秋粮两等,夏税包括米麦、钱钞、绢三种,秋粮包括米、钱钞、绢三种。弘治时夏税名目增至二十余种,秋粮增至十余种。万历时又有增减,大体米麦为主,钱钞、丝绢为辅。明初两税每岁收入麦四百七十余万石、米二千四百七十余万石、钞四万五千五百余锭、绢二十八万八千五百余匹,朱祐樘时麦、米、绢比洪武原额略有亏短,独银钞增至七万八千三百余锭。
差役——丁分成丁、未成丁两等。男子十六岁以前称未成丁,十六岁至六十岁称成丁——服官役。六十以外免役。役分里甲、均徭、杂泛三等,按户服役称甲役(里甲),按丁服役称徭役(均徭),临时应官府呼唤服役称杂役(杂泛)。以上三役各有力役(出人)、雇役(出银)的分别。经常差役除里甲外,有粮长、解户、马船头、馆夫、祗候、弓兵、皂隶、门禁、厨、斗等,又有斫薪、抬柴、修河、修仓、运料、接递、站铺、闸浅夫等,名目繁杂,凭官府任意增添,不可计数。其中粮役有收户、解户,驿递有马户,供应有行户,起初指定专派大户(富户)充当,后来大户行贿得免,转派中户代替,后来中户又设法得免,大户役全由下户贫民来负担。例如松江府华亭县粮役,起初每年设库子四名,称为支应大户。本县衙门杂费及县官迎送上司等费,例归库子供给,每名一年费银一千两以上。后来议革库子,改用长收,华亭县十二粮柜,每柜每月轮值长收一名。四个库子化为十二个长收。理由是“共同负担,众擎易举”,其实是中户代替大户。凡上官来县,长收照例办迎风饭、下马饭、阅操酒、送风饭,又本县知县,长收照例贡献常例钱、火耗钱、交际钱、馈仪钱,同府各衙门书吏皂隶快班(马快步快),长收照例得送钱应酬,每一名长收,每年所费在二千两以上。后来又议革长收,改用总催一百名,理由仍是“共同负担,众擎易举”,其实是较下一级的中户代替较高的中户。总催职务同长收,支应上司酒席,通常每席用荤素四十味、糖食四十味、果品四十味、攒盒暖盏等物无数,一席费一百两以上。某年,按院(巡按御史)、学院(主考)同时到华亭县,两院有交请席,府县有公宴两院席,由监生顾正心、陈大廷、宋启明三人承办。三人各争奇斗新,求媚长官,其时正当五月,竟搜得一斤重的肥紫蟹、五六斤重的鲜鲥鱼,其他水陆珍品百余种,细果如松子、杏仁、莲心、瓜仁等,装缀如鱼鳞,高一尺以上,器皿杯盘,全用古窑、金玉。知府詹某、知县项某,都是按院的同年进士,按院连声赞叹道:“两位年兄到此地做官,真是大福气。”他们哪里想到当差人民的大痛苦呢?后来又议革总摧改用里排(里甲),职掌催征钱粮。理由还是“共同负担,众擎易举”,其实是下户代替中户。里排多是乡村贫弱人,富家拖欠钱粮,里排畏势不敢紧催。官府不追富户,只追里排,皂快经常下乡拘提,勒索酒食和路费,书吏借端恐吓,不送贿赂不能活命。官定每图(乡村划分若干小区域,称一图)每十日限纳白银二十两,里排按期到衙门缴纳,称为赴比,县官不分缴银多少,只要短缴一二两,就与其他短缴十余两的人,一概笞臀鞭背,漫无差别,称为比较。每一里排照例每月受三次鞭笞刑。结果只有卖田宅、卖妻子、离乡流亡的一法。举华亭一县粮役一项作例,全国人民受差役的祸害,可以想见。
一条鞭法——明朝第一清官海瑞,一生主张“要天下治安,必须行井田制,其次应行限田制,再其次也应行均税制”。他做过一任浙江淳安县知县,又做过半年应天十府巡抚。做巡抚时,抑制豪强,替贫民夺还许多田地,官绅大怒,给事中戴凤翔弹劾海瑞,说他“庇护奸民(贫民),侵犯绅士,沽名(钓名)乱政”。瑞因此失官。瑞本着均税的主张,在知县、巡抚任上,创行一条鞭法。所谓一条鞭,就是清丈地亩,按亩征银,令田主缴纳一定数量的银,所有田赋差役各种杂费包括在内,官募人充役,不再摊派。这种办法,对无田贫民确有利益。朱翊钧万历九年,朝廷采用一条鞭法,作为全国通行的制度。可是地方官吏勾结富豪,仍旧苛役农民,从中取利。
加赋——明朝前半期户部当年岁入银二百万两,照旧制七分作经费,三分作存积。朱厚熜时,边境军费、建筑宫殿费、祷祀求仙费(招道士求长生药)骤增不止,嘉靖三十年,岁出银五百九十五万两,为弥补亏短,增江南、浙江等州县田赋银一百二十万两,称为加派。朱翊钧万历四十六年,辽东用兵,军饷激增至三百万两,宫内藏银无数,翊钧不肯动用,户部援嘉靖加派例,全国(除京畿八府及贵州一省)田赋每亩加征银三厘五毫,得银二百万两。次年又加三厘五毫,次年又加二厘,前后共增九厘,从此作为定额,每岁得银五百二十万两。朱由校天启二年,又增田赋,银数不详。朱由检崇祯三年,又增田赋三厘,得银一百六十五万两。十年,又增赋,得银二百八十万两,旧额田租外每亩增收六合,每石折银八钱。又每亩加征一分四厘九丝,称为剿饷(剿农民起义军)。十二年,每亩又加征一分,得银七百三十万两,称为练饷(练兵)。大学士蒋德璟对由检说:“现在既有旧饷五百余万,新饷九百余万,又增练饷七百三十万,兵马并不练,只是害苦人民。”朱由检新增田赋一千六百七十余万两,超过旧赋三倍以上,结果地主无利可图,田价大落。北方农业天启时已大破坏,董应举用公帑六千两,买顺天永平河间保定田十二万余亩,每亩约值银五分。江南良田,中期每亩价五十两至一百两,崇祯时最上肥田每亩只值一二两,较次田亩,白送也没人敢承受。地主政权失去地主的支持,崩溃成为不可免的命运了。
明朝工商业的进步,超越过去任何一个朝代。原因是南宋工商业本已向上发展,不幸遭受蒙古族的大摧残,工匠被拘充匠户,过着类似奴隶的生活,创造力完全消失了。朱元璋驱逐蒙古,匠户获得部分的解放。当时全国工匠凡二十余万户,元璋定制,凡匠户子孙永远充当工匠,分住坐、输班两等,匠人每月服役十日,称为住坐,不上班服役,罚银每月六钱,称为输班。这种制度对收入较多的高手匠人多少给了些工作上的自由,这些自由,也就成为工业发展的重要原因。随着工业的发展,商业自然也发展起来。
棉织——朱元璋初立国,即下令凡民有田五亩至十亩,必须栽种桑、麻、木棉(草棉)各半亩。十亩以上倍种。麻每亩征半斤,木棉每亩征四两,栽桑,四年后起科。不种桑,罚出绢一匹,不种麻及木棉,罚出麻布、棉布各一匹。洪武三十年,户部规定各地土贡折收米、绢、棉花、金、银比价表,棉布一匹,值米一石,棉花一斤,值米二斗。弘治时定两税细目,有棉花折布、课租棉布、地亩棉花绒、棉布四种。江北中原广大地区,普遍种植木棉,棉布代替丝麻,成为人民主要的衣料。随着棉布生产的加增,弹花纺线等技术也就日益讲究,用铁杆、木杆各一支,转动去棉子,用弦弹碎,板赶成条,铁锭插草梗,踏车轮纺棉条成线。松江、徽、池、台、九江等处有的能纺双线,有的一手能勾三线,有的用天车(制法未详),技术比元朝进步。
印刷——士大夫富贵以后,多喜刊刻古书,表示自己的风雅,因此刻书业在明朝很发达。又科场盛行怀挟(私带小本书进考场),书塾盛行闱墨(本科取中的文章,士人传诵供揣摩),这种书本,随科场风尚,临时大量发行,书店谋利在出书迅速,不贵精美,活字版最适合这种需要。嘉靖时毘陵(江苏丹徒县)人开始用铅铸活字印书,用力省,出书快,比木板巧便得多。铅字质软,容易模糊,后来苏州人改用木刻活字印书。崇祯十一年,邸报用活字排印,邸报本用木刻,改用活字,自是一种进步。
炼铁——遵化炼铁炉用石砌造,深一丈二尺,广,前二尺五寸,后二尺七寸,左右各一尺六寸。炉前阔数丈。用二鞴(风箱)鼓风烧石炭,一天出生铁四次。生铁五六炼成熟铁,又九炼成钢铁。山西交城产云子铁,每年额定十万斤,专制兵器,炼钢术也许比别处更好些。
利用自然力——福建水碓最多,顺昌县人用水碓造纸,产量丰富。又有一种水碓,置舟急水滩中,舟旁设双轮,转动如飞,舂杆在舟中。
玻璃——朱棣时,郑和出使西洋,带回烧玻璃工人,中国始能自制。明末山东益都县颜神镇烧制玻璃(料器),采几种石料,缓火三日不熄,紧火五日不熄,煮石成浆,滤净凝结,即成玻璃。
建筑——明朝盛行建筑,南北两京造宗庙、宫殿、阙门、王府、公主府,外省州县筑城修河,各种工役,连年不息。洪武二十六年,征发全国工匠二十余万人集南京营造宫殿。朱棣建筑北京,比南京更壮丽,至朱瞻基时还没有完工。朱祁镇以后,三殿、两宫、南内、离宫次第兴修。朱厚照造乾清宫,用银至两千余万两。朱厚熜营建尤繁,嘉靖十五年以前,号称节省,建筑费多至七百万两,此后骤增十数倍,工场凡二三十处,常年拘役工匠、军士十万人。朱翊钧建筑费又增数倍。朱由校时魏忠贤生祠遍全国,营造人各出巧思,务求新丽,讨魏阉喜欢。明朝巨大的建筑物,很多现在还保存着。
起重机——因建筑上的需要,发明几种起重法。一法,用钢铁作蠡(螺)丝旋,旋入铁方基中,二物牝牡相合,要缩向左旋,要伸向右旋。置机重物下,向右旋转,牡物渐向上起,机下依次垫高,重物自然上举。又法,用圆木纳筒中,涂滑油,绳卷筒上,转筒引重物,省力一倍。又运重石法,先立称杆,用木作架,架立衡轮下,再用轮转动,把重石放到要放的位置。
漆器瓷器——明朝漆工业发达,漆器有髹漆、屈轮、堆朱、存星、沉金、螺钿、乾漆、戗金、钻漆诸作法,次第盛行。瓷器首推永乐、宣德两朝制品。永乐瓷器用针刻细纹,装填黑漆。宣德瓷器用刀刻纹,装填金屑,这都是宋元两代所未有。瓷业中心地景德镇,面积十方公里,人口近百万,官窑民窑约三千所,昼间白烟蔽空,夜间红焰薰天。正统元年,景德镇民进贡瓷器五万余件;弘治十五年至正德末年,烧造未完工瓷器三十余万件;嘉靖三十年造蘸坛用瓷器三万件;隆庆时造瓷器十万余件;万历十九年造瓷器十五万九千件,后又增造八万件。万历三十八年以后,官窑制造渐少。明朝与南洋群岛通商,瓷器是主要输出品,沿海各省,当有不少制瓷工场。
火器——朱棣平交趾,得神机枪炮法,特设神机营操练火器。枪炮制法或用生熟赤铜合制,或用铁制,大小不等。大火器用车载,小火器用架用桩用托。小火器宜于战,大火器宜于守。沿北边山顶,各置炮五架。永乐以后,火器益被重视,新制式样凡数百种,重要的约有下列几类。
战车有雷火车(成化十三年造),车中立枢轴,能旋转发炮。又有全胜车(弘治十五年造),车上有铳手二人,车下有车夫及铳手各二人,车重不过二石,遇险路,四人可肩抬。嘉靖十五年,改善车制,车上载熟铁小佛郎机一具,流星炮或一窝蜂一具,钢铁神枪一具,三眼品字铁铳、飞火枪筒各一具,车上又插倒马长枪、开山巨斧各二具,斩马刀、挠钩各一具,并火药、铅子、锨、镢、鹿角等器,全重不过一百五十余斤。每车用五人,二人推车,一人挽车,二人护车作战。万历末年,造双轮战车,每车装火炮二具,步兵十八,各持火枪护车。
水战火器有佛郎机炮,重一千斤或六七百斤,装在蜈蚣船上,威力极大。又有喷筒火药桶,喷筒能烧一百五十步外敌船,火药桶拋入附近敌船,发火燃烧,无法扑灭。又有火船、火龙出水、水底龙王炮、飞空滑水神油罐等器。
大炮有佛郎机(葡萄牙国,正德末年,佛郎机船到广东白沙,中国学得制法),长五六尺,大者重一千斤,小者重一百五十斤,大腹长颈,腹有长筒,用子铳五枚,轮流贮火药安入腹中,射远可百余丈,水战最便利。又中国原有一种大炮,用木架装炮,可高低左右放射,每架约重二百斤,用提铳三个,每个约重三十斤,用铅子一个,约重十两。机件活动,最利守城。崇祯时大学士徐光启奏请令西洋人制造红夷(荷兰人)巨炮,长二丈余,重至三千斤,号大将军炮。
小炮有永乐时制品,重三十四斤,内装石子一个。景泰时改制小钢铳,重八斤,内装大铁弹子十三个或小铁弹子二十个。
枪有快枪、鸟嘴铳等名目,鸟嘴铳自倭国传来,制法用钢铁作管,管下安木托,管中安铅弹,管背有雌雄二臬,二臬对准射击人物,成一直线,点放火绳,两手握管不动,发无不中,瞄准比快枪正确,运用比佛郎机灵便,算是枪中最猛烈的一种。又有百出先锋炮,式如佛郎机,纳入小炮(炮子)十枚,火绳出筒外,连放连纳,炮口有六寸长戈形刺刀,一人持放,马上也可用。
手铳有夹靶铁手枪、无敌手铳、千里铳等名目。千里铳可藏腰带下,猝然遇敌,举手可放。
毒气炮有毒火飞炮,用熟铁制造,装火药十余两,内藏生铁制飞炮,飞炮内装砒硫毒药五两,发大炮将飞炮打二百步外爆炸,毒气散发伤人。
火球有引火球、烧贼迷目神火球、烟球、毒药烟球等。火球制法,用厚纸糊成硬壳,中含小铁刺菱二三十枚、地火鼠一二十枚,又装入火药若干,紧糊纸壳口,设窍眼四处,各穿药线,敌近城或攻敌阵,燃球投去,刺菱破球散布,火鼠飞烧敌身,敌奔避刺菱伤足不能走动,乘势攻击,往往取胜。
地伏火器(埋地下火器)有地雷连炮、地雷炸营自犯炮、万弹地雷炮等。
空中火器有火禽、雀杏神火飞鸦等。
陆上火器有木大兽、冲阵火牛等。
造船——随着工商业、漕运、海外贸易及海防的需要,明朝造船业成为工业中重要部门,江南漕米每年由运河运至北京通州两仓,计三百二十四万石,每船一艘载米三百石以上,分三段递运,一船在本段中每年往返四次,约略推算,全运河当有漕船八九千艘。朱元璋时,倭寇已侵扰东南海岸,此后侵扰益甚,明人讲求海船制造,也随防倭的需要渐趋进步。战船中有蜈蚣船,底尖面阔,船上装大佛郎机炮,船两旁列楫数十,无风时也能行动。又有鹰船,两头尖锐,进退迅速,船旁钉大茅竹,竹间设窗,可发铳箭。海军采各省商船式样制战舰,福建船有六式,头号福船高大如楼,用松杉木制造,不畏风涛,船上可容百人,底尖面阔,首尾昂高,舵楼三层,帆桅两旁设护板,中安大炮。船中部楼高四层,最下层安土石,次层作寝室,三层左右开六门,设淡水柜及厨房,最上层是平台,可俯攻敌船。广东船比福船更大,用铁力木制造,敌船被冲必碎。江苏崇明等地有沙船,能在斗风(逆风)中行驶。其余各种战船式样甚多,可以推知当时商船式样的众多。
作坊——民间工业除了家内工业及独立的手艺匠人,在全国范围内普遍地存在着手工作坊。据课税名目有油房、磨房、砖瓦窑、木植场、糖坊、面坊、粉坊、茶食铺等。作坊雇佣工人多少不等,例如糖坊制糖先削去蔗皮,次锉块如钱大,两人削供一人锉。削锉工一二十人。
科学研究——与工业发展有关的科学研究,明末颇有专门著作出现。徐光启著《农政全书》,宋应星著《天工开物》,方以智著《通雅》、《物理小识》,王征著《奇器图说》、《诸器图说》,项子京著《陶磁图说》等最为著名。西洋教士传来天文、地理、历算、火器、水利、物理、哲学,明末士大夫如徐光启、李之藻、孙兰、王征辈,竭力介绍,译著甚多,遗老如黄宗羲、王锡阐、刘廷献、张尔歧辈,都精究西洋科学。足见当时统治阶级中至少有一部分是敢于接受外来文化。因此可以这样设想,如果中国不是又一次地被落后种族所统治,也许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可能在中国正常地发展起来,不须经过近百年那样痛苦的历程。
商品——洪武元年,免书籍、农具税。永乐元年,免军民常用杂物等税,凡嫁娶丧祭、时节礼物、染练自织布帛、农器、车船运载非贩卖货物、各处小民挑担蔬菜、溪河货卖杂鱼、竹木蒲草器物,并常用器物、铜锡器物、日用食物,一律免税。宣德时改定凡纱、罗、绫、锦、绢、布及皮货、瓷器、草席、雨伞、鲜果、野味等一切货物,依时价估定课税。看免税课税物品的种类,可推知商品范围的广泛。西北一带居民不事纺织,从豫、鄂输入棉布,穷人不能买布,冬季多在草窝里裸卧。人民生活对市场依赖的密切,即此可见。
市场——在全国中,大商业都市有三十三处。北京、南京以外,江苏有苏州、松江、镇江、淮安、常州、扬州、仪真,浙江有杭州、嘉兴、湖州,福建有福州、建宁,湖广有武昌、荆州,江西有南昌、吉安、临江、清江,广东有广州,河南有开封,山东有济南、济宁、德州、临清,广西有桂林,山西有太原、平阳、蒲州,四川有成都、重庆、泸州。二十三处贸易中心地,只有四分之一在北方,江浙两省却占三分之一。运河为南北交通的大动脉,沿河城市如漷县(河北通县南四十五里,后移至河西务)、德州、临清、东昌、济宁、徐州、淮安、扬州、上新河等处,都是著名大商埠。因工商业的发展,大量人口逐渐集中到都市,顾炎武说:“人聚在乡村,才能太平,聚在城市,定招大乱。”他认为,明朝的乱亡,由于人口集中在城市。
物价——洪武二十八年,户部规定各地土贡,得改折米、绢、棉花及金银等物缴纳。米一石折钞二贯五百文、金五分(一两折米二十石)、银二钱五分(一两折米四石)、棉布一匹。米一石二斗折绢一匹。米七斗折苎布一匹。米二斗折棉花一斤。这是户部定价,比实际市价要高些。朱棣迁都北京,百官俸米仍令到南京关支,百官领得米票,卖给商人,每十石只值银一二两,有时七八石值银一两。朱见深时,官俸每二十石折布一匹,布一匹折钞二百元,钞每贯值钱二三文,当时市上米价一石值钞十五贯至二十五贯。明中期以前,苏州、松江、常州、镇江四府米常年四石、丰年八九石值银一两。榆林(陕西榆林县),米价最高额每石值银八钱至一两。四川米二石五斗值银一两。此后逐渐高涨,至朱由检崇祯四年,米一石值银四两。崇祯末年,山东米一石值银二十四两,海南米一石值银一百五十两。
盐——朱元璋立盐法,置局设官,令商人贩卖,抽税二十分之一。通常每年收入盐税一百万三千余两。大产盐地六处(两淮、两浙、长卢、山东、福建、河东),小产盐地七处(广东、海北、四川、云南等地),又陕西云州一处。各处产盐,朝廷指定行销地界,出界贩卖,依私盐论罪。永乐时立户口食盐法,令官吏军民照定制计口纳钞、米,自向官府领取,例如浙江军民每月纳米三升,领盐一斤。正统时令民自向商人买盐,官府仍收盐钞。万历以后,盐钞编入一条鞭中作为正赋。官吏按旧章计口领盐,官通常冒领至二千余斤,吏冒领至五百余斤。景泰时改制,用盐折给官吏俸粮,一石抵盐一百四十斤,比军民食盐便宜四五倍。
商税——明朝商税,起初三十取一。凡桥梁道路关津各置收税官。万历时改税率,派阉官监税,遍满全国,名义上十分取一,实际并无定章,土豪无赖,贿阉官得指挥、千户等名号,各据水陆通路,每隔数十里,立旗设厂(税卡),搜索旅客打李,任意掠夺。又穷乡僻村,米盐鸡豕等小贸易,称为土商,一律课税,民变到处发生,朱翊钧庇护阉官,派兵镇压,绝不宽免。甚至浙江税监刘成因本地灾荒,奏请暂免商税,翊钧仍令进银四万两。商税收入,万历时崇文门河西务等八钞关每年额定银四十万七千两。崇祯初年,关税每两增收一钱,八关共得银五万两。三年,又增二钱。十三年,又增二十万两。八关增税如此,其他地方可以类推。
对外贸易——宁波、泉州、广州是对外贸易的港口。宁波通日本,泉州通琉球,广州通南洋西洋诸国。明世倭寇不断侵扰,两国间没有正常的商务,泉州也比不上宋元时代那样繁盛。只有广州一港,贸易额最大,抽分(商税)成为政府重要的收入。嘉靖时有人主张停止国外贸易,广东巡抚林富奏论通商利益,举出供国库、充军饷、协济广西、便利华商四点,足见对外贸易的重要性,已不容中国闭关自大了。当时从南洋输入鸦片烟,在上层社会中,开始起着腐毒的作用。
唐人译《毗耶那杂事律》,内载释迦佛教病人吸鸦片法。用两碗相合,碗底上穿孔,碗烧药烟(鸦片)。用长十二指的铁管就孔吸烟,吸了,置碗小袋中,再用时烧铁管使净,不许用竹管,不许用水洗。印度人吸鸦片治病,释迦以前,当已进行,吸法也许僧俗有些差异(俗人当是用竹管用水洗)。中国人用鸦片作药物,从明朝开始。明四夷馆同文堂外国来文八册,有译出暹罗国进贡方物单,内称进皇帝苏木二千斤、树香二千斤、马前二百斤、鸦片二百斤,进皇后苏木一千斤、树香一千斤、马前一百斤、鸦片一百斤。进贡单不记年月,不知何年进贡。《大明会典》载各国贡物,暹罗、爪哇、榜葛剌三国都有乌香,乌香就是鸦片的别名。明人称鸦片,有乌香、乌烟、亚荣、阿芙蓉条、合浦融等名目。徐伯龄《蟫精隽》载:“成化癸卯年(朱见深成化十九年)令中贵(阉官)收买鸦片,价与黄金相等。外国名合浦融。”看这个记载,似乎北京市上已有鸦片商人。朱见深专讲房中秘术,搜罗淫僧妖道,各赐官号,如僧继晓,擅长秘术,封通玄翊教广善国师。他这收买鸦片,无疑是配制淫药,照李时珍《本草纲目》谷部阿芙蓉所说,鸦片在嘉靖、万历时代,不仅已被医方普遍使用(治泄痢、涩精),而且南方某些地区(大概是厦门一带)已自行种植。李时珍说:“俗人房中用此药。”又说,北京市上出售一粒金丹(鸦片一块,和入粳米饭,捣细成丸),据说能通治百病,其实就是售卖淫药。
鸦片价贵,一般平民当然无力试用,旱烟却广泛流行起来。万历末年,海商从吕宋带来烟草(一说,烟草种自高丽传播外国),有淡巴菰、淡肉果、金丝薰、相思草等名目。福建人马姓制造烟草名淡肉果,贩运至九边(北方边境九大镇),军士多衔长管吸食,说能止悲忘忧,朱由检严禁不能止。大抵鸦片专供社会上层人求乐,烟草价贱,一般军民用作止悲忘忧的麻醉品。
金银矿——明朝矿业概归官办,诸矿中尤重金银矿。洪武末年,开福建尤溪县、浙江丽水、平阳等七县银矿,两省各课银二千余两。永乐时开陕西商县、福建浦城县、云南大理县等地银矿,贵州太平溪,交趾宜光镇金矿。矿课累增至朱瞻基时,福建每岁银四万余两,浙江九万余两。朱祁镇停止开矿,仍令各地照定额进课银。此后时停时开,祁镇天顺四年,派阉官往浙江、云南、福建、四川开矿,定福建岁课银二万余两、浙江四万余两、四川一万三千两、云南十万余两,总十八万三千两。朱见深开湖南武陵等十二县金矿,拘民夫五十五万人充矿工,劳苦疾病,死亡无数,采得金五十三两。朱厚熜令大臣督促属员,到处寻访矿苗,强迫民夫充工役,全国骚动。朱翊钧更借开矿搜括民财,派阉官多人至各省监收矿税。阉官恃势凶横,招集无赖,设立税局,诬指富户盗(私开)矿,良田美宅,硬说地下有矿脉,必待索贿满足,才得无事。各地有矿必开,不问产量多少,任意规定产额,勒令人民包赔亏短,自万历二十五年至三十三年,诸阉共进矿税三百万两,民间损失,不止数倍。河南巡抚姚思仁说:“开矿有矿盗啸聚作乱,矿头赔累不堪,矿夫被虐死亡,雇民(民夫)饥饿呼号,矿洞随地乱开,矿砂勒民包买,农民充役失业,矿官强横惨杀八害。八害的结果,矿头因赔累死,平民因逼勒死,矿夫因洞倒压死,因争矿斗死,如不停止,亡国可待。”
铁矿铜矿——洪武初年,开江西、湖南、山东、广东、陕西、山西铁矿十三处,每岁得铁七百四十六万余斤,末年,广开各地铁矿,令民得自行采炼,每三十分取二分。永乐以后,官办铁矿。朱厚照时依私盐法禁私铁。明初铜矿只江西、四川、山西、陕西、云南数处,朱见深时封闭云南铜矿。朱厚熜因铸钱,开云南诸处铜矿,日久产量渐少,停止开采。
铜钱——元朝用钞不用钱。朱元璋初立国,京城设宝源局,铸大中通宝钱。称帝后,各省设宝泉局,铸洪武通宝钱,分当十、当五、当三、当二、当一凡五等。当十钱重一两,递减至当一钱重一钱,洪武四年,改铸大中洪武两种通宝钱为小钱。洪武二十六年各省宝泉局每岁铸钱数如下:
北平铸炉二十一座,每岁铸钱一千二百八十三万四百文。
广西十五座半,铸钱九百三万九千六百文。
陕西三十九座半,铸钱二千三百三万六千四百文。
广东十九座半,铸钱一千一百三十七万二千四百文。
四川十座,铸钱五百八十三万二千文。
山东二十二座半,铸钱一千二百十二万二千文。
山西四十座,铸钱二千三百三十二万八千文。
河南二十二座半,铸钱一千三百十二万二千文。
浙江二十一座,铸钱一千一百六十六万四千文。
江西一百十五座,铸钱六千七百六万八千文。
江西、陕西、山西产铜,铸钱较多,其余各省只是强迫人民毁坏铜器,当作废铜,缴给官府充铸钱原料,民间极感痛苦。元璋以后,朱棣永乐九年铸永乐钱,朱瞻基宣德九年铸宣德钱,当时朝廷滥发钞币搜括民财,并不重视铸钱,洪武、永乐、宣德钱多积储不用。朱祐樘弘治十六年开局铸弘治钱,收旧钱(前朝钱)作原料,旧钱二文当制钱(明朝钱)一文,获利优厚,可以想见。朱厚熜开始大规模铸钱,嘉靖六年,铸嘉靖钱,每文重一钱三分。三十二年补铸洪武至正德九朝钱,每朝一百万锭(一锭五千文),铸嘉靖钱一千万锭,又发内库积藏新旧钱八千一百万文,不论新旧好坏,规定七文当银一分(市价滥恶钱三四十文当银一分,最坏钱六七十文当银一分),官府购买物品,按定价抑勒商民,民间骚动,穷人饿死无数。
朝廷铸钱谋获大利,却因铜价飞涨,利息逐渐减少。给事中殷正茂奏称采云南铜运至岳州鼓铸,计工本银三十九万两,可得钱六万五千万文,值银九十三万余两,这样优厚的利息,朱厚熜还嫌微薄,令云南巡抚就矿山鼓铸。钱质愈益滥恶,商民拒绝行用。后来朱厚熜不得不停铸铜钱,改用白银收付公私各费。朱翊钧万历四年,又依嘉靖钱样铸万历钱,规定四五文值银一分,南北京宝源局大量增铸,旧钱绝迹,物价腾踊。朱由校天启元年铸泰昌钱,铸局遍全国,重课利息,钱质更劣,民不堪命。朱由检崇祯元年,南京宝源局铸本七万九千余两,获息银三万九千余两,北京户部铸钱获息银二万六千余两,朝廷规定五十五文当银一钱,不顾工匠赔累,商民折阅,只要获得最大的利息,钱中尽量混入铅砂,一百钱高不满一寸,落地即破碎。崇祯末年,朱由检还想铸当五钱,不及开工,身死灭亡,人民幸免当五钱的灾害。
钞——明初商贾沿元朝旧习,多用钞不用钱。洪武七年,朱元璋设宝钞提举司。八年,造大明宝钞,分一贯文、五百文、四百文、三百文、二百文、一百文六等。每钞一贯当钱千文或银一两,四贯当黄金一两。禁民间不得用现金银物货交易。一百文以下限用铜钱。商税兼收钱钞,钱三钞七。十八年,官吏禄米改给钞,二贯五百文折俸米一石。二十二年,造小钞,自十文至五十文。二十六年,钞价大跌,两浙、江西、闽广民重钱轻钞,钱一百六十文抵折钞一贯,物价翔贵,钞法益坏。三十年,严申交易用金银的禁令。朱棣加重刑罚,下令民间敢用金银,按奸恶治罪。钞轻原因在朝廷贪利滥发,重刑并不能提高钞价。朱棣从群臣议,行户口食盐法,令军民计口纳钞,大口每月纳钞一贯、领盐一斤,小口减半。每年收回巨额钞币(据立法时预计,可收回五千万锭),但滥发数远比收回数大,钞价跌至洪武初年定价的十分之一。朱瞻基时米一石值钞五十贯,瞻基严禁民间用金银交易,敢用银一钱,罚钞千贯,赃吏受贿银一两,罚钞万贯,另罚免罪钞万贯。这种禁令,丝毫不能阻止钞价的降落。朱见深时,钞一贯,值钱不到一文,官府令民纳钞,每贯折收银二分五厘,人民大困。朱祐樘时公私收付全改用银(小交易用钱),钞废不行。此后朝廷鼓铸铜钱,代替滥发钞币的利益。
银——明初交易已多用银,朝廷发钞铸钱,都按银价作标准。朱祁镇正统时,田赋米麦一石,折收银二钱五分,南畿(浙苏)、浙江、江西、湖广、福建、广东、广西米麦共四百余万石,折银一百余万两,称为金花银,从此田赋改征白银。唐朝李适(德宗)创行两税制,用钱代米绢,明朝朱祁镇用银代米麦,这是租税制度两个大变革。当时公私收付用银,民间小交易用钱,只有官俸仍用钞,实际上钞已不能通行,朱见深时田赋一石改征银一两,比朱祁镇赋额骤加四倍。朱祐樘时京城税课及顺天、山东、河南户口食盐全改折白银。朱厚照时发放官俸,十分中钱一银九。朱厚熜时税课征银不征钱,国家收付一律用银。
钱、钞、银三种货币,钞法先坏,钱用不广,只有银是最重要的货币。银与金钱比价,大体如下:
金、银比价——金一两,洪武八年定价换银四两。洪武十八年以后,换银五两。永乐十一年,换银七两五钱,万历时约换银七八两。崇祯时换银十两。
银、钱比价——银一钱,洪武八年定价当钱一百文,弘治时当钱七十文。嘉靖时定价当上等钱七十文,下等钱二百一十文,又定价不论新旧好坏钱七十文当银一钱。又定价嘉靖钱七十文,洪武等钱一百文,前朝古钱三百文当银一钱,实际市价滥恶钱三四百文,尤滥恶钱六七百文当银一钱,崇祯时定价五十五文当银一钱。
居住明朝边境外的种族,东北有女真,北有蒙古,西有藏番,西南有诸蛮。朱元璋统一中国,就开始对外侵略,朱棣发动大军,连年攻战,军事上获得巨大的胜利,中国人民却因此困疲不堪。朱瞻基以后,兵力渐趋衰弱,明初侵略的成果,不仅陆续失去,而且招致严重的边患,人力财力,大量耗损,造成亡国的一个重要原因。(www.xing528.com)
(甲)鞑靼
朱元璋洪武五年,大将军徐达率大军出塞攻和林,被元将王保保战败,明军死数万人。元璋认定蒙古残部必为边患,非扫平漠北,不能安心。自洪武六年至二十三年,出兵凡十余次。二十年,大将军冯胜率兵二十万,二十一年,大将军蓝玉率兵十五万,先后击破元主力军。元人被明军继续压迫,部落溃散,明收得降人二十万以上,牲畜十万。元璋自喜侵略成功,封燕王朱棣、晋王朱㭎为镇边大藩,督边兵屯田防守。每年派大将出塞,烧草数百里,使敌骑不能走近边地。
洪武十一年,元主爱犹识理达腊死,后嗣互相杀夺,二十余年间,称元帝的凡六人。最后一人名坤帖木儿,被鬼力赤(非元主后裔)杀死。鬼力赤索性去国号,改称鞑靼,去帝号,改称可汗。
朱棣永乐初年,东部大酋阿鲁台杀鬼力赤,迎立元后裔本雅失里为可汗。朱棣招阿鲁台归降,阿鲁台不从。永乐七年,命大将军邱福率骑兵十万攻阿鲁台,邱福轻敌深入,全军败没。朱棣怒,八年二月,自将大军五十万出张家口,渡大漠西北进至克鲁伦河,鞑靼惊骇不敢战,本雅失里西奔,想投瓦剌部,阿鲁台东走,想回到自己的根据地呼伦贝尔。朱棣追本雅失里至斡难河(鄂嫩河),本雅失里大败,率七骑投奔瓦剌部。朱棣东进至兴安岭大破阿鲁台军。七月,明军入独石口归北京。十年,瓦剌部长马哈木杀本雅失里,阿鲁台自称为故主复仇,率部属降明。
瓦剌是蒙古西方强部,永乐七年,明封酋长麻哈木为顺宁王,太平为贤义王,把秃孛罗为安乐王,鼓励麻哈木等攻鞑靼部。鞑靼败后,瓦剌势力增长,朱棣扶植阿鲁台,使与瓦剌对抗。十一年,封阿鲁台为和宁王。瓦剌攻占和林,渡克鲁伦河渐逼近漠南。十二年五月,朱棣自率大军出张家口,进至忽兰忽失温(克鲁伦土拉两河分水岭),用火器大破瓦剌部。八月,朱棣归北京。
朱棣与瓦剌大战,阿鲁台驻军数百里外,观望形势。瓦剌败走,阿鲁台势力增长。永乐十四年,阿鲁台大破瓦剌,强酋麻哈木死,瓦剌益衰弱。十七年,阿鲁台又大破瓦剌。朱棣感到阿鲁台对边塞的威胁比僻处西北方的瓦剌更加严重了。二十年三月,自率大军出独石口,经阔栾海(呼伦泊)北岸进达杀胡原,阿鲁台北走,明军无所得,转向东南至兴安岭东屈裂儿河岸,大败阿鲁台属部兀良哈(乌梁海),九月,朱棣归北京。
永乐二十一年四月,瓦剌部顺宁王脱欢(麻哈木嗣子)击败阿鲁台。七月,朱棣自率大军巡独石口、张家口一带边境,十月,阿鲁台部下也先土干来降。也先土干只是贺兰山后一个部落长,朱棣正苦师出无功,偶得这个降人,赐姓名为金忠,封忠勇王,借端夸称鞑靼著名王子归附,班师回北京。
永乐二十二年,大同守将报称阿鲁台将侵边。四月,朱棣又自率大军进至答兰纳木儿河(外蒙古喀尔喀河旁源,在黑龙江西境),阿鲁台早率众逃匿。明军搜索山谷(室韦山),周围三百余里,不见一人一骑。军中粮缺,人马疲困,朱棣怕天寒风雪遭敌人袭击,匆匆班师。七月,朱棣行至榆木川(地当在察哈尔乌珠穆沁部东南境)病死。
朱棣五次亲征,每次用兵数十万,征发民夫至少与军士同数。例如第三次(永乐二十年)出兵,用驴三十四万匹、车十七万七千五百七十三辆、挽车民夫二十三万五千一百四十六人、驴夫当在二十万人左右,共运粮三十七万石。五次出兵,耗损民力不可数计,不仅军民怨苦,就是朝廷大臣如户部尚书夏原吉也不得不说“连年出兵无功,军储丧失十之八九,天灾民变(如永乐十九年,山东蒲台县女英雄唐赛儿起义),内外交困”,请求朱棣息兵安民。朱棣到死不肯放弃侵略野心,认定“此辈(鞑靼)分则易制,合则难图”,扶瓦剌攻阿鲁台,又扶阿鲁台攻瓦剌,最后又扶瓦剌攻阿鲁台,自以为“如立高冈,无远不见”,其实只能激成鞑靼、瓦剌对明朝的仇怨,相继侵扰边境。
(乙)瓦剌
瓦剌也称斡亦剌惕部,元初游牧贝加尔湖西南方面,后南徙居住蒙古西北部,元末兵力渐强,与东方的鞑靼部仇杀不休。朱棣利用瓦剌制鞑靼,封大酋麻哈木等三人为王。十一年,瓦剌占据和林。十四年,麻哈木死,子脱欢嗣位,仍受明顺宁王爵号,吞并诸部,逐渐统一内外蒙古,脱欢死,子也先继位,正当明朱祁镇正统时代,也先攻掠四方,有地西起中央亚细亚,东抵朝鲜(明属国),北接西伯利亚南端,南邻明边境,造成元朝以后最大的蒙古国。正统十四年,也先大举分四路侵边,也先攻大同,脱脱不花汗攻辽东,阿剌攻宣府,别一军攻甘州。朱祁镇宠任阉官王振,政治败坏,得边报,束手无策,王振劝祁镇亲征,以为皇帝的威望可以吓退敌寇。祁镇昏愚自大,七月十七日,率大军出发。八月二日到大同,觉得形势不好,退回北京。十五日,到土木堡(察哈尔怀来县西)。也先轻骑追袭,明全军溃灭,将士死数十万人,随行大臣张辅以下死数百人,丧失骡马二十余万头、衣甲器械辎重无数。朱祁镇被掳获北去,这次大败,明史称为“土木之变”。
败报传到北京,举朝大震,皇太后命郕王朱祁钰监国。九月即皇帝位(景泰帝)。当时群臣分和战两派,主和派太监马顺(王振同党)、侍讲徐珵、大同参将许贵等为首;主战派兵部尚书于谦、大同总兵官郭登等为首。皇太后与朱祁钰动摇在两派间,皇太后主张搜括大量财宝,向也先赎取朱祁镇;朱祁钰为保持帝位,相当信任于谦,但对敌始终表示畏惧,缺乏坚决抗战的信心。十月,也先挟朱祁镇破紫荆关(河北易县西),将进攻北京,朝臣汹汹,各谋逃避。徐珵声称:“我考验天象,知道大命已去,请皇帝驾往南京。”于谦上书抗言:“京师是天下的根本,宗庙、社稷、陵寝、百官、万姓、库藏、仓储全在京师,御驾一动,大势尽去,南宋的故事,可作鉴戒。”朱祁钰听从于谦的建议,下令道:“要死君臣同死,谁敢妄言迁都,立即斩首。”于谦为首的主战派得势,急整军备,调援兵,严阵待敌,也先长驱至北京西北关外,于谦亲督大军二十二万出战,也先兵败,死万余人,逃出居庸关。
也先挟朱祁镇诱和,同时寇掠边境,促成明朝主和派的抬头,独于谦力排众议,令各边坚守要塞,寇来即击,不许谈和议。也先计穷,景泰元年八月,送朱祁镇还北京。景泰八年(祁镇改为天顺元年)正月,祁钰病,祁镇入宫夺去帝位,即日废祁钰为郕王,捕兵部尚书于谦下锦衣卫狱,按谋逆罪拷问。谦笑道:“要我死就是了,还问什么?”下狱后第六天杀于谦。抄谦家,寒素如书生,妻子发边地充军。列举于谦罪状及奸党(主战派)姓名,镂板示天下,大赏主和派及夺门(拥祁镇复位,当时称为夺门之变)功臣三千余人。遂溪县教谕吾豫上书言谦罪当灭族,谦所荐举文武大臣并该斩首,凡谋升赏的官员,纷纷上书害于谦,朱祁镇认为对自己的效忠,都给好官做。
(丙)套寇
河套三面环黄河,土地肥沃,东至山西偏头关,西至宁夏镇,东西约二千里,南至边墙,北至黄河,离河远处八九百里,近处二三百里。朱祁镇复位,主和派得势,君臣昏乱,边防废弛,天顺六年,鞑靼部开始侵入河套,杀掠连续八九十年,明史称为套寇。
也先土木堡大胜后,杀脱脱不花汗自立,阿剌又杀也先汗(景泰五年),瓦剌内讧,势力分散,东方鞑靼部乘机复兴。鞑靼酋长中哈剌真(喀喇沁)部的孛来、翁牛特部的毛里孩,武力最大,毛里孩是铁木真幼弟斡赤斤大王的嫡系后裔。孛来起兵替也先报仇击灭阿剌,毛里孩求得脱脱不花汗的儿子马可古儿吉斯继承汗位,号乌珂克图汗,孛来、毛里孩并封太师。乌珂克图年幼,明人称为小王子,此后鞑靼可汗习惯上都被称为小王子。毛里孩攻杀孛来,独擅大权,与阿罗出、孛罗忽等部占据河套,侵掠边境。朱见深成化时代,侵掠更甚,每岁深入中国内地掳杀人畜,多至数千百万,边将拥兵自保,任敌横行,敌退后,虚张声势,偶获敌军少数老弱人,甚或斩平民首级,冒报战功骗升赏。防套兵八万,坐糜巨饷,从不出战,朱见深三次派大将(朱永、赵辅、刘聚)督师,与边将同样怯懦无用。朱厚熜嘉靖二十五年,套寇三万骑犯延安府,进至三原泾阳,杀掠人畜无数。大学士夏言、总督曾铣力主收复河套。二十六年,铣亲率精兵出击,斩敌二十六人,生擒一人,算是获得数十年来未曾有的大胜利。严嵩谋夺夏言首辅地位,奏称“曾铣开边衅,误国家大计,夏言附和曾铣,败坏国事”。朱厚熜怒,杀曾铣。俺答寇宣府,扬言曾铣、夏言收河套,特来报仇。朱厚熜急杀夏言,禁群臣不得再议收复河套事。
(丁)达延汗与顺义王俺答汗
朱祐樘弘治时代,鞑靼部出了一个强大的可汗,号称达延汗。达延汗牧地在今察哈尔锡林郭勒盟,武力统一内蒙古(绥远、察哈尔、热河),建立左右两翼六万户的制度,分封自己的子弟。左翼三万户:(1)察哈尔万户(锡林郭勒盟)、(2)乌梁海万户(昭乌达盟)、(3)喀尔喀万户(呼伦贝尔)。右翼三万户:(1)鄂尔多斯万户(伊克昭盟)、(2)土默特万户(乌兰察布盟)、(3)永谢布万户(张家口外)。可汗驻察哈尔,统率左翼三万户,吉囊(一译济农,意谓副王)驻鄂尔多斯,统率右翼三万户。达延汗一生事业,着重整理内部,巩固政权,因此他的子孙永远得居住蒙古地方。
嘉靖初年,达延汗死,嫡裔世世继承汗位。右翼吉囊巴尔斯博罗特(达延汗第三子)死,长子兖必里克墨尔根继位,诸子阿勒坦(《明史》译作俺答)、巴雅思哈勒(《明史》译作老把都儿)勇健善战,俺答尤著名。嘉靖中期,俺答大举内犯,不仅蹂躏河北、山西、陕西各边境,并经常深入内地甚至围攻北京(二十九年)。明朝君臣畏惧,希望议和。偶因一件小事发生,居然促成了两国的和议。
俺答的外孙女三娘子,是他孙儿把汉那吉的未婚妇,俺答见她艳丽,夺来给自己当小妻。把汉那吉大怒降明,俺答恐惧,积极求降,朱载垕隆庆四年,和议成。五年,俺答受封为顺义王,所居城改称归化城。后来三娘子继续做了三世顺义王(俺答及子黄台吉孙扯力克)的夫人,掌握兵权,主张与明保持和平,明封她为忠义夫人。
(戊)喇嘛教传入蒙古
嘉靖三十一年,俺答开始对外蒙用兵,明初陷入瓦剌部的和林又夺归鞑靼部。三十六年,攻破瓦剌部。三十八九年,攻取西海(青海),使次子丙兔留守,自此青海有蒙古人居住。
青海本是西藏人的居地,西藏人笃信喇嘛教,蒙古人统治青海,喇嘛教大规模传到蒙古民间来了。俺答迎达赖喇嘛来蒙古,供奉极诚敬。朱翊钧乘机奖励,蒙古人信仰益深,强悍的习性逐渐委靡,万历以后,明朝北方、西北方几乎没有重大的边患。
明西方边境有回、藏(番)、蒙三族居住。回在新疆,藏在青海、西藏,是原来的住民,元朝蒙古族统治西域,明朝中期蒙古族先有亦不剌部(正德四年,被达延汗驱逐,逃入青海)后有俺答部相继侵入青海,三族斗争不休,明朝从中操纵,常占优势。
(甲)回回
元朝末年封肃王纳忽里镇守哈密。朱元璋时,纳忽里死,弟安克帖木耳嗣位,降明受封为忠顺王。安克帖木耳死,朱棣封脱脱(安克帖木耳的侄子)为忠顺王。别遣周安为王府长史,刘行为纪善(官名),监视脱脱,掌握实权,授当地头目十九人为都指挥等官,分散忠顺王势力。脱脱幼年被俘入中国当奴隶,朱棣提拔他做哈密王,自然感恩,不敢反叛。哈密地当东西交通要道,永乐二年,设嘉峪关至哈密七卫,驻兵防守,遮断蒙古与西域的联络。哈密一带许多种族杂居,主要的有回回、畏兀儿、哈剌灰三族。各族头目,不相统属,忠顺王无力节制,也就无力反抗明朝。
土鲁番在哈密西一千五百里,朱见深成化九年,土鲁番酋长速檀阿力(畏兀儿族)攻占哈密,明兵不敢救。朱祐樘弘治元年,土鲁番酋长阿黑麻(速檀阿力嗣子)杀忠顺王罕慎。五年,明立陕巴为忠顺王。六年,阿黑麻又占哈密,虏陕巴。明绝土鲁番互市。十年,阿黑麻穷困,上书愿悔过,送还陕巴及忠顺王印。十一年,明又封陕巴为哈密忠顺王,别令写亦虎赤为回回族都督,奄克孛剌为畏兀儿族都督,拜迭力迷失为哈剌灰族都督,共辅陕巴主持国事,实际是让三族各分得一部分政权。又许逃入甘肃境内的三族人每家分一半居肃州,一半回哈密,往来听自便。明朝行施这个分化政策,各族间斗争暂时和缓起来。朱厚照时,哈密又被土鲁番攻陷。土鲁番进攻肃州,回民谋内应,肃州城几乎失守。朱厚熜嘉靖八年,詹事(官名)霍韬建议立回回强酋为哈密王,不必固执蒙古族袭封王位。兵部尚书胡世宁建议放弃哈密,专守河西。朝臣纷议不决,土鲁番占据哈密的既成事实,明朝只好默认,不再究问哈密城及忠顺王的下落。
(乙)西番
西番就是古代的西羌,种族繁多,散居陕西、四川、云南西境外,根据地在河、湟、洮、岷间(甘肃、青海)。番人分生、熟两种,生番性犷野,熟番颇有文化,与中国通商贸易。朱元璋洪武二年,遣使招降诸番,设洮州卫(甘肃岷县西),筑城屯守。番人信喇嘛教,西宁番僧三剌在碾伯县(青海乐都县)建寺,元璋赐寺额,命三剌为西宁都僧纲司(僧官)。又命番僧为河州(甘肃永靖县)番汉二僧纲司。凡僧徒建寺,无不赐美名,发给圣旨保护寺产,番僧来京城朝贡受特别优礼。朱棣更崇奖喇嘛,有势力的僧徒,各赐禅师、灌顶国师、大国师、西天佛子等名号,许师徒世袭。诸僧及土官(酋长)每年来北京朝贡一次。其他种族如西宁十三族、岷州十八族、洮州十八族(大族有人数千,小族数百),也允许他们入贡受赏。从此西番部落益分散,势力益衰弱,西边很少起边患。
(丙)乌斯藏(西藏)
乌斯藏是喇嘛教的根据地,元初,忽必烈尊八思巴为大宝法王、大元帝师。八思巴死后,徒弟世袭帝师名号,朱元璋封帝师喃加巴藏卜为炽盛佛宝国师,使招降未归附的诸番部。其他大喇嘛各赐大乘法王、大慈法王、阐化王、赞善王、护教王、辅教王等名号。明朝凭这些名号,换得边境的和平。
西南诸蛮,种类繁杂,各有大姓(酋长)统率部众。大姓与中国统治者交相利用,中国赏给大姓官号,令蛮人应差徭听调遣,大姓得官号,恃势残虐部众,更有保障。朱元璋承元制,凡西南蛮酋降附,即授原来官号(元时所授),有宣慰司、宣抚司、招讨司、安抚司、长官司、知府、知州、知县等名目,子孙世袭,总称土司或土官。湖广、四川、云南、贵州、广西等省土司最多。土司被流官(地方官)刻剥过甚,往往叛变,在武力压迫下,又往往降服。
以上边境诸族,蒙古最强,回回较弱,番与诸蛮最弱。
明建都北京,三面近塞。朱祁镇正统以后,蒙古侵扰渐多,历朝特重边防,增设重镇,东起鸭绿江,西抵嘉峪关,绵亘万里。初设辽东、宣府、大同、延绥四镇,继设宁夏、甘肃、蓟州三镇,又太原总兵驻偏头关,三边制府(总督)驻固原,总称九边。屯大军防守,岁费巨款,但不能阻止蒙古的侵入。
西方西南方边境,明军占优势,经常纵兵残杀,镇压反抗。兵部定四等首功(斩敌人首级):第一等迤北(蒙古),第二等辽东(女真),第三等西番蛮苗,第四等内地反寇。这说明蒙古首级最难得,杀内地人民最容易。据《明史》所记,如山云破广西蛮,斩首二万二百六十,方瑛破贵州苗,俘斩四万余人。其他斩获数千级,次数不可胜计。对北用兵,却适相反。王越红盐池一役,擒斩三百五十,威宁海一役,斩首四百三十,石彪、杨信等击鬼力赤,生擒四十余人,斩五百余级,当时认为西北战功第一。石彪击把秃王,斩一百二十级,追至三山墩,又斩七十二级,论功得封定远伯。刘聚击阿罗出,斩首一百六十级,朱永败敌,斩首一百六级,郭登栲栳山胜敌,斩首二百余级,姜奭昔水铺胜敌,斩首百余级,姜应熊破套寇,斩首一百四十级,安国偏头关胜敌,斩首八十余级,甚至仇钺斩敌首三级,朱晖斩套寇三级,追至庆阳又斩十二级,也算作战功,受赏升官。
所谓斩获若干级,又大都假冒,不可信。左都督刘聚镇陕西,蒙古入寇,杀掠数千里,聚与王越待敌退时尾追,斩得十九级,报首功一百五十级,虚增八倍,十九级中又未必全是蒙古人。洪钟击川东起义军,不敢出战,斩平民冒首功,被巡按王纶、纪功御史(随军考核官)汪景芳奏劾。这个例证,充分说明了明朝武人的残暴与卑怯。
中国边患,历代来自北方和西北方,元朝以后,才有海上侵扰。原因在于中外各国航海工具较前代进步,国际间贸易关系益趋密切,自给自足的社会,开始感到部分的不能自给,必须依赖海外贸易,来补充缺乏。为排除进行贸易的障碍,势必引起军事上的冲突。在明朝,日本与中国冲突最剧烈,《明史》称为倭寇之乱。
忽必烈东征日本失败后,日本禁止本国人与中国交通。可是私人经商依然进行。日本商船往来中国及朝鲜海岸,兼做海盗事业,大肆杀掠。日本南北朝时代(一三三三年—一三九二年)私商渐盛,等到南朝衰亡,南朝的遗民武士结合那些商人海盗,组成一个强大的力量,向大陆沿海侵扰。他们起先多在朝鲜海岸活动,后来转入中国海面,占据小岛屿居住。
方国珍、张士诚被朱元璋击灭,一部分部属亡命海外,勾结岛人(居小岛中倭人)进犯山东沿海州县,并转扰浙江、福建。朱元璋大造战船,出海追捕,陆上,自山东至福建,依地势筑七十余城,置卫所防守。由于明初社会内部暂时的安定,以及军备的相当整饬,倭寇不敢深入为害。
朱元璋允许日本国王正式入贡(通商),设宁波市舶提举司,管理贡务。日本出产硫黄(火药原料)、苏木(妇科用药)、倭刀、倭扇、漆器,中国出产布帛,成为两国必不可缺的交易品。明承历代旧制,设市舶司管理国际通商,统制却更加严密。朝廷想独占贸易的全部利益,令外国用朝贡名义,定期带来额定的货物,由市舶司评价给银钱或布帛。朱棣限日本十年进贡一次,每次贡船两艘,朱瞻基许增贡船一艘。朱祁钰时日本贡使带私物十倍贡物,估价应给银二十二万七千两,祁钰只给银三万四千七百两。贡使力求增价,得补给钱一万贯,又补给布帛一千五百匹。贡使怨怒回去。此后日本屡请增加贡船,明朝坚执贡船不得超过三艘,两国合法商业受到颇大的阻碍。
明朝为了日本贡使礼貌不恭,想停止贸易,迫令恭顺。朱厚熜撤废市舶司,嘉靖二十六年,因沿海日本商船出没无常,命朱纨巡抚浙江,兼管福建军务。朱纨严申禁令,不许商民通番下海,不许造两桅以上大船,凡私自交通倭人,不问权贵,一律斩首。浙闽大姓豪绅向来靠私通倭商获厚利,恨朱纨刺骨,福建人巡按御史周亮奏攻朱纨,在朝同党合力陷害,朱纨得罪自杀,海禁废弛。大姓豪绅借口严禁通番,夺取中国商人私下交易的利益,并欺压倭商,欠货价不偿,追索过急,就教地方官派兵驱逐。倭商破产流落,不能归国,与中国失业奸商汪直、徐海、麻叶等据海岛,聚众攻掠内地。
朱瞻基以后,国力渐就衰落,蒙古内侵,使明朝君臣专重陆路边防,沿海军备,无人留意。卫所空虚,战船破败,一遇寇来,临时招募渔船,纠合民丁,号称防守,实际只是儿戏。嘉靖三十二年,汪直等勾引各岛倭人,大举入寇,战船数百艘,分路并进,浙东西、江南北,沿海数千里,同时告警。倭据川沙洼、拓林为巢穴,中国失职官吏、不得志儒生多投倭做谋士或向导,号召无赖流氓着倭服、挂倭旗四出杀掠,纵横往来,如入无人之境。大抵真倭不过十中三四,中国奸人却占大多数。乡民被掳,迫充先锋,严刑驱使向前冲击,官军懦怯,望风崩溃。倭寇见物即取,尤重绢、帛、棉布,烧杀奸淫,行同禽兽。朱厚熜遣严嵩私党赵文华督察军情,文华颠倒功罪,忌主剿派总督张经击倭有功,诬奏经“养寇失机”,下狱处死。厚熜改用严嵩私党杨宜为总督,胡宗宪为巡抚,官军益解体,倭势更蔓延,江浙州县无不遭蹂躏。各岛倭人见有利,纷纷来中国,登岸劫掠,毒焰愈张。
三十四年,倭寇一部六十七人自上虞登陆,经绍兴至杭州北新关西进攻掠于潜、昌化、淳安、歙县、绩溪、旌德、泾县,达芜湖南岸,转奔太平府,东犯江宁镇,攻南京大安德门及夹冈,经秣陵关,掠溧水、溧阳、宜兴,驻军无锡惠山,一昼夜走一百八十余里,至浒墅关遭明兵袭击,逃至杨林桥,被围歼灭。凡奔窜数千里,杀伤军民四五千人,历时八十余日。又一部倭寇不满二百人,自乐清登岸,攻掠黄岩、仙居、奉化、余姚、上虞,杀人民无数,窜至嵊县才被歼灭,历时凡五十日。又一部倭寇数十人,自山东日照登陆,攻掠东安卫及淮安、赣榆、沭阳、桃源,至清河遇大雨,被围歼灭,其他倭寇联合汪直、徐海、陈东、麻叶等贼首,盘据海岛(主要是舟山群岛)及沿海城镇如柘林、乍浦、乌镇、皂林、陶宅、周浦、川沙、高桥等地,有利出来掳掠,无利守险自保,明军坐视,不敢进攻。
三十四年,赵文华大集浙直(南直隶)兵,又约应天巡抚曹邦辅合剿,分路并进,军至松江砖桥镇,倭寇冲来,文华大败,奏称水陆大胜,寇已平靖,请求还朝。三十五年,胡宗宪升任总督。宗宪力主讲和,派使人至日本商议,不得要领,使人路遇汪直,汪直说:“日本内乱,各岛主不相统属,只要明朝允许通贡开市,战祸即可停止。”宗宪奏闻,朱厚熜不许。宗宪设计离间徐海等,海杀陈东、麻叶,宗宪又杀徐海,江南、浙西诸寇略平。日本山口岛主源义长、丰后岛主源义镇各遣使入朝谢罪,送还被掠人口,并称前后侵犯都是中国奸商引诱岛夷,义镇等实不知情,朱厚熜令擒倡乱渠魁及中国贼首才许通贡。三十六年,源义镇遣汪直等载巨船来贡市,巡按御史王本固杀汪直,和议破裂。三十七年,新倭大至,攻掠浙东诸郡,转入福建,自福宁至漳泉千余里,尽成贼巢,蔓延至广东潮州一带。四十年,胡宗宪因罪被逮。四十二年,主剿派谭纶巡抚福建,与名将戚继光、俞大猷、刘显合力痛击。四十四年,福建、广东倭寇悉数歼灭。
剿灭倭寇,主要依靠民兵的力量。剿倭第一名将戚继光,见卫所官军不堪作战,自募金华、义乌民兵三千人,纪律极严,训练特精,戚家军名闻天下。又松江曹泾盐民,击倭至岛上,焚毁敌船,后来见民家有盐袋,摇手相戒不敢犯,又少林、伏牛、五台有僧兵,少林僧四十余人应募击倭,每战必胜。其余各地人民自立队伍,到处截击倭寇,使流动奔窜的寇军不敢远离巢穴。
倭寇蹂躏山东、江南北、浙东西、福建、广东,破府州县卫所百余处,掠夺人口财物不可数计,军民死伤不下十余万,全国财富地区,大遭破毁。这一次战祸的远因由于明朝阻止两国间正在发展的商业,近因由于大姓豪绅犯禁贪利,恃势欺压中倭商人。战祸既经开始,朝廷先用赵文华,枉杀剿倭有功的总督张经,继用谄附赵文华、严嵩力主讲和的胡宗宪。朝廷措置乖谬,人民受害无穷。如果战前朝廷允许倭人正式通商,战时任用主剿派,如朱纨、张经诸人,整顿海防,肃清内奸,专力痛剿,何至造成绵延十余年,残破五六省的大战祸?所以直接残杀人民的是倭寇和汉奸,间接残杀人民的是明朝的统治阶级。
嘉靖时代的倭寇,明朝应负激成祸乱的主要责任,朱翊钧万历二十年到二十六年的朝鲜战役,明朝完全是正义的,却因主和派在朝得势,正义战争竟得到可耻的失败。
久经内乱的日本国,当织田信长任关白(最贵官)时开始统一了,到丰臣秀吉继任时完成了统一事业,因而商业资本的发展,也要求向国外侵略了。丰臣秀吉威胁琉球、吕宋等国,使向日本人朝奉贡,大治兵甲,造战船,谋攻灭明朝。他的计划是一路攻北京,用朝鲜人做向导,一路攻浙、闽海岸,用汪直余党做向导。同安人陈甲在琉球经商,听得秀吉的阴谋,急请琉球贡使向明朝告密,陈甲亲归福建,见巡抚赵参鲁陈述所闻。朱翊钧得报,转告朝鲜王李昖。李昖荒淫酒色,自辩并不知情,明朝也就不做戒备。万历二十年(一五九二年)四月,丰臣秀吉发兵十三万七千人、战船数百艘,令加藤清正、小西行长充先锋,由对马岛渡海,攻入朝鲜。秀吉训诸将士道:“我要先平朝鲜,令朝鲜做前驱,一举灭明,那时候我要多割土地,封给你们。”五月,渡临津,朝鲜兵望风溃败,李昖弃王京(京城)逃义州,寇军渡大同江,绕出平壤界,朝鲜全国陷没。李昖率群臣奔爱州,遣使向明朝告急。
七月,明游击(军官)史儒率兵至平壤,兵败战死。副总兵祖承训率兵三千渡鸭绿江援救,又战败逃还。败报传来,举朝震动,兵部尚书石星无计可施,募无赖嘉兴人沈惟敬往寇军探消息。惟敬贪和成得赏,力助寇军胜利。石星信任惟敬,赏给游击官号,使往来两军间谈和议。
当时朝臣公议“朝鲜是中国的藩篱,势在必争”,主张派大军出援,石星却一意主和,朱翊钧动摇不定,大体偏重主战。十二月,经略宋应昌、征东提督李如松率兵四万分三路趋辽阳。副将李如柏将左路,张世爵将右路,杨元将中路。沈惟敬自寇军归来,说行长愿退至平壤以西,划大同江为界。如松大会将士,叱责惟敬卖国当斩。二十五日,誓师东渡鸭绿江。二十一年正月,进攻平壤,大破日本守军。行长提败兵渡大同江遁还龙山。明军收复黄海、平安、京畿、江源四道,进军距王京七十里。如松误听朝鲜间谍报告,说寇已弃王京逃走,急率轻骑追至碧蹄馆,中伏大战,寇军战败入城,明军精锐丧失极重,退驻开城。三月,如松走间道烧寇龙山积粮,寇乏食,四月十八日,寇弃王京逃遁,宋应昌、李如松整军入城。分路追袭,收复汉江以南千余里。寇军穷促,退保釜山浦,如松调海军分布釜山海口,断寇交通。
主和派兵科给事中侯庆远奏称“我与倭何仇,我为朝鲜出力已多,应速撤回援军,令朝鲜自守国境”。宋应昌奏称“日本图朝鲜,意实在中国,我救朝鲜,不只为属国谋利益,朝鲜安,蓟辽自然无患,京师也就巩固了”。朱翊钧从石星议,留兵三千暂驻朝鲜,余军撤退归国。
六月,沈惟敬与寇使小西飞等自釜山来议和,石星急求和议成功,待寇使礼极隆重。石星用同党顾养谦为辽左总督。十月,顾养谦奏请撤兵,朱翊钧令明军尽撤归国。朝臣群起抗争,朱翊钧、石星悉置不顾。二十二年和议成。据《明史》说和约凡三条:(一)勒倭尽归巢,(二)既封(封秀吉为日本王)不与贡(不通朝贡),(三)誓不犯朝鲜。据日本史所载和约是:(一)明嫁公主给日本王,(二)两国通商,(三)朝鲜王子大臣到日本当人质,(四)朝鲜誓不反日,(五)日军退出占领地。两方记载悬殊。当时辽东都御史李化龙奏称,“倭不识汉字,恐中间两相欺蒙,请停沈惟敬职”,工部郎中岳元声奏参石星力主和议,有三辱、四耻、五恨、五难。足见石星、沈惟敬利用朱翊钧昏愚,从中欺蒙,三条和约,实不可信。
原来秀吉借讲和诱明军撤退,乘机准备新的进攻,明朝屈辱的条款,他并不满意。朱翊钧却深信秀吉降服,命李宗城、杨方亨为册封正副使,同沈惟敬往日本授秀吉日本王金印。秀吉不受,和议破裂。二十五年二月,石星、沈惟敬通倭卖国阴谋败露,朱翊钧大怒,命兵部尚书刑玠为蓟辽总督,麻贵为备倭大将军,杨镐驻天津警备海路,第二次战争复起。五月,麻贵率军一万七千人渡鸭绿江,刘督川汉兵六千七百人继进。沈惟敬率兵二百出入釜山,给寇军通消息。刑玠命南原守将杨元捕获惟敬,因此寇军失耳目,不知明军实情。
刑玠受朱翊钧“阳(表面)战阴(暗中)和,阳剿阴抚”八字密命,督军至朝鲜,进攻不力,各路溃败,无法收拾。二十六年七月,丰臣秀吉死,寇军退走,明军自称大胜,收兵归国。
中国与南洋诸国通商,西汉时代开始有简略的记载。当时番禺(广州)是国际贸易的都会,从海外输入犀角、象牙、玳瑁、珠(圆)玑(不圆)、银铜、果品、细布等货物,中国商贾运到内地,往往致富。刘彻(西汉武帝)令译使多带黄金、缯帛自日南(交趾)、徐闻、合浦出海,至都元国、夫甘都卢国、黄支国(即康迦法拉母,在印度境内马德拉斯西南)买明珠、璧、琉璃、奇石、异物回来。王莽时自黄支国航行八个月至皮宗国(即蒲牢皮散岛,在马来半岛西南沿岸)。黄支国南有己程不国,是汉译使航程的终点。东汉刘志(桓帝)延熹二年(一五九)、四年,天竺国(印度)从日南边境外来献,延熹九年,大秦国(罗马)王安敦遣使自日南边境外来献象牙、犀角、玳瑁。两汉时代南方海上交通规模已经不小,远在西方的罗马帝国,大概借印度作基石,也曾一度与中国发生海上交通。
孙吴、东晋、宋、齐、梁立国南方,人力财力都不能抗衡中原,势必发展海外贸易来补充本国经济的缺陷。孙权遣朱应、康泰通南海诸国,所经历及传闻凡百数十国。至萧衍(梁武帝)时,交通尤盛。李延寿《南史》夷貊传立专条的有十五国:(一)林邑国(即占婆,今安南中圻);(二)扶南国(柬埔寨);(三)诃罗陀国;(四)诃罗单国(在苏门答腊岛);(五)婆皇国(在马来半岛);(六)婆达国;(七)阇婆达国;(八)槃盘国;(九)丹丹国;(一〇)干陀利国(在苏门答腊岛);(一一)狼牙修国(在马来半岛);(一二)婆利国(爪哇东婆利岛);(一三)中天竺国(印度);(一四)天竺迦毗黎国(印度);(一五)师子国(锡兰岛)。南朝海外贸易,远超两汉,《南齐书》所谓“舟舶继路(接连不绝),商使(使官)交属(往来频繁)”,可以想见当时的盛况了。
隋唐南方海上交通继续发展,自广州至波斯湾中国商船独占运输业的霸权。南洋群岛土人称中国为唐人,明朝时候,真腊国还行着“番人杀唐人,处死刑,唐人杀番人,罚金”的法律,想见唐朝威望的广大。因国际贸易的发展,特设市舶司(最早的记载见开元二年)管理商务。波斯、师子、昆仑船舶,屯聚广州城下。外国商人及传教师多至十余万人。外国人居住地称蕃坊,立蕃长管理蕃人,有小罪各依本国法处断。大概蕃法比唐法重。允许依本国法,用意在禁止蕃人轻犯法令,如犯重罪,自然仍按中国法裁决。蕃船入口,有舶脚、进奉、收市等名目。舶脚是进口税,进奉是贡品,收市是宫廷收买所需货物。收市以后,才准一般商人自由买卖。
到了宋朝,朝廷独占大部分国际贸易的利益,在广州、明州、杭州、泉州置市舶司,掌管征收关税及处理一切商务。蕃商带来香药、犀角、象牙、珍珠、龙脑等贵货,由政府全部收买,称为和买。和买的货物送京师榷易院,高价卖出。禁止民间私贩,犯禁罪至死刑。禁榷以外的货物,抽分(抽税)以后,经舶牙(货主购主间评定货价的中间人)评定货价,由商人购入,得在市上发卖。
元朝承宋旧制,在广州、上海、庆元、澉浦、泉州置市舶司。官府自备海船,选取商人往海外贸易,所得利益商人得三分,官府得七分。忽必烈至元三十年制定市舶则例,禁止官吏人等出资经商以及偷运货物等事,只准商人从事贸易。商人有舶商和海商的分别,舶商经营海外贸易,海商专通南洋。外国船到中国,携带金银珠玉,只许卖给皇帝,皇帝特置舶牙十二人专任评价的职务。这种舶牙,大概就是后世洋行的滥觞。
朱元璋统一中国后,派使官招谕四邻各国,要求它们向明朝进贡。招谕的用意,主要是在宣告自己做了中华大皇帝,四夷应该来修臣职(朝贡),通商利益,并不重视。他给爪哇国诏书里说:“朕仿前代帝王,治理天下,唯欲(只想)中外人民,各安其所。又虑(想)诸藩僻在远方,未悉(不知道)朕意,故遣使者往谕,咸使闻知。”又给拂菻(罗马)国诏书里说:“朕虽未及古先哲(圣)王,俾(使)万方怀德(感念恩德),然不可不使天下知朕平定四海之意。”这种傲然自大的态度,在招谕蒙古和日本时,都获得不愉快的答复,独南洋诸国应招入贡的不少。
朱元璋招得的诸藩有安南、琉球、吕宋、占城(即占婆)、真腊(柬埔寨)、暹罗、爪哇、三佛齐(即干陀利)、悖泥(在婆罗洲)、西洋琐里(在南印度)等国。他照例各赐《大统历》(明历,即元郭守敬的授时历)若干本,算作“奉正朔”的属国。朝廷对来朝的贡使,待遇特别优厚,对贡献的物品,报酬特别加等(如用陶器七万件、铁器一千件换得琉球贡马四十匹),表示天朝的富庶和恩惠。同时却因赏赐过多,供应甚巨,对贡期(一般规定是三年一贡)、贡船、贡使、贡物,严立禁限,不许违反,借省劳费。本来诸国入贡绝非所谓“慕义而来”,在这种禁限下,通商的利益极小,不得不多带私物,暗中与中国商人交易。中外商船(私商)往来海上,朱元璋怕中国人勾结诸藩漏泄国情,索性实行严厉的闭关政策,停止朝贡。
洪武初年,设广州、泉州、宁波三处市舶司,专管贡船,认贡船为合法的贸易。洪武七年,因防倭寇,撤废市舶司,只许琉球、真腊、暹罗少数恭顺小国进贡。商船贸易绝对禁止,人民通藩下海,私行交易,罪至斩首。朝廷与少数藩国用朝贡(卖)赏赐(买)形式独占全部国际贸易,进出口货物数量微小,远不合社会实际的需要。例如暹罗进贡苏木最多不过一万斤,占城国没收海商张汝厚、林福私运苏木多至七万斤,这说明商船贸易比贡船占着极大的优势。而且重利所在,沿海各省文武官吏、大姓豪绅,或自己经营商船,或保护中外商人,从中取利,朱元璋“寸板不许下海”的禁令,事实上成了空文,不能发生什么效力。
朱棣夺得朱允炆的帝位,想在政治上增高威望,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外国朝贡自然也是增高威望的一种方法。同时中国社会经洪武时代长期休息以后,也需要扩大合法的对外贸易,来交易有无。所谓“夷中百货,都是中国必不可缺的,夷一定要卖出,中国一定要购入”,“中国物产,可以自给,外国却必需中国的物产”,足见朱元璋闭关政策显然违反社会的要求了。朱棣登帝位,当年(永乐元年)恢复三处市舶司。定抽分制,凡贡船附来番货(私物),官抽买六分,余物免征关税。番商(不用朝贡名义的私商)运来货物,船到口岸,抽税十二分,听自由贸易。这样高的税率,含有压抑私人商业的意义,闭关政策却因此废除,不能不说是对商人的让步。
朱棣废除了闭关政策,新创一种国营对外贸易政策,夺取商人的利益。他利用政府的力量,自备船只、武器、货物,派遣强大武装舰队到南海诸国去诏谕和贸易。统率这个大舰队的首领,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探险家郑和。
郑和是云南回教徒,本姓马,朱元璋平云南,郑和被阉入宫,当太监。他有军事的、外交的才能,率舰队前后远航凡七次。现代人所称的南洋,明朝称为东西洋。西洋指印度支那、马来半岛、苏门答腊、爪哇及婆罗洲西南海岸诸国,东洋指菲律宾群岛、摩鹿加群岛及婆罗洲北岸文莱国(文莱国是东西洋交界处)。郑和七次航行都在西洋海面,民间流传三保太监下西洋的故事,确是中国古代史上一件动人的壮举。
第一次——永乐三年六月,郑和率军士二万七千八百余人,分乘宝船(大船长四十四丈、宽十八丈,中船长三十七丈、宽十五丈)六十二艘,自上海西北刘家港出发,经占城(即占婆,印度支那东南海岸)南下至东爪哇,又经旧港(旧称三佛齐)、满剌加(麻六甲)海峡出印度洋至锡兰山,沿印度西海岸至古里(印度加里喀达)。五年九月归国。
第二次——六年九月,率宝船四十八艘出发,经占城、爪哇、旧港、满剌加、苏门答腊、锡兰至柯枝、古里。归途经星加坡北上。九年六月归国。锡兰王亚烈苦奈儿攻和,和出奇兵击破锡兰国都,生擒亚烈苦奈儿,朱棣大喜,行过献俘仪式后,释放回国。
第三次——十年十一月出航至古里,更进至忽鲁谟斯(在伊兰国阿曼湾)。十三年七月归国。和在苏门答腊击败酋长苏干剌,还朝献俘,朱棣大喜,厚赏诸将士。别一舰队奉和命自苏门答腊经溜山,远至非洲海岸(今意属索马利兰)招谕木骨都束、不剌哇、麻林等国入贡。归途经阿丹(亚丁)、祖法儿、忽鲁谟斯,历访印度诸港,十四年归国。
第四次——十四年冬,出航至忽鲁谟斯,十七年七月归国。别一舰队历溜山、阿非利加、阿剌伯、俾路支湾,十八年归国。
第五次——十九年秋出航,二十年八月归国。别一舰队历溜山、阿非利加、俾路支湾,二十一年九月归国。
第六次——二十二年七月奉命至旧港,封旧港宣慰司施进卿的儿子施济孙继承宣慰司名号。八月归国。
第七次——朱瞻基宣德五年,因海外藩国朝贡不来,命和率大舰队载军十二万七千五百五十人出去招谕。闰十二月自刘家港出发,次年十二月,出闽江口,经历占城、爪哇、旧港、满剌加、苏门答腊、锡兰山、古里、忽鲁谟斯。自古里分出一队入红海至天方(阿剌伯麦加)历访阿丹、祖法儿。八年六月归国。
郑和七次出使,招谕三十余国,航路取刘家港作起点,首达占城,航暹罗湾,循马来半岛南下至星加坡,绕苏门答腊及爪哇各一周,航孟加拉湾,北至恒河口,南至锡兰岛,再航阿剌伯海,入波斯湾,沿东岸北行,至底格里斯河口,再循西岸南行,至亚丁。越亚丁湾,入红海,北至麦加,循非洲东岸南行,至莫三鼻给海峡,掠马达加斯加岛的南端向东回航。郑和末次航行正当公元一四三〇年—一四三三年,其时,葡萄牙人也正开始做海上活动,继续试航数十年,终于开辟欧亚交通的大航路。欧洲人航海是适应了当时商业资本发展的需要,含有进步意义,郑和航海,主要是求满足皇帝“万国朝贡”的侈心,所得奇货重宝,如二钱重的大块猫睛石、二尺高的珊瑚树,麒麟、狮子、花福鹿、金钱豹、驻蹄鸡、白鸠等类,仅供朝廷一时的赏玩,去交换的物品如黄金、锦绮、纱罗、绫绢、纻丝、瓷器,哪些不是中国人民的脂膏血汗?所以欧洲因航海通商,收得社会向上发展的效果,中国航海通商,反招致民穷财尽的怨声。朱见深成化九年,命兵部尚书检查郑和出使水程,车驾郎中刘大夏藏匿旧案不缴,抗言道:“三保下西洋,费钱粮数十万,军民死万余人,就算得奇宝回来,对国家有什么利益?这是一件敝政,现在还想再做么?”成化国力已远不及永乐时代,经刘大夏等反对,朱见深只好放弃“万国朝贡”的妄想。
朝贡必须查验一定格式的贡表和一定数量的方物(规定的物品),贡使必须从广州到北京朝见皇帝,沿途货物的折耗、内外官吏的勒索,虽然得些赏赐,未必能补偿损失。郑和死后,朝贡逐渐减少,私人贸易逐渐增长,到朱厚照正德时代,顾不得讲什么贡期贡制。只要商船来到,官府抽取货物献给朝廷,余物听自由交易,成“番舶不绝于海澨(音誓,海边),蛮人杂遝(音沓,人多)于州城(广州城)”的现象,私营商业完全取得优势了。此后互市税收,更被朝廷和广东地方政府重视(广东文武官吏月俸发给番货代银米),当作岁入的重要部分,商民贩卖番货,也有不少人因此致富。
中国与南洋的通商,是适应着本国经济力的发展而产生的。朱元璋行施闭关政策,朱棣行施国营贸易政策,虽然起了些阻止私人商业的作用,终究敌不过社会发展中的经济力量。宣德八年六月严禁私通番国。八月,令漳州卫指挥同知石宣等严禁通番。朱祁镇正统十四年六月,从福建巡海佥事董应轸奏请,下令道:“旧例濒海居民,犯私通外国,贸易番货,泄漏事情,及引海贼劫掠罪,正犯处极刑(死刑),家人发边远充军。知情故纵,与正犯同罪。近年商民往往嗜利违禁,应重申禁令。”朱祁钰景泰三年,命刑部出榜,禁止福建沿海居民,不得收贩中国货物、置备军器、驾海船交接琉球国,招引入寇。这一类禁令,不论怎样严厉,收效仍是有限,一部分统治者,也只好承认“私通滥(偷)出,断不能绝,大利所在,民不畏死”了。
南海诸国文化落后,需要中国的工业品。如琉球国出产乳香、胡椒、硫黄,交换中国瓷器、铁器,永乐二年,琉球王遣人携带白银,私到处州收买瓷器。沙瑶国,物产贫乏,华商去交易,只带瓷器、铁锅,最多不过布匹,贵重品不能出售。文郎马神国初用蕉叶做食器,后与华商交易,渐用瓷器。苏禄国不产米麦,用珠与华商交易,商船将返,必挽留数人作质(抵押),要求商船再来。柔佛国王用金银做食器,臣民用瓷器。大抵中国输出多是丝织物、布匹、瓷器,输入多是香料、药物、珠宝。
因为朝廷严禁“奸民下海,犯者必诛”,华商冒死出洋,多留居不敢回国。欧洲人没有侵入以前,南洋群岛的华侨,不仅在商业上占绝对优势,政治上也取得不可侮的地位,人口总数约略计算,当在十万以上。等到欧洲人侵入南洋,华侨不得祖国的援助,情况渐趋恶劣,只凭自己的力量,在海外做坚强的奋斗。下面摘录《明史·外国传》的记载,可以推想当时一般的状况。
吕宋——福建商贩数万人,往往久居不返,生长子孙。佛郎机(西班牙)夺得吕宋,驱逐华人归国,留居的大受侵侮。万历三十一年下令屠杀华侨,凡杀二万五千人。华侨先被欺骗,卖出铁器,后来赤手与西班牙人战斗,无一人生存。不久华侨人数又增,崇祯十二年,再下令屠杀,三四万人生存不到七千人。
美洛居——佛郎机(葡萄牙)与红毛番(荷兰)争美洛居,连年战斗,民不堪命,华侨游说两国,令各罢兵,分国中万老高山为界,北属红毛番,南属佛郎机。
鸡笼山——鸡笼山(台湾)曾被倭寇及海盗林道乾占据。林道乾怕戚继光追击,逃往浡泥国,开辟道乾港安顿部众。倭寇焚掠后也散去。中国渔船从魈港漂到台湾,从此商贩往来,华人渐多,成立大市。
麻叶瓮——元将文弼高兴攻爪畦,病兵百余人留麻叶瓮,子孙繁衍,因此华人甚多。
婆罗——又名文莱国。先翊钧时国王是福建人。佛郎机来攻,国王率人民走入山谷,放毒药水中,佛郎机人退走。
爪哇——人分三等,华人最富贵。中国商贾往来甚众。国中第一大商市号称新村,村主是广东人。
旧港——爪哇攻破三佛齐,改名旧港。华人多起兵割据,广东南海人梁道明势力最大,从闽、粤泛海来投的军民多至数千家。其他割据称雄的有广东人陈祖义、施进卿等。陈祖义被郑和击杀,施进卿受封为旧港宣慰司。
浡泥——初属爪哇,后属暹罗。嘉靖末年,有华侨二千余人。
满剌加——后改名麻六甲,土人色黑,偶有洁白人,说是华种。
苏门答腊——华商多往贸易,获利甚厚。
中国与南洋通商,输入大量奢侈品,供统治阶级浪费、享用,结果是现金外流,人民负担加重。华侨流寓海外,积累财富,不能运回祖国,后来受佛郎机、荷兰压迫,便失去发展的机会。中国海商被朝廷抑阻,官吏勒索,蓄积起来的货币不能转化成原始积蓄,作发展资本主义的前导。在这几个原因下,中国社会,渐渐落在欧洲的后面了。
罗马帝国全盛时代,海外贸易及殖民事业都有飞跃的发展,曾几次派人到中国来。第一次在东汉刘志延熹九年,第二次在吴孙权黄武五年,第三次在西晋司马炎太康时代。三次都是从海道来的,详细情形中西史书没有记载。由于罗马帝国的灭亡、欧洲封建社会的确立,欧亚交通暂归沉寂了。
蒙古人西侵欧洲,使中西陆路交通重新恢复,再加上意大利等地商业资本的开始发展,天主教徒想借宗教力量来感化犷悍的蒙古大可汗,东来的欧洲人士渐渐增多起来。这些欧洲人中最著名的是威尼斯人马可波罗。
马可波罗居留中国十七年,颇得忽必烈的信任,曾出使云南、缅甸、占城、印度等地,熟悉东方尤其是中国的情形。归国后叙述见闻,成游记一部。他竭力夸张中国及东方各国的繁华富庶,称日本为黄金国,南洋群岛为香料岛,至于忽必烈大汗的威武,汗八里城(北平)、蛮子城(杭州)的壮丽,简直描写成天宫天神了。他这部名著,鼓舞着欧洲人东游的勇气,可是元朝衰亡了,回教国土耳其灭东罗马帝国(一四五三年),雄据中央亚细亚,掌握了中西陆路交通的孔道,那些渴想东游致富的人被阻止了。向来欧亚交通有三条大路:(1)取道埃及出红海,(2)由地中海东岸登陆,至幼发拉底河,顺流出波斯湾,(3)由黑海取道美索波达米亚出波斯湾。三路全被土耳其封锁。因此,寻觅东方新航路,便成为欧洲人迫切的要求。
欧洲自从蒙古军西侵以及前后七次十字军东征以后,传入了不少的东方新事物。这些新事物中,最有重要意义的是印刷术、纸、火药和罗盘四物。有了纸同印刷术,才能摧毁教会的专制,提高人民的文化,有了火药,才能破坏封建制度的堡垒,有了罗盘,才能寻求海上新航路。
十五世纪时,欧洲诸国奖励航海事业,葡萄牙国尤为热心。朱见深成化二十三年葡萄牙人地亚士发现好望角。朱祐樘弘治十年,葡萄牙人华士噶德伽马远航东方,绕好望角至印度加里喀达(《明史》称古里),这就复兴了欧亚的交通。朱厚照正德十一年,葡萄牙人裴斯特罗到中国。欧洲与中国海上交通从此开始。
明朝称葡萄牙为佛郎机(《明史·外国·满剌加传》),万历时代,西班牙人占据吕宋,杀害华侨,明朝也称为佛郎机(《明史·外国·吕宋传》)。大概只看他们“长身、高鼻、猫睛、鹰嘴、拳(卷)发、赤须”形状相似,就认作同一个国家人,不再查问。明朝的昏聩外交一直到清朝,依然保持着、发展着,造成鸦片战争以下无数次的大失败。
正德时代,葡萄牙人占据满剌加。正德十三年,遣使人加必丹末进贡(明人称为进贡)。贡使留居广州,贿赂广东镇守太监,得派使人火者亚三入京见朱厚照,甚得宠幸。火者亚三是葡萄牙化的华人,替葡萄牙人当间谍,朱厚照死后,亚三才下狱杀死。朱厚熜嘉靖二年,葡人寇新会县西草湾,明兵接战,夺得大炮,因称大炮为佛郎机。葡人据壕镜(澳门)为商场,筑城造房,明朝并不干涉。嘉靖十四年,指挥官黄庆受葡人巨贿,代请上官准许,移电白县商场(暹罗、占城、爪哇、浡泥诸国互市处)到壕镜,每岁缴租银二万两。这是中国最早的租界地,几个贪官污吏,轻轻地把国土送掉了。
西班牙继葡萄牙称雄海上,弘治五年科伦布奉西班牙王命从海道寻求中国,无意中发现了美洲。正德十三年西班牙人麦哲伦决心航行地球一周,十六年发现菲律宾群岛。嘉靖四十四年西班牙人占据菲律宾,继续侵略吕宋岛。万历二年海寇(海寇多含有华侨武装的性质)首领林凤攻袭吕宋,与西班牙人大战,林军败退。林军有战舰六十二艘、水手二千人、兵二千人、妇女一千五百人,如果华侨的各股海上武装能结合统一,共同抵御欧洲侵略者,那将是何等巨大的力量。万历四年,明军追海寇林道乾至吕宋,吕宋助战有功,明允吕宋朝贡,不久西班牙灭吕宋,仍用吕宋名号,与中国通商,这样,海澄港(厦门)便成了两国通商的口岸,墨西哥和西班牙银币也就开始流入中国。
在西欧继葡、西称霸海上的国家是荷兰。明朝依他们的形状(深目、长鼻、发眉须全是赤色),称为红毛番。万历天启时代,屡来广州要求通商,都被葡萄牙人阻止。万历四十七年荷人在爪哇建立巴达维亚首府。又侵夺台湾,筑室耕田久留不去。荷兰巨船大炮远胜葡、西两国。船长三十丈,宽六丈,厚二尺余,有五桅,船后有三层楼。楼旁设小窗,置铜炮,桅下置二丈大铁炮,能击破石城,明人称为红夷炮。
最后兴起与葡、西、荷争海上霸权的是英国。英国战败西班牙,驱逐葡萄牙在印度的势力,为了要求通商曾炮击虎门,正当明朝将亡的时候,没有引起大交涉。
据葡萄牙人的记载,当时欧洲与东方的贸易,全归葡人独占。每年用大帆船与圆形船结成舰队,航行至里斯本,满载毛织物、玻璃精制品、英国及佛兰德出产的钟表以及葡萄牙的葡萄酒,到其他各地海港上换取多种物品。船从哥亚航行至爱琴,得到香料与宝石。自爱琴至麻剌甲更得到香料与白檀。带这些物品到澳门换取丝织品,转往日本换取金银块,可获二三倍的利润。回到澳门滞留几个月,满载金、银、麝香、珍珠、象牙精制品、细工木器、漆器、瓷器回到欧洲。澳门一地,葡人每年收得丝织物五万三千箱,重十二盎司的金条三千二百条。转贩到日本的中国丝织物(明与日本不通商),每年可获银二百三十五万两。
西班牙人对中国的贸易,是用毛织物交换丝织物,不平衡时用银来填补。他们运中国丝织物到美洲及欧洲,获利极厚。明朝中期以后,正闹着银荒,因此异常欢迎墨西哥银圆的输入。
万历九年意大利人利玛窦到广东传天主教。二十九年,入京师,走阉官马堂的门路,献上《圣经》、天主像、圣母图、自鸣钟、万国图。利玛窦自称大西洋人,礼部查《会典》(记载各种制度书),只有西洋(南洋)琐里,没有大西洋,疑利玛窦来历不明,奏请斥逐。朱翊钧不听,优给费用、食物,使留居京师。利玛窦通中国文字,译四书寄回本国。中国士大夫与利玛窦交接,得闻教理和科学,极为尊信,游甚广,徐光启、李之藻等先后入教,天主教从此流传起来。
利玛窦传教成功,欧洲教士接连来中国,明末清初,著名的有依西把尼亚国(西班牙)人庞迪我,意大利国人龙华民、毕方济、艾儒略、熊三拔、罗雅谷、王丰肃,波而都瓦尔国(葡萄牙)人阳玛诺,热而玛尼国(日耳曼)人邓玉函、汤若望等九十余人。王丰肃、阳玛诺等在南京传教,信徒多至一万人。
利玛窦东来,正值明朝的末年,一方面倭寇势盛,一方面满洲兴起,辽东的边患竟成为明朝的致命伤。那时候军队腐朽,器械破烂,国家财政又极困难。怎样能够开发财源,怎样能够改善兵器,这都是统治阶级愿意考求的。利玛窦诸人到中国来传教,看清楚了这一点。万历二十八年,利玛窦上表陈情,就提出西洋的奇器、天文、舆地学有益实用的意见。朱翊钧对他很优待,召入便殿,询问外国民风国政等事,大概也希望从他得些致富强的方法。利玛窦通知本国教士们多多地输入绘画、玻璃、器皿、麻布、钟表、地图、火器等物。王丰肃所领教士,看不起中国,每自称本国风土人物远胜中华,礼部郎中徐如珂等奏请驱逐,朝廷令丰肃还广东,丰肃改姓名,仍在南京传教,朝廷不再追究。这都说明明朝文化经济落在欧洲的后面,在危急期中,更显出了欧洲文化的优越地位。
熊三拔继利玛窦在北京掌教,著《泰西水法》一书,说明几种水利器具的原理,意在兴水利,救中国的贫乏。徐光启著《农政全书》,其中“水法”一卷,全采熊三拔所说。王征从邓玉函学西法,译《奇器图说》四卷,讲水利器具,远比“水法”进步。崇祯十二年,毕方济奏上富国强兵四大策:(一)改历法、(二)辨矿脉、(三)通西商、(四)购西铳。其中开矿一条,崇祯十六年前后,曾命汤若望试办,不久明亡,未见成效。购西铳一条,明朝早就实行。天启时代,东北边患紧急,兵部到澳门征求擅长火炮的西洋人,得陆若汉、公沙的西劳等二十四人,大炮四尊助战,屡立奇功。崇祯更命毕方济、龙华民招劝外商,捐助火器,又命汤若望监铸大炮,传授用法。天启以来,关于火器的著作,如《海外火攻神器说》、《祝融佐理》、《则克录》(一名《火攻絜要》,汤若望讲,焦勖笔录)等书。专门讲求西洋炮法。改历法一条,利玛窦、庞迪我、熊三拔等人早有著作多种,介绍西洋天文学。崇祯立西洋历局,令徐光启、李之藻、邓玉函、汤若望等修改历法,成《崇祯新法算书》一百卷。通西商一条,澳门租借以后,事实上对西洋人早就没有海禁。这样说来,毕方济富国强兵四大策,明朝完全采用了。
利玛窦诸人传来西洋历法以外,同时传来新科学多种。
数学——利玛窦著《乾坤体义》,下卷专论数学。到北京后,与徐光启、李之藻诸人讲习,先译数学书建立西学的根本。第一部译书便是《几何原本》六卷(利、徐二人合译)。其余如李之藻译《圜容较义》、徐光启译《测量法义》、罗雅谷译《测量全义》,都是阐明几何学的名著。李之藻译《同文算指》,是西洋算术传入中国的第一部书。
物理学——王征译《奇器图说》讲重心、比重、杠杆、滑车、轮轴斜面,以及起重、引重、转重、取水、用水力代人力诸器械。汤若望著《远镜说》,是西洋光学传入中国的第一部书。
地理学——利玛窦绘《万国舆图》,中国始知有五大洲。庞迪我、艾儒略奉命翻译外国地志,成《职方外纪》五卷。
哲学——艾儒略著《西学凡》,分西洋学问为文、理、医、法、教、道六科。理科就是哲学,分论理学、物理学、形而上学、数学、伦理学五类。李之藻与傅泛济(葡萄牙人)合译《名理探》十卷,是希腊哲学家亚理斯多德的论理学传入中国的第一部书。
西洋传教士来中国,输入宗教与科学,译著甚多,讲科学的书籍,并不比宗教书少。这因为明朝人需要科学知识,传教士如果专谈宗教,必不能取得士大夫的尊信,传教也就困难了。清初传教士的著作,极少讲到科学(只讲些天文历法),这因为汉人在满人高压下,在禁海闭关政策影响下,不敢接近西洋人,怕因此得祸。传教士失去士大夫的支持,宗教也就遭受满族统治者的压迫,不能像明末那样顺利地发展。
朱翊钧万历时代,明朝腐败政治已经发展到最高点。朱翊钧、朱由校、朱由检三朝,统治阶级内部发生大混乱,起初士大夫分邪、正两派,互相攻击,朱翊钧概不理会,任令自胜自败;后来朱由校重任大阉魏忠贤,邪派结成阉党,正派大败,惨被杀逐;最后朱由检斥退阉党,起用正人,阉党改换面目,用阴谋诈术,取得由检的信任,正人全被排去,明朝也就灭亡。
明朝皇帝照例一二十年不见朝臣,一切政令,由司礼太监批朱,交内阁首辅拟票,次辅数人只能共同商议,无权拟票,必须首辅退位,次辅才得依次递补。凡内阁大学士,一定是老进士,他们周围各有一群同年(同科考取的进士)、门生(本人考取的进士)、同乡等关系的官员,希望首辅权位巩固或次辅升充首辅。入阁资格,是六部尚书或品级相等的大官,经过廷推(朝臣共同推举)的程序,皇帝选定其中一人,就算入阁拜相。同年、门生、同乡在廷推中起着很大的作用,所以阁臣要酬谢他们,使他们升官致富。大学士多数是贪污腐朽的老官僚,其中自然也偶有公正清廉人,这样,拥护人中同年、门生、同乡关系外,又加上邪、正的分类。邪派人数多,正派人数少,邪派政治上有地位,正派请议(舆论)上占优势,两派各立门户,各拥徒属,互相攻击,主要目标是夺取内阁的大学士。
两派互攻的题目,大致有下列几个。
争国本——朱翊钧万历十年生子朱常洛,十四年生子朱常洵。常洛母王恭妃无宠,常洵母郑贵妃谋夺常洛长子继位权。内阁大学士申时行、王锡爵、王家屏请早立常洛为皇太子,朱翊钧意在常洵,再三推延,不肯立常洛。一部分正派朝臣疑内阁顺从朱翊钧,不敢力争,群起责难,大学士间又意见不一,王家屏赞助正派朝臣,被斥出阁,沈一贯(浙江宁波人)有才能,善于迎合朱翊钧,得入内阁。一贯纠集浙江京官,号称浙党,与正派首领顾宪成等为敌。宪成革官回家(江苏无锡县),在东林书院讲学,组成东林党,对抗浙党。当时皇帝、内阁、朝臣、浙党、东林党互相间大起纷扰,朱翊钧想立常洵,朝臣公意想立常洛,内阁一派朝臣主缓争,东林一派朝臣主急争。主急争一派自称争国本,主缓争一派认为多事,有意压抑,两派怨仇愈结愈深,政见的争斗转成私人意气的争斗。二十九年,常洛封太子,常洵封福王,沈一贯出力不小,争论应该解决了,可是东林党主张促福王出京就藩国(河南洛阳县),朱翊钧不肯,纷扰又起。四十二年,福王就藩。四十三年,发生梃击案,纷扰又起。常洛登位,发生移宫、红丸两案,并梃击称三案,争论直到亡国才停止。
首辅王锡爵被政敌攻走,万历三十六年,朱翊钧召令还朝,锡爵密奏称:“皇上对臣下奏章,当作禽鸟鸣叫,留中(搁置)不省(不理),这只能激起更多的喧闹。臣请皇上尽除关税,召还内官(监税监矿的阉官),散多余的库藏,补军饷的不足,臣民自然欢呼踊跃,歌颂圣德。奏章按照事情缓急,或留中,或发表,不可一概不理。”这些话本不算错,政敌都御史李三才探得密奏中有禽鸟鸣叫语,激怒众官道:“王锡爵骂我们是禽兽。”众官大怒,引起一场争闹。
李三才——万历二十七年,漕运总督、凤阳诸府巡抚李三才奏陈矿税的弊害道:“陛下知爱珠玉,百姓也知求温饱,陛下知爱子孙,百姓也知恋妻儿,为什么陛下要厚聚财宝,却不让小民有升斗的享受?陛下要富贵万年,却不让小民得暂时的乐趣。从古没有政治败坏如此还能免祸乱的。现在弊政太多,归根由于陛下贪财嗜利。臣请陛下大发德音,罢除天下矿税,贪心一去,才能谈到政治的改善。”朱翊钧得奏不理。三才又奏称:“陛下每有征求,总说内库(宫内库藏)匮乏。其实内库如果真匮乏,那是国家莫大的福利,一人瘦,天下肥,岂不很好?可惜陛下所谓匮乏,只是黄金还没铺遍地、珠玉还没碰到天罢了。小民糟糠不饱,仍被暴敛,牢狱人满,无处求命,一朝变乱发生,小民都成敌国,陛下独坐宫中,即使黄金满库,明珠塞屋,谁替陛下守护?”朱翊钧得奏仍不理。顾宪成深信三才是正人,东林党想推三才入内阁,邪党群起攻击,伪造三才大奸大诈罪状,三才愤怒自辩,请求派官查勘,朱翊钧不理。邪、正两方辩驳剧烈,三才怒极,辞官归家。邪党怕他再起,接连猛攻。天启三年,三才死,邪党请魏忠贤革去三才官号。
东林党——东林与邪党争论国本和李三才问题,同时东林这个名号也成了争论的问题。东林的起源是顾宪成力争国本,大学士王锡爵对宪成说:“朝廷的是非,天下人一定要反对,真是怪事。”宪成说:“我只见天下人的是非,朝廷一定要反对。”锡爵怒。万历二十二年宪成革官回无锡,修南宋杨时讲道的东林书院,聚会失官归隐的正人高攀龙、钱一本、薛敷教等人讲程朱派道学。一时政治上不得志的士大夫争着进书院听讲,多至宿舍不能容。宪成标示讲学宗旨道:“当京官不忠心事主,当地方官不留心民生,隐居乡里不讲求正义,不配称君子。”因此书院诵习古书以外,兼议论时政、批评人物,成全国舆论的中心地。在朝一部分正派官员,与东林通声气,依舆论力量对抗邪党。当时邪党分齐、楚、浙三党。齐党亓(音其)诗教等为首,楚党宫应震等为首,浙党刘廷元等为首,合力攻正派。凡主持正义、爱惜名誉的士大夫,不论在野在朝,一概指为东林党人,斥责不遗余力,在邪派看来,东林二字就是犯罪的代名词,给政敌加上东林名号,就可借题攻击。虽然有些人不承认自己是东林党,有些人却求挂名东林党,自以为荣幸,讲学议政的东林,事实上确成为有力的政党了。东林党人多重名轻利,往往被人诬陷,发怒辞官,邪党中人酷爱官位,宁死不退。万历末年,邪党得势,吏治边防全不过问,专着重禁道学(东林)一事。
朱常洛死,子朱由校继位。由校异常昏愚,政权全委阉官魏忠贤管理,忠贤结合由校的乳母客氏,玩弄由校同婴儿一样。邪党顾秉谦、魏广微、崔呈秀等见忠贤掌权,相率投靠门下,得入内阁或掌部院要职。东林党副都御史杨涟奏劾忠贤二十四大罪,忠贤恐惧,秉谦、广微等教忠贤尽杀诸正人,造《缙绅便览》一册,正人如叶向高、赵南星、高攀龙、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等一百余人称为邪党,邪党霍维华、阮大铖等六十余人称为正人,请忠贤按名赏罚。又造《三朝要典》一部,定红丸、梃击、移宫三案是非,颠倒黑白,钳制公论,士大夫敢违《要典》发议论,依大逆治罪。忠贤门下大奸徒有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儿、四十孙,各大奸徒门下又有无数小奸徒,除了少数正人,其余内外文武官员,几乎全部加入阉党。五虎首领崔呈秀起初见东林名大,求入党,东林人恶呈秀贪污无耻,拒绝不纳。呈秀赃罪被吏部尚书赵南星揭发,大窘,夜见魏忠贤叩头涕泣,哀求充当义儿。忠贤正想招收朝臣合力杀逐在朝东林正人,得呈秀大喜,令与霍维华同为谋主,参与机密。呈秀造《天鉴录》,内列邪党一百三人姓名,分真心为国、不附东林、横被排斥、久抑林野(被东林革逐)、冷局外转(被东林斥逐出朝当外官)等名目。又造《同志录》,内列东林二百四十五人姓名。别一阉党王绍徽造《点将录》,仿《水浒传》天罡地煞星数,分配东林诸人姓名,如“天罡星、托塔天王”李三才、“及时雨”叶向高、“浪子”钱谦益、“圣手书生”文震孟、“大刀”杨涟、“智多星”缪昌期等三十六人,“地煞星、神机军师”顾大章、“鼓上蚤”汪文言等七十二人。又一阉党阮大铖造《百官图》,详叙某人该杀、某人该逐,先后次序,布置分明。魏忠贤依据这些名册,杀害东林,无一人得免。
五彪首领田尔耕掌锦衣卫,又一首领许显纯掌镇抚司,广布侦卒(特务),毒刑锻炼冤狱,惨杀东林党杨涟、左光斗、周顺昌、黄尊素等十余人,每一人死,剔取喉骨装小匣献给忠贤,表示功绩。十狗之一曹钦程,在阉党中尤龌龊,连魏忠贤也觉得可厌,革钦程官职。钦程临走在忠贤前叩头道:“儿子去了,永远忘不了爷的恩义。”说罢涕泣退下。十孩儿中有李蕃、李鲁生。二李卑污奸险,先谄事魏广微,后改事冯铨,又改事崔呈秀,最后得充魏忠贤义儿,时人号二李为四姓奴。其他官员媚阉丑行,如浙江巡抚潘汝祯首先建魏太监生祠,各地效尤,多至数百所。蓟辽总督阎鸣泰建生祠七所,督饷尚书黄运泰建生祠两所。运泰对忠贤像正拜三叩头,率文武将吏排班在阶下行礼,礼毕,进至像前口称“某事赖九千岁(阉党称忠贤为九千岁,比皇帝少一千岁)栽培,叩头谢恩”,又称“某月蒙九千岁提拔,叩头谢恩”,谢毕,跑回阶下归班,又率众官行五拜三叩头礼。各地生祠竞巧斗丽,一祠建筑费多至数十万两。像用沉香木雕刻,手足能转动如活人,腹中肺肠用金玉珠宝制造,衣服冠履全装珠宝;头髻上穿一孔,插四时香花。每祠设游击一员守卫。国子监生陆万龄别出新计,说孔子作《春秋》,厂臣(魏忠贤掌东厂)作《要典》,孔子诛少正卯,厂臣诛东林党,请国子司业(近似副校长)朱之俊代奏,请建厂臣祠与孔子庙并列。之俊又在大路上立木牌,上书“魏上公的功德,比禹小一些,比孟子大得多”。一姓张监生又出新计,倡议奏请奉厂臣像入孔子庙与孔子并坐。朱之俊正要代奏,不料朱由校死,魏忠贤倒败,之俊赶快劾奏陆万龄媚阉罪状,万龄下狱,之俊得漏网,不入逆案。
朱由校时,满清兵力已极强盛,明朝边防军腐朽不堪,每战必败。辽东经略熊廷弼坚主守边屯田,整顿军纪,再议出击,阉党姚宗文想冒边功升官,托廷弼保荐,廷弼不从,宗文怒,约同党攻击廷弼。廷弼得罪革职回籍,清兵乘机攻破辽阳,京师大震。朱由校不得已,急起用廷弼,又用阉党王化贞为巡抚,领兵十四万,廷弼拥经略空号,只有兵数千。化贞恃魏忠贤威势,任用汉奸孙得功做大将,虚报战功,冒受重赏,不服廷弼调度。清军攻来,化贞不战逃入山海关,委罪廷弼,阉党群起攻击,廷弼被杀,传首九边示众。阉党诬廷弼侵吞军费十七万两,并诬东林杨涟、魏大中、左光斗、顾大章等受熊廷弼贿赂,下狱追赃,用惨刑打死。
朱由校死,弟朱由检继位。由检杀魏忠贤及客氏,定逆案,布告天下。逆案分七等定罪:一等,首逆,魏忠贤、客氏二人,凌迟处死;二等,首逆同谋,崔呈秀等六人,即时斩决;三等,交结近侍(阉官),刘志选等十九人,秋后斩决;四等,交结近侍,情迹较轻,魏广微等十一人,充军;五等,交结近侍又较轻,顾兼铨等一百二十九人,徒刑三年,徒满赎身为民;六等,交结近侍,情迹颇轻,黄立极等四十四人,从宽革职闲住;七等,忠贤亲属及内官附逆五十余人。逆案宣布后,阉党力谋翻案,由检坚持不动,阉党无法,群推不在逆案中的周延儒、温体仁为首领,先用柔伪顺从的面目,取得朱由检信任。二人相继入阁,陆续排斥东林,准备起用逆案中人。
朱由检杀逐阉党,召用东林党人。由检性急躁多疑,自恃聪明,大小事统归一人独断,不喜听逆耳的话,更不喜臣下说相同的话,认说相同话是结党营私。周温及一群邪党看清由检这个弱点,大家只顺着说话,理由是“皇上神圣,臣下不宜异同(相反)”。凡荐举奸邪,先令一人发言探试,别一人从旁赞助,排陷正人,先设法激由检发怒,自动杀逐,邪党不出面攻击。由检自以为进退群臣全出独断,其实早落邪党的计谋中。东林党人喜直言,喜替受屈正人说公道话,邪党指证这是结党,由检也疑忌这是结党,正人自然不能在朝立足了。由检在位十七年,内阁换五十余人,在内阁最久的周延儒、温体仁,由检认为是无党的正人,等到发觉二人有党,国事败坏已经不可收拾。黄道周奏论危亡的原因说:“皇上禁止私交结党,邪人却因诬告陷害得升官;皇上奖励清廉气节,邪人却因假装谨慎得宠信;皇上讲励精振作,邪人揣摩奉迎,表示恭顺;皇上讲考核实效,邪人琐碎奇刻,表示能干。邪人处处自称替皇上真心办事,其实处处替自己打算身家利禄。皇上误信这些人,聚天下奸邪在朝廷,如何救得危亡?”道周又说:“皇上下诏求直言,直言的却遭斥逐,皇上下诏慎刑狱,正人却纷纷下狱。臣愿皇上训练军士,防守边疆,选举贤能,管理民政,尤其重要的是容许刚直敢言人立朝议论,这样,国家才会有转机。”黄道周屡次直言,不畏奸人,几乎被由检杀死。
东林党人经多年杀逐,得生存的寥寥无几。太仓人张溥集本郡文人标榜复兴古学,号称复社,继东林驰名全国。奸党群起诬攻,指张溥结党议政。朱由检将兴大狱,幸张溥病死,得免杀戮。此后东南名士,多是复社中人,邪党概指为东林,合力对他们攻击。
阉党阮大铖曾造《百官图》献给魏忠贤,杀杨涟、左光斗,出力最多。大铖在阉党中尤狡诈,每谒见魏忠贤,厚赂阉人退还名片,借免后患。忠贤死,大铖在乡(安徽怀宁县)起草两个奏章,一个专攻崔(呈秀)、魏(忠贤),一个东林、崔、魏并攻,密嘱杨维垣(阉党)看形势奏上。御史毛羽健揭发大铖奸谋,被列入逆案第三等,废斥为民,失意凡十七年。崇祯末年,流寇逼安徽,大铖避居南京,招集无赖谈论兵机,想借将才名义召用。复社名士黄宗羲等发表《留都(南京)防乱揭》,严厉斥责,大铖惧,闭门不敢动,密与别一奸人马士英结交,共谋起用。崇祯十七年,李自成攻破北京,朱由检自杀,福王朱由崧(常洵子)、潞王常淓避乱至淮安,南京诸大臣谋立新帝,恐福王追怨争国本梃击等案,引起纠纷,议立潞王为明帝。凤阳总督马士英联合总兵官高杰、刘泽清、黄得功、刘良佐拥福王入南京称帝,在朝正人,一概指为东林余党,与阮大诚合力排斥。二人共据内阁,引用奸邪,无恶不作,小朝廷内讧大起。清军乘虚攻破南京,马士英被俘,阮大铖降清军充向导,攻福建唐王朱聿键。清军用不着他们,在路上把二人杀死。
夏允彝《幸存录》评论东林党与阉党,有些话说得还公平。他说:“两党对国事都不能说无罪,但平心说来,东林党领袖最初为顾宪成、邹元标,继为杨涟、左光斗,又继为文震孟、姚希孟,最后为张溥、马世奇,这些人学问气节,确有不可及的地方。攻东林的首领最初为沈一贯(浙党),继为亓诗教(齐党),继为魏忠贤、崔呈秀,继为周延儒、温体仁,最后为马士英、阮大铖,全是天下共弃的奸邪。东林中也有不少败类,攻东林的也偶有清廉,两党领袖却相差太远了。东林人好发高论,但对筹边防寇,颇求实效,攻东林的只知争夺权位,从不想到防御外患。东林中败类还知畏惧清议,不敢公然行贿,攻东林的酷爱财帛,明目张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东林人绝少交结阉官,攻东林的竟拜魏忠贤为父为祖为九千岁,不知人间有羞耻事。至于东林嫉恶太甚,双方怨仇愈结愈深,造成亡国破家的惨祸,东林也不能说全没有责任。”
遭受元朝尤其元末大破坏的中国社会,在朱元璋统治的三十年中,确呈现了欣欣向荣的气象。朱棣时代连年发动侵略战争,人民负担逐渐加重。永乐十八年,山东蒲台县民妇唐赛儿自称能役使鬼神,聚众数千,攻破益都、莒、即墨等县,明军击败起义军,杀六千余人。赛儿起事首尾只六十天,归附民众多至数万,足见明朝初期农民起义已经不是少数人的要求了。
地主兼并土地,官吏暴征苛敛,是农民起义的主要原因。朱瞻基以后,土地依下列各种形式,集中到富贵人手里:
奏乞——例如朱祁钰景泰三年,林聪奏称:“武清侯石亨、指挥郑伦,身享厚禄,仍多奏求田地;百户唐兴有田一千二百余顷,宜与限制。”朱见深成化四年,邱弘奏称:“洪武永乐间,畿辅山东地旷人稀,朝廷劝民开垦,永不起科。近来权豪恃势,指民田为闲田,含胡奏乞,如嘉善长公主求文安诸县地,西天佛子劄实巴求静海县地,多至数十百顷。”京师附近民田,多被权贵占据。
投献——朱祁镇曾禁诸皇亲不得强占军民田,小民不得投献田产。这个禁令,正说明强占和投献的盛行。
赐田——赐诸王、勋戚、阉官田地。如朱翊钧封次子常洵为福王,赐田四万顷。
庄田——皇庄占地最多,朱厚照时皇庄多至三百余处。如按朱厚熜分九千二百顷为十二庄,每庄约七百六十顷计算,皇庄当有田二十余万顷。
强占——公侯大臣下至富商豪家依自己势力大小,得强占军民田地,如武定侯郭玹夺河间民田房屋,又夺天津屯田一千亩。蓬州(四川蓬安县)有江洲八十二顷,被豪强霸占,知州田铎悉取还原主。边塞肥田多被势豪侵据,大学士商辂请查明归还军屯。
官吏绅士得享优免、飞洒、诡寄等特权,朝廷所需租役,全由小民负担。小民为供应租役,出卖土地,富贵人家嫌田亩零碎,拒绝收受。只有种官田的佃户,假指官田为民田,讲定买主得田、佃户纳粮,田价比民田价小十倍,富户才愿收买。农民失去土地,并不能免去苛重的租役,困守乡里,饥寒不得生活,流亡他乡,同样不得衣食,饥民与流民,永远在残酷的统治下大量丧失生命。
朱祁镇时代,到处发生农民起义,其中规模较大的有如下列:
铲平王邓茂七——福建多矿盗(私开银矿),朱祁镇命御史柳华捕捉。华令村庄筑瞭望楼,编保甲,选土豪为甲长,自备器械,督民巡逻。沙县佃农邓茂七被选充甲长。沙县惯俗,佃户送租外,照例另送田主物品,茂七倡议田主自来取租,租外不另送物品。田主怒,告县官拘茂七。茂七杀捕役数人。知府派兵三百往捕,茂七杀知县,聚众数万人,自号铲平王,攻破二十余州县。福建左布政使宋新(交趾人)贪污暴虐,民不堪命,相率归茂七,闽、浙震动。正统十三年,茂七围延平。朱祁镇命丁瑄率大军往击。十四年,丁瑄杀茂七及首领陈阿岩、郑永祖等。
叶宗留、陈鉴胡——浙江宁波人叶宗留、丽水人陈鉴胡私开福建银矿,被官吏迫害,聚众起义。正统九年,福建参议竺渊率兵往捕,战败死。宗留依附邓茂七,攻掠浙江、江西、福建境上,杀明文武大官七八人。遂昌县起义军苏牙、俞伯通攻兰溪,响应宗留。朱祁镇命浙江巡抚张骥集大军进攻,陈鉴胡杀宗留,自称大王,国号太平,分兵攻处州、武义、松阳、龙泉、永康、义乌、东阳、浦江等县。邓茂七死,鉴胡势孤,投降张骥。别部首领陶得二杀招降使,率众入山继续反抗。
李添保——朱祁镇天顺时,湖北麻城人李添保因欠租逃入苗山,自称唐太宗后裔,聚苗汉人万余,攻掠州县。明总兵官李震大破添保军。添保逃入贵州,率苗兵出战,被李震杀死。
黄萧养——正统末年,广东黄萧养起义,围广州。朱祁镇命都督董兴率江西、两广兵攻萧养,景泰元年,萧养战死。
朱见深成化时代,起义的规模扩大了。
刘千斤、石和尚——河南西华人刘通,号刘千斤,石龙号石和尚,煽动荆(湖北江陵县)、襄(襄阳县)间流民起义,得精兵四万。刘通自称汉王。朱见深命工部尚书白圭提督军务,新宁伯朱永为总兵官,都督喜信、鲍政为左右参将,阉官唐慎、林贵奉为监军,发京营及各路军大规模出征。两军大战,最后明军获胜,杀刘通,石龙逃入四川,攻破巫山、大昌等县,明军追击,杀石龙。
平王李胡子——白圭平刘千斤,荆、襄间流民仍屯聚不散,千斤余党李胡子自称平王,与小王洪、王彪等号召流民,众至一百万,攻南漳(湖北南漳县)、房(湖北房县)、内乡(河南内乡县)。朱见深命总督项忠率大军进击,擒王彪,招降流民四十万。起义军保山寨拒敌,忠又擒获小王洪、李胡子,招降流民五十余万。项忠战胜,纵兵滥杀,流民尸骸满山谷,一部分被俘,发湖广、贵州充军,路上倒毙无数,尸弃江边,任令腐烂。项忠立平荆襄碑,自颂功绩,人民呼为坠泪碑,表示哀痛。
朱厚照正德时代,起义规模更扩大,明史也承认“流寇蔓延,几危宗社”了。
刘六、刘七、齐彦名、赵疯子——文安(河北文安县)人刘六、刘七有勇力,县官令捕盗有功,豪家索贿不得,诬二人为盗。刘六、刘七结大盗张茂起义,自畿辅(北京附近)攻入山东、河南,转攻湖广(湖北、湖南)、江西,又率军北上,攻霸州(河北霸县)。别军首领杨虎入山西,还军文安与刘六等会合。起义军纵横数千里,明军望风溃败,不敢抵御。朱厚照命侍郎陆完督边防军出战,刘六、刘七转入山东,攻破二十余州县。杨虎北攻威县新河,刘六等南攻宿迁永城。明军追击杨虎至小黄河渡口,杨虎溺死,余众入河南,推刘惠为首领。
刘惠自称奉天征讨大元帅,赵疯子为副帅。赵疯子是文安县诸生(秀才),起义军推为谋主。疯子约束军士,不得奸淫杀掠,檄告官吏儒生,决不侵害身家财产,无需逃避。因此刘惠军横行中原,声势大振,连破鹿邑、上蔡、西平、遂平、舞阳、叶县。攻破泌阳,烧阉党(刘瑾党)焦芳家,缚草像芳形,当众斩首。朱厚照命彭泽提督军务,专剿河南起义军。彭泽战屡胜,起义军走六安、舒城、合肥、定远,与杨虎别部数千人会合,攻破凤阳、泗、宿、睢宁。明军追击至应山,杀赵疯子,刘惠自缢死。大首领贾勉儿、邢本恕、刘资、杨寡妇等先后被捕杀,河南平。
刘六、刘七、齐彦名攻破山东畿辅数十州县,朱厚照命陆完专剿山东起义军。起义军入登莱,沿海岸北上,击败巡抚宁杲军,又南走湖广,由水路进至夏口(汉口),明军追击,刘六溺水死。刘七、齐彦名顺流攻镇江,击败操江伯(统率长江水师)赵安靖。陆完至镇江,会合彭泽河南军,水陆并进。起义军走保狼山,明军围攻,杀刘七、齐彦名,余众被屠灭。
江西起义军——与刘六等同时起义,江西抚州有王钰五、徐抑三、傅杰一、杨端三等,南昌有汪澄二、王浩八、殷勇十、洪瑞七等,占据姚源;瑞州有罗光权、陈福一等,占据华林,赣州有何积钦等,占据大帽山。朱厚照命陈金往攻,陈金调广西土官岑猛率土兵助战,半年间,起义军大部削平。王浩八率余众突围走至贵溪,据裴源山,声势又振。朱厚照命俞谏代陈金督师,谏率大军苦战,杀王浩八。部将胡浩三率余众守险继续反抗,拘明招降使吴廷举。廷举留山中三月,探知浩三军情,设计诱浩三杀兄浩二,明军乘乱攻入,杀浩三。东乡农民王垂七、胡愈二等又起义,杀官吏,烧公署,俞谏发兵攻杀二人。江西平。
四川起义军——与江西同时,四川起义军保宁有蓝廷瑞,自称顺天王,鄢本恕自称刮地王,廖惠自称扫地王,聚众十万,置四十八总管,蔓延陕西、湖广两省境上。四川巡抚调罗罗兵、回回兵及石柱土兵击败起义军,擒廖惠,余众转入陕西。明总制洪钟调陕西、河南、湖北兵分路追击,蓝廷瑞走汉中,又走回四川,洪钟分兵七路合围,擒蓝廷瑞、鄢本恕。部将廖麻子、曹甫率余众攻营山蓬州,洪钟诱曹甫归降,廖麻子袭杀曹甫,转攻川东。朱厚照命彭泽代洪钟,击杀廖麻子、喻思俸等。四川平。明兵土兵残暴杀掠,民间作歌道:“贼兵梳,官兵篦,土兵剃。”又作歌道:“土贼犹可,土兵杀我。”
朱厚熜嘉靖初年,废除朱厚照时代弊政不少,农民起义得到暂时的和缓。过了一二十年,朱厚熜崇信道教,大造宫殿,北边俺答历年侵入抄掠,东南倭寇残破沿海各省,国内民变兵变接连发生。当时外患严重,朝廷征调全部兵力,警戒各重要地区,多数人民也不愿在外患危急时期,参加大起义,因此小变乱旋起旋灭,没有大的发展。朱厚熜死后,经朱载垕至朱翊钧,对人民剥削益趋残酷。万历二十七年,因筹备皇子婚礼,取户部银二千四百万两,这是何等巨大的浪费。由于税监、矿盐的毒流天下,以及田赋的加派,民变到处发动。朱由检时田赋加派数次,不仅农民生计断绝,一部分富室大户也被“搜括助饷”(崇祯八年),相继破产,再加官吏的贪污,更加甚政治的黑暗。户科给事中韩一心说:“当今世界,哪个地方不用钱,哪个官员不贪钱?官员们出钱买官,自然要贪赃偿还本钱。”朱由检时代,明朝的统治,已到穷绝的境地,无法再维持下去。
农民普遍破产了,西北陕甘等省,破败尤甚。天启时高推陈报辽饷苦累难支,奏章里说:“臣在路上见民众伏地拦轿哀告道,辽饷苦,辽饷苦,再不减,民众都要饿死。臣问饿死的原因。答称,山地荒薄,三分不抵平地一分,好年景一亩所得不过五斗,没有辽饷时,一半纳粮,一半糊口,有了辽饷,一半纳粮,一半充饷,人民只好空腹等死。臣问:‘你们既没粮食,何以还能生活?’民众哭告道:‘夏秋间树叶水草可以充饥,冬春水冻草枯,存储的野菜,吃完就无法活命。’臣至巩昌,见附郭乡村门塞窗闭,人民散走,一望荒凉。臣至狄道金城,百里内人烟断绝,官府就现存民户,催逼粮饷,富户变成穷户,也弃家逃亡。”
崇祯二年,给事中马懋才奏陈陕西饥荒情状说:“臣是陕西安塞人。臣见诸臣说各省人民穷苦有父母弃子、丈夫卖妻、食草木根或白石粉等情事,比臣故乡延安府,却还不算最苦。延安府已一年不下雨,八九月间,人民食山中蓬草,到十月,改食树皮,年底树皮剥尽,改食石粉,几天后,腹胀下坠,必不能活。安塞城西一带,每天有弃儿数人,呼唤父母,饿极拾粪吞咽,第二天弃儿失踪,被饥民抱去煮食了。城中人不敢单身出城,一出城门,便被捕食。饥民食人,不出数日,面目红肿,发烧病死。各县城外掘大土坑,每坑埋葬数百人。总之,庆阳、延安以北,饥荒十分严重,盗贼抢掠,反成小事,西安、汉中以南,盗贼十分严重,饥荒比陕北轻些。”
天启二年,山东白莲教首领徐鸿儒起义,众至数万,巡抚赵彦招练民兵扼守要地,鸿儒败死。所谓民兵,就是地主率领的武装,最能镇压农民起义。这在农村大破坏的陕北,土地全部荒废,地主武装无法组织了。此外还有几个力量,助成农民大起义在陕北发动起来。
叛兵——欠饷的饥军。崇祯元年,陕西守边军欠饷一百三十八万两,兵士穷困,相率叛变。
逃兵——犯法潜逃,投奔起义军。
驿夫——驿夫多山陕穷民,崇祯二年,裁驿夫,责令人民充当驿站夫役。驿夫失业,群聚为盗。
天启七年,陕西大旱,澄城知县张耀采贪污残暴,催科极急。饥民王二聚众数百,用墨涂面,王二大声问:“谁敢杀张知县?”众齐声应道:“我敢杀。”问答三次,王二率众闯入城,杀耀采,退聚山中不散。这说明大起义条件完全成熟,只待有人倡导。第二年(崇祯元年)陕北农民大起义果然爆发了。
天启末年,阉党乔应甲为陕西巡抚,朱童蒙为延绥巡抚,搜括财物,民不堪命。崇祯元年,固原兵变劫夺库银,白水(陕西白水县)民王二、府谷民王嘉胤、宜川民王左挂、飞山虎、大红狼等同时并起,安塞响马高迎祥与饥民王大梁聚众响应。迎祥自称闯王,大梁自称大梁王。二年,朱由检命杨鹤为三边总督,攻剿起义军。参政刘应遇击斩王二、王大梁,参议洪承畴击破王左挂。十二月,满清军入寇,京师戒严,山西巡抚耿如杞率兵五千勤王,饥兵索饷不得,溃归山西,延绥、甘肃勤王兵相继哗变,与起义军联合,声势大振。三年,陕西起义军神一元、不沽泥、可天飞、郝临庵、红军友、点灯子、李老柴、混天猴、独行狼、八大王(张献忠)等到处发动。四年,明将曹文诏击杀王嘉胤,余众推紫金梁(王自用)为首领。自用结合老回回(马守应)、曹操(罗汝才)、八金刚、扫地王、射塌天、阎正虎、满天星、破甲锥、邢红狼、上天龙、蝎子块、过天星、混世王及高迎祥、张献忠共三十六营、众二十余万攻掠山西。总督洪承畴等击败山西境内起义军,余众流入河南、河北境,遭明军阻遏,自河南流入湖北境,自湖北又转入四川。
七年,朱由检命洪承畴为山、陕、河南、湖广、四川总督,集大军围剿起义军。八年,起义军首领集河南荥阳县大会,老回回、曹操、革里眼、左金王、改世王、射塌天、横天王、混十万、过天星、九条龙、顺天王及高迎祥、张献忠共十三家七十二营。高迎祥部将李自成倡议分兵与明军力战,宁败不投降。众首领从李自成议,推定革里眼、左金王敌川湖兵,横天王、混十万、射塌天、改世王敌陕西兵,曹操、过天星过黄河,迎祥、献忠及自成攻东方,老回回、九条龙往来策应。迎祥献忠军东进,攻破凤阳,焚毁明帝祖坟。自成求善鼓吹小阉,献忠不肯给,自成怒,与高迎祥率兵归陕西。洪承畴驻军汝州(河南临汝县),命诸将左良玉等分守湖广、河南、郧阳各关隘,老回回、张献忠、曹操、蝎子块、过天星乘洪承畴出关,先后走归陕西,攻掠西安、平凉、凤翔等地。承畴急入关救西安,起义军分十三营又东出攻掠河南州县。迎祥、自成留陕西,迎祥攻武功扶风以西,自成攻富平固州以东。九年,陕西巡抚孙传庭擒高迎祥,余众共推李自成为闯王。
起义军东西奔流,不立统帅,有利争进,各自战斗,战败分路逃散,伏大山谷中,不相救顾,或分或合,避实击虚,陕西、河南、两湖、四川、江北数千里,到处奔突,确使明军无法应付。崇祯十二年,大学士杨嗣昌创四正六隅法,指定陕西、河南、湖广、江北为四正,四巡抚率重兵防守,有利时出战,延绥、山西、山东、江南、江西、四川为六隅,六巡抚协助防守,声援四正。总督、总理两大臣,率精锐尾追起义军,专力攻战。嗣昌以前,陈奇瑜击四川起义军(崇祯七年),张凤翼击卢氏内乡浙川大山中起义军(崇祯九年),都曾用四面堵截,精兵尾追法获胜。嗣昌十面张网,布置周密,起义军遭受巨大的损害,可是广大农民群起反抗,杀不胜杀,到后来,四正六隅不仅不能围困起义军,杨嗣昌却被起义军围困了。他在重庆督战,悬赏斩张献忠头,赏黄金一万两,第二天督署中自大堂至厨房厕所遍题“斩杨嗣昌头,赏白银三两”标语,嗣昌大惊,知左右全是贼党,终于惊悸成病,战败俱罪,绝食自杀。
米脂县人李自成,幼年在本县大户艾家当牧童,年长善骑射,充银川驿夫,犯法逃匿,做屠夫谋生。舅父高迎祥起义,自成投军,号称闯将。崇祯七年,自成与侄李过结合李双喜、顾君恩、高杰等部自立一军,李过、高杰善战,顾君恩善谋,李自成声名渐著。八年,十三家首领大会荥阳,自成提出坚决抵抗和分路攻战的建议,得众家同意,此后自成地位得与张献忠并列。九年,高迎祥败死,自成被推为闯王,率众入四川,攻成都,七日不能克,还军至梓潼,与洪承畴、孙传庭战大败。自成率刘宗敏(蓝田县铁匠)、田见秀等十八骑突围逃伏商洛(陕西商县、洛南县)山中。十一年,张献忠在湖广战败,投降明总理熊文灿,自成伏山中,势益孤。十二年,张献忠据谷城(湖北谷城县)叛明,自成出山收兵,与陕西总督郑崇俭战,大败,走投张献忠,献忠暗图吞并,自成逃走。十三年,明军围自成,自成穷困将自杀,义子李双喜劝阻。部将多出降,刘宗敏独杀两妻,誓死从自成,军中壮士也杀妻子愿决死战,自成焚辎重,轻骑由郧均(湖北郧县、均县)走河南,收饥民数万人,自南阳进破偃师县。
杞县举人李岩(阉党尚书李精白子)、卢氏举人牛金星投自成,自成大喜。李岩说:“取天下首先要得民心,请勿杀人,收天下心。”又劝自成散所掠财物救济饥民。岩又造童谣道“迎闯王,不纳粮”。自成军以“均田”为号召,纪律又极严肃,提出“杀一人如杀我父,淫一妇如淫我母”的口号,人民闻自成军来,相率出城远迎,称为“仁义之师”。十四年,攻破洛阳,杀福王常洵,发王府金银散给贫民。转攻开封,大败明各路援军。巡抚高名衡固守开封,开朱家寨口黄河灌自成军,自成也开马家口河灌城。九月,两口并决,城中人得生存的不满二万,自成军也淹死万余人。曹操(罗汝才)、老回回(马守应)、革里眼(贺一龙)、左金王(贺锦)、争世王(刘希尧)、乱世王(蔺养成)先后来附,自成兵力益盛。
自成军连营五百里,由河南入襄阳,攻取湖北州县多处。自成自号奉天倡义大元帅,号罗汝才为代天抚民大将军。罗汝才善战,自成善攻,两人相依如左右手。汝才拥兵数十万,奢侈淫乱,妻妾多至数十人,用山西举人吉珪为谋主,暗中与自成对立。自成不喜酒色,布衣粗食,生活不异兵卒。严禁军士不得私藏金银,过城邑不得居住民房,宿营用单布帐幕,妻子得随营,但不得携其他妇女。诸营所得战利品,按等给赏,马骡受上赏,弓箭、铅铳受次赏,布帛受三赏,珠玉珍宝受下赏,自成恶汝才跋扈立异,袭杀汝才并杀贺一龙、蔺养成,夺马守应兵权。最初起义十三家七十二营,这时候败灭略尽,只剩李自成、张献忠两人。
自成据襄阳,献忠据武昌,自成自称新顺王,称襄阳为襄京,禹州(河南禹县)为均平府。从牛金星议,立标营及先后左右共五大营,二十二将军,又置上相、左辅、右弼、六政府(六部)侍郎等官,重要地方设防御使,知府、知州、知县改称尹、牧、令。献忠畏自成,南走长沙。河南、湖广、江北各起义军悉听自成号令。
崇祯十六年,自成大会文武官议用兵方向。牛金星请先取河北,直攻北京。杨永裕请先取南京,顾君恩请先取关中,自山西攻取北京。自成从顾君恩议。率大军入河南,大破孙传庭军。十月,陷潼关,长驱入西安,分兵取宁夏、甘肃。十七年正月,自成自称大顺王,改元永昌,任牛金星为天佑殿大学士,增设六政府尚书,定军制,有步兵四十万、马兵六十万。开科取士,废八股,改用策论。二月,自成渡河攻下太原、大同,入居庸关。三月十三日,破昌平,先锋至北京平则门。十七日,城中发觉自成军到,朱由检急召群臣问计,君臣相对涕泣,束手无策,城外明军三大营兵变,守城军放空铳炮,不肯接战。十八日,守军开城门迎自成。十九日,朱由检登煤山自缢死。明亡(一六四四年)。
自成入北京,首先释放刑部锦衣卫囚人。明成国公朱纯臣、大学士魏藻德、陈演率文武百官着素衣入朝庆贺,自成不出见。守卫军士戏弄降官,或推背脱帽,或举足踏头,百官骇惧伏地不敢动。陈演等上表颂功德,请自成登帝位,自成不理。自成召诸降官听命,按次呼名,分三等处分:四品以下官仍任原职,四品以上官只用侯恂一人,其余勋戚文武大官周奎、朱纯臣、陈演、魏藻德等八百余人,送刘宗敏等营中拷打追赃,查究过去罪恶处刑。
明山海关守将吴三桂闻北京陷,正犹豫不定,自成令三桂父吴襄去信招降,三桂决计降顺。回至滦州,闻爱妾陈圆圆被刘宗敏劫去,大怒,奔回山海关,引满清兵入关,报夺妾大仇。自成率兵二十万往击,四月二十二日,与清兵对阵。三桂兵在右翼末端,死斗许久,清兵从阵右突出冲击,万马奔腾,箭如雨下,天大风,砂石飞走,自成军目迷不能战,大溃奔退四十里,死伤无数。自成回北京,熔化降官所缴赃金及宫中库藏,铸成金银饼每饼千两,约数万饼,骡车载归西安。二十九日,自成登帝位,当晚焚宫殿及九门城楼,次日出北京西走。五月二日,三桂引清兵入北京,又引清兵追击。清顺治二年(一六四五年),清兵攻破潼关,自成弃西安由龙驹寨走襄阳,又走武昌,清兵两路进击,自成兵败,逃至通城九宫山,自缢死。李过改名李锦,与诸将领奉自成妻高氏联合明总督何腾蛟,继续与清兵战斗,至死不肯屈辱。朱聿键赐锦名赤心,封高氏为忠义夫人,号李赤心营为忠贞营。朱由榔时封赤心为兴国侯。李过营中将士,仍称自成为先帝,称高氏为太后。
延安县柳树涧人张献忠,起初在延绥镇当兵,犯法将斩,得军官陈洪范救免,逃走为民。崇祯三年,陕西起义军大发动,献忠据米脂十八寨,自号八大王。四年,献忠罗汝才军战败,降明总督洪承畴。不久,叛走山西,转掠河北,渡河入河南境。八年,十三家大会荥阳,议定献忠与高迎祥、李自成东进。破凤阳府,迎祥、自成归陕西,献忠攻取江北各地。九年,献忠入湖广。当时河南、湖广起义军凡十五家,献忠一家最称强大。十一年,献忠战败,据谷城降明总理熊文灿,闯塌天、曹操、射塌天、混十万、过天星、关索、王光恩等十三家相继降明,起义军势大衰。十二年,献忠叛,十三家除王光恩一家,同时并叛。十三年,明将左良玉大破献忠军,献忠率千余骑逃入兴归(湖北兴山县、秭归县)山中,联合罗汝才攻四川。十四年,还军攻破樊城,转入河南,与左良玉战,大败,率数十骑投奔李自成。自成谋杀献忠,罗汝才劝阻,给五百骑使扰湖北,分明军兵力。十六年,献忠据武昌称王,发明楚王府藏金赈饥民,蕲黄等二十一州县悉降附。李自成据襄阳称王,献忠畏惧,走入湖南,破岳州、长沙、衡州,又破江西吉安等州县,广东大震。十七年,献忠率军入四川,破成都。自称大西国王。
献忠在四川,大杀官吏、儒生、富商、豪绅。曾一日杀属官二百余人,或言太甚,献忠道:“文官怕没有人做么?”百官入朝拜伏行礼,献忠嗾猛犬数十下殿,被犬嗅的,即时绑出斩首,称为天杀。又假称开科取士,儒生群来应考,忽纵兵围杀,笔砚成堆。出劣马使武生骑射,大炮突发,全营狂喊,马惊人坠,践成肉泥,献忠拍掌欢喜。又在锦江底掘数丈深穴,埋藏金宝无数,称为水藏。献忠说,省得后世人再争夺金宝。当时地主豪绅如曾英、李占春、于大海、王祥、杨展、曹勋等纷纷起兵反抗,献忠派兵镇压,据《明史》说,献忠共杀蜀中男女六万万余人,又说,杀军籍九十八万人,这样夸大的记载,足证史传称献忠惨杀事大不可信。顺治三年,献忠焚成都宫殿,率众出川北,所部川军将领刘进忠叛降清军,引清军自汉中进袭献忠,献忠受伤死。义子孙可望、艾能奇、刘文秀、李定国等率余众奔川南,杀曾英、李乾德等,归降明朱由榔。李定国发扬高度的民族气节,力抗清兵,战败后保护朱由榔,走入缅甸,朱由榔被缅甸人缚献清军,定国忧愤病死。
朱元璋综合历朝的统治经验,创立新制度。废中书省,朝政由六部尚书分任,废枢密院,军卫归五府都督分统,皇帝一人总揽大权,不容有第二人偷窃权柄。君主专制政体,到明朝,确已最高度地完成了。
朱元璋禁止内阉识字读书,不许干预政事。朱棣时开始重用阉官,朱瞻基设文书房,命大学士陈山专教阉官读书做八股,与士大夫受同样的教育。此后司礼监掌印太监成为皇帝的第一代理人。朱元璋设殿阁大学士,仅备顾问,不预闻政事,朱瞻基时,三杨(杨士奇、杨荣、杨溥)久在内阁,获得起草诏令权。此后内阁首辅成为皇帝的第二代理人。阉官擅权,造成魏忠贤屠杀东林的祸乱;内阁争位,造成邪、正两派官员的互斗。明朝政治上最大事件,不外阉官擅权和内阁争位,同时也是亡国的重要原因。
洪武时代,元末大破坏的农业,因奖励垦荒、减轻租役,逐渐呈现荣繁的盛况。朱棣以后,土地兼并继续加甚,农民破产流亡,到处起义,最后产生全国性的大起义,推倒明朝的统治。
全国总田数中,皇帝所有的官田,占七分之一,全国最肥美的江南农业地区,官田竟占十六分之十五。江南官田,在富户买作私田,佃户代纳官粮的方式下,渐成半官半私性质。明亡后,完全成为私田。
明朝工商业进步,超越以前任何时代。日本急需中国的棉布、丝绸,要求通商,激成倭寇残破沿海各省的战祸。南洋群岛瓷器、布帛与香料、珍宝的交换,引起闽、广工商业者大规模向海外移殖。如果不是朝廷严禁下海,华侨在南洋可能建立更大的事业。西洋教士东来,士大夫热心接受新的科学知识,工业、农业、矿业、军火业都开始采用新法,如果没有野蛮的满族侵入中国,明工业可能有巨大的发展,也许同欧洲一样,产生资本主义的社会。
朱棣发动对外侵略,企图消灭蒙古,确保中国的安宁,虽然取得暂时的胜利,却加深了蒙汉两族的仇恨。后来彼此寻衅报复,进行长期的广泛的战争,双方困疲不堪,居住东北的满族乘机兴起,先灭蒙古,进入中国,两族都成了满族的奴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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