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二七年—一二七九年
靖康二年四月,赵佶、赵桓随金军北去。藏匿在河北、号称兵马大元帅的康王赵构跑回南京(商邱县),五月初一日,做了宋皇帝,改元建炎。他是从头到脚满身污辱的皇帝。他建立怯懦昏虐的小朝廷,他极度发挥对内压迫、对外屈辱的能事。他表现出统治阶级的彻底黑暗性。他永远重用投降派,只有在最危急的时候,才允许主战派暂时出力。他和他的子孙一贯畏惧金人,而且不许中国人不畏惧金人,凡是不畏惧金人的人,他们认作最可憎恶的仇敌,必须杀死他,消灭他才安心。南宋依靠投降政策,称臣称侄,偷安苟存了一百五十年。
忠义人士和全国人民有足够的力量驱逐金寇,恢复国土,这在当时称为战守派(主战派);同时以赵构为首的腐朽统治阶级,专主逃窜、议和、投降三个步骤,称为降走派(主和派)。降走派的主张全部实现,金必灭宋,战守派的主张全部实现,宋必灭金,两派相互斗争、相互制约的结局,造成半独立半附庸的南宋国,这两派斗争的表现,大体可分四个时期。
第一期——赵构建炎元年至建炎四年。主战派支撑危局,主和派逃窜到后方,竭力破坏主战派的成功。
赵桓在危城中,怕阻碍和议,禁止四方勤王兵前进,等到赵桓被虏走,勤王军和人民自动组织的忠义军才纷纷发动起来。赵构称帝,依靠主和派首领黄潜善、汪伯彦做左右手,第一道命令是诸路募兵勤王人将所部士兵交付本州县文武官员统辖或遣散,首先确立信官不信民的大政策。第二道命令是派著名赃官翁彦国做江宁府(南京)知府,修理城池宫室,预备巡幸,确立放弃中原、逃窜东南的大政策。当初赵桓在军民公意和太学生伏阙运动的压力下,曾下诏召李纲从充军地回来。李纲还没赶到,主和派范宗尹三次上奏,说李纲名过其实,有震主的威望(得民心,立战功),不可为相。赵构、黄、汪也这样想,表面上却不能不让李纲暂时做宰相。
李纲到任,首先提出十条主张,第一条就是反对和议,其余九条也都是主和派不愿听的话。李纲又说,当今急务,政治方面莫要于通达下情,广开言路,必使全国人士都得议论政事;军事方面莫要于组织民军,作为抗敌的主要力量。他说,河北、河东两路,是国家的屏障,今河北只失真定等四郡,河东只失太原等七郡,其余官员弃城逃走,人民自推豪杰为首领,坚守拒敌,大部数万人,小部不下万人,朝廷应给与名号,以及必要的军需械器,免得将来食尽援绝,被金人消灭或利用。李纲这些主张,赵构不便全置不理,在没有罢免前,重用黄、汪来牵制他。
李纲专力招抚义兵,建立新军。当时旧军积弊极深,大将如刘光世、张俊、杨沂中、范琼等人,畏怯贪暴,纪律荡尽,见敌首先窜逃,见民大肆虏掠,争取金帛,劫夺妇女,虚报战功,勒索厚赏。李纲深知旧军不可用,赵构、黄、汪指为群盗的那些民兵,却真能负担抗敌的重任,他制定新军制,五人为伍,置伍长一人,二十五人为甲,置甲正一人,百人为队,置正副队将各一人,五百人为部,置正副部将各一人,二千五百人为军,置统制官一人。各级官长用牌写所管人姓名(如伍长管四人,甲长管伍长五人),凭牌调遣使令。招置新军及御营司兵(旧军),并依新法组织,又颁布新军法,犯虏掠、抗令、临阵先奔、一军危急他军不救等罪,各处死刑。这种军制军法并不能改革旧军的腐劣,但后来纪律严肃、战胜攻克的有力军队却从此开始。
靖康、建炎间,全国勤王兵或从两河或从闽广,昼夜奔驰,冒犯雪霜,疾病死亡,不可胜数,来到南京(河南商邱)。赵构刚称帝,就下令各还本地,遣散,每人由地方官赏钱三十千文。在“赃吏甚众、害民比盗贼更凶”的当时,自然不会出钱给义兵,而且多数义兵也不愿领受赏钱,放弃抗金救国的志愿,他们往往屯聚不散,等机会出动杀敌。其中一部分不免有虏掠行为,正如宗泽所说:“忠义人士,争先勤王,朝廷不能爱护,反使他们饥饿困穷,老弱死填沟壑,少壮流为盗贼,这不是勤王人的罪过,应该说是朝廷措置乖谬的缘故。”李纲招安朝廷指为群盗的祝靖、薛广、党忠、阎瑾、王存等部十余万人,依新军制军法收编,无一人叛去。纲又请赵构任张所为河北招抚使,傅亮为河东经制使。靖康时张所在围城中,遣人携蜡书(秘密信)募河北义兵,人民见蜡书喜悦道:“我们早被朝廷遗弃,幸有一张御史还记得我们。”即时聚集十七万人听令。傅亮曾率勤王兵三万人,屡立战功。李纲察知二人智略,可以大用,荐给赵构,议定招募山寨民兵,俟张所部署完毕,渡河先收怀、卫、濬三州及真定府,再进兵解中山围。两河人民听说张所、傅亮任招抚职,踊跃响应,民军首领丁顺、王善、杨进各拥众数万至十余万,自投招抚使请求效力。张所派都统制王彦率偏将岳飞等七千人先渡河,驻新乡县,民兵首领傅选、孟德、刘泽、焦文通等率众归附,绵亘数百里,给金人极大的威胁。太行山民兵为表示对国家的血诚,面上自刻“赤心报国,誓杀金贼”八字,因此王彦部号称八字军。
主战派张悫对赵构说,河北人民抗金,自结巡社,请由朝廷定名为忠义巡社。每五人为甲,五甲为队,五队为部,五部为社,各设长一人。五社为一都社,设正副都社长,二都社设都副总首各一人。甲长以上免本身徭役,所结在五百人以上,借给官号,都总首任职满二年不犯过失,赏给真官。巡社统归本州县长官节制,依巡社增减数,作为官吏赏罚的标准。赵构允许张悫的请求,民兵组织逐渐严密,金守城兵多势孤退走。
当时河北境义兵八字军最著名,山西境义兵红巾军最著名(起初在晋城、长治一带,后来扩大到河北、陕西),红巾军声势浩大,组织极密,用建炎年号,但不求宋朝官号,见有不愿降敌,从金国逃回的官民,厚赠衣粮,护送出境,路上见宋官旗帜即引去,绝不杀害,遇敌即奋死进攻,绝不畏避。他们声称只等官兵过河,并不要多,我们凭借声势,自有力量杀尽金虏。他们曾袭击金军大寨,宗翰几乎被擒。金人痛恨红巾,捕逐最急,妄杀平民泄愤,但不能获得真红巾。当时朝廷用人,按金人所喜所恶为进退,金人所喜,得做宰相大官,金人所恶,斥逐唯恐不速。黄潜善、汪伯彦见李纲专招金人不喜的民兵,妨碍和议,令私党张益谦奏称招抚使设立后,河北盗贼(义兵)更炽,应速罢废。李纲争辩道:“张所留京师招集将佐,还没有出发,不知益谦何以知他骚扰百姓?朝廷因河北民众无人统率,置司招抚,借民力保卫国土,并不是设司才有盗贼。现在京东、京西群盗公行,攻掠郡县,难道也是河北招抚司的罪过?”傅亮军出发才十余天,黄、汪责亮逗留不进,令即日渡河。亮说:“河东满布金兵,我军何处驻屯,何处筹粮,要先布置,冒险进兵,恐误大事。”李纲替傅亮说话,黄、汪大不以为然,赵构下令免傅亮经制使职。赵构决计逃往东南,李纲力争不可。黄、汪私党张浚伪造李纲罪状十余条,说他是国贼。赵构加纲狂诞刚愎、计谋无效等罪名,流窜到外州县,废招抚、经制两司,张所、傅亮被驱出不用。太学生首领陈东、进士欧阳澈上书说黄、汪不可用,李纲不可去,赵构怒,即日押赴市上斩首。李纲在相位七十五天,所有抗金设施,黄、汪在四五天内悉数废除。
李纲任职时,荐举宗泽做东京留守。宗泽到任二十余日,安辑军民,渐复旧观,奏请赵构回京,并反对向东南逃避,赵构当然不理,泽招募义兵守京城,沿河岸依鱼鳞形筑垒,结连两河山水寨及陕西义士。民军首领王善有兵数十万,车万乘;杨进号没角牛,有兵三十万;王再兴、李贵、王大郎、丁进等各有兵数万,都投宗泽,愿听指挥。泽有兵百余万,粮支半年,金人畏惧,屯兵不敢图东京。
庆源(河北赵县)五马山寨首领赵邦杰、马扩奉信王赵榛(赵构的兄弟,京城破后,逃隐民间)为主将,总制诸山寨,两河人民望风响应。马扩渡河见宗泽,及去扬州见赵构,大遭赵构、黄、汪的疑忌。宗泽接连奏请赵构回开封,黄、汪笑泽发狂,从不答理。此时,忽有赵榛谋渡河入京城的谣传,赵构大惊,赶快下一道命令,严禁赵榛兵渡河,并说自己即日从扬州回京城。这当然是一句空话,真意在抵制赵榛,不许他回来。
李纲八月免官,赵构十月逃往扬州,金元帅宗翰闻赵构南窜,约诸军分路进攻。宗维自河阳(河南孟县)渡河攻河南,宗辅、宗弼(兀术)自沧州(河北沧县)渡河攻山东,洛索自同州(陕西大荔县)渡河攻陕西,宋守官或逃或降,战守全赖义兵。宗翰入西京(洛阳),义军首领王俊、翟进各率众上山守险,不久收复西京。宗弼至千乘县(山东广饶县)被义兵击败,金弃青、潍两州退去。洛索入陕西,王庶召募河南北豪杰共起义兵击敌,远近响应,十天内得孟迪、种潜、张勉、张渐、张宗、白保、李进、李彦仙、邵兴等各有兵数万,凤翔、长安先后为义兵收复。李彦仙一月中破敌五十余垒,收复陕州。沦陷了二百年的幽燕遗民也纷纷起义,燕京人刘立芸聚众攻破城邑,所过不杀掠,只令馈送食粮,契丹人归附甚众,汉人更不待言。易州(河北易县)人刘里忙,年十八岁,聚众据山,邀击金人。玉田(河北玉田县)人杨浩用与僧智和禅师,招集南北忠义将士至万余人,他们想集合到三万人,“横行虏中,决报大仇”。大名人王友直举义兵,旗上写“宋忠义将河北王九郎”九个大字。幽燕遗民的起义,给金人莫大的威胁。各地义兵,都自愿推崇宗泽,听候号令,金兵不敢长驱南下,三路大军无功自退。
宗泽部署诸军,想乘势大举渡河,恢复失地,奏称“近据诸路探报,敌势穷蹙,可以进兵,臣拟乘暑月(建炎二年五月)遣王彦等自滑州渡河取怀(河南沁阳县)、卫(汲县)、浚(浚县)、相(安阳县)等处,遣王再兴等自郑州西进保护西京,遣马扩等自大名取洺(河北永年县)、赵(赵县)、真定,杨进、王善、丁进、李贵等诸头领各率所部兵分路并进。大军过河,山寨忠义军民闻风接应,至少当有一百万人。驱逐金寇,在此一举,愿陛下早日回驻京师,镇定民心,臣得身先诸将,亲临战阵”。赵构正在扬州安居淫乐,自然不理。宗泽如果自动出兵,就算目无朝廷,违抗军令,如果坐守东京,眼见恢复无望。他是七十岁的老人,忧愤成疾,背上发疽,病势危急。诸将杨进等入见,泽勉强坐起说道:“诸君能为我歼灭强敌,我死不恨了。”诸将流涕道:“愿尽死力。”泽连呼渡河三声,气绝身死(七月)。赵构令主和派杜充继任东京留守。充猜忌残虐,尽反宗泽所为,诸将人人自危,多畏祸散去,攻城掠地,中原陷入大混乱。后来金人用诱降及扫荡政策,很多义兵被消灭。例如河北赵榛,结集忠义数十万人,宗泽死后三个月,金发大军围攻诸寨,断绝水道,寨众多渴死,金军攻陷诸寨,赵榛死乱兵中。
李纲、宗泽都主张组织义兵,作兴复中国的基本力量。赵构一类人却最仇视他们这个主张,多方阻挠,不使成功。义兵失去他们二人的领导,虽然始终据山水寨抗敌,虽然数量并不大减,可是势孤力散,仅能自保,本身发展成正式军队的可能消失了。
赵构、黄、汪斥逐李纲,实现了他们“弃河东、河西、河北、京东、京西、淮南、陕西七路生灵(人民)如粪壤草芥,略不顾惜”(宗泽语)的主旨,从南京逃到扬州,金兵南侵,宗泽号召义兵,击退强敌,他们却乘机在东南搜括甚至武力掠夺财物和妇女(吕颐浩说),一面派使向金乞和。当时宗室赵子砥从燕京逃回,奏称“金人口头讲和,实际用兵,我国敛兵拱手,坐等和议的成功。前时契丹主和议,女真主用兵,十余年间,竟灭契丹。现在中国又踏契丹的旧辙。譬如怕虎,割肉喂它,吃完肉一定连骨也吃去。只有设陷阱杀虎,才能保存自己的生命”。赵构听了装没听见,命赵子砥做外官去,免得在朝廷妨碍和议。宗泽死后,金人又决计南伐,赵构深信和议必成,对黄、汪说:“潜善做左相,伯彦做右相,我还怕什么大事不济呢?”黄、汪二人叩头谢恩。赵构正在高兴,宗翰率兵长驱直攻扬州,沿路守将望风溃逃,赵构大惊,顾不得黄、汪左右二相,单骑狂奔渡长江到镇江。据宋人笔记,他那一天(建炎三年二月初三日)在宫中白昼行房事,突闻惊报,骑马就逃,因为惊慌过度,得了阳痿症,从此不会生儿女。他跑到镇江,百官卫士狼狈陆续赶来,扬州城里积储无数金帛财物,全被金军虏去,连东京运来的祖宗神主也失掉了。其实来袭的金军只有二三百人。
赵构一直逃奔,二月十三日到达杭州。御史张澄劾黄、汪二十大罪,二人罢相,改任朱胜非做宰相,王渊掌枢密院。将官苗傅、刘正彦因众怒起兵杀王渊及宦官康履等(宦官得赵构信任,监视臣民,无恶不作),又迫赵构传位给儿子赵敷(三岁),再不许他干预国事。吕颐浩、张浚、韩世忠、张俊等起兵击败苗傅、刘正彦,拥赵构复位。吕颐浩是主和派首领之一,张浚原是黄潜善私党,后来却倾向抗敌,赵构一向主和,自然用吕颐浩做宰相,并兼枢密使御营使,军政大权全部交给吕颐浩。
吕颐浩第一件大政事就是派人向宗翰求和。求和书这样写着:“宋康王构(不敢说自己做了皇帝)谨致书元帅阁下,愿奉大金正朔,比于藩臣。”又调东京留守杜充率大兵十余万守江宁,韩世忠守镇江,刘光世守太平及池州,放弃长江北岸广大的土地。金人大起燕山河北民兵,宗弼为统帅,分路渡长江,宋文武官或开城投降,或乘机虏掠(如张俊驻军明州,借清乡为名,环城三十里内,民家悉遭焚劫),金军蹂躏湖北、湖南、江西、江苏、浙江等地,无人抵御。赵构经越州奔明州,走入大海,金兵直追到明州海边。当时真能抗敌守土的,与中原一样,仍是人民的武力。如金人破无为军,守臣李知几带妻子财物渡江逃走,王之道率义兵据山泽坚守。又如金人招降建昌军,守臣方昭虑有降意,军民怒逐昭虑,推蔡延世守城,大败金兵。又如金兵追赵构到余姚县,知县李颖士募乡兵数千,抵御一昼夜,赵构因得登舟航海。又如金兵攻和州,军民共推宋昌祚守城,射中宗弼左臂,城破,军民保水寨继续击敌。龚棍率水寨民丁击破宗弼营,杀敌兵数百,救出被俘男女无数。这样的事迹,官军就没有一件。员外郎冯楫给刘光世的信里说:“金人深入,犯兵家大忌,官军前不抗拒,后不袭逐,金人无所忌惮,如走入无人的旷野,试看乡村农民,连纸甲竹枪也没有,与敌对抗,胜负相半。岂有国家久练的军队,反不及乡农,只是望风畏避罢了。”
金军在广大民兵压力下,焚毁建康府(江宁)、临安府(杭州)、明州等大都市后,率兵退走。赵构又上岸到杭州做皇帝。人民看透了他是逃走、和议、投降派的最高领袖,绝不能负担抗金的责任,同时受尽金人蹂躏、官吏赃污、军队虏掠、赋税繁重的痛苦,农民起义不得不发动起来。
钟相起义——北宋末年,鼎州(湖南常德县)人钟相自言有神灵与天通,能救人灾病。宣称旧法分贵贱贫富,不能算好法,他的新法讲齐贵贱均贫富。派遣信徒,四出传法,凡二十余年,周围数百里间,人民无不信从。钟相号称老爷,又称天大圣,信徒奉教称为入法,或称拜爷。当时湖湘群盗蜂起,相据武陵县唐封乡水连村置立寨棚,集众称忠义民兵,保护乡里,士大夫多来投避乱。靖康二年,钟相子钟子昂率勤王民兵三百人随统制官郑修武一行共五千人往南京。赵构即位,遣散诸路义兵,钟子昂回家,依旧将原募人团集成队伍,置备旗帜器甲。建炎二年,绅士王靖之向鼎、澧路兵马都钤辖唐悫告发,说钟相父子图谋不轨。唐悫查明钟相志在抗金,不加重罪。当年五月,唐悫迁荆南府知府,带鼎州兵马及钟子昂义兵赴任。当时盗军李孝忠、叛军辛泰接连攻扰荆南,后来得报盗军孔彦舟率众数十万将寇府境,唐悫逃走,军民溃散,钟子昂回到鼎州。建炎四年二月十七日,钟相起兵拒孔彦舟,鼎州官绅怕彦舟来攻,正在逃避,见钟相起兵,反商议多备金帛犒赏,设香花鼓乐,出北门迎接孔彦舟军马进城,恳求攻灭钟相。彦舟军在澧州(湖南澧县),被钟相部民兵袭击,大败溃逃,他怕再遭鼎州民兵袭击,入城三日,纵兵大杀掠,州城四周二十里内,被烧杀一空。朝廷任命孔彦舟为荆湖南北路捉杀使,别遣统领官安和率步兵入益阳,统制官张崇领战舰入洞庭湖,张奇统水军入澧口,合兵击钟相。鼎、澧、荆南人民群起响应钟相军,有众四十万,有地十九县。钟相实行多年宣传的主张,焚烧官府、城市、寺观、神庙、豪富人家,杀官吏、儒生、僧道、巫医、卜祝,称国法为邪法,称杀人(统治阶级)为行法,称没收财产为均平。他焚官府杀官吏是要消灭贪污,焚城市是要消灭富商大贾,焚豪富人家是要消灭土地兼并,杀儒生是要消灭大小劣绅,杀僧道、巫医、卜祝,是要消灭宗教迷信。凡钟相的徒属,都自己耕耘,劳动得食。没收的土地,分配给农民,分配法可惜没有被记载下来,不过,说入法的人一定“田蚕兴旺,生计丰富”,当然土地问题是解决了。《三朝北盟会编》也不能不承认“人皆乐附而从之,以为天理当然”。孔彦舟密派人投钟相入法,相信任不疑,三月二十六日,宋军大举进入,内应突起,相及子昂兵败被杀。
钟相败后,信徒杨华、杨么(原名杨太)、杨钦、刘诜、周伦、全琮、杨广、夏诚、刘衡、黄佐、杨二胡、高癞子、田十八等十余人拥相次子子义据龙阳县(湖南汉寿县),沿洞庭湖分立寨栅继续抵抗,过了几年,声势更盛。
魔教起义——建炎四年四月,饶(江西鄱阳县)、信(江西上饶县)魔教徒王念经聚众数万,占据贵溪县。赵构命张俊率大军,会刘光世军进攻,获王念经,屠贵溪等两县,杀二十万人,连赵构也假装着说:“二十万人无罪就死,不胜痛伤。”
金人侵入中原,遭遇忠义民兵的顽抗,追捕赵构,又遭遇东南义兵的猛击。某地关羽庙有无名氏揭示《杀敌五易文》道:“金军连年战辛苦易杀,马倒便不起(马被铁甲)易杀,深入重地力孤易杀,多带金银易杀,作虚声吓人易杀。”赵构见到《五易文》,令兵部刻版散发诸路将士,这说明中国人民不怕敌兵。因此金主原有康王跑到哪里追到哪里的决心,在这样的阻力面前,不得不知难改计了。金人知道赵构易灭,中国人民不易灭,赵构愿降,中国人民不愿降,如果不借中国统治阶级的力量来镇压中国人民,如果不接受赵构的投降,赵氏政权被农民起义军推倒,对金将是极大的不利。建炎四年七月,金封宋叛将刘豫为皇帝,国号“大齐”,都大名府,对金主自称儿子。十月,放奸细秦桧归宋。秦桧对赵构说,要天下无事,必须南自南、北自北,互不侵犯。赵构听了大喜,对朝臣说:“秦桧比什么人都忠实,我得了他,喜欢得夜里睡不着。”第二天就封秦桧为礼部尚书,送秦桧来的船夫孙静,也受赏承信郎的官位。赵构过去对金是一面守一面和,现在改为专与金人解仇讲好,也就是说决心彻底投降金国。
第二期——赵构绍兴元年至绍兴九年。主和派胜利,金、宋两国各自镇压国内反抗力量,巩固政权。
秦桧是北宋太学生,能作文章,又能奔走办事,同学们给他诨号叫作秦长脚。靖康时,桧做御史中丞,反对割地求和,反对金人废赵氏立张邦昌,颇有忠义的声名。桧被虏入金,谄事金大将挞懒,很得信任。金人侵入中国,到处遭遇民兵的攻击,兵力消耗过甚,急谋改用以华制华的政策,因此叛将刘豫、奸细秦桧成为适合需要的人物。赵构在靖康时,曾劝赵桓弃城逃避,后来批评赵桓道:“当时左右小人(指李纲等)妄谈用兵,不自量力,闹到国破家亡。”他始终主逃主降,认主战派是坏事的小人,恰恰来了奸细秦桧,自然喜欢得睡不着觉。绍兴元年二月,封秦桧做参知政事;八月,进位做正宰相,专力进行和议。
建炎以来,东南盗军遍地,最强悍的如李成据江淮湖湘十余州,张用据瑞昌,孔彦舟据鄂州,曹成据道、贺二州,刘忠据湖南白面山,范汝为据建安,其余如李允文、郭仲威、邵青、张珙、祝友、史康民等各拥众数万至十余万,攻掠州县。这些盗军首领,朝廷都给他们大官做,他们一面做官,一面做盗。当时民间流行着这样的谚语道:“仕途捷径无过贼,上将奇谋只是招。”又道:“要得官,杀人放火受招安;要得富,赶着行在(皇帝驻在地)卖酒醋。”(官员们消费品)监察御史韩璜奏报从江西到湖南亲见的情况说:“不论州县与乡村,一望都是木炭坏瓦,到处残破,十室九空。臣访问原由,都缘金人未到,溃兵先到,金人已去,追兵继至,官兵盗贼,抢掠相同,城市乡村,搜索如洗,兵盗去了,官吏毫不宽恤,反更加刻剥,大将经过,纵兵劫杀,苛求供应,凶暴更甚。”人民遭受官军、官吏、盗贼无限的摧残,生计几乎完全断绝。
当时只有钟相余众占领的土地确是全中国最和平的地区。可是宋朝君臣认为心腹大患,调发大军竭全力进攻,终于把这些地区毁灭了。绍兴初年,杨么等聚众二十万,领土北达公安,西及鼎、澧,东至岳阳,南抵长沙,占有沿洞庭湖岸各州县(城池多属宋有),宋人称他们为洞庭湖水寇。杨么军春夏耕田,秋冬战斗(因宋军在秋冬水落时进攻),多食自己的劳力,建立没有剥削的制度。境内人民安乐,物产丰富,例如宋官鼎、澧路镇抚使程昌寓携带辎重、妻妾及军官们家属老小乘船多艘从监利县来常德上任,宋地荒凉残破,沿路找不到食用,一入龙阳县境,见乡村有酒坊,民家有猪羊鸡鸭等物,船上人争先上岸,依借官威,口称和买,实行抢夺。水寨小首领谢保义率兵保护村民,乘势杀船上人。程昌寓多年括得的金银财帛以及美妾小心奴(开封名妓)都被夺获,昌寓狼狈窜走。谢保义将俘获的人财送交杨么,么把小心奴配给钟子义做夫人。从这一段记载,杨么军的政治和纪律,约略可见。
尤其值得赞美的是绍兴四年十一月,水寨首领周伦(周伦寨近岳州)遣使人去见宋岳州守官程千秋,声称:“近有伪齐(刘豫)襄阳府李成太尉,差密使自安复州(江西安福县)取水路来大寨,送金帛文书,要求水寨诸首领多备人船战士,克日会合,水陆并进,攻取宋国沿长江州县,得州的做知州,得县的做知县,另外封赠官号,多给犒赏。诸首领都不从。一月后,李成又差密使前后三十五人来,内有郑武功、胡大夫二官员(宋军官)带伪齐官诰(做官凭证)、锦战袍、金腰带并羊羓(腌羊肉)等物,再三要约诸寨首领克日会合,配合金、齐大军灭宋。诸首领仍不从。恐日后又有人来相逼,别生患害,将来人尽行斩首。请宋官令边界稽察,不放奸细入境,并请转告宋朝罢免鼎州知州程昌寓。”(昌寓报私仇,残虐无人理,不可理喻)赵构听得这个消息,视为有机可乘,阴谋诱降水寨诸首领,允许赏给官号。结果被杨么等严正拒绝。这种光明伟大、坚定不移的行为,真是历史上大义凛然、光芒万丈的一页。
赵构等诱降不成,反诬称湖寇杨么勾结刘豫(绍兴四年,金、齐联合军五十万大举南侵),企图夺取岳、鄂、汉阳、蕲、黄等州,派大将张浚、岳飞率军进攻。岳飞利用杨么军叛将黄佐、杨钦,引宋兵袭击大寨。绍兴五年六月,杨么兵败,么提钟子义入水,次提小心奴入水,自己也跳入水中。宋将牛皋擒么,押到岳飞面前,么还有余气,叫了几声“老爷(钟相)”,才被斩首。
与杨么先后同死的首领,有钟子义、周伦、夏诚、刘衡、杨收、杨寿、石颗、李全功、裴宥、李合戎、陈寓信、英宣、陈钦、陈贵,这十几个首领都是慷慨杀身忠实执行钟相主张的农民起义军英雄。此外还有雷德进、皮真、刘三、吴麽郎、高老虎、谢保义、杨二胡、高癞子、田十八等生死不明,大概也没有降宋。岳飞屠杀杨么军非常惨酷,壮丁被俘五六万人,老弱十余万人。
同一时期中,金人在北方竭力镇压民众的反抗。各州县设地牢,牢外起夹城,城外掘深沟,牢深三丈,分三隔,下隔拘死罪人,中隔拘徒刑人,上隔拘杖罪人。又百姓有事出门,人数(不得全家同出)行李都有限制,经由本地保甲证明,得州官批准,发给行路证,凭证才得食宿,来回日期不得错过。又迁女真人散居汉地,筑坚固堡寨,监视汉人。又用扫荡及诱降计,消灭忠义军,如金将萧庆诱太行红巾首领齐实、武渊、贾敢等出降,送宗翰处斩首。太行忠义首领梁青,被金大军围攻,不能立足,率精骑百余人,突围投奔岳飞。又大虏两河男女人口,耳上刺“官”字,用铁索缚送云中(山西大同县),标价出卖。剩余人口被驱至西夏国换马,或卖给蒙古、室韦、高丽等国。繁富的两河,顿成一片荒凉土地。
黄河南岸中原地区,名义上算是齐国,金驱使刘豫竭全力南侵,来削弱齐、宋两国兵力。绍兴四年九月,金将完颜昌、宗辅、宗弼调燕云诸路汉军五万,会合刘豫、刘麟、刘猊、李成兵五十万,渡淮攻金陵,赵构大惧,准备逃避,一面派人乞和,愿岁贡银、绢二十五万两、匹,得在江南立附庸国。幸宰相赵鼎(秦桧因主张河北人还金,中原人还刘豫,被众反对退位)力主抵抗,怕赵构留在后方惊慌逃走,破坏战局,挟持构亲征。十二月,金主吴乞买病重,金军急速退去、刘豫军也不战自退。
绍兴六年,金主完颜亶令刘豫发百姓六十以下、二十以上悉数当兵,集合李成、孔彦舟、关师古等军,号称七十万,实数三十万,分三路寇淮。宋大将刘光世、张俊弃城逃走,刘豫军都是中国人民,不愿击宋,许多兵士衣上写本人乡贯姓名,在树林中自缢死,表示宁死不杀宋兵的意思。宋将杨沂中遇刘豫军,豫军不战奔溃。
金人见刘豫无用,决计废豫。赵构两次被侵,惊骇失措,急求讲和。绍兴七年,又用秦桧做宰相。不久金人废刘豫,准赵构投降,赵构大喜。赵鼎为首的文武官员多说中原可以收复,不需屈辱求和,赵构却别有见地,他看出连年战争中已经锻炼出岳飞、韩世忠两部新的有力军队,尤其是岳飞部不但大遭赵构的畏忌,也被其他将帅如张浚、张俊一类人切齿仇视。赵构始终固执宁可添置大将,添置几项军马,不许军马集中在少数将领手中。韩世忠军最多不过三万人,岳飞军更少。他深怕“末大必折,尾大不掉”,宁愿投降仇敌,不愿大将成功。当时多数朝官反对和议,赵构立意坚定,往往对朝官发怒,拒绝谏议。
金国将帅也分和战两派,宗磐、完颜昌、宗隽主和,割齐旧地与宋,令宋称臣贡岁币。宗干、宗宪、宗弼主战。宗磐官最大,主和派得势,定议割地与宋。金派张通古为江南诏谕使(不承认宋国号)令赵构跪拜接受诏书。宋文武官认为奇耻大辱,群起反对。张浚上奏五十次,王庶上奏十余次,韩世忠奏请拒绝和议,自己愿抵当金军最坚强处,岳飞奏称“金人不可信,和议不可恃”。晏敦复、李珍逊、梁汝嘉、张焘、楼昭、苏符、萧振、薛徽言联合奏称:“人君施政,从众必成,违众必败。现在屈辱和金,士大夫不以为可,庶民不以为可,军士不以为可,只有陛下一人以为可。这样求成功,臣等甚是疑惑。”最著名的胡铨《请斩秦桧奏文》,民间刻版传诵,流行甚广,连金人看见也说中国有人。赵构怒,想杀胡铨。其余谏阻和议的官员,文官全被斥出,武官暂时不理。可是反和议派还是激昂议论,赵构怒极骂道:“士大夫只替自己打算,那时候我从明州逃入大海,就是拜一百拜,你们也管不了罢!”赵构、秦桧用各种欺骗镇压手段,终于如愿投降了。绍兴八年,赵构率百官跪拜接受大金皇帝恩赐河南诏书,宋愿每年进贡银二十五万两、绢二十五万匹,表示谢意。
赵构、秦桧投降成功,正在得意,金宗磐、宗隽、完颜昌等谋反被金主杀死,政权全归宗干、宗弼,决计大举南伐,收回河南土地。
第三期——绍兴十年至三十年。主战派暂时得势,主和派消灭主战派,取得完全胜利,南宋确定为大金的藩国。
宋叛将郦琼对宗弼等说:“江南将帅,多是庸材,每当出兵,必身居数百里外,称为持重;或调动军旅,进退将校,只派人持一纸文书前去,不问是否执行,称为军令。见敌奔逃,虚报战功,无功得赏,有罪不罚,这种国家,不亡何待。”郦琼所见是宋军腐朽的一方面。另一方面却长成新的坚强部队,金人也看到了。河北民间盛传赵构将北伐,人民暗中结合,密置军器,准备接应,沿黄河一带居民盼望尤切,每遇阴晦天气,群聚面对南方道:“官军来了罢!”太行义兵攻破怀州万善镇,金守将乌陵阿思谋每夜督军民守城,被衣坐等天明,悲叹道:“我不知死在哪里!”金浚州守将韩常对判官宫芮说:“从前金强宋弱,现在换位了。现在宋军的勇锐,恰似从前的金军;现在金军的怯弱,恰似从前的宋军,幸而宋人还不知道这个内情。”郦琼、韩常的估计,都是正确的。宋军最大部分如张俊、刘光世、杨沂中那些赵构亲信的将帅,正是郦琼所指腐朽必败的宋军,战争中长成的新军如岳飞、韩世忠、刘锜、吴玠所部,正是韩常所指勇锐必胜的宋军。此外沦陷地区无数忠义民兵的勇敢反抗,和北方蒙古族的兴起(绍兴九年蒙古兵大败金将胡沙虎),牵制金国一部分兵力,都是宋军恢复中原的有利条件,赵构深怕大将北伐成功危害自己的帝位,绝不愿利用各种力量争取胜利。
绍兴十年五月,金主令都元帅宗弼率孔彦舟、郦琼、赵荣精兵十余万趋开封,镊贝勒出山东,完颜杲入陕西,李成入河南。宋守官多是金、齐旧官,纷纷迎降,不到一月,赐宋土地尽入金国。赵构、秦桧也觉无话可说,而且金兵大举侵入,不得不暂时对主战派略微让步。主战将领刘锜率八字军守顺昌府(安徽阜阳县),金兵屡攻不下。宗弼怒责诸将无功,诸将道:“今天的南军,不比往昔,元帅亲到城下自见。”宗弼率拐子马(马被铁甲)进攻,秦桧奏请赵构令刘锜弃城退兵,锜得诏不从,出兵死斗,宗弼大败逃遁。岳飞驻德安府(湖北安陆县)奏请进兵,赵构急命李若虚面谕岳飞兵不得轻动,应退守不进。飞不听。若虚道:“我愿受错传圣旨的罪名,算作朝廷许你进兵。”飞大喜,即日出发,大败韩常兵,收复颍昌(河南许昌县)、淮宁(河南淮阳县)两府。韩世忠军攻下海州(江苏东海县),王德军攻下亳州(安徽亳县)。开始交兵,宋军大占优势,宋官洪皓(先前被金拘留在燕京)遣密使来奏称金人顺昌败后,震惧丧魂,准备退走,请出兵直追,勿失机会。赵构、秦桧却怕刘锜追敌,严令退军。岳飞率轻骑驻郾城(河南郾城县),大军驻颍昌府,命诸将分路出战,兵势甚锐。金军屡战不胜,死伤奇重。宗弼自率拐子马一万五千骑逼郾城,飞令步兵持麻扎刀斫马足,全军奋击,大破金军。宗弼痛哭道:“自从海上起兵,全靠这马取胜,现在完了!”飞奏称金人锐气已挫,将弃辎重渡河北走,中原豪杰响应,本军将士用命,时不再来,机难轻失。秦桧正谋讲和,知飞意坚不肯轻退,急令张俊、杨沂中、刘锜退回,使飞军孤立失援。宗弼逃归开封,飞进驻朱仙镇,距开封四十五里。宗弼惊惧想逃河北,有书生扣马说道,岳飞快退兵了。宗弼问缘故,书生道:“从来没有权奸在内,大将能在外而立功的,岳飞性命快不保,还能进攻么?”飞早先(绍兴五年)派遣将官梁兴渡河趋绛州(山西新绛县),号召太行两河豪杰人民秘密输送食粮助义军,此时配合飞军屡败金兵,中原大震。金国将士如韩常等密约归降,飞大喜,对部下说:“直抵黄龙府(辽宁开原县)与诸君痛饮一场。”正准备渡河,赵构、秦桧借口岳飞孤军不可久留,勒令退兵。飞一天接到十二道金字牌(朱漆木牌上写黄金字,日行五百余里,有极紧急军机,直接自御前发出)。飞愤惜流涕,向东(赵构在杭州)哭拜道:“十年苦功,一朝废毁。”下令退军。民众拦马哭告:“我等顶香盆运粮草,迎接宋兵,金人都知道,我们还能活么?”飞悲泣道:“我不得擅留。”军民号哭,声动天地。飞军退还武昌,颍昌、淮宁、蔡、郑等地,又被金人夺去,中原豪杰从此绝望。
金人收复河南地,还怕汉人不服,创立屯田军,迁女真、奚、契丹人五六万入居中原,计户口授田,与百姓杂居,春秋两季酌给衣料,出兵始给钱粮,杀敌(忠义军)立功,优赐官赏。燕以南、淮以北乡村间都筑屯田军堡寨,镇压汉人。
赵构、秦桧罢岳飞、韩世忠兵权,张俊深忌飞与刘锜善战立大功,屡言岳飞借口缺粮,逗留不进,刘锜作战不力。秦桧令御史万俟卨(音莫其契)、罗汝楫争先奏攻岳飞不忠,谋叛。宗弼给秦桧密书道:“你朝日夜请和,不杀岳飞,我决不许和。”桧也知道,岳飞不死,和议难成,自己的相位也难保,专力谋杀飞。令张俊逼飞部将王贵、王俊诬告张宪谋逆,桧捕岳飞及义子岳云入狱。桧想加飞违抗命令、拥兵逗留、图谋反叛等大罪,丝毫寻不出证据,索性用“莫须有”(也许有)的罪名硬指岳飞叛逆,令狱官在狱中杀飞(绍兴十一年十二月)。
岳飞死后,韩世忠闭门谢客,绝口不谈兵事,幸得保全生命。其余凡主战及同情岳飞的官员,或编管(囚禁)或暗杀(如牛皋、邵隆),不留一人。绍兴十二年正月和议成功,两国划定淮水中流为界。赵构进誓表道:“臣构言:既蒙恩造,许备藩国,世世子孙,谨守臣节。每年皇帝(金主)生辰并正旦,遣使称贺不绝。岁贡银二十五万两,绢二十五万匹。”金主封赵构为宋国皇帝。赵构认秦桧有莫大的功绩,封他做宰相兼枢密使,总管军政大权。人民恨秦桧切骨,小军官施全路上谋杀秦桧,被捕审问,施全大骂道:“全国人民与金为仇敌,你独卖国投降,我不杀你杀谁?”桧怒,押全到市上凌迟处死,市人莫不流涕。
第四期——绍兴三十年至赵扩嘉定十年,凡六十二年。两国间发生三次儿戏战。
绍兴三十年,金主亮发女真、契丹、奚三部正副兵二十四万,中原汉儿(辽、金称汉人为汉儿)及渤海兵十五万,分二十七军大举伐宋。先派使官见赵构,当面厉声侮辱,构逃到屏风后掩面哭泣。群臣请用兵拒敌,构犹豫不能决,最后才不得已起用老将刘锜为江淮制置使,但仍不给他兵权。金兵渡淮,宋文武守官纷纷逃走,平时搜括的粮草,堆积如山,都被金兵取用。金军长驱直入,如走无人的境地。刘锜率军进战,赵构发金字牌令锜退兵守长江,锜不从,终因别路宋军溃散,势孤退至镇江。赵构决计遣散百官,浮海避敌,宰相陈康伯等力劝,暂留杭州观望形势。金主亮至和州(安徽和县),临江筑高台,督军渡江。宋将多弃军窜逃,兵士失主将,不能作战,又不愿溃散,幸得虞允文集合兵士守采石镇(安徽当涂县),金不能渡。山东、河南忠义军首领赵开、刘异(異)、李机、李仔、郑云、明椿、王世隆各举义旗聚众攻袭金军后方城邑,金国又起内乱,完颜亮在军中被杀,全军退去。金主完颜雍继位,两国复和。第一次儿戏战就此结束。
绍兴三十二年赵构传位给养子赵昚(慎,孝宗),改元隆兴。赵昚锐意恢复,隆兴元年五月,命张浚督李显忠、邵宏渊率师北伐,军至符离(安徽宿县)遇金兵,不战大溃。六月,张浚奏请辞官,并请遣使乞和。赵昚用主和派汤思退做宰相,次年,和议成,宋主称金主为叔父,岁币银、绢各减五万两、匹,疆界照旧(赵构时定界)。第二次儿戏战就此结束。
金、宋休兵三十年,赵扩(宁宗)时,外戚韩侂胄排斥宰相赵汝愚,独占政权。韩、赵两派徒党激起冲突,侂胄想乘蒙古攻金、金人衰弱的机会,北伐立功,保持相位。赵扩开禧元年出兵伐金。二年,金兵来侵,宋兵溃败。宋君臣大惧,斩侂胄头献金谢罪,议定宋主尊金主为伯父,岁币银、绢各三十万两、匹,又献犒军银三百万两,赎回失地。第三次儿戏战就此结束。
赵扩嘉定十年,宋与蒙古约定夹攻金国,重复赵佶约金攻辽的故事,金亡,宋也跟着灭亡。
赵构坚决违反众意,专力讲和,他经常申明讲和理由道:“南、北(金)军民十余年间不得休息,我甘愿屈辱求和,救军民的痛苦。”又道:“只要百姓得免战争的痛苦,我哪怕忍受耻辱。”他口头上不仅爱南方军民,连北方军民他也爱了,可是实际行为却大谬不然。
照他说,对金贡献岁币是人民的利益。贡献情形是每年先送银一百铤、绢五百匹,过淮见金官呈样。到期由献币官带将官一员、兵三百人,押民夫搬运银、绢到淮河北岸交割。金人需索作难,借口绢质不良(规定红绢每匹重十两、浙绢每匹重九两),十退八九。宋国通常献纳贿银一千三百余两、金三十五两、木棉布三十六匹、白布六十二匹、酒三百四石(布、酒折银六百二十两),本色酒二千六百瓶,茶果杂物无数,又贴耗银二千四百余两(赵昚以后,逐年例增二百两)。往返数月,金国大小官吏索贿满意,才肯通融收受,但仍十退四五。民夫连夜搬回南岸,换取新绢。贡币以外,每年遣使臣贺金主正旦生辰,带去礼物金器一千两、银器一万两、彩缎一千匹,其他香茶、药料、果子、钱、帛杂物无数。有时派遣泛使(特使)带去礼物加倍。两国互贺正旦生辰使每年往返八次,每一使官路上赐御筵四次,每次费钱一万八千五百余贯,总数五十九万贯。沿途供应,还不在内。金宗弼临死告将帅们说:“江南(宋)累岁贡献银币,哪得不重敛百姓,敲骨剥髓,人心离怨,一定要灭亡,我们应该借它来警醒自己。”
宗弼也知道讲和就是害民,宋朝君臣却认定安民必须讲和,足见所谓安民,并不是安劳苦的人民,而是统治阶级借安民名义,向仇敌购买暂时苟安,好对人民进行刻剥来满足自己的贪欲。
南宋整个统治阶级从建国到亡国,始终过着淫侈腐朽的生活。因为它是北宋的继续,赵佶时代各种恶习,不仅丝毫没有改革,反而尽量发扬起来。所以南宋的政治比北宋更加恶劣,人民的生活比北宋更加惨痛。
从皇帝到僧道讼师,大体是这样生活着。
皇帝——赵构生性淫侈,不愧是赵佶的儿子。他在杭州大造宫殿,御花园多至四十余所。又特置御前甲库,搜集技艺精巧的百工,制造各种奢侈品。他年老退位,居德寿宫,养子赵昚借孝养名义,穷奢极侈,买他的喜欢,可是他并不满足,还要求新立异,任性浪费。他曾造大石池,用水银当水,池中满置金制鸭和金制鱼。即此一端,其余可想。赵构开端,子孙继承,奢侈成风,有增无减。例如皇帝生个儿女,要用罗二百匹、绢四千六百七十四匹、金二十四两八钱七分四厘、银四千四百四十两。皇子每日食单,有珍肴数十种。土步鱼只取两腮(像围棋子大),蝤蛑(海蟹)只取两螯,余悉拋弃,认为不堪食用。偶有人拾取,厨官笑骂道:“你们真是狗儿,什么都能吃。”皇帝出宫,有仪仗队一万二千二百二十人。某次赵构到张俊家游玩,张俊供奉精美食品数百种,进奉宝器古玩书画数百件、金器一千两、珍珠七万颗,犒赏下级随从用罗一千匹、钱三万贯、肉三千斤、酒二千瓶、烧饼二万个。宋末,高斯得说:“当今两大财蠹,第一是军队,第二是皇室。”凡是后妃、阉宦、宗室、外戚等人,都靠着皇帝尽量浪费。
官吏——赵构、秦桧最喜任用贼官。官吏不献贿赂,不能得差遣。贡献合格,无论怎样贪污,被人控告,也决不惩罚。因此南宋大小官吏(中外文武官四万三千员)对上行贿、对下暴敛,成为定例,无需隐讳。陈自强做宰相,官员们上书,信封上必须写明“并献某某物”,否则搁置不阅。行贿以外,还得献媚。程松谋升官,买一美人取名松寿,献给韩侂胄。侂胄问:“怎么与你同名?”程松答:“为要贱名常达尊听。”侂胄欢喜,便给同知枢密院四川宣抚使的官职。许及之谋升官,跪在侂胄面前,哀求哭请,也得同知枢密使。侂胄做寿,许及之迟到一步,大门已闭,赶忙从门闸下爬进去,登寿堂行礼。某次侂胄带着一批官员游山庄,指竹篱茅舍说,这真是田野间气象,可惜没有鸡狗声。说话未了,忽闻草中有狗狂吠,仔细一看,原来是临安府尹赵侍郎伏在那里学狗叫。这只是举些例证,不堪的丑事还多着哩。当时回回国输入一种麻醉药,叫作押不芦,磨少许和酒饮下,即时“死去”,数日后另灌解药少许,即时“复活”。贪官污吏,赃秽太甚,被仇人追究,多饮这类麻醉药装死,称为服百日丹(药名)避难。
军队——赵构奖励军队腐败,专用庸驽贪污人做将帅。张俊、刘光世、杨沂中三大名将高爵厚禄,穷极富贵,安享淫乐,兵士从不训练,或使为工匠,或使为商贾,或使为奴仆,强令做不当做的事,又强夺应当得的粮饷。偶遇敌军,照例奔溃。如李显忠不战逃退,奏称获捷立功,官兵五千二百零五人,都该受奖。赵构不待查核,一律加赏。赵构称武臣中无人比得上张俊,韩世忠相差万万,岳飞更是叛逆该杀。刘光世沉迷酒色,听人谈恢复,立即动怒。杨沂中混号髯阉(有胡须的阉宦),善能奉迎,像个阉人。这样的大将,赵构才敢任用不疑。赵构以后,江、淮、荆、蜀等边镇,主帅私吞粮饷,兵额只存半数。朝廷贱视武人,武职当作儿戏。无赖吴某有房中术,献给贾似道,似道大喜,赏吴某勇爵,得做军官。刻字匠王用和替似道刻字帖,也得赏勇爵。国家最大的支出,就在这样的军队中消耗了。
太学生——靖康时太学生陈东率众数次伏阙上书,主持公论,大得人民的称道。赵构杀陈东、欧阳澈。伪齐刘豫称帝,首在归德府(河南商邱县,宋时称南京)建陈东、欧阳澈庙,封东为安义侯,澈为全节侯,企图收揽人心。赵构在杭州,也只得下悔过诏,封东、澈为朝奉郎,赐官田十顷,抵制刘豫的阴谋。他受了这个教训,对太学生采取利诱政策,不敢过度压迫。此后权奸多利用太学生作攻击政敌的工具,太学生也借议论朝政,制造虚名,作升官门径。贾似道善能收买学生,悬赏格(官和钱)征文,末等还得赏钱数百贯。学生们喜出望外,歌功颂德,说天下已经太平,贾相公功高无比,当时有这样一首讥刺诗:“鼙鼓(战鼓)惊天动地来,九州(中国)赤子(人民)哭哀哀,庙堂(朝廷)不问平戎策,多把金钱媚(讨好)秀才。”后来元兵灭宋,元宣抚使尤某镇守临安,太学生穷困无聊,拥尤某轿前叫呼道:“平章(尤某官号)今天饿杀我们秀才啦。”卫兵乱打不散,尤某摸大袋里中统小钞(元朝纸币)撒地上,学生们得钱才散去。蒙古岱镇守江西,出钞、帛、酒、米收买士人,蒙古岱死后,士人作祭文道:“公来何暮(晚),公去何速,呜呼哀哉,江西无福。”宋朝收买士人歌颂功德,救不了危亡,只是养成无耻贪利的学风罢了。
僧道——朝廷立价出卖僧尼道士度牒(每度牒一张,约卖钱七百贯至一千贯),收容数十万(绍兴二十七年道士一万人,僧二十万人,无度牒僧不在内)安闲坐食的僧道在寺观里。例如明州僧寺大小二百七十六所,只鄞县一县,城内有寺二十六,城外八十。天童寺日饭千僧,育王寺日饭七八百人,行(无度牒僧称童行)、仆(僧寺仆役)数略相等。天童岁收谷三万五千斛,育王三万斛,又多开设长生库(当店),剥削穷民。富贵人家丧事,雇僧人唱《降黄龙》等曲,少年僧养长指爪,弄花鼓锤,专讨妇女的喜欢。理学家口称恨不打碎他的秃头,但仍斋僧诵经,追荐亡魂,说是采用半今(用僧道)半古(祭品用荤腥)的办法。
讼师——南宋讼师业特别发达。江西著名讼师多立讼学校,教授告讦(音揭,揭发阴私)法,学生常数百人。浙江有业嘴社,专学诡辩,颠到是非,欺压乡民。
从皇帝到讼师,都是过着害民的生活,可是一百五十年中,没有发生大规模的农民起义,这也许是行施了下列几种新统治术的成效:
激赏库——厉行保甲制度,十大保为一都保,凡二百五十家,选最强最富二人为正副都保正,专管火灾、盗贼,不管别事。各州郡设激赏库,存积钱帛,平时不得动用。一有盗起,立即开库出重赏募人逐捕,很快就擒获。凡犯强盗罪,处死刑。如罪轻免死,额上刺强盗二字,两颊又刺若干字,防止再犯。对待流氓小偷,却极宽纵。成都翦绺贼佩带钥匙数十个,公然师徒传授,成为专业。临安游手多至数万,首领家中妻妾罗列,屋宇华丽,与贵家子弟或太学生结交,机诈百变,骗取财物,官府不加罪责。
慈幼局——贫家子女无力抚养,许随时送局,有乳媪代为保育。无子女人家得到局认领当养子。
和剂惠民药局——朝廷岁费钱数十万贯,搜集灵验药方配成官药出售,价比市价减三分之一。局官作弊,用樟脑代冰片,用台附(台州产附子)代川附。药方错误,从不改正,如牛黄清心丸凡用药二十九味,其实本方只用药八味,其余二十一味是中山芋丸方,不知何故混入清心丸。贵重药制成,照例被朝官富家取去。当时人戏称惠民局为惠官局,和剂局为和吏局。
赵佶令州郡创立居养院(养老院)、安济坊(乞丐收容所)、漏泽园(掩埋穷人尸体),当时有“不养健儿(兵士),却养乞儿,不管活人,只管死人”的谚语。这种小惠政策,南宋继续行施,如雨雪过多,官府散放一些钱给极贫人,表示爱护贫民,的确起了欺骗的作用。
朝廷对士大夫,一面利诱,一面禁止正直言论。赵构、秦桧怕人诽谤和议,令各州郡所有刻版书籍并用黄纸印一部,送秘书省查看。各郡试士文卷,赵构亲自批阅。朝臣作诗文或言谈,动被指为诽谤。如范彦挥因作夏日久阴诗,芮晔因作牡丹花诗,贾子展因醉后有嘲笑语言,李孟坚因父李光撰《野史》失实等罪,流窜恶远地方编管。江山(浙江江山县)人毛德祖喜大骂高谈,某次来临安应考,有友某在茶肆中遇见他,戏与作耳语道:“你向称敢言,不知秦太师(桧)如何?”德祖大骇,掩耳狂走,连呼放气(屁)放气。南宋一代,言论限止极严,只许歌功颂德,说些庸庸碌碌的话,“熟烂委靡,人才凡劣”(陈亮语)是限制言论必有的结果。
赵构知道单靠言论限制还不能促使全国人民的思想陷入麻痹状态,也就是自己的地位还不能看作巩固无虑。他认定北宋程颐一派的儒学(理学、道学)最适合麻痹人民思想的用途。建炎二年,他逃到扬州,用杨时做工部侍郎。杨时年七十五岁,是程颐的得意学生,赵佶时投蔡京门下,得秘书郎官职。他做官无声无臭,不讲时政是非,只讲些《大学》、《中庸》,天理性命、正心诚意、庸言庸行一类教人服从长上(不论长上怎样恶劣)、奴颜婢膝的学问。他初见赵构,就说:“自古圣明的皇帝,无不首先讲求圣学。”所谓圣学,自然是指程颐学,很合赵构的志愿。秦桧做宰相,更助赵构提倡圣学。绍兴元年,追赠程颐为龙图阁直学士,下诏确定程颐是孔子的嫡传。绍兴五年,杨时老病死(八十三岁),献上生平最大著作,只是一部书叫作《三经义辨》。举国若狂讨论着的和战问题,杨时是一字不提的,赵构赏他银二百两、绢二百匹。宰相赵鼎尊程颐学,凡伊川(程颐)门人,不论真假,都赏官做,因此程学大兴,互相传授,成求仕捷径。赵构、秦桧用人,凡稍知是非、不肯随声附和的正人,无不斥逐废弃,凡龌龊顽钝、嗜利无耻的小人,无不欣赏擢用,偶有不合,叱责侮辱,视同奴隶。士人要适应这样的做官环境,非研习程颐、杨时学术不能成功。赵昚时别一派理学家陈亮奏称:“今世儒士,自以为得正心诚意的圣学,其实都是风痹(麻木不仁)、不知痛痒的人。国家奇耻大仇,漠不关心,群众埋头拱手高谈性命天理,不知性命天理,究竟是什么。朝廷委任庸人,笼络小儒,敷衍度日,臣不胜愤慨之至。”
程颐学派传到朱熹,号称道学全盛时代。朱熹讲正心诚意的道学,被认为登峰造极。他本人的行为,并不与他口说符合,虽然他声名大,徒弟多,经长时期的修饰隐讳,似乎装成圣贤模样,可是不能掩尽的行迹却依然流传。例如朱熹与陈亮友善,陈亮游台州狎官妓,求台州太守唐仲友代为脱籍。仲友轻视陈亮,不肯出力,亮怒,往见朱熹。熹问:“小唐说些什么?”亮答:“唐说你字都不认识,如何做得监司(大官)。”熹怒,借查冤狱名义,巡按台州,立夺仲友官印,奏告他的罪状,仲友也上奏自辩。官妓严幼芳色艺冠一时,熹捕幼芳强令供与唐通奸,幼芳备受鞭杖,抵死不认。她说:“我是贱妓,与太守通奸,只是杖罪,不过是非真假,岂可乱说,我宁死不能诬人。”熹再三痛杖,逼令认奸,幼芳受刑不屈。赵昚起初看朱、唐互告,只当是秀才争闲气(闹意气),后来看朱熹冤人过甚,令朱、唐二人都罢免才了事。其他如迷信风水,掘别人的墓地,葬自己的母亲;娶尼姑二人做宠妾;托名邹䜣注释《参同契》(炼丹书,东汉道士魏伯阳著);标榜俭德,不让老母吃好米。这都是南宋人的记载,应该可信。
朱熹死后,他的门徒遍布朝野,他的道学大被朝廷推崇奖励,他的学说,成为一种定型的社会意识形态。曲解的片面的忠孝节义等等封建伦理,灌输到下层民众,立即起了物质的力量。起义反抗的精神削弱了,腐朽的统治阶级,得朱熹道学的助力,确实不小。
南宋四个大奸相秦桧、韩侂胄、史弥远、贾似道无不提倡程颐、朱熹的学说。韩侂胄因与赵汝愚争权,压迫朱熹(朱与赵同派)称为伪学,但仍尊信程颐。贾似道看透道学中人昏愦冬烘,高巾破履,貌似清高,行实卑污,空谈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实际言行了不相顾,无一事能为。贾似道独掌朝政,怕人分他的权势,专引用道学中人做大官,知道他们不会别立主张,与自己对立。果然,贾似道淫乱妄为,使南宋灭亡,道学家从不表示一些相反的意见,宋亡后,相率投降元朝,依然还讲他们的道学。
南宋领土仅存浙东、浙西(江苏一部,浙江全部)、淮南东、淮南西(江北淮南)、江东、江西(江苏、安徽一部,江西全部)、湖南(湖南)、湖北(湖北一部)、西蜀(四川)、福建、广东、广西、京西(湖北北部)等路。淮河以北,大散关(陕西宝鸡县)以东,尽陷入金国。领土不及北宋三分之二(北宋全国一千二百三十四县,南宋七百三县),国家岁入却与北宋全盛时代约略相等(赵祯皇祐元年,岁入一万二千万贯。赵曙治平二年,岁入一万一千万贯。南宋末年,岁入一万二千万贯)。这说明南宋剥削的严重,同时也说明南宋经济的发展。
经界——赵顼、赵佶曾行方田法,终因豪强形势家反对,停止推行。赵构逃到东南,竭力搜括财物,对田赋自不能轻易放松,他下了“派兵剿杀”的决心。绍兴十二年,任李椿年专办土地经界(清丈田亩,依亩数课税),先从浙西平江府(苏州)开始。淮东、淮西、湖北、京西四路因是边境,人少地荒,福建路漳、汀、泉三州在深山穷谷中,适有盗军何白旗起事,朝廷不敢得罪豪强,允许享受漏税权利,其余各路,绍兴十九年,经界大体完毕。北宋豪强田多税轻或免税,农民田少租税特重的恶制,经南宋清丈以后,贫民下户不合理的负担,多少有些改变。当然,新的不合理负担依然又加上了。
圩田水利——朝廷为增加岁入,奖励州县官修陂塘水利,如潭州修复五代时龟塘田一万顷,绍兴府疏浚会稽、山阴、诸暨三县旧湖,萧山县筑海塘防潮灌田,兴元府开山河堰,溉南郑褒城两县田九十三万亩,镇江府修复练湖,溉田百余万亩,临安府开拓西湖,禁止豪强侵占。其余较小灌溉事业,为数当也不少。江东路又有一种圩田,凡低洼水地,四周筑高堤,沿堤造水闸,闸下开港渠,引水溉田,每年丰收,不遭水旱。如建康府官产新丰圩有田九百五十余顷,租额每年三万石,宁国府(安徽宣城县)惠民、化成等圩周围四五十里,太平州(安徽当涂县)延福等五十四圩周围一百五十余里,芜湖县圩岸大小不等,周围总约二百九十余里,通计当涂县圩岸共约四百八十余里。堤岸高阔壮实,靠水一岸,种植榆、柳。其余民圩甚多,大抵是不碍水道的圩田,有利无害。官圩每图私利,横截水势,一遇泛涨,冲决民圩,如赵构赐秦桧永丰圩,有田一千顷,桧大动公款,修筑堤岸,从此宣、池、太平、建康四州府常遭水灾。圩田起北宋末,至南宋始盛行,水乡泽国,变成丰饶耕地,确是农业上一种进步。
湖田、围田——浙东明、越两州地势,湖比田高,田比江海高,旱年放湖水溉田,涝年决田水入江海。从北宋时起,官府豪强侵夺湖面造田,称为湖田。绍兴府鉴湖周围三百里,阆州(四川阆中县)南池周围数百里,南宋时侵占几尽。浙西太湖四旁低地,多被文武官员占据,筑长堤防水,称为围田或坝田。湖田、围田都是权臣贵族的私产,不畏水旱,附近民田,旱年不得灌溉,涝年悉被水淹没,受害极大。朝廷因租课减损,屡下诏废罢湖田、围田,恢复各湖旧面积。诏令的效力,未必能废已成的田,只要豪强造田略受限制,对农民多少有些利益。
兼并——北宋官田极少,南宋相反,朝廷所有官田,包括圩田、湖田、围田以及没收犯罪官吏与女户、绝户田产。赵扩时每岁收入租米七十二万二千七百斛,租钱一百三十一万五千贯。权贵豪强,占田无限,有的岁收租米多至一百万石。农民耕种小块土地(少至一二亩)被官吏百端诛求,想卖田还债,找不到受主,想弃田逃走,舍不得妻子(保甲法极严,全家逃走不可能),唯一出路只有将田地无代价献给富贵人家,充当佃户,托庇主人权势,得免官税和官役。照叶适说:“有田的不自耕,能耕的没有田,对官府直接纳税和服役的农民,不及农民总数三分之一,三分之二以上是地主家的佃户。”照洪迈说,佃户耕豪富家田,对半分租,称为主客分。还有官吏恃势夺田,成为惯例。如溧阳县官陆子遹,取福贤乡围田六千余亩献宰相史弥远,弥远赏钱每亩十千文。子遹追田主索田契,激起反抗,派兵杀伤数十人,擒田主多人入狱,灌尿粪逼写献契,一钱不给,子遹立成巨富。
公田——土地兼并这样严重,某些统治阶级中人,也不得不注意到补救的办法。第一,朱熹的经界法,主张地主负担租税。朱熹做漳州知州,奏称:“绍兴时漳、泉、汀三州没有经界田地,小民往往产失税存,不胜冤苦。官吏豪强共同作奸,有田人家报称逃亡,租税令无田人均摊。只有进行经界法,才能公平。”朱熹因事革职,所请不得行。南宋末,贾似道行经界推排法,权贵僧道,仍多隐漏,人民尺寸土地,无不上税。第二,林勋的均田法。林勋写一部书叫作《本政书》献给赵构,他主张分农民为三等,占田五十亩以上为良农,不足五十亩为次农,无田为隶农。良农一人五十亩为正田,必须自耕,余田为羡田,必须分给次农、隶农耕种,依本地惯例收租。良农不许买田,只许出卖羡田。次农不许卖田,只许收买羡田,补足五十亩,升级为良农。隶农也只许买羡田至五十亩。如良农不愿出卖羡田,应等待他的子孙分家,官府不得苛夺。他这种空想,自然不会采用。第三,贾似道的公田法。南宋末年,国家岁出超过岁入一倍,滥发楮币(纸币),物价飞腾,无法收拾。农民大批破产,朝廷搜括所得,远不敷需求的数目。赵昀(理宗)、赵禥(度宗)任贾似道做宰相,决计夺官户势家逾限(依官品高下,定占田亩数,限外田卖给国家)的田亩,来补救亏空。公田法先从浙西路试行。预计可得一千万亩,岁入租米六七百万石。收买价规定每租一石,朝廷给田主楮币四十贯(实际田价每亩最高额一千贯)。每乡立官庄一所,派富家做庄官。每租一石,明减二斗,名义上不许多收,实际佃户仍受害不少。后来废庄官,改为召佃,或一二千,或数百亩,召人承佃(包租),减租二分,优待承佃户。公田法推行以后,大小地主怨入骨髓,元兵又已深入,朝廷议无偿还田给原主,不及行施,宋已灭亡。(www.xing528.com)
南宋财赋所出,号称江、浙、川、闽,两浙尤居首要地位,大抵闽不及江,江不及川,川不及浙。这与当时各地农业技术的高下恰相符合。浙人治田,深耕熟犁,土细如面,插秧坚密。大暑时节,决放田水,受太阳晒曝,使苗根坚固,称为靠田。苗根既固,再车水入田,称为还水。还水以后,遇旱不枯,多得丰熟,上田亩收五六石,谚语称“苏湖熟,天下足”。川人治田,春耕前村中父老约束子弟,禁止饮酒、赌博、辞讼、游嬉、争斗,专力耕种。四月草生,同村农夫通力合作,共耘田草。盛夏烈日如火,田水如汤,耘耨尤苦,父老掌漏刻(记时器)定工作休息时间,击鼓为号,怠惰有罚,勤劳有赏。川人用力甚勤,常得丰年。江东人治田,耕地不熟,地力不尽,稂莠杂生,不耨不耘,陂塘不修,圩埂不固,旱不知备,涝不知防,又好辞讼争斗,荒废农时,土地虽然膏腴,收获常得中平。福建地薄民惰,常年仅能自给,岁歉(荒年)多聚众为盗。其他地区,两淮、京西湖北,生产破坏,始终不能恢复。湖南只鼎、澧两州(杨么旧根据地)垦地还多,此外一望荒凉,开荒农民都是江南狭乡流来的贫户,无力发展生产。广西垦田不及可耕地百分之一,耕地仅破土地,不深不平,就田点种,不知移秧,种后旱不灌水,涝不疏泄,不加肥料,又不耘耨,全任自然。静江府(广西桂林县)农民先用踏犁(人力)耕地,再用牛平土(牛贵易死,不敢使耕),踏犁耕五天,只当牛犁耕一天,这在广西已算最进步的技术,广东较广西较好,但仍比不上福建。
田租——绍兴推行经界,农民负担丝毫没有减轻。因为朝廷本意在征取豪强隐匿的租税,原不曾为农民利益着想。正税以外,增课附税,税米一斛,附加到五六斛,税钱一贯,附加到十八贯。朝廷尽取州县所收租税,不留赢余,地方用费,州县官不得不别立名目,巧取附税。后来朝廷又尽取附税,州县官再设法附外加附,朝廷贪得无止境,人民负担加重也无止境。官户豪家只纳正税,比农民轻微得多。
杂税——建炎二年,赵构初到扬州,不敢公然加田赋,别创所谓经制钱,内包添酒钱、添卖糟钱、增收一分税钱、增添牙税钱、头子钱、楼店务增添三分房钱等等名目。绍兴五年,改称总制钱,名目更烦琐,收入更增大,赵昚时岁收一千七百万贯。赵扩时四川岁收九十万贯,其他诸州共收七百八十余万贯。经制钱以外,绍兴二年又创所谓月桩钱。就是朝廷不问钱从何处来,只问州县官每月要钱供用。其中名目有曲引钱、白纳醋钱、卖纸钱、户长甲帖钱、保正牌限钱折纳、牛皮筋角钱、两次诉讼不胜罚钱、胜诉欢喜钱等等。仅浙西一路,朝廷额收七十万贯,官吏额外又多取一半,人民负担在一百万贯以上。月桩以外,又有所谓板帐钱,取钱方法更卑劣。人民纳米要增收“耗剩”,交钱帛要多收“糜费”,陷害富人犯罪,得重科罚款,纵容胥吏妄为,得抽取赃物,诸如此类,不可遍举。月桩板帐每县定额数千贯至一万贯。赵昚时叶适说:“中产人家以前还能耕织自给衣食,现在流落为盗贼、饿尸了,如果经制等钱不停收,州县衰敝,生产破坏,是无法挽救的。”
差役——官户、寺观户、太学生、曾应科举士人、单丁户、女户(无夫无子的女人,死后称绝户,财产入官)、孤幼户得免差役,其余民户都得充役。充保正每岁要费钱数百贯,充保长费钱百余贯,充户长费钱数十贯,不幸遭遇意外事故,费钱更无限度,连赵构也知道人民充一次役即便破家。可是南宋役法备极苛虐,比北宋加重一倍以上。
公卖——卖盐收入最大。唐李豫大历末年,岁收盐利六百万贯,占全国总收入的半数。北宋赵煦元祐间,淮盐与解池盐岁收四百万贯,已达唐全国盐利总数的三分之二。赵构绍兴末年,仅泰州(江苏泰县)一处收钱六七百万贯,与唐盐利总数相等。南宋全年盐利收入约一千九百万贯。卖酒岁收约六百九十余万贯,卖矾岁收,仅昆山一处约四万贯,卖茶岁收约二百七十余万贯(每岁产茶一千五百九十余万斤)。香料公卖,南宋始盛,赵昚时每岁收入约二百余万贯。
国内商业——南宋都市人口集中率远超过北宋。北宋赵佶时开封府户数达二十六万,南宋临安府赵构时二十万户,赵禥(度宗)时三十九万户。上列数字,不完全可信(马可波罗估计杭州居民当有一百六十万家,未免夸大过甚),都市在发展中却无庸置疑。照周密(宋末元初人)说,杭城除去有米人家,靠籴米过活的凡十六七万人,每人日食二升计算,非三四千石不可。南北二厢(郊)以及往来旅客还不在内。米市每天交易四五千石,其他商业略可类推。照《古杭梦游录》所记,杭城自五间楼北到官巷南御街,两行多是上等金银钞引交易铺(钱店),凡百余家,门前陈列金银现钱,叫作看垛钱。融和坊北有珠子市,买卖用万贯计算。贯家富室多在珠子市居住。有大质库(当店)十余处,非万贯以上宝物不收当。又有大彩帛铺,出售上细疋段,锦绮缣素都选最高品。和宰门外新路南北有早市,买卖珠玉、珍异及花果、时新、海鲜、野味,清河坊、洋坝头、官巷口、众安桥一带,多是食物店铺。街上最拥挤热闹,夜市很多,中瓦前夜市最大,扑卖(竞卖)奇巧器皿、百色物件,与昼市无异。其余坊巷市街,多有酒楼歌馆,直到四更才静息,五更时赶卖早市的店铺又起来开张。不论四季昼夜,殷盛如一,单说一部分饮食店,如酒店、分宅子酒店、花园酒店、直卖店、散酒店、庵酒店、罗酒店等名目。庵酒店有伴宿娼妓,可以就欢。其他酒店,娼妓只伴坐客笑谑,不在店内卖淫。茶店分大茶坊(张挂名人字画,供客消遣)、人情茶坊(借饮茶为由,多出茶钱)、水茶坊(娼妓卖茶诱客,市头诸行雇觅工人及卖手艺人会聚的茶店),又有一种茶店,专为娼妓家父兄(俗所谓乌龟)聚会的场所。普通人家办酒筵,专有店铺承应。酒筵店包括四司(帐设司、厨司、茶酒司、台盘司)、六局(果子局、蜜煎局、茶蔬局、油烛局、香药局、排办局)伺候宾主,非常周到。
外州县城下至乡村市镇,商业也普遍发展。如明州鄞县辖一镇八市,建康府辖十四镇二十余市。这种市镇的商税额有的数千贯,有的一万贯。两浙坊场(乡村市镇)一千三百三十四处,岁收净利钱八十四万,平均一处抽税六七百贯。
国外贸易——金、宋间陆路贸易,主要是茶叶。海上交通自南洋群岛远达阿剌伯(3),中国输出品是丝织物、瓷器、漆器、茶叶等,输入品是各种香料、犀角、象牙、玳瑁、珊瑚等。通商港口主要是广州、明州、泉州三处。明州有日本、高丽商船往来,广、泉二处专通南洋。管理通商的官府称市舶司,有时也任用外国人。宋末,在泉州市舶司三十七年,财产惊人的蒲寿庚,就是归化中国的大食(阿剌伯)人。
火器——南宋火器进步很快。绍兴二年,陈规守德安府,用火枪破敌。火枪制法,后来金、元战争中还保存着。法用敕黄纸十六层为筒,长二尺余,装柳炭、铁滓、磁末、硫黄、砒霜等药,用绳缚在枪头,军士各带小铁罐藏火,临阵燃放,火出枪前丈余,药尽筒不损坏。赵昀时,发明突火枪,用巨竹为筒,内安子窠(子弹)燃放炮(引火线),子窠发出如炮声,射远一百余步。同时,金国制造飞火枪,只射十余步。岳飞攻杨么水军,制造灰炮,用极脆薄瓦罐装毒药、石灰、铁蒺藜,临阵投敌船,灰飞如烟雾,敌兵不能张目。陈规守德安,制造泥炮破敌。绍兴三十一年,虞允文守长江,用霹雳炮破金水军。法用纸包硫黄、石灰等药,投敌船附近水上,硫黄得水发火,自水跳出,纸裂,石灰散为烟雾,这比灰炮进步了。赵禥时,仿制回回炮,制成后,远比原炮便巧。同时,金国抵御蒙古,用火炮名震天雷,用铁罐盛药,点火爆发,声大如雷,半亩内人物都烧毁。南宋炮能射远攻城,金国炮只能从城上投下。大抵火器南宋胜金,金胜蒙古,三国战斗力却正与火器相反。
南宋边镇多设火药库,雇技术工人制造火药。元灭宋,用北人代替扬州火药库南方工人,北人不谙药性,碾硫不慎,光焰忽起,迅速延烧房屋,透人炮房,诸炮并发,声大如山崩海啸,百里外屋瓦震动。火烧一昼夜,守兵百余人全成碎片,平地坑深丈余,库外四周居民凡二百余家,无不摧毁。看这个记载,当时火药爆炸力似已不小。
车船——宋兵攻杨么,木匠高宣献车船(轮船)图样,宋官依样打造八车船一只,船两边有护车板,人夫前后踏车,进退便捷,船行极快利。后来增广车数,有二十车、二十三车大船,能载战士二三百人。杨么击败宋军,虏获高宣及造船工匠,水寨中大造车船,增车至二十四辆,船高两三层,能载千余人。杨么败后,南宋长江水军多用车船作战。海船桅杆有轮可自由转动,制法曾传给倭人。
纺织——浙东、西,江东、西四路,朝廷每岁征收绸三十九万匹,绢二百六十六万匹。虽说暴征苛敛,民间丝织业发达,却可想见。南方沿海地带棉织业也逐渐发展。两广、福建多种木棉,树身高七八尺,叶如柞叶,花有细茸,长半寸许,类似柳絮,有黑子数十粒,用铁棍碾去黑子,手工缉成棉线,不烦纺机,即可织布,称为木棉布或吉贝布。又有一种草棉,胡三省注《资治通鉴》,说木棉今江南多有,春季作畦下种,秋季结实,外皮四裂,中踊出白棉,土人用铁铤碾去子核,用竹制小弓长一尺四五寸,牵弦弹棉,使棉匀细,卷为小筒。就车纺线,状如缫丝。取线织布,细密厚暧。闽、广出产的棉布,尤为丽密。胡三省所说木棉,实是草棉,所指江南,当是江、浙沿海地带。周去非(浙江永嘉人)在南宋初年,写《岭外代答》(记广西事),还不知有草棉。胡三省(浙江天台人)在南宋末年,说木棉(草棉)江南多有,足见草棉先在闽、广种植,南宋中期传到江南,末年盛行起来(俞正燮《癸巳类稿》有《木棉考》一篇,征引甚详)。
印刷——南宋各州郡官多刻版印书,成为风气,印书业比北宋有极大的发展。唐朝始有邸报,手写纸条,记某日某人得某官、某日皇帝幸(往)某处,记事简单无首尾。北宋时,中书省枢密院每月录有关较大政事的诏令章奏,付进奏院誊报天下。又有朝报,每日由进奏院发行一次。所谓誉报,仍用手誊抄,未曾刻版印行,报上所载,首尾不贯串,只是略见大概。南宋邸报(或称报状),篇幅加增,凡朝廷政令、官员升降调动、各地进贡物品等事,当时或已用刻版,或已用活字。所以连贡品名目也详细报导。邸报以外,进奏院小吏及外官派人驻京师刺探消息(有内探、省探、衙探等名目),有所闻见,私写小纸条飞报四方,称为小报,又称新闻。木板以外,又有铜板,供印造大量楮币的用途。
矿业——官吏贪残,民间不敢开矿招祸,因此矿物产量低落,远不及北宋。信州(江西上饶县)铅山县、处州(浙江丽水县)铜廊两处,出产胆水(胆水熬煎即成胆矾),炼生铁成薄片,置胆水槽中,浸数日,铁片上生黄煤,刮取入炉,三炼成钢。大率用铁二斤四两,得钢一斤。这是前世未见的取钢新法。
杂物——各州郡多有手工业特产,如桂林造面具一副凡八百枚,老少美丑无一相似。长沙制茶具绝妙,最高价一副值黄金一千两。临安作坊尤盛,如篦刀作、腰带作、金银镀作、钑(音涩,饰金工)作等,凡日常用品都有作坊。手艺工匠各有行老(老师傅),行老每天坐茶店,工匠前去会聚,诸商行添雇工人,到茶店请行老介绍。照《马可波罗行纪》说:“杭州城有十二种职业,各业有一万二千户,每户至少有十人,中有若干户,多至二十人、四十人不等。这种职业主人(工厂长)自己都不操作,只是指使工人作工。生产品供给附近许多城市消费。”这似乎已是手工工场的组织了。
南宋每年铸钱不多,现钱又悉被朝廷及富室收藏,国内公私买卖支给全用楮币。楮币有会子、钞引、川引、淮交、湖会等名目。会子票面分一贯、五百文、三百文、二百文四种,代替现钱行使。钞引是商人取茶、盐、香货的凭证,川引、淮交、湖会是限在特定地区行用的楮币。楮币本钱有限,甚至不设本钱,任凭朝廷印发,无信用可言,如川引一贯曾跌价至一百文。南宋末年,国家岁入一万二千万贯,岁出二万五千万贯,朝廷全赖增发楮币,来填补亏空。物价飞腾,楮价益落,人民生活陷入无可拯救的惨景。
金人侵入中原,北方汉族大量向东南迁移。绍兴三十年,全国主客户一千一百三十七万五千七百三十三,口一千九百二十二万九千人。赵扩时,全国主客户一千二百六十七万八百一,口二千八百三十二万八十五。平均一户有两口。浙东西、江东西四路,有口一千一百三十七万,占全人口的半数。两浙户口率,十户有口十五;四川户口率,十户有口二十。两浙人口比四川繁盛,户口率却比四川小,显然隐漏甚大。宋制按户等课税,按户等派役,人民尽可能分家,改大户为小户,借避税役。南宋税役更苛,隐口自然也更多。元朝括江南户口,平均一户得四口半,照此计算,南宋人口当在六千万左右。
(一一一五年—一二三四年)
北宋赵佶政和五年,生女真酋长完颜阿骨打称帝,国号金,阿骨打在位九年,尽夺辽地,辽主耶律延禧西奔夹山(绥远五原县西北)。阿骨打死,弟吴乞买立,擒获延禧,辽亡。金起兵灭辽凡十二年。吴乞买灭辽后,出兵伐宋,破开封,俘赵佶、赵桓,北宋亡。用兵凡十六个月。金本野蛮落后的小种族,依靠兵力摧毁腐朽不堪的辽、宋统治阶级,自然容易成功,可是广大的辽、宋人民,尤其是中国人民的顽强反抗,迫使金人深感统治中国的困难。吴乞买死,完颜亶立。他在汉族忠义民兵压力下,放弃武力吞并南宋的野心,承认南宋为藩属朝贡国,集中军队镇压中原汉族的反抗。自阿骨打至完颜亶凡三十四年,是金的创国时期。
完颜亮杀完颜亶自立,迁都燕京,又迁开封,大举伐宋,兵溃被杀。完颜雍立,还都燕京。雍在位二十九年,死。完颜璟立。自亮至璟凡六十年。这一时期中,南宋恢复中原的力量早已消灭,金得继续镇压汉族的反抗。同时女真族接受中国文化尤其是腐朽的一部分,贵族、官吏以及兵士(凡女真人都当兵)奢侈淫惰,纲纪败坏,犷悍善战的旧俗完全丧失。北方蒙古族兴起,金全力支吾,仅能自守,亡国危机,不可避免。
完颜璟死,完颜永济立。宗室争位内乱,永济被杀。完颜珣立。珣畏蒙古,迁都汴京。南宋、西夏合蒙古兵三面交攻,金北守黄河,西守潼关,东守邳州(江苏邳县),山东、河北、陕西尽被蒙古夺取。珣死,完颜守绪立。蒙古、宋联兵灭金。自永济至守绪凡二十六年,金亡(一二三四年)。
金朝兴亡,略如上述。少数女真人统治广大土地和广大异种族人民至一百二十年,赵构、秦桧替它消灭汉族抗战力量,自然是重要的原因。不过金人能利用赵构、秦桧求降机会,在北方建立适合时宜的各种制度,来巩固自己的地位,也确有它的统治能力和方法,这种方法,多数为后来侵入中国的异种族所采用。
金国疆域东至海,东北与高丽为邻,西至积石(青海积石山)与生羌接壤,西北与西夏交界,北过阴山(内蒙古),南与宋划淮水中流及唐(河南唐河县)、邓(河南邓县)、大散关为界。地方万余里。置上京(辽宁开原县)、东京(辽宁辽阳县)、北京(热河平泉县)、西京(山西大同县)、中都(北平)、南京(河南开封县),又置咸平(辽宁铁岭县)、河北东(河北河间县)、河北西(河北正定县)、山东东(山东益都县)、山东西(山东东平县)、大名府(河北大名县)、河东北(山西太原县)、河东南(山西临汾县)、京兆府(陕西长安县)、凤翔(陕西凤翔县)、鄜延(陕西延安县)、庆源(甘肃庆阳县)、临洮(甘肃临洮县)等路,连五京一都凡十九路。
官制——完颜亶废女真旧官号,采辽(南面官)、宋旧制颁行新官制。完颜亮又稍改革,自此官制确定。中央官制最高是尚书省,置尚书令一人,总管国政(职权同宰相)。下分吏(掌内外文武官迁调)、户(掌财政)、礼(掌祭祀、学校、科举、医卜、僧道)、兵(掌军政)、刑(掌刑法)、工(掌工程)六部。每部置尚书一人,侍郎一人或二人。又在重要地区设行台尚书省,代中央行施职权,简称行台或行省(地方大单位称行省始此)。完颜雍时有官一万九千七百员,完颜璟明昌四年,有官一万一千四百九十九员,内女真人四千七百五,汉人六千七百九十四,泰和七年,官数增至四万七千余员。内外官数,女真、契丹、汉人有一定的比例,某些专门技术官如翰林学士院(撰文辞)、司天台(天文台)等,汉人比女真、契丹人多。收买契丹族、汉族上层分子,共同分配官职,协力镇压人民,这就是统治法的重要部分。
高级官多金人自做,中下级官汉人最多,契丹人较少。为要更广泛地收买汉人,特创吏员(胥吏)也算正班官的制度。唐、宋以来,吏员与隶役同被看作贱职,士大夫自命清贵,宁死不肯做吏。金制进士及终场举人(连考四次)补吏员缺,与官员同样有班次(官阶)、俸给、升迁、调补,俨成一种低级官员。金世吏员出身升迁至宰相、副相多至十余人,因此士大夫做吏并不视为可耻。完颜珣南渡(迁都汴京)以后,吏权更重,升迁更速,士人争着要当吏员,无形中仕途扩大数倍(吏缺远比官缺多)。历朝官职少,求官人多,容易引起怨恨、叛乱的危机,被金人相当地解决了。
地方下层组织——户有数等。有物力(财产)称课役户,无物力称不课役户,女真人称本户,也称猛安、谋克户,汉人及契丹人称杂户。猛安谋克的奴隶得放免为良,仍隶属本部(称为驱丁)称正户,良人被没入官,隶属宫籍监(掌皇室土地和奴隶)称监户,奴婢没入官,隶属太府监(掌皇室财用)称官户,寺院奴隶称二税户,普通奴隶称奴隶户,每户推年长人充户主,五户为邻,五邻为保,使互相检察,一家藏匿奸细盗贼,全保连坐。京府州县城厢置坊正,村社(乡村)按住户多少置里正(乡长),村社三百户以上设主首四人,二百以上三人,五十以上二人,以下一人。主首佐里正检察居民平日行动,又抽壮丁若干人佐主首巡捕盗贼。猛安谋克部村寨五十户以上置寨使一人,职务同主首。寺观置纲首。凡坊正、里正由富民出钱雇强干可信人充当。户口调查三年一次,每户男女老幼姓名、年龄、生死,由里正、主首、寨使查实报官,转送户部。
军制——女真族人民平时佃渔射猎,有事当兵出战。部落长平时称勃极烈,行军时称猛安(千夫长)、谋克(百夫长)。阿骨打规定三百户为一谋克,十谋克为一猛安。猛安谋克本是女真族世袭的贵官,后来侵入辽、宋,自知人少力弱,对异族人也赏给猛安谋克名号,诱令出力。如辽人讹里野只有一百三十户,汉人王六儿只有六十五户,都赏做谋克,王伯龙、高从祐都赏做猛安。完颜亶皇统二年(绍兴十二年),赵构降服,五年,废除辽人、汉人、渤海人承袭猛安谋克的制度,兵权全归女真本族人掌握。
为镇压中国人民,吴乞买天会十一年(绍兴三年),征发女真土人散居汉地,完颜亶天眷三年(绍兴十年),创置屯田军,徙女真、契丹、奚五六万人,入居中原。此后猛安谋克陆续迁入内地,夺民间良田做产业,官给耕牛,使储粮食,习骑射,修武备,监视汉人。同时奖励猛安谋克户与汉人通婚姻,希望汉人对金仇恨逐渐消失。金兵侵入中国,肆意虏掠,生活富裕,完颜亶时已腐怯不可用。亶始创签发汉军的制度。每有征伐及边警,下令签军,不问民家(不课役户)丁壮老幼,悉被捉去当兵。签军制既可减少金兵的死伤,又免汉族乘机起义,动摇它不巩固的政权。又有家户军(课役户),依家产高下定应出丁数。皇统二年,云中家户军女户陈氏妇姑二人,持产业契券赴元帅府诉称父子早已阵亡,无人再可充军,愿尽纳产业入官,求免军役。元帅怒,加二人阻坏军法罪,即时斩首。
奴隶——奴隶的来源是俘虏、罪人及欠债的穷人。女真族军事胜利后,占有大量田地和奴隶,普通女真人(猛安谋克户)依田地牛具(牛三头称一具)、奴婢数目,作贫富标准。他们强夺民间田产,驱迫奴隶耕种(奴婢出力有功,主人赏给婚配,算作奖励),自己奢侈游荡,酗酒骄惰,并不许子弟务农,认为农耕是一种耻辱。后来索性出卖奴隶,任令田地荒废,或租给汉人,预借三二年租钱,供目前的浪费。朝廷定刑律,严禁女真人卖去奴隶,计口授田(每人三十亩),强令自耕。除非人力实在不足,禁止租给汉人。这当然不会发生什么效力,只会使田地更多地荒废。女真人在完颜亶时代,开始成为既不能耕作又不能战斗的废物。完颜雍大定二十三年,尚书省统计,猛安二百二,谋克一千八百七十八,户六十一万五千六百二十四,口六百十五万八千六百三十六,内正口四百八十一万二千六百六十九,奴婢口一百三十四万五千九百六十七。田一百六十九万三百八十顷,牛具三十八万四千七百七十一。平均一谋克有奴婢七百人以上。事实上谋克贫富不均(新谋克富,旧谋克贫),有些谋克里面,奴婢仅一二人,富谋克几乎拥有奴婢的全数。
金朝皇帝是最大的奴隶主,宫籍监、太府监所属奴婢数目,史无记载。完颜雍自称做公爵时,有奴隶一万、畜产数千,其他贵族,可以类推。高等贵族占田无限,次等贵族如参政纳合椿年占田八百顷,太师耨碗温敦思忠等亲属计七十余家,占田三千余顷,落兀者与婆萨争夺懿州(辽宁北镇县)地六万顷。山西良田多被权贵侵占,仅仅一口的小家,占田多至三十顷。大定二十三年,尚书省统计,在京宗室贵族户一百七十,口二万八千七百九十,内正口九百八十二,奴婢口二万七千八百,田三千六百八十三顷,牛具三百四。上列数字,绝不可信,金制女真人按财产纳物力钱、牛头税,高等贵族自然少报财产,减轻税钱。完颜亮南伐,完颜雍一万奴隶,数千畜产,不曾差一人一马从军,可见尚书省统计比实际数目要小得多。
租税——官田称租,私田称税。女真户田税称牛头税或牛具税。牛头税每牛一具占四顷地,每年纳租一石,平均每亩纳租二合半。私田税每亩夏税纳三合,秋税纳五升,禾秸一束,重十五斤。这似乎是很轻的两税制,可是事实却大谬不然。民间所有良田,全被朝廷括为官田,残留土地,又被豪强侵占,《金史·食货志》说“山西小民无田可耕,徙居阴山下恶地”,又说“贫民土瘠税重”,可见实际田税是很重的。田税以外,又有所谓物力钱,凡园圃、住宅、车辆、畜产、种植(桑、枣等树木)、藏镪(银钱)无不照数定税,按税派役。人民破产失业,不得不流亡或投官田充佃户,佃户纳租每亩至少五斗,比私田税加重十倍。剥削佃户的利益,比奴隶优厚,因此朝廷屡次释奴为良,增加佃户的人数。
货币——金银、现钱被皇帝贵族官僚吸收储藏,公私支付,专用交钞。票面一贯至千贯称大钞,一百文至七百文称小钞。朝廷滥发大钞,币制紊乱,信用丧亡,物价腾涌,完颜璟时,一万贯钞只买烧饼一枚。
中原地区在不断括官田、括荒地、括牧地(荒地、牧地都是民地)、括粟(夺人民粮食)以及各种苛重租税、公卖(盐、酒、曲、茶、醋、香、矾、丹、锡、铁)等剥削下,人民经常食野菜活命。完颜珣时,河南军民田总数一百九十七万顷,实际耕田数只九十六万顷,南京一路旧垦田三十九万八千五百余顷,内官田、民耕田数只九万九千顷。这说明极大部分土地荒废了。猛安、谋克人散居乡村间,依势横行,或为盗贼抢掠财物,或放兽、畜啮毁民家桑、枣,或砍伐桑、枣、森林当作薪柴卖钱,几百万无业游手在贫苦的乡村中日常进行破坏工作,形势将是何等的严重。
总之,黄河流域在异族长期统治下,农业遭受空前的破坏(主要是括田),工业商业也极端衰落。黄河以南,淮水、长江以北,广大肥沃地区,变成一望荒凉的边疆战场,真是不可计数的大损失。
吴乞买时代,始制女真文字,翻译些中国书(经史)教女真人学习。南宋初,金兵到曲阜,指孔子像骂道:“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中国)之无,是你说的么?”一把火把孔庙烧毁。金兵将发掘孔子墓,宗翰问高庆绪:“孔子是什么人?”答:“古代大圣人。”宗翰道:“大圣人墓那可掘。”下令禁止。完颜亶开始知道统治中国必须尊孔养士,天会十五年,上京立孔子庙。天眷三年,封孔璠为衍圣公,亶亲到孔庙,北面再拜。完颜雍立诸路女真学校,设译经所,翻译《易经》、《书经》、《论语》、《孟子》、《老子》、《杨子》、《文中子》、《刘子》及《新唐书》等书颁行女真学。完颜璟修复诸州县孔子庙,典章文物,完全模仿汉族。完颜雍立汉人学校十七处,养生员共一千人,后又据州府户口比例增立学校六十处,增养生员一千八百人。每一生员给民佃官田六十亩,岁收租三十石。完颜亶定官制,依汉法,令官员披朝服、戴冠、执笏。女真人头闷身痒,叫苦骂道:“都被你们汉儿立法拘束杀我们了,受这样的苦!”不久,女真人加速汉化,连本族文字语言都忘了,骑射自然更荒疏。完颜雍屡次下诏保存旧俗、禁止汉化,丝毫不发生效力。
汉族人民受了上面的各方面的压迫,还受特别的种族压迫(契丹族受压迫较轻)。就是投降金朝的汉官,生命依然危险。完颜亶令翰林学士张钧起草赦诏,文辞中有“顾(语助词)茲(此)寡(德薄)昧(才短)”及“眇(小)予小子(皇帝自谦称予小子)”两句。女真翻译官对亶说:“汉儿可恶,托文字骂我主上。”亶惊问骂什么,翻译官道:“寡是孤独无亲,昧是不懂人事,眇是瞎子,小子是小孩儿。”亶大怒,立刻捕张钧,亲手剁成肉酱。对降官尚如此,其他可想而知。
赵构、秦桧降金以后,北方忠义民兵在长期孤军苦斗中逐渐溃散,他们对金人的仇恨、对祖国的怀念,却永远没有消失。南宋使官楼钥《北行日录》记载路上遇见的北方汉人,虽然他们已经是长久处在金人统治下的人民,并不曾亲身经历过金军侵入时的残暴行为,可是他们始终认定谁是敌人。他们对楼钥说:“我听父母讲,生计人口都被他(金人)坏了,我们只唤他是贼;所有河南、北钱物都被搬向里(内地,金称上京为内地)去,我们更存活不得。父母在世,时常嘱咐我们说:‘我是没望的了,你们总会再见快活世界。’哪知耽搁三四十年,还没有官军到来。”他们又说:“汉人被签发南伐,谁也不肯当真出力,一遇王师(宋军),假意呼喊,乘机溃散,如果真出力,南兵如何敌得?符离战役(赵昚北伐),东京(开封)守备空虚,我们天天盼望南兵来,好起兵接应,想不到南兵急遽退走。”楼钥所记的谈话,正代表了北方汉族人民普遍的心情。
从金建国到灭亡,统治阶级始终被汉族人民反抗着。史家称为“小尧舜”的完颜雍,算是金朝政治最好的皇帝,他在位二十九年,规模较大的汉人起义,写在《本纪》的有十余次。大定三年,东京僧法通起义。九年,冀州民张和等起义。十一年,归德府民臧安儿等起义。十二年,鄜州民李方等起义,同州民屈立等起义,冀州民王琼等起义。十三年,洛阳县民聚众攻卢氏县,杀县令李庭才,逃入宋境。大名府僧李智究等起义。十八年,献州民殷小二等起义。十九年,密州民许通等起义。二十一年,辽州民宋忠等准备起义,恩州民邹明等准备起义。二十三年,潞州涉县民陈圆等准备起义。这样前仆后继的起义,虽然都被镇压下去,最后胜利无疑是属于未来的大规模起义。据《金史》记载,完颜璟泰和七年,全国户七百六十八万四千四百三十八,口四千五百八十一万六千七十九,这是金朝户口最高的纪录,其中女真户口若干,未曾注明。完颜雍大定二十三年,女真户六十一万(包括奴隶户)。自大定至泰和凡二十五年,如果户口增加一倍,也只占户口总数七分之一,其余都是被剥削被虐待的异种族,汉族在各异种族中占极大多数,联合各族推倒女真族的统治并不是难能的事。
起义规模正在逐渐扩大的过程中,北方新兴的蒙古族挟绝对优势的武力,把金击灭了。偷安东南的宋,接着也灭亡,中国人民恢复祖国的时机,又延迟了一百年。
蒙古族,金人称为鞑靼,又称达达儿,有白鞑、黑鞑二部。白鞑居临潢(热河巴林旗)阴山以北,卢眗河(外蒙古克鲁伦河)以东,分生、熟二部。熟鞑靼居近汉地,能耕种,金人称为乣族(古时奚族)。生鞑靼游牧为生,金人称为沙陀,或称阻。地不产铁,箭用骨镞,金初得中国铁钱,始制铁军器。吴乞买时代,白鞑酋长某自称大蒙古国,改元天兴,号太祖元明皇帝。这显然是汉人流入蒙古,带给他们一些中国的文化。完颜雍畏蒙古渐盛,每年出兵,向北剿杀,称为减丁(消灭丁壮)。蒙古残破,分十余部,逃窜沙漠,怨恨金人,连年入边寇掠。完颜璟费钱百万贯,筑长城数百里,令乣部二十七族戍守,白鞑凡七十二种,铁木真起兵南侵,白鞑诸部先后归附,充向导共伐燕京。
铁木真属黑鞑靼部,祖先出自突厥族,酋长姓孛儿只斤氏,突厥语意为灰色眼睛。因灰睛是贵种,衣服也贵灰暗色,黑鞑靼由此得名。最初迁居斡(音挖(4))难河(黑龙江上游鄂嫩河)源不儿罕山(肯特山)下的祖先,夫名孛儿帖赤那(译义为苍色狼),妻名豁埃马兰勒(译义为惨白色牝鹿),生子名巴塔赤罕。巴塔赤罕十代孙名朵奔蔑儿干,娶妻名阿兰豁阿,生二子,朵奔蔑儿干死,阿兰豁阿自称与神灵交通,又生三子。凡后生三子的子孙称尼而伦,译义是清洁人(神灵子孙),前生二子的子孙称塔立斤,译义为平常人。阿兰豁阿缚五箭成束,教五子道:“你们兄弟五人,好比这五支箭,分开容易折断,合成一束,无人能折,你们如果五人一心,可以坚强莫敌。”这个教训,他的子孙历代相传,成为团结族人的重要基础。
阿兰豁阿死,第五子勃端察儿分不到家产,骑一匹青白马出去流浪求食。统格黎河有游牧人数十家,勃端察儿回来告诸兄往攻,游牧人降服,自此始有部众。勃端察儿数传至海都始称汗(大酋长)。海都数传至合不勒,杀金国使人。合不勒死,堂弟俺巴孩继立为汗。俺巴孩被塔塔儿部(游牧地在呼伦贝尔)捕获献给金国,金主完颜亶制木驴,钉俺巴孩在驴木背上。俺巴孩将死,告随从人道:“你回去告诉忽图剌(合不勒第五子)替我报仇。”又使人告完颜亶道:“你惨杀我,我的伯叔兄弟,一定要报仇。”完颜亶笑答道:“你们尽管来,我不怕。”忽图剌纠合诸部,与塔塔儿部大战十三次,又大败金军,与金结成世仇。
忽图剌死,诸部酋长争汗位,各立部长,不相统属,尼而伦部推也速该(合不勒汗的孙儿)为部长,屡与金人及塔塔儿部战,声威颇振。也速该被塔塔儿人毒死,部众多叛去。后来长子铁木真长大,雄武善战,诸部渐来归附,完颜雍大定二十九年,众推铁木真为汗。完颜璟泰和六年,南宋赵扩开禧二年,铁木真在斡难河源大会部众,建九斿白旗,即皇帝位,国号大蒙古,群臣共上尊号称成吉思汗(成吉思译义为天赐,一说成是刚强,吉思是多数,意谓许多刚强者的大汗)。
铁木真称帝六年,登克鲁伦山祭天,立誓替俺巴孩汗报仇。三月,率兵渡大漠南下攻金,大破金将纥石烈胡沙虎、纥石烈九斤等军四十万。金国精兵猛将,几乎全部被消灭。蒙古军前锋哲伯乘胜入居庸关,游骑至中都(北平)城外。七年、八年连破金军,分兵抄掠两河、山东九十余城,数千里间烧杀一空。胡沙虎兵败畏罪,杀完颜永济,拥立完颜珣为金帝。九年,蒙古军攻中都,金人用火炮守城,久攻不能下,铁木真许金讲和,退兵出居庸关。完颜珣骇惧,贞祐二年,迁都南京(开封)。
金人南迁后,统治阶级依旧腐朽奢侈,丝毫不能改革。宫廷及东宫(太子宫)浪费与盛世无异,随朝官员及诸局(如尚衣局、尚食局、近侍局等)承应人(办事人)一个也不裁减,贵臣、豪族、军官互比奢华,衣服车马,斗新竞丽,京城只有金宝、珠玉、衣服、犀象卖买,最称利市。统兵将帅不是贵家出身的纨绔子弟,便是钻营无耻的卑贱驽才,平时意气自豪,克扣军资,纵士卒威逼人民贡献财物,一遇敌兵,惊骇逃遁。军队组织,二十五人置谋克一人,蒲辇(比谋克低一级)一人,旗鼓司、火头共五人,战士仅十八人。四谋克置千户一人,统率战士不满百人。千户上有万户、副统、都统、副提控等官。每一军官有俸给有券粮,一人兼兵士数十人的粮饷,士卒饥寒,从不过问。南迁时带来河北军户(多数是女真人)百余万口,官给衣食,每日领粟一升,岁费粟三百六十余万石,超过河南路全年租米一倍以上。朝廷大括民田,强指为荒地、牧地,分配给军户,每人三十亩。这些军户是既不能耕又不能战的废人,得田任令荒芜,仍仰口粮过活。沿黄河每三十里筑一堡寨,搜括居民充守兵。数寨置总领官一人,多是游手无赖,强令人民供应精美酒食,恣意诈财,敌至窜匿不出,敌去又出头骚扰。当时满朝君臣对人民只知勒索钱物(括田、括粟、括钱、括衣)、镇压反抗,对蒙古只知哀求讲和,希望苟活。朝会议政,辩论些琐碎细事,纷争不休,谈到军国大计,彼此互推责任,避嫌不发一言,偶或议定办法,例不执行。敌来危急,君臣相对涕泣,束手无策,敌去大设筵宴,庆贺太平,洋洋如无事。
金人完整的领土,只剩河南一路,完颜珣决计侵略南宋、西夏求些补偿。南宋赵扩也正想乘金国危困,出兵北伐。赵扩嘉定十年,完颜珣兴定元年,这两个怯懦贪鄙的国家,从大散关到两淮全边境,开始了儿戏式的战斗。两国连年用兵,直到金亡,没有停止过。人民供给浩繁的军费,又遭残酷的杀掠,受祸极重。金、夏战斗到完颜守绪正大二年,才讲和停止。正大四年,蒙古灭西夏,西夏亡(一二二七年)。
三个将亡的国家,在强敌重压下,还长期互斗,自耗国力。南宋因用兵财政愈益穷困,金因用兵失山东、两河、陕西,夏因用兵首先力竭亡国。铁木真用远交近攻策约宋攻金,自己提偏师出入边境,坐收虏掠的大利。金据河南一路,与三国交战,自然受损最大。
久苦种族压迫的中国人民,乘金统治力衰弱,纷纷起义。完颜珣贞祐二年,红祅军(着红衣)首领杨安儿据益都(山东益都县)起义,潍州(山东潍县)人李全、李福、刘庆福、国用安、郑衍德、田四子、洋子潭等起兵响应。杨安儿与金将仆散安贞战,部属徐汝贤有众十万,棘七有众四万,史泼立有众三十万,郭方三、耿格两人所率兵数不详,当不下数万。起义军由广大民众参加,即此可见。杨安儿战败被杀,部属刘二祖、强汝楫、李思温等拥众数万,拥安儿妹杨妙真为主,号姑姑。妙真勇悍善骑射,嫁给李全,全兵力益强。河北红袄军首领周元儿攻破深州、祁州及束鹿、安平、无极等县,山东红祅军首领郝定攻破滕、兖、单等州县。太康县民时温、刘全,东平府民李宁起义,河南南阳五朵山民鱼张二等数千人起义,平定州民阎得用起义,辉州民宋子玉起义,山东胶西黑旗军起义,陕西木波军起义,金义勇军(金朝廷组织的民兵)据砀山县起义,河北起义军进犯封邱、开封界。以上只是简略的举例,说明金国境内到处发生人民起义军,甚至开封附近也遭受攻击。散居民间的猛安、谋克户,多数被起义军杀死。大抵起义军中红袄军声势最盛,首领中李全兵力最强。起义军首领多归附南宋,接受官号,同时怀抱野心,贪图富贵,并不坚持种族斗争的大义。南宋统治者全是些昏君奸臣,只能乱给官号,多发粮饷,收买暂时的顺从,终于纷纷叛去,投降蒙古。首领中仅彭义斌一人,率孤军经略河北,力抗蒙古军,赵昀宝庆元年,在内黄(河南内黄县)战死。
衰乱的金国,外与蒙古、宋、夏战,内与人民起义军战,应该很快就灭亡了,可是事实却并不这样,自完颜珣南迁到完颜守绪亡国,前后支持了二十一年,这不能说金国本身还有什么力量,原因是在南宋兵力比金更衰弱、更怯懦,起义军首领互相猜忌吞并,不能团结统一,尤其重要的原因是蒙古对金战争,起初专主虏掠,各地不守,后来主力军西征,偏师侵入中国,自不能一举灭金。
完颜珣兴定元年(成吉思十二年),铁木真自率大军向西远征,命木华黎统蒙古、乣、汉诸军南伐。木华黎改变得地不守的旧习惯,凡夺得重要城邑,设立行省,派官吏率兵驻守,辽西、辽东、山东、河北、山西及陕西一部,全入蒙古国版图。成吉思十八年,木华黎死,战事停顿。成吉思二十二年,铁木真死,子窝阔台立。窝阔台二年,亲率蒙古主力军伐金,金集重兵守潼关,窝阔台军分南北两路,皇弟拖雷率南路军攻入宋境,经大散关、饶风岭(陕西洋县)渡汉水,大破金元帅合达、副枢密伊剌蒲阿军,取金邓州城。合达、蒲阿奏报大捷,金君臣欢喜,汴京解严,不设守备。窝阔台北路军破河中府(山西永济县),由河清县(河南孟津县)白坡渡河攻破洛阳。南北两路军在钧州(河南禹县)会合,大破金步骑军十五万人,擒合达、蒲阿,进围汴京。窝阔台得病北归,拖雷病死。蒙古大将速不台攻汴京,完颜守绪逃奔归德,又逃蔡州(河南汝南县)。蒙古遣使约宋出兵共灭金,许成功后给宋河南地。窝阔台五年,宋将孟珙带兵二万粮三十万石会蒙古兵围蔡州。次年,蔡州破,完颜守绪自杀,金亡(一二三四年)。
蒙古伐金,金求和凡六次。完颜珣贞祐二年,中都被围,珣献公主及金帛请和。贞祐三年,珣在汴京,遣使请和,铁木真令献河北地,去帝号,称河南王,珣不能从。兴定五年,珣遣使逾葱岭见铁木真请和,不许。元光元年,珣又遣使至回纥国见铁木真请和,不许。完颜守绪正大六年,遣使吊铁木真丧,并请和,窝阔台斥逐金使,不许和。天兴元年,守绪被围,献兄子完颜讹可作保证,令守城兵不得射蒙古兵,哀求请和,速不台不许。腐朽了的统治阶级,只会幻想着请和的利益,再不会想到其他自救的道路。
赵昀端平元年,孟珙会蒙古军灭金,蒙古划陈(河南淮阳县)、蔡两州东南地区给南宋。赵昀等自认获得莫大的胜利,骄矜不可一世,乘蒙古兵退归河北,令赵奚、全子才等率兵六万进夺三京(开封、洛阳、归德),速不台还军来救,宋军不战溃逃,死伤无数。窝阔台怒,决计伐宋,遣使责赵昀破坏盟约,赵昀遣使谢罪。蒙古、南宋四十六年的长期战争,从此开始。
蒙古攻宋可分为四个时期,自赵昀端平元年至淳祐元年(窝阔台六年至十三年)凡八年为第一期,这一期中蒙古军主力西征,偏师南侵,无意灭宋;自淳祐二年至宝祐四年(乃马真皇后元年至蒙哥六年)凡十五年为第二期,这一期中蒙古先因内乱,后来蒙哥登位,然专力西征,无意侵宋;自宝祐五年至开庆元年(蒙哥七年至九年)凡三年为第三期,这一期中蒙古主力伐宋,却因蒙哥病死,战事停顿;自景定元年至赵昺祥兴二年(忽必烈中统元年至至元十六年)凡二十年为第四期,这一期中忽必烈决心灭宋,在摧枯拉朽的形势下,南宋灭亡。
第一期战争——自赵昀贪利败盟开始。端平二年,窝阔台命皇子曲出率张柔等伐宋,皇子阔端伐秦(甘肃天水县)、巩(甘肃陇西县)。端平三年,曲出攻破郢州(湖北钟祥县),阔端受金将汪世显等降,入蜀攻破成都。曲出病死,张柔破襄阳樊城,进攻江陵。赵昀嘉熙元年,蒙古别路军叩温不花等入淮西,略地至蕲(湖北蕲春县)、黄(湖北黄閃县)。嘉熙二年,宋惧请和,蒙古军北归,宋兵乘机取襄樊、成都,战事又起。嘉熙四年,张柔、按竺尔分路南侵,赵昀淳祐元年,汪世显取成都。窝阔台死,战事停顿。
第二期战争——乃马真、贵由时代,蒙古驻兵中原,巩固边境,张柔等曾深入至扬州,许宋请和退兵。蒙哥登位,命史权屯邓州,张柔屯亳州,准备攻宋。
第三期战争——蒙哥七年,下诏大举伐宋。八年,令张柔从忽必烈攻鄂州(湖北武昌县)、塔察儿攻荆山(安徽怀远县)分宋兵力,又令兀良合台引交(安南)、广(广四)(5)兵北还,会攻鄂州。蒙哥亲率御营军四万号称十万,自六盘山行宫(甘肃固原县)分三路攻四川。蒙哥由陇州(甘肃陇县)入散关,莫哥由洋州(陕西洋县)捣巴州(四川巴中县)米仓关,孛里察由渔关入沔州(陕西沔县),明安答守关中。赵昀淳祐时,四川安抚使余玠相度形势,依山险筑青居(南充县)、大获(苍溪县)、钓鱼(合川县)、云顶(金掌县)等十余城,屯兵聚粮,准备坚守。余玠被谗自杀,他的防御布置却收得很大的成效。蒙哥攻蜀,宋守将或败或降,只有钓鱼山守将王坚誓死不降。蒙哥督全军猛攻不能破,九年七月,蒙哥因攻城受伤,死在钓鱼山下,蒙古兵退走。
忽必烈闻蒙哥死,仍进军渡江围鄂州,别路军破临江(江西清江县)入瑞州(江西高安县),南路军兀良合台破静江府(广西桂林县)进攻潭州(湖南长沙县)。宋君臣大惊,议迁都四明(浙江鄞县),逃窜海中避难。右丞相贾似道屯兵黄州,惊惧不知所为,遣密使见忽必烈求和,愿割江北地,纳岁币银、绢各二十万两、匹。忽必烈闻皇弟阿里不哥谋夺帝位,许宋和,退兵北还。
第四期战争——蒙古兵退去,贾似道自称各路大胜,鄂州围解。满朝不知议和纳币事,认为功业无比,政权全归贾似道。赵昀景定元年(忽必烈中统元年),忽必烈遣使郝经来征岁币,似道惧秘计败露,命真州(江苏仪征县)守将李庭芝拘捕郝经,不令入朝。
忽必烈与阿里不哥苦战四年,到至元元年(景定五年)阿里不哥败降。接着北方藩王海都等叛变,战争多年不能解决。忽必烈全力对付内乱,同时增强灭宋的决心。中统元年,蒙古君臣商定先取襄阳,直趋临安,覆灭宋国根本,江淮巴蜀不攻自平的计划。恰好宋潼川安抚副使刘整据泸州(四川泸县)叛降蒙古,教蒙古利诱襄阳守将吕文德,借通商名义,在樊城外筑堡垒,驻兵抄掠。至元五年(赵禥咸淳四年),蒙古征南都元帅阿术、都元帅刘整围襄阳樊城,造战舰五千艘,练水军七万人。襄阳守将吕文焕告急,贾似道阁置不理。某次赵禥问似道:“襄阳被围三年,奈何!”似道说:“北兵早退,陛下从哪里听来?”赵禥道:“刚听宫女说起。”似道借他事杀宫女。凡朝臣谈及边事,全被窜斥到外州县去。至元十年,樊城破,元(至元八年,忽必烈改国号为元)兵用回回炮攻襄阳城,吕文焕降。元得襄阳,增兵十万,大举南伐。至元十一年,命伯颜都督诸军,率阿术、阿里海牙、吕文焕、刘整、塔出、董文炳、张宏范等分路并进。赵禥病死,贾似道拥立赵㬎(音显)继位。㬎年四岁。
至元十二年(赵㬎德祐元年),贾似道抽诸路精兵十三万出御元军。宋养兵七十余万,军官吞蚀粮饷,兵多空额,又因畏惧人民,不敢抽调过多,此时形势危急,才抽出十三万人去应战。似道督后军,驻鲁港,夏贵率战舰二千五百艘遍布江中,孙虎臣将七万余人作前锋,驻池州(安徽贵池县)丁家洲。元水陆军冲击宋军,孙虎臣、夏贵不战溃逃,似道大惊,弃军遁走扬州。元军追杀一百五十余里,俘获宋船二千余艘,军资器仗无数。元兵进逼临安,宋宰相陈宜中主持和议,由赵㬎出面,请求叛将吕文焕、陈奕、范文虎等向伯颜求和,叛将们正想灭宋立功,当然不理。朝廷多方探索讲和门径,忽传宗室女赵孟桂在伯颜处充次妻有宠。太皇太后谢氏(赵㬎的祖母)遣人送金帛给孟桂,请她帮助说话,孟桂回奏说和议将成,谢氏又送金帛去,夸奖她的功劳。原来孟桂并没有嫁伯颜,是奸官乘乱造谣,骗取财帛。
和议既无法进行,官员们纷纷逃遁。朝堂人迹稀少,谢氏急得痛哭流涕,揭一张榜示道:
我朝三百余年,待士大夫以礼(优待士人和官员),吾与嗣君(赵㬎)遭家(国)多难,尔大小臣未尝(不曾)有出一言以救国者。内而庶僚(朝官)叛官离次(弃职潜逃),外而守令(地方文武官)委(弃)印弃城,耳目之司(御史),既不能为吾纠击(弹劾),二三执政(宰相),又不能倡率群工(领导百官),方且表里(内外)合谋,接踵宵遁(相率夜逃),平日读圣贤书(经书),自许谓何(自称学圣贤)?乃于此时作此举措(行为),生何面目对人,死亦何以见先帝。
她虽然恳切挽留那些读圣贤书的士大夫,到底止不住士大夫的溃散,后来上朝的文官只剩六人,其余或逃或降。南宋是道学极盛时代,士大夫不说孔孟,即说程(程颐)、朱(朱熹),到这时候完全暴露了道学的虚伪。
德祐元年七月,张世杰、刘师勇、孙虎臣等大发战舰万余艘泊焦山(江苏镇江县)下抗元军。阿术用火箭烧宋船,张世杰等败走。元军分三路前进,阿剌罕率右军,自建康(南京)出广德(安徽广德县),趋独松关(浙江余杭县西北);董文炳率左军、范文虎充向导出长江,由海道趋澉浦(浙江海盐县)、华亭(江苏松江县);伯颜率中军、吕文焕充向导,趋常州(江苏武进县),约期会师临安。十一月,元军用人油炮(杀宋人煎膏取油做炮)烧城上牌,破常州,屠城,仅七人伏桥下得免,进破独松关。当时临安有勤王义兵三四万人,文天祥、张世杰议背城血战,令淮军(李庭芝、姜才坚守扬州)截元兵后路,万一战败,退守闽、广。宰相陈宜中力主和议,说王师应该持重,文天祥议不可行。伯颜驻军平江(江苏吴县),十二月,陈宜中遣陆秀夫等见伯颜,求尊大元皇帝为伯父,伯颜不许,又求尊为伯祖父,伯颜不许。次年正月,陈宜中请谢太后遣使奉表称臣,尊大元皇帝为仁明神武皇帝,岁贡银、绢各二十五万两、匹,求封小国,保存祭祀。伯颜不许。陈宜中计穷,请迁都避敌,谢太后不许。伯颜进驻皋亭山(临安附近),侦骑至临安北关。文天祥、张世杰请移三宫(赵、谢太后、全太后)入海,自愿率众死战,陈宜中不许。宜中请谢太后遣使,奉降表献纳两浙、福建、江东、江西、湖南、两广、四川、两淮现存州郡,伯颜受降表,令宜中到军中商议降事,宜中当夜逃归温州(浙江永嘉县)。张世杰、刘师勇、苏刘义见朝廷不战降敌,各率所部退出临安,准备抗战。文天祥奉朝命去元军议事,被伯颜拘留不得归。从江西带来的义军万余人,也被朝廷解放。三月,元军入临安,俘赵及谢、全两太后,宗室、官吏、三学(太学文学武学)学生及秘书监图书,天文、地理图籍,户口册、祭器、乐器、仪仗,北归大都(北平)。
赵禥还有两个幼子赵昰(音是)、赵昺,临安危急时,逃往温州。陆秀夫、张世杰、苏刘义等拥昰、昺二王入闽,据福州,尊赵昰为宋帝,改德祐二年为景炎元年(至元十三年)。文天祥从元军逃来,率义军进取江西。次年八月,天祥兵败。炎兴三年(至元十五年)四月,赵昰在州(广东吴川县南海岛)病死,年十一岁。陆秀夫、张世杰、文天祥拥赵昺为帝,改元祥兴。十二月,文天祥兵败被擒。祥兴二年(至元十六年)二月,元将张宏范、李恒进军至厓山(广东新会县),大破张世杰海军,陆秀夫负赵昺投海死,张世杰走海陵山(广东阳江县南海岛)自溺死。南宋亡(一二七九年)。张宏范在厓山石上刻“镇国上将军张宏范灭宋于此”,表示自己的奇功。明朝名儒陈献章在纪功石上刻诗道:“勒(刻)功奇石张宏范,不是胡儿是汉儿。”
南宋灭亡的原因,正如黄震对赵禥所说:“当今时弊,一是民穷,二是兵弱,三是财匮(穷乏),归根是士大夫无耻。”整个统治阶级腐朽无耻,自然民穷兵弱财匮,敌兵长驱直入,沿路文武官员望风投拜,连忽必烈也觉得惊异、可耻。谢太后下诏书,谕令州郡官献地降元,扬州守将李庭芝、姜才射退谢太后使官,拒受劝降诏书,这真是超脱庸俗腐旧见解,赤心对种族尽忠,不做一姓家奴的大英雄、大豪杰。其他如文天祥从容就义,张世杰、陆秀夫苦斗海上,民军首领李梓发、黄贤死守南安县城(江西大庾县),他们宁死不屈的精神同样照耀千古。
极度腐朽的北宋政权,在新兴的女真族蹂躏下,迅速摧毁了。中原人民自动组织忠义军,反抗异族的侵略,虽然仅仅在开始,却显出伟大无敌的力量。南宋统治阶级对忠义军的态度,分为两派:赵构、黄潜善、汪伯彦、秦桧一派认忠义军是盗贼,必须解散、消灭;李纲、宗泽一派认为只有依靠忠义军,才能驱逐金寇,恢复失地。赵构一派胜利了,中原忠义军经过长期苦斗,终于被金人镇压下去。
赵构一贯主张对金议和(投降),起初金人军事上占绝对优势,决心吞并中国东南地区,自然不理赵构的哀求。在战争锻炼中,南宋出现了岳飞、韩世忠、刘锜等纪律严明、战斗力极强的新军队,从金强宋弱转成宋强金弱的局面。这使金人感到中原忠义军与岳飞北伐军的配合,自己将失去已得的战果,同时威信全失的赵构也感到北伐成功难免危及自己已得的地位。金、宋利用奸细秦桧,提出杀岳飞、停止北伐作为议和条件,金允许赵构称臣献岁币,南北分裂,从此确定。
赵构无耻求降,当时军民一致不满。苗傅、刘正彦逼构退位,正是代表军士的公意,钟相、杨么据洞庭湖聚众自卫,正是代表人民的公意。尤其是杨么杀刘豫诱降使人,通知宋官纠察敌国奸细自由往来的光明行为,适合阶级利益服从种族利益的原理,这种原理,连岳飞也不能了解,赵构更不足道了。
南宋一代,朝廷竭力提倡程颐学说,赵构、秦桧利用孔、孟、程颐来麻痹人民的头脑,维持自己的政权。后来朱熹发展程学,完成道学(理学)的思想体系。南宋以后历代统治者,无不继承赵构、秦桧的法术,把程、朱道学作为统制人民思想的重要工具。
长江流域主要是两浙路,因水利工程的进步,农产(米、棉)非常丰饶。城市集中大量人口,工商业发展到高度。南宋国库岁入总数超过北宋,说明东南地区的富庶。
广大的北方地区,被野蛮落后的女真族统治一百年,生产力遭受极大的破坏。完颜珣南渡以后,全国人口财物集中在河南一路。战争中消耗不算,疾病死亡也大可惊异。完颜守绪天兴元年,汴京大疫,各城门抬出棺材九十余万具(穷人死亡还不在内),僧道、医生、棺材商获利极厚,朝廷对他们加倍征税。这个记载,未免夸大,河南损失惨重却是事实。
蒙古族南侵,腐朽待毙的金、宋两国不知合谋抵御,反互相攻夺,自耗国力,终于先后灭亡,分裂的中国,在蒙古族武力攻击下统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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