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六年—五八一年
鲜卑族本是东胡小部落,西周初年,曾朝贡中国,参加周成王的岐阳大盟会。东汉初匈奴衰弱,鲜卑族代兴。汉魏间鲜卑大人檀石槐、轲比能尽取塞外匈奴旧地,西接乌孙国(新疆内部),东到辽河流域,东西万二千里,南北七千余里,广大的地区,全被鲜卑族占据。他们连年侵扰幽(河北省)、并(山西省)二州边境,成为中国北方新起的大种族。
鲜卑种类复杂,散布区域极广。当中国秦末汉初时候,受匈奴冒顿单于压迫,从辽河流域逃到极北大鲜卑山(山不知所在),后来逐渐南下,人口繁衍,部落众多,畜牧、射猎为业,生活简单朴野,刻木契作符信,没有文字。檀石槐开始用奴隶(俘虏)捕鱼,补充食粮,同时也开始世袭制度,各部大人(酋长)不再推选。轲比能得中国降人,造兵器甲盾,并学文字和兵法。檀石槐、轲比能两族,魏晋间隐没不显,继起的强族有慕容氏、拓跋氏、宇文氏。各族在两晋时代,先后接受中国文化,参与中原争夺战。慕容族起东北(都辽宁锦县),建立燕国,统治中原五六十年。拓跋族起西北(都山西大同县),建立魏国,宋元嘉年间,魏吞并黄河流域,结束五胡十六国混乱的局面,地大兵强,国力极盛。齐、梁时代,渐就衰落,梁末分东西两魏。高齐篡东魏,宇文周篡西魏,周又灭齐,隋篡周灭陈,南北再合为一个大国。从西晋末年到隋初统一,华族与许多异族做三百年的长期斗争,鲜卑族在异族中始终居主要地位。隋唐时代,历史上著名人物十之六七是鲜卑族后裔。唐朝人口恢复两汉旧数量,鲜卑族的同化,不能不是重要原因之一。
拓跋族最先世袭的大人名力微。力微长子沙漠汗,西晋初游学洛阳,回国时用弹弓射落飞鸟,诸部大人大惊,说他学得晋人异法妖术,要坏乱鲜卑旧俗,把他杀害。力微死后,数传至沙漠汗子猗卢,助刘琨守并州有功,晋愍帝封他做代公。猗卢始造城邑,定刑法,有兵二十余万,成立西北塞外一个强国。猗卢数传至什翼犍,建都盛乐(大同县),游牧生活开始转变到农业定居生活。
什翼犍死,孙珪继立。珪勇健善战,屯田务农,兼并附近部落,改国号为魏。燕慕容垂发兵十万伐魏,珪大败燕兵,坑杀降卒四五万人,俘获文武将吏数千,擢用俘虏贾闰、贾彝、晁崇等使谋议政令制度。珪率步骑四十余万乘胜进取中原,夺得中山(河北定县)、邺(河南临漳县西南)等重要城镇。燕帝慕容宝弃国逃奔龙城,黄河北部尽被魏占有。珪破燕后,自称皇帝(三九八年),建都平城(大同县东)。迁徙山东各州郡豪强百工技巧杂夷十余万家充实平城。优礼中国士族,辨别族姓贵贱,多用儒生做官吏,命邓渊定官制,董谧制礼仪,王德修律令,晁崇考天象,崔宏总裁国政。官爵分九品,第一品至第四品是王公侯伯(贵族),第五品至第九品是文武官吏(主要是士族)。官吏取鸟兽名号,如使官称凫鸭,取迅速的意义;侦察官称白鹭,取伸颈远望的意义。珪曾问博士李先,天下何物最好,可以益人神智。先答,最好是书籍。珪令郡县大搜书籍送平城。魏国基业,到拓跋珪才巩固。
珪在位二十四年死,子嗣继立。嗣死,子焘继立。焘灭夏赫连昌、北燕冯弘、北凉沮渠牧犍,十六国至此全灭。焘占有黄河流域,成立北朝,与南朝对立。兴大兵号称百万伐宋,夺取淮南土地,进兵至长江北岸(江北瓜步)。宋文帝刘义隆竭全力御敌,军民杀伤不可胜计。魏士马死伤过半,俘获南人五万余家,罢兵北还。宋、魏经这一次战争,宋国力大损,魏也从极盛转向衰弱。东晋淝水战后,这是南北决存亡的又一次大战。
焘回军一年后死。孙濬、濬子弘相继嗣立。弘死,子宏继立。宏在位二十九年,尽力接受中国文化,改革鲜卑旧俗,鲜卑杂胡与华族同化,因此加速。宏严禁鲜卑人同族通婚。迁都洛阳后,改国姓拓跋氏为元氏,鲜卑人迁洛,称河南洛阳人,死后不得还葬北土。朝廷议政,不得用鲜卑语。禁妇女戴帽着小袄。制定官品,州郡县官吏依户口多少给俸。建立地方组织,五家立邻长,五邻立里长,五里立党长,称为三长。更定新律令,州郡官受赃处死刑,吏民犯罪,多得宽免,都城每岁判死刑不过五六人。北朝政治,元宏时代号称极盛。这里所谓极盛,自然是统治阶级的福利,人民并不因政治极盛而获得温饱。齐州刺史韩麒麟说:“富贵家奴妾饶美衣,工商家仆隶厌珍食,农夫耕田,糟糠不饱腹,蚕妇纺织,短褐不掩体。小民饥寒,原因在富贵人的奢侈。”元宏时代,阶级矛盾更深刻化了。所以形式上制度号令,详备可观,实际是风俗淫靡,纪纲废坠,乱亡成为不可避免的前途。
宏死,子恪继立。恪在位十七年,宠任奸佞,国政大坏。贵族豪门,崇尚淫侈,恪下令严立限度,节制放荡,可是最放荡的首推恪本人。发畿内夫役五万五千人,筑洛阳三百二十坊。迷信佛教,养西域僧三千余人,择嵩山形胜处造闲居寺,备极壮丽。贵族仿效,佛教大行,州郡共造寺庙一万三千余处。佛寺的发达,说明人民负担的严重。恪即位时,幽州人王惠定聚众起义,自称明法皇帝。末年幽州僧刘僧绍聚众起义,自称净居国明法王。这两个起义军都揭明法作号召,足见人民感受法令不明的痛苦。
恪死,子诩继立。拓跋珪定制,太子生母必须赐死,恪废旧制,诩母胡太后独得不杀。诩立时年六岁,胡太后擅权,荒淫残虐,无恶不为。她深信佛法能减轻罪过,大兴寺塔,伊阙山(洛阳)造石窟寺,宫侧建永宁寺,铸丈八金佛像一躯、中等金像十躯、玉佛二躯。造九层塔,高九十丈,塔上立柱高十丈,夜静铃铎声闻十里。僧房千间,珠玉锦绣,骇人心目。佛教传入中国,塔庙建筑宏大,推胡太后第一。恪初即位,在龙门山(洛阳)凿二佛龛(音堪),各高百尺,诩又凿一龛。前后二十四年,凡用八十万二千余工。其他营建寺塔,布施僧众,赏赐幸臣,所费不赀,却从不对人民施些小惠。宗室权豪,也竞赛饶富,穷极享乐。高阳王元雍有奴仆六千、妓女五百,雍一食值钱数万。河间王元琛与雍比富,骏马十余匹用银槽喂养,招集王公宴饮,食器有水精(玻璃)钟、玛瑙碗、赤玉壶,制作精巧,都不是中国产物。章武王元融看了懊恼,卧床三天不能起,其实元融财物并不比元琛少。魏君臣骄奢如此,人民的灾难,不言可知了。
诩在位十三年,被胡太后杀死。诩在位时,北边六镇(武川、抚冥、怀朔、怀荒、柔玄、御夷)守军叛变,农民到处起义。统治阶级分裂互争,诩与胡太后斗争剧烈,想借大都督尔朱荣兵力推倒胡太后。太后杀诩,尔朱荣杀太后,立子攸为帝。荣谋篡魏,杀王公朝臣二千余人,元氏宗室大部被歼灭。子攸杀荣,荣族人尔朱兆等起兵攻洛阳,杀子攸,立元恭为帝。兆部将高欢据邺叛兆,立元朗为帝,欢击败尔朱氏,夺晋阳(山西太原县)作根据地,自称大丞相,封齐王。又夺洛阳,杀元恭、元朗,别立元脩。脩居洛阳,欢居晋阳,事实上魏政权已经消灭了。
脩在位三年,谋杀高欢不成,奔投关西大都督宇文泰。欢立元善见,迁都邺,称为东魏。泰恶脩兽行,杀脩立元宝炬,称为西魏。
高欢是鲜卑化的汉人。祖高谧犯法徙怀朔镇。高氏累世戍边,习俗全同鲜卑。欢幼年当通信兵,到洛阳受笞辱,回镇结客,与侯景等友善,想乘机起事。欢初投六镇叛兵首领杜洛周,继投农民起义军首领葛荣,最后投尔朱荣,劝荣叛魏。荣死,欢从尔朱兆,又诱六镇叛兵从己叛兆。欢出身微贱,兵力不及尔朱氏远甚,可是几次战胜,竟成帝业。当时尔朱族与拓跋族间、六镇叛兵与统治阶级间、汉人与鲜卑人间充满着尖锐的矛盾,欢把这些矛盾利用了,《齐史》称他“把握时机,变化若神”,确是适当的批评。
欢与宇文泰屡次大战,各有胜败,势力相等。欢死,子高澄继齐王位。俘虏兰京(南朝人)配厨下做奴,求赎身不允,京刺杀澄。澄弟洋篡魏,杀善见,建立齐朝。洋残虐无人理,做大镬、长锯、剉刀、铁锥等刑具,陈列庭前,随意杀戮,用作戏笑快乐的资料。宰相杨愔取狱中罪囚立殿下,叫作供御囚,洋想杀人,执囚应命。洋既残忍,法官讯囚,习尚严酷,或烧铁犁使罪人立犁上,或烧铁轮,使罪人穿臂轮中,罪人不胜痛苦,诬伏求速死。洋曾问魏宗室元韶,汉光武何故中兴。韶答,为杀刘氏不尽。洋杀韶及元氏长幼三千人,投尸漳河,邺人好久不敢食鱼。元氏妇女没入官或赐人做奴婢。元氏经尔朱荣、高洋两次惨杀只留存元蛮、元文遥等数家,几乎全族歼灭了。洋在位十年死,子殷继立。一年,洋弟演杀殷篡立。演在位二年死,弟湛立。湛淫昏不亚高洋,行为无异禽兽。湛传位子纬,自称太上皇帝。纬昏悖狂乱,与湛类似,只是家族间还不杂交淫秽,比湛略好一些。周灭齐杀纬,高欢子孙无少长都杀死。北齐亡。
宇文泰是汉化的鲜卑人,先在葛荣起义军中,荣灭,投尔朱荣,又弃荣投贺拔岳。岳死,泰统岳军,占有关中土地。元脩投奔泰,泰杀脩立宝炬。宝炬在位十七年死,子钦立,在位三年,泰废钦立廓。廓在位三年,泰死,泰子觉篡魏,建立周朝。
宇文泰凭借贺拔岳的遗业,成功较易。他知道建立政权必须依靠汉族尤其士族的拥护,尊儒复古,是取得士族信仰的唯一途径,所以泰不愿复汉魏的古,索性复西周的古。他重用儒生苏绰、卢辨,依《周礼》改革官制,依《尚书·大诰》体改革文体,造成强有力的复古运动。泰死后,子觉篡魏,依孔子《春秋》例自称天王。觉立一年,宇文护杀觉立泰子毓。毓立四年,护又杀毓立泰子邕。邕沉毅、有智谋,杀宇文护,灭齐,占南朝长江北岸土地,军事上造成统一中国的形势。令百官执笏,灭佛、道二教,焚毁经像,令沙门、道士还俗,独尊儒教。撤毁高大宫殿,改为土阶数尺,减少妃妾至十余人,政治上造成复古运动的高潮。
邕灭佛教,经过很长的程序。天和四年邕登大德殿,召集百官、道士、沙门讨论佛、道二教优劣。建德二年集百官及沙门、道士,邕登座辨别三教先后,定儒教为先,道教第二,佛教为后。次年禁止佛、道二教,沙门、道士并令还俗。立通道观,选著名道士一百二十人入观学道,称通道观学士。当他对沙门五百余人宣布废佛的时候,允许沙门提出不该废的理由。五百余人相顾失色,不能作答,有慧远法师抗声陈言,与邕辩论,最后慧远用阿鼻地狱(最坏的地狱)吓邕,邕答:“只要百姓得乐,我愿受地狱诸苦。”沙门技穷,只得从令还俗。灭佛以后,佛徒任道林上书要求辩论,邕召入宫,立御座旁辩论多日,道林理屈辞穷,请与沙门十人入通道观求学。又有还俗沙门樊普旷,邕召入观,学道教教义。普旷常剃发留须,邕问有何意义。普旷答:“臣学陛下废除二教,仍存道教,须是俗饰故留,发(发法同音,意谓佛法)非俗教故去。”普旷和尚头上戴着道士冠,讥道是俗教,邕大笑不加罪。邕不借政治暴力压迫佛教,让僧徒有辩护的自由,这在统治阶级看来,要算是稀有的事了。
邕在位十八年死。子赟继立。赟荒淫奢侈,由学古进而学天。他自称为天,所居称天台。不许人有高大上等名称,姓高改为姓姜,高祖改为长祖。打人以一百二十下为限,称为天杖。他自己戴通天冠,着红纱袍,令群臣都用汉魏衣冠。儒家经典,教人君复古法天,赟是复古法天的模范。
赟在位二年死,子衍继立。一年,赟妻父杨坚杀衍篡位。周亡。
拓跋族侵入中原,逐渐接受中国文化。元宏以后,鲜卑政权衰落,汉人高欢建立鲜卑化的齐朝,鲜卑人宇文泰建立汉化的周朝。汉化的周战胜鲜卑化的齐,这一现象,证明汉族依较高度的文化力量,经三百年长期斗争,融化了大量的异民族,黄河流域统治权,势必回复到汉族的掌握。
鲜卑族长期停顿在氏族社会阶段上,檀石槐时代,开始转变到奴隶社会,因为军事上的胜利,占领了中国封建制度高度发展的根据地黄河流域,鲜卑族急速提升到封建社会。在极短的过程中,不能不保存许多旧社会的残余。这在元宏以前,表现最为明显。元宏以后,封建经济逐渐恢复汉魏旧状,人力财力超越南朝,南北的均势破坏,因而出现统一中国的隋朝。
什翼犍曾定都灅源川,筑城郭,起宫室,母王太后以为历代祖宗游牧迁徙,不需定居,把什翼犍说服了。当时已有穄(高粱)田,农业渐兴,什翼犍终于筑盛乐城,开始定居生活。拓跋珪时农业更发展,亲耕耤田,表示重农;使元仪屯田塞外;徙山东人十余万家到平城,分给耕牛,计口授田;置八部帅劝督农耕,依收获量作赏罚标准。珪每出战,定要迁徙俘获敌国的千万农民到魏地,从事耕作。新兴的农业,显然成为重要的生产部门。不过大部分鲜卑人仍保持畜牧经济。拓跋嗣定税制,六部人(鲜卑人)人羊合计满百口,出战马一匹。与羊等视的人,当是奴隶。封建剥削的租赋制,主要是对被征服的晋人行施。拓跋珪灭燕,统治黄河北部,军国财用,依靠租赋,这是促使鲜卑族飞跃到封建社会的原因。拓跋焘时多封禁良田,后听高允谏,才解除田禁,租给百姓,鲜卑人牧畜畋猎的习惯,焘时还不能去尽。
奴隶制在鲜卑族统治阶级中局部地保存着。拓跋焘袭破赫连昌,赐将士俘虏各有差;攻宋悬瓠(河南上蔡县东)还军,赐从者及留守官吏生口各有差;又伐宋还,赐留守文武生口各有差。所谓赐生口,就是分配奴隶给官吏。拓跋濬徙青、齐二州民到平城,悉数罚做奴隶,分赐百官。又犯重罪人民及官奴,赐给佛寺供洒扫役,称为佛图户。凡有佛寺的地方,都有佛图户。元宏以前,百官不给俸禄,可是拓跋嗣、拓跋焘、拓跋濬都严厉禁止州郡官贪污。濬定制凡刺史犯赃十匹帛以上处死刑,如果官吏不依靠奴隶,怎能维持生活?元宏给百官俸禄,罢诸商人,足见奴隶的用途是耕田兼营商业。
什翼犍以前,没有法律,什翼犍始定反叛罪灭族,死刑得用金或马赎罪,盗官物一赔五、盗私物一赔十等条例。四部大人共坐王庭,审判辞讼,当庭发遣,没有拘系连逮的烦扰。此后拓跋珪、拓跋焘各有改革。到元宏时,律令凡八百三十二章,灭族罪十六,死刑二百三十五,杂刑三百七十七。法律逐渐增繁,说明鲜卑族接受中国制度的逐渐进展。
元宏以前,朝廷占有绝大部分的工业,工人不得自由制作物品。拓跋珪徙山东百工技巧充实平城,又兴山东铁冶,发州郡罪徒造兵器。拓跋嗣遣放没有技巧的宫女配给鳏人,又赏赐王公以下至于士卒百工布帛各有差。拓跋焘徙长安城内工巧二千家到平城,焘又禁止王公以下至于庶人,不得私养工人,被养工人限期送给官府,违令罪至灭族。百工技巧的子弟,限令传习父兄本业。养工人家不许私立学校,违令,工师处死刑,主人灭族。朝廷为加强统治权,企图独占工业技术,不许自由传播。这种法令,只是看重技术,工人地位,仍与奴隶类似。元宏以后,工人才部分地被释放。
北魏经济,到元宏时代,完成下列各种封建经济的组织:
均田——元宏太和九年均给天下民田,男夫十五岁以上受露田四十亩,妇人二十亩,牛一头受田三十亩,牛不得超过四头。农民受田四十亩,实得八十亩(四十亩耕种,四十亩休息),硗瘠地得一百六十亩。男夫到受田年龄,按例受田,年老或身死还田。男夫初受田,别受桑田二十亩,至少要种桑五十株、枣五株、榆三株。桑田作为永业,身死不还。均田制大略如此。当时豪强盛行兼并,史书上并无剥夺豪强的记载,足见均田制只在土广人稀的区域行施。太和十四年,因农民逃避官役,多投豪强作荫附,特遣使者与州郡官检查隐口漏丁,如果均田制普遍实行,贫农得受充分土地,何至隐漏户口成为严重的问题?
奴隶——依均田制,奴婢也受露田、桑田,全与良丁同。国家对奴婢只收取良丁四分之一的租赋,其余利益自然归奴隶主所有。如奴婢被主人卖去,奴婢所受田地归还国家,这与畜牛一头,得受田三十亩,牛卖去,牛田归还同一事例。太和十二年立农官,取州郡户(普通农民)十分之一作屯民,官给耕牛,一夫岁纳谷六十斛,据《魏书》说,自此公家丰饶,不畏水旱。屯民与农奴类似,能给地主更多的利益,这将是给奴隶主一种示例,指出农奴耕种比奴隶有利。北魏贵族解放奴隶做农奴,当从元宏时代开始。太和十五年长孙百年攻吐谷浑,俘获三万余人,诏悉放免。十八年诏放还寿阳、钟离、马头三处俘获男女。十九年擒获齐人三千,悉数放还,因为奴隶的需要减少,所以俘虏得被放免。均田制建立在没有奴隶和牛的农民基础上,足见奴隶的数量并不大。
工人——延兴二年,诏工商杂伎,听自由归农,自此工人得到放免。太和元年诏:从今户内如有工人,仕进不得超过丞官(事务官),勋贵不在此例(意在破坏普通士族霸占工人的旧习俗)。十一年罢尚方锦绣绫罗工,准百姓自由制造。拓跋焘企图独占工业的制度,元宏时代才废除。
租赋——旧制户调,每户出帛二匹、絮二斤、粟二十石。又输州库帛一匹二丈,供调外费。延兴三年,河南六州每户收绢一匹、绵一斤、租三十石,又诏各州郡每户收租五十石备军粮二十石是最低租额(当是临时法令,不久停止征收)。太和八年,始给百官俸禄;每户增帛三匹、粟两石九斗(《元宏本纪》作二斛九升),调外帛增加到满二匹。又给治民官公田,刺史十五顷,太守十顷,治中、别驾各八顷,县令、郡丞六顷。这种公田,当是人民代耕。延兴三年遣使官十人,巡行州郡,检括户口。太和十年始立邻、里、党三长,检查户口实数,改定户调(口赋)制,一夫一妇增加出帛一匹、粟二石。民年十五以上未曾娶妻,四人出一夫一妇的租赋,耕奴织婢八口当未娶男丁四人,耕牛二十头当奴婢八人。按照历次增加的赋数,一夫一妇的小户,每岁应出粟二十四石九斗、帛八匹,何等繁重的负担。
钱币——元宏以前,魏不用钱。太和十九年铸五铢钱,通行京师及诸州镇。内外百官禄准绢给钱,绢一匹折钱二百。遣铸工到诸州镇备冶炉,代人民铸钱。元宏开始用钱,足见商业有些发展。
人口——《魏书》地形志说,正光年以前是北魏全盛时代,有户五百余万,口三千余万。十六国时前秦苻坚迁鲜卑四万余户到长安(三七〇年),经十七年,西燕慕容恒率鲜卑男女四十余万口离长安(三八七年),如果户数没有过大变动,一户约得十口(中国户口率,一户约得五口,鲜卑族户口率比汉族大一倍),据此约计,元魏鲜卑族及其他胡族当有户一百万,口一千万。
元宏在政治上、文化上尽力华化,原因在于封建经济已经发展到高度,不容保存鲜卑旧习俗,所以设施虽多,没有任何阻碍。也因为封建经济发达到高度,统治阶级骄奢浪费,所以元宏死后,北魏开始变乱。
从元恪到齐周,八十年间,统治阶级的残酷剥削以及战争的不断发生,战争规模的益趋扩大,使元宏时代表现的经济繁荣又显出退缩的景象。这在佛教极盛与户口骤减两事上,尤其看出显著的例证。
佛教——拓跋族侵入中原以后,过着安富尊荣的生活,讲福德报应的佛教迷信,切合这些新贵族的贪痴心理,佛教蓬勃地发展起来,拓跋濬在平城西武州塞,开石窟五所,刻造佛像,高的七十尺,次六十尺,雕工奇伟,冠极一世。又令诸民能岁输谷六十斛入僧寺,得称僧祇户,粟称僧祇粟。各州镇都有僧祇户及佛图户。拓跋弘信佛更甚,造永宁寺,构七级塔,高三百余尺,称天下第一。又在天宫寺造释迦立像高四十三尺,用铜十万斤、黄金六百斤。元宏时洛阳城内新旧佛寺一百所,僧尼二千余人,四方诸寺六千余所,僧尼七万七千余人。僧尼出私财放高利贷,利用僧祇粟剥削贫民,或利息过本,或改造券契。元恪时凉州僧祇户二百家,被寺僧压迫,自缢投水死的五十余人,连统治阶级的官吏也觉得太不慈悲了。当时佛寺增至一万三千余所,寺尼当在十万人以上。元诩时佛寺尤盛,洛阳民居被夺三分之一。元诩以后,人民逃避苛暴的赋役,相率出家,佛徒更多。北齐有寺三万余所,僧尼增至二三百万人。周宇文邕废佛教,勒令僧徒还俗,成为灭齐的原因之一。
人口——元宏时有户五百余万,口三千余万。尔朱荣乱起,人户流亡,官司文簿散弃,据旧史所记,户减至三百三十七万五千三百六十八。周灭齐,得户三百万二千五百八十八,口二千万六千八百八十六。字文周亡时,有户三百五十九万,口九百万九千六百四。齐占有中原,是人口密集的地区,高欢曾派遣括户大使搜获逃户六十余万。周史没有括户的记载,户口隐漏当非少数。高欢与宇文泰战(五三七年),欢兵二十万,泰兵不满万人。宇文邕两次伐齐(五七五年—五七六年),每次出兵都在二十万以下。高洋筑长城,一次发夫役一百八十万,筑邺三台,发丁匠三十余万。两国人口,相差悬殊,自是事实。但灭齐到周亡,四五年间,总人口反减到齐半数,史书记载,未免失实过甚。
奴隶——高洋大破库莫奚,俘虏发配到山东为百姓。高殷免元氏良口为奴。西魏元宝炬免妓乐杂役,编入民籍。宇文泰破江陵,杀萧绎,虏梁百宫士庶十余万,悉数没为奴婢,宇文邕时免江陵良人为奴婢。邕又免齐诸杂户为平民。从元宏到齐周,多见释放奴婢的诏令,适与魏初赐百官生口相反。当时良(平民)贱(奴隶)区分,非常严格。元恪时阜城(河北阜城县)费羊皮母死家贫,卖七岁女与同城人张回为婢,回转卖与鄃县(山东平原县)人梁定之,按照卖五服内亲属为奴,尊长处死刑及掠人、掠卖人、卖人为奴婢处死刑的法律,费羊皮、张回二人,几乎都被判死罪。又大将邢峦在汉中掠良人二百余口为奴婢,被朝官弹劾,几陷重罪。元诩时,江阳王元继,用良人为婢,革夺王爵。高谦之家奴诉良(自诉被迫为贱),谦之系廷尉(最高法庭)被杀。良人有法律保障,奴婢数量自受限制。齐时定制,亲王奴婢限三百人,以次递减,八品以下至庶人限六十人。限外奴婢不给田,也不纳赋税。高洋篡魏,封给魏帝奴婢三百人、水碾一具、田百顷、园一所。大抵贵族占有奴婢,最多不过三百人,庶人竟得占有六十人。按魏均田制有“奴婢牛随有无以还(田)受(田)”的规定,奴隶与牛不是一般人都有,足见所谓庶人只是一部分地主,不得误认每一庶人都占有奴隶。
租赋——齐、周两国都承行均田制,租赋制度大体与魏同。元恪以后,横征暴敛,民不堪命。元诩废除百官例酒,计一岁省米五万三千五十四斛,曲谷六千九百六十斛,面三十万五百九十九斤。后来又废除百官例给米肉的半数,计省肉一百五十九万九千八百五十六斤,米五万三千九百三十二石。这样巨量的酒、肉、米,都是人民的负担。元诩又税京城田每亩五升,借赁公田每亩一斗,又税入市人每人一钱,店铺分五等收税。元恪在位十七年,人民起义凡十次,元诩在位十四年,人民起义凡二十次。领导起义人有农民,有军士,有沙门,有鲜卑人,有氐羌人、杂胡人,除地主、贵族外,各阶层及各种族都不能生活下去,想见剥削无比的残酷。(www.xing528.com)
工业——齐时有盐灶二千六百六十六所,一岁产盐二十万九千七百二斛四升。每灶平均产盐七八十斛,规模很小。元宏以后用钱,开采铜矿,恒农部(河南汲县)铜青谷的铜矿一斗出铜五两四铢,苇池谷矿一斗出铜五两,鸾帐山矿一斗出铜四两。河内郡(河南沁阳县)王屋山矿一斗出铜八两。此外又采银矿,长安骊山矿二石出银七两,恒州白登山矿八石出银七两,锡三百余斤。铁冶随处都有,铸造农具、兵器。相州(河南安阳县)牵口冶铁工最好,武库刀兵,常由牵口冶供给。齐綦毋怀文造钢刀,用五种牲畜的尿、五只牛的脂来锻炼,据说刀斩铁如泥。这种记载不知是否可信。
商业——元宏以前交易不用钱。魏末河北诸州仍用现物交易,钱不入市。河南诸郡或用西域金银钱,官不禁止。北朝币制的幼稚,正说明商业的微小。
北朝商业、工业比南朝落后,只有农业却逐渐恢复汉魏旧观,远胜南朝。随着农业的发展,南北两朝经济力的对比,决定南朝不能再存在,三百年分裂的中国,在隋灭陈的形势下统一了。
从五胡乱华起到隋朝统一,居住黄河流域的汉族与许多异民族做猛烈持久的斗争,同时也就彼此间起着同化的作用。进行民族斗争的,主要是一般人民;民族间的同化,主要从汉族地主和外来统治者开始。
异族侵入中国,无不奴视汉族人(十六国以来,汉子成为男子的贱称),残杀生命,搜括财物,史书记载只是极简单的一部分,已使后世读者哀痛危惧。何况生在当时,亲历苦辛的人民,受民族、阶级两重压迫,不反抗就无法生存。
十六国时,汉族冉闵杀胡羯二十余万人,他自以旧是晋朝人民,想迎晋帝司马聃还都洛阳,被士族胡睦劝阻。后来又请晋军北伐,协力讨平中原,又被南朝士族拒绝。冉闵出身微贱,懂得民族大义,南北士族却同样不理会这个。刘裕伐秦,部将王镇恶孤军深入,粮饷匮乏,百姓竞送义租,军食充足,大败秦兵。灭秦以后,裕急谋归国篡位,关中父老闻裕将还,到军门流涕挽留,裕借口朝廷命令,不敢专擅,匆匆回去。镇守关中的是十二岁的幼子刘义真,夏赫连勃勃来攻,义真部下将士大掠长安,满载宝货子女逃走。勃勃入城又纵兵大屠杀,积人头成大坟,称为髑髅台。宋刘义隆元嘉二十七年与魏拓跋焘交兵,宋将王玄谟围滑台(河南滑县),河洛民众争出租谷,自备兵器来投军,每天总在千人以上,玄谟贪暴好杀,摈斥原来首领不用,却把民兵分配给亲近将官。给民家布一匹,强要大梨八百个,中原人民失望。柳元景攻潼关,关中豪杰到处起义,甚至四山羌胡都来接洽,义隆因王玄谟大败,令柳元景退兵,关中人民又大失望。
留居北方的汉族平民,始终心向南朝,每遇南军北伐,人民不顾异族的镇压、屠杀,纷纷响应,可是南军将帅从不给人民满意的援助。元宏以后,南朝无力北伐,汉族民众改取起义的方式,元宏时起义十一次,元恪时起义十次,元诩时起义二十次,起义的次数、规模、阶层、种族、地区都益趋扩大。最后葛荣领导百万义军,驰骋河北,终于破坏北魏的统治。这真是凭人民自力反抗压迫的有效方式,也是斗争向较高阶段的发展。
统治阶级对民众压迫的方式,也有它的发展。拓跋焘攻宋盱眙,向守将臧质求酒,质给他一瓶便尿。焘大怒,写信诱质出战道:“我这些战兵,都不是鲜卑人,城东北是丁零与胡,南是氐羌。设使丁零死,正可减少我常山赵郡(二地丁零所居)贼,胡死,减少并州贼,氐羌死,减少关中贼,你出城来杀吧,我并不爱惜。”北魏用兵,专驱汉人在阵前,鲜卑骑兵在阵后猛压,步兵不进就被踏死。人民出发略后,罪至灭族,进攻略缓,就被踏死,这是何等残酷的民族压迫。后来鲜卑化的高欢改用两面欺骗法。每号令军士,操鲜卑语说:“汉民是你们的奴隶,男替你们耕,女替你们织,献给你们粟帛,让你们温饱,不要虐侮他们吧。”对汉族用华语说:“鲜卑是你们的雇客,领得你们一斛粟、一匹绢,替你们击贼,保护你们安宁,不要怨恨他们吧。”高欢轻视汉人,却怕大将高敖曹,敖曹在队上,欢不说鲜卑话。改压迫为欺骗,是统治阶级统治方法的发展。
五胡侵入中国,大部分士族逃到长江流域,遗留的士族,都投降新主人,帮着他们建立政权。最著称的如崔游、陈元达助刘渊,张宾助石勒,裴嶷、高瞻助慕容廆,阳裕助慕容皝,王隋助苻洪,王猛助苻坚,范长生助李雄,余人不可胜数,全是所谓衣冠望族。野蛮民族文化落后,没有统治中国的能力,只有得到这些无耻士流的援助,才能建立起政权。士族大半是地主豪强,如冀州刘姓,清河张姓、宋姓,并州王姓,濮阳侯姓,一姓将近万家,势力盛大。他们投靠异族,不仅本族得免徭役,还得荫庇许多贫户做自己的佃客。异族也利用他们,共同压迫汉族平民。石虎曾允许皇甫、胡、梁、韦、杜、牛、辛等十七姓为士族,有免役、做官及居住自由权。石虎残虐如虎,仍能保持地位,就是士族拥护的效力。慕容宝定士族旧籍,分别清浊,校阅户口,废除荫户,因此士族离心,燕国灭亡。
拓跋珪初入中原,引用士大夫作辅佐,大选臣僚,令各辨门第,保举贤能。拓跋焘擢用大族范阳卢玄、博陵崔绰、赵郡李灵、河间邢颖、勃海高允、广平游雅、太原张伟等数百人。拓跋濬定制,皇族王公侯伯及士庶人家不得与百工技巧卑姓通婚,犯者加罪。元宏诏此后贡举人才,必须选取高门。又诏厮养户(隶户)不得与庶士通婚。元诩要防止杂役户冒入清流,令在职官吏必须五人互保,无保革官还役。这种法令,只是代表士族的利益,法律上贫贱人永远不得出身。
北朝士族制度到元宏时代才完备。宏将迁都洛阳,韩显宗上书请分别住宅区域,不令士人与工、商、皂隶为邻。元宏制定族姓,皇族改姓元氏,拓跋氏改长孙氏,乙旃氏改叔孙氏,其他复姓都改单姓,穆、陆、贺、刘、楼、于、奚、尉八姓最贵。中国士族范阳卢氏、清河崔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四姓最高,与八姓有同等权利。四姓女得入宫当妃妾。陇西李氏、赵郡李氏,比四姓略卑,陇西李又比赵郡李贵些,女也得入宫。元宏给六个兄弟娶妻,指定元禧聘陇西李辅女,元幹聘代郡穆明乐女,元羽聘荥阳郑平城女,元雍聘范阳卢神宝女,元勰聘陇西李冲女,元详聘荥阳郑懿女,原娶王妃降为妾媵。其余诸州士族,多所升降。众议薛氏是河东名族,元宏说,薛氏出蜀,不得入郡姓。薛宗起立殿下,出班声辩道:“臣先人汉末仕蜀,二世复归河东,到现在已六世,不能再算蜀人。陛下系出黄帝,受封北土,难道也算胡人?”元宏无话可对,承认河东薛氏是郡姓。当时韩显宗怀疑这种“以贵袭贵,以贱袭贱”的办法,元宏说,八姓以外,士人品第有九等,九品以外,小人官品分七等。如果小人中有贤才,不妨提升高位,只怕贤才难得,不可为难得的人乱我典制。元宏确立士族制度以后,贵贱区分,牢不可破,齐孙搴出身寒贱,高欢赐搴韦氏为妻,韦是士族,大家觉得很光荣。郭琼犯罪死,子妇范阳卢氏女,没入官,高欢赐卢氏给陈元康。元康是寒人,大家以为是特赏。甚至寒贱人贵为皇帝,精神上还畏惧士族,高欢妻娄太后为博陵王高济娶崔氏女,敕济道:“好好做样子,不可使崔家笑话你。”
元宏大定族姓,实际为了鲜卑贵族与中国士族公平分配统治阶级的权利。元宏以后,人民接踵起义,从没有士族参加,这是元宏同化政策的成功。
元恪时尚书裴植自谓门第清高,官位不称,意常怏怏。及为尚书,志气骄满,每说“不是我要尚书,是尚书要我”。斥责征南将军田益宗,说华夷异类不应列在百世衣冠(士族)的上面。鲜卑人于忠、元昭切齿痛恨,把裴植杀死。植做鲜卑族的大官,又借百世衣冠傲人,心目中只知道门第高低,并不知道什么是华夷大义。
士族世系姻亲,等级分明,不容卑族冒滥,他们依同等门第,彼此通婚,汉族与鲜卑族间逐渐同化。民间华胡杂居,种类尤其繁杂。十六国时如翟斌是丁零族,卫驹是鲜卑族,鲁利、张骧、刘大是乌桓族,毕聪、卜胜、张延、李白、郭超是屠各族,他们都用中国姓名,杂居在乡村里,政治上与汉族平民同受压迫。这样的汉胡同化,与士族鲜卑贵族间的同化,性质完全不同。
曹丕始立九品中正制,形成南北朝的士族制度。南朝士族因陈亡而破败,北朝士族因官少人多而互争。元诩时冀州大中正张彝的儿子张均,奏请排抑武夫,不使预在清品,引起羽林军(皇帝卫兵)的大兵变。士族不能独占官位,失去它的意义,隋唐科举制度于是代士族制度而兴起。
东晋司马氏政权,依王、谢、桓、庾等大族的支持而存在,也因为大族间的矛盾剧烈而微弱无力。苻坚兴百万大军长驱南下,幸赖谢安团结各大族,合力御敌,淝水一战,挽回了将亡的东晋。这是华族与异族决存亡的第一次大战争(三八三年)。
东晋末刘裕从民间崛起,辅佐他的新将相,都是出身寒贱,比早经腐化了的旧士族,能力较大,矛盾较少,他们一致拥护刘裕北伐,企图造成威望,夺取司马氏政权,共享富贵。同时北方燕、秦两国,政治暴乱,拓跋珪新占河北,无力争夺黄河南岸。刘裕利用这个机会,攻灭燕、秦。魏人畏惧,与宋讲和,每岁交聘,南北两朝,各守边境不相侵犯。这是华族第一次对异族的小胜利。
刘义符景平元年,拓跋嗣伐宋,宋将毛德祖守虎牢(河南汜水县),魏兵围攻二百日,无日不战,魏增兵转多,毁虎牢外城,德祖更筑三重城拒敌。魏又攻毁二重,德祖只保一城。昼夜防御,将士眼都生疮,宋救兵畏魏不敢进,魏掘地道泄虎牢城中井水,城中人马渴乏,据说受伤不复出血,饥疫严重,魏猛攻不止,城陷。将士扶德祖出走,德祖慷慨说道:“我誓与城同存亡,义不使城亡身存。”城中人大遭屠杀,只有参军范道基将二百人突围南归。魏士卒疫死十之二三。河南地被魏夺去。
刘义隆在位年久,元嘉时代,号称东晋以来最殷富的一个时代。魏统治河北,势力强固,拓跋焘又勇武善战,开拓广大疆土,有吞并长江的奢望。南北两个全盛的国家,战争连年不断,元嘉二十七、二十八年终于发生了决存亡的大战争。
元嘉二十七年,拓跋焘自将大军袭宋。宋将陈宪守悬瓠(河南上蔡县东),士卒不满千人。焘昼夜围攻,肉搏登城,宪督率将士苦战,积尸与城平,魏军踏尸登城,短兵相接,宪锐气愈奋,战士无不一当百,杀敌万人,守军死伤也过半数。焘攻城四十二日,宋将臧质、刘康祖救悬瓠,焘退兵回平城。
接着义隆起大兵伐魏,令王公、后妃、百官、富民各献金帛杂物助军费。富民家产满五十万,僧尼满二十万,并四分借一。全国男丁三丁发一,五丁发二,集中广陵(江苏江都县)、盱眙待命,王玄谟率水军入黄河,臧质直趋许(河南许昌县)、洛(河南洛阳县),刘秀之牵制秦陇。焘率兵号称百万渡河击宋,王玄谟大败,死亡万余人,委弃军资,器械山积。宋将柳元景、薛安都攻陕(河南陕县),魏洛州刺史张是连提率众二万救陕。安都怒目舞矛,单骑突阵,所向无敌,杀魏兵不可胜数。第二天又战,曾方平对安都说:“今天是我死日,你不前进,我便杀你,我不前进,你便杀我。”安都答道:“你说的是。”二将合力击魏,全军齐奋,从早晨到日仄,魏兵大溃,斩张是连提,魏将士死亡万余人。魏将拓跋仁攻破悬瓠、项城(河南项城县),刘康祖率兵八千人击仁,下令军中,顾望者斩首,后退者斩首。魏兵四面猛攻,康祖督将士死战,一日一夜杀敌万余人。康祖身受十创,意气愈盛。魏军分三部,轮流进攻,纵马负草烧军营,康祖且战且救火,有流矢贯康祖颈,坠马死。宋军失主将溃散。
魏攻彭城(江苏铜山县)不克,进兵至淮上。义隆遣臧质将万人救彭城,至盱眙,兵溃,质弃辎重器械,将七百人赴盱眙城。盱眙太守沈璞有精兵二千人。部属劝璞不纳臧质,免得将来有功被质分去,逃走时舟车不够使用。璞叹道:“准备舟车逃难,我早就不想了。鲜卑残暴,古今少有,屠杀的惨状,诸君还没有看饱么?人民被驱还北国当奴婢,算是最大的幸运,臧质残兵难道不怕,所谓同舟共济,胡越一心,我决不能贪功拒绝他。”璞开门纳质,协力守城。魏攻盱眙不克,直趋瓜步。建康畏惧,内外戒严,畿内民丁尽发,王公以下子弟悉数从军,沿江六七百里,水陆坚守,魏不能渡江,退兵攻盱眙,又不克。拓跋焘向臧质求酒,得了一瓶便尿,怒攻三十日不拔,只得退走。宋国兖、南兖、徐、豫、青、冀六州经魏兵屠烧,成了白地,春燕归来,在树林造巢。宋从此国力大衰。魏士马死伤过半,焘回国被侍臣杀死。南北两朝都疲惫不能再举。
齐萧鸾建武二年,魏元宏亲率大兵三十万伐齐。魏将刘昶、王肃众号二十万攻钟离(安徽凤阳县东北),历时长久,魏兵多死。元宏到邵阳,筑城洲上(洲在钟离城北淮水中),栅断水路,夹岸筑二城。齐将萧坦之遣裴叔业攻拔二城。元宏屡战不胜,撤兵北归。魏使官卢昶、张思宁先被齐留在建康,齐人恨魏,饲昶等蒸豆,当作牛马看待。昶怖惧,泪汗交流,勉强食豆。思宁不屈死。齐放昶还魏。元宏责昶道:“人谁不死,何至自同牛马,屈身辱国,就使不学苏武,难道不怕思宁笑你?”斥昶为民。这次战争,魏没有占优势,此后北人普遍存着畏惧南侵的心理。
萧衍天监五年,魏将元英、杨大眼率众数十万攻梁,围钟离。衍遣曹景宗都督诸军二十万,救钟离。钟离城北阻淮水,魏人在邵阳洲两岸造桥。英据南岸攻城,大眼据北岸作英军后援。钟离兵只三千人,守将昌义之督率将士随方抗御。魏军使汉人负土填堑,鲜卑骑兵从后驱迫,人土并坠堑中,顷刻堑满。魏军昼夜苦攻,分队代进,一日战数十合,前后杀伤万计,魏尸骸与城平。衍又遣韦睿将兵救钟离,受曹景宗节制。僚佐畏魏兵势盛,劝睿缓行。睿说:“钟离危急,我军飞奔往救,还怕失机,你们不要恐慌。”睿行十天到邵阳,景宗招待甚优。衍喜道:“二将和,定得胜利。”景宗在洲上筑城,器甲精新,军容严肃,魏人望见丧气。城中知有援军,勇气百倍。杨大眼勇冠全军,将万余骑来战,所向披靡。睿结车成阵,硬弩二千一时并发,矢贯大眼右臂,大眼退走。次日元英自率兵来战,睿上阵指挥,一日数合,英败退。魏军黑夜攻城,飞矢如雨,睿立城上防御,魏又败退。景宗、睿率水军各攻一桥,睿攻南桥,景宗攻北桥。睿使冯道根、裴邃、李文钊等率战舰先发,尽杀魏洲上军。别用小舟载草灌油,乘风烧桥,风怒火盛,烟尘晦冥,敢死士拔栅斫桥,转眼间桥栅全毁。道根等身自搏战,全军奋勇,呼声动天地,无不一当百,魏军大溃。元英见桥断,脱身弃城走,大眼也烧营逃去。诸垒相次崩坏,魏人溺死十余万,斩首又十余万。睿遣人通知昌义之,义之悲喜,不及答话,大叫:“再生!再生!”诸军追逐魏败兵,沿淮百余里,尸体满布,生擒五万人,收得资财、器械、牛马驴骡不可计数。义之请景宗、睿宴会,置钱二十万赌博助兴,睿故意输败,送钱给景宗。诸将争先向萧衍报捷,睿独居后,尤为世人所崇敬。这次战争,梁得全胜。说明魏到元恪时代内政衰乱,国力已没落不振。
萧绎都江陵称梁帝,承圣三年,西魏宇文泰遣常山公于谨、中山公宇文护将兵五万攻江陵。绎令大将王僧辩入援,镇南将军王琳使裴政走小路见绎,魏军获政,令政到城下说:“王僧辩闻江陵被围,已自称帝,王琳孤弱,不能来援。”政大声对城上人说:“援兵大至,你们努力。我因走小路被擒,誓碎身报国。”监视人大怒,击碎政口。魏军四面攻城,胡僧祐亲冒矢石,昼夜督战,魏不能胜。僧祐中流矢死,魏攻破南城,城北诸将仍苦斗,日暮众溃散。绎焚所聚古今图书十四万卷,说道:“我读书万卷,还不免有今天。”使人起草降书,谢答仁、朱买臣谏道:“城中兵不少,夜间率众突围出城,渡江就任约,约筑垒马头岸,隔着大江,可以抗敌。”绎怕骑马,又怕步走,认渡江事必无成。答仁愿亲自扶马,绎问王褒,褒说:“答仁是侯景余党,不可信,被他出卖,不如自己投降。”答仁请守子城,收兵可得五千人,王褒以为不可。答仁求见绎,被褒拒绝,怒极吐血逃走。王褒上书于谨,自称常山公家奴王褒。褒是南朝著名文士,贪生无耻如此。绎骑白马着白衣出东门降魏,魏军士反绑绎,路遇于谨,牵绎使跪拜。与绎争位不胜,奔降西魏的萧詧取绎入营,大肆侮辱,用土囊压绎死。魏虏江陵王公以下及百姓男女十余万人分赏三军做奴婢,驱归长安,城中老弱都被杀死。
魏立萧詧做梁帝,借给荆州土地。詧居江陵东城,魏置防兵居西城,监视萧詧。詧部将尹德毅先曾说詧道:“魏人贪残,江东涂炭。殿下引魏入寇,杀人父兄,孤人子弟,人人怨恨,如何立国?魏全国精粹集中江陵,我想殿下可设盛会,欢宴魏将。伏武士杀于谨等,分遣诸将袭杀魏兵,魏人新胜骄慢,事必成功,安抚江陵士庶,招来王僧辩等,迁都建康,可立大功。”詧犹豫不决。后来魏兵杀掠梁民,仅让詧居西城拥空号,詧悔叹道:“恨不用尹德毅的计策。”荆州是南朝上游重镇,经这次战争,南朝土地更削小了。
隋杨坚开皇八年,命晋王杨广、秦王杨俊、清河公杨素为行军元帅。广出六合(江苏六合县),俊出襄阳(湖北襄阳县),素出永安(湖北松滋县),刘仁恩出江陵,王世积出蕲春(湖北蕲春县),韩擒虎出庐江(安徽庐江县),贺若弼出广陵,燕荣出东海(江苏东海县),兵五十一万八千,水陆军东西数千里,大举攻陈。隋军临江,陈人震骇,陈帝陈叔宝对群臣说:“我受天命做天子,齐兵三来,周兵两至,都大败回去,隋兵来做什么?”叔宝依旧饮酒赋诗,昏睡到午后才醒。开皇九年,贺若弼进据钟山(南京东北十八里),韩擒虎屯新林(离南京二十里),王世积水师出九江,陈人大惧,相继降隋。建康守军十余万,叔宝性怯懦,不达军事,日夜啼泣,军政处分,一切委奸臣施文庆。叔宝忽然说道:“兵久不决,令人气闷,可呼萧摩诃出兵打一仗。”任忠叩头,苦请坚守勿战,叔宝不听,命摩诃、鲁广达、任忠、樊毅、孔范出击贺若弼,陈兵大败溃散。任忠降韩擒虎,引擒虎入朱雀门。忠对守军道:“老夫还投降,你们战什么?!”守军走散,城内文武百官都奔遁。叔宝率张贵妃、孔贵嫔等美女十余人逃入辱井(本名景阳井,因叔宝投入,称为辱井)。隋军投绳井中,呼叔宝不应,声言要下石,叔宝惊叫,与张、孔二人同缚上来,投降隋朝,陈亡。
江南自东晋以来,刑法疏缓,士族世家凌侮寒贱,把持各种优厚的权利。隋平陈,悉用北人做守令。苏威作《五教》令陈民诵读。民间又讹传隋将徙民入关,远近惊骇。豪强婺州汪文进、越州高智慧、苏州沈玄自称天子,乐安蔡道人、蒋山李棱、饶州吴世华、温州沈孝彻、泉州王国庆、杭州杨宝英、交州李春等自称大都督,各聚徒党,鼓动人民,举兵反隋。大部有众数万,小部数千人,攻陷州县,执隋官或抽肠或割肉,骂道:“还能迫我读《五教》么?”陈故地纷纷反叛,隋大将杨素率兵屠杀,击破诸叛军,江南平定。这一战争,不仅消灭陈氏政权,连作为南朝政权基础的士族势力也同时消灭。
南北两朝长期战争,谁的政治较好,谁的内部比较统一团结,谁就在军事上获得胜利。北方依靠兵多马多,南方依靠长江天险,这只是不甚重要的条件。决胜败的主要条件,还是在于谁的政治较好和谁的内部较能统一团结。
长期停顿在氏族社会,刚开始转到奴隶社会的拓跋族,因侵入中原,迅速飞跃进入封建社会。他们保持强烈的野蛮性,屠杀剥削,竭尽摧残的能事。当时北方汉族遭受多种的痛苦,动辄被灭族,动辄被罚做奴隶,又加上残酷的租赋、徭役以及种族的侮辱,无数压迫,一齐放在亡国的汉族肩上了。
拓跋族没有文化,本不能统治中原,可是无耻的士族(地主)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降附鲜卑,教给他统治的方法,共同来剥削汉族平民。
汉族平民起初仰望南朝的援救,每遇北伐军来,自动聚众送义租,希望北伐成功,结果总是失望。后来改变方式,凭自力反抗压迫,农民起义广大发展,终于摧毁拓跋氏政权。
元宏开始大改鲜卑旧俗,尽量接受中国文化,封建制度到元宏时代才详备。同时贵族官僚愈益奢侈腐朽,魏从此衰乱不振。佛教的盛行,也成为衰乱的重要原因。
鲜卑化的高齐、华化的宇文周,东西对立,周灭齐,显示华族文化的力量终于战胜了野蛮的鲜卑人。
南北战争,也就是华夷民族的战争,战争中指出谁政治较好、谁内部团结,谁就能获得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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