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菜之所以具有上述特色,离不开当地的自然地理条件、物产资源以及社会人文环境的交互影响。
首先是自然地理条件决定着当地的物产,因而成为影响客家人饮食的一个最基本的因素。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个地方的人吃什么,主要取决于当地的物产。客家人聚居的地方是一片山区,而且地处长江以南,所以当地的农产物历来以水稻和杂粮为主。水稻性喜湿温,但山区梯田往往日照时间不足,又加上过去农用肥料有限,因此粮食产量一直很难提高。清末成书的《临汀汇考》:
稻性宜水。汀居万山中,泉源所发,阮[坑]田水常浸冬也……一岁再获者,其田不多得……山乡地气高寒,每日不满一晷,所艺多晚禾,春种冬收,故滋本深而含实茂。实圆而大,味亦至腴,俗称“大冬”者是也。分大秥、大糯、大禾三种。[8]
由于稻米产量有限,当地人就必须依靠其他杂粮来充饥。最常见的杂粮是番薯、芋头、蕨根、山药、大薯等。番薯是明末从南洋传入福建的,而芋头、蕨根、山药等物则是山区所固有。上引《临汀汇考》又载:
番薯种来自南夷,闽中万历中始有之。北方曰“地瓜”。瘠土、沙土皆可种,一亩之地收可十余石。山居之民以此代饭,可省半岁之粮。其济人甚□,即多食不损脾胃,与芋性殊,故芋为蔬而此可为谷也。
芋为农家最重之蔬。以良田岁更易莳之,视所收之丰歉为日食侈约之度,以佐五谷。而岁储之所谓“菜”,不熟曰“馑”也。[9]
可见番薯、芋头的地位相当重要。我们在闽西调查时,到处都可以看到用这两项制成的食品。当地人甚至迄今仍有“番薯芋子半年粮”的习惯说法。
至于蕨根、山药、大薯等,原来产于山野,后来也有被引入农家自种的。蕨是一种野生植物,它的嫩芽“连茎可食”,根部“捣汁澄粉”,可以制成各种食品。山药是藤状植物,五月开花,“冬食其根,味美益人。园叟日担入市,至二三月乃尽”。“又有一种曰大薯,巨者重数斤,有紫白二色……取薯一本,片片切之,只留皮一面;稍沾肥灰种之,即皮上发根生苗。医家以此物得土气之全,最补脾。”[10]所以客家人经常挖取蕨根、山药、大薯来掺和其他食物炖煮,或者制成风味食品。
客家人由于粮食产量不足,因此反而养成了善于加工各种粮副食品的本领。有一篇研究赣南的文章说:客家妇女很会理财,“她们可将大米加工制成二十多种食品,将红薯、南瓜、芋子、大豆等分别加工制成近十种食品,既可当粮食充饥,也可作菜肴下饭,又可作果品当点心,俗话说:番瓠甜又香,抵上五谷和杂粮”[11]。客家人制作的这类食品,最有代表性的就是“粄”。所谓“粄”是用大米或其他淀粉类作物加工而成的,有的类似于通常说的“粿”或“糕”,如客家人所说的“发粄”即是闽南的“发粿”,“糖糕粄”即是闽南的“糖粿”“年糕”(客家人也称为“年糕”)。此外还有非常多的品种,如禾米粄、艾叶粄、苎叶粄、麦粄、芋卵粄、米冻粄、黄粄、簸箕粄、老鼠粄、虾公卵粄、绿豆粄、忆子粄、白头公粄、烙粄、煎粄、灰水粄、粄皮等,有的是掺入配料炒、煮,有的是包馅的,也有的蘸糖食用。另外在大豆制品方面,最重要的要数豆腐,其中又以长汀豆腐最为有名。长汀的豆腐不仅可以制成豆腐干,而且还可以制成豆腐丸、豆腐脑、豆腐饺、豆腐皮、豆腐乳,主要菜肴有韭菜炒豆腐、白菜熬豆腐、猪肉烧豆腐、油焖嫩豆腐、沙锅老豆腐、鲜虾焖豆腐、煮豆腐、炸豆腐、煎豆腐、熏豆腐、烊豆腐、卤豆腐等等。由此可见客家人善于加工各种粮食制品之一斑。
至于客家人喜欢吃山间的野生食物(包括菌类、植物和飞禽走兽),绝少食用海鲜,更与他们所处的自然环境、物产资源有着直接的关系,这里就不用细说了。(www.xing528.com)
其次,当地的生产生活条件,也是影响客家人饮食的另一个重要因素。
客家人生活在山区,山高水冷,劳动生活条件艰苦。由于出门动辄需要爬山挑担,体力消耗大,因此客家人讲究吃饱,菜肴的口味偏重,这也是为了补充消耗掉的体力和盐分。客家人聚居的地方交通不便,物资流通较为困难,农家每日所需的粮食蔬菜大都依靠自给。但蔬菜瓜果是有季节性的,禽肉猎物也不是时时都有,因此在收获的高峰期(旺季)就必须考虑把大量食物储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客家人特别善于制作各种干腌腊制品,显然也与他们的生存环境有关。而各种酸菜、咸菜、菜干、萝卜干与食物同煮,其味道亦就必然偏重。在一些喜吃辣椒的地方,家家户户都藏有辣椒干,这样做出来的菜“咸咸辣辣的”,实在是很自然的事情。
客家地区油料作物相对缺乏。有的地方以前虽然也有种植花生,但产量不高。一般农家平时是很少买肉的。据王增能先生说,过去客家人主要的食用油是山茶籽油(简称茶油)和菜籽油,这些油主要有三个用途:“一用来平时点灯以奉祀祖宗和诸神;二用来庙会时炸粄子敬神;三用来款待宾客(包括‘回篮子’);自己一般是舍不得吃的。”[12]由于油少,因此客家菜多用炖煮而少炸烤。客家妇女经常喜欢说“炒菜时,油多放一点才好吃”;烹制酒宴菜肴时多喜欢使用“五花肉”。如果从另一个角度去理解,这种喜油的嗜好恰恰是缺油生活的一种反映,一种自然的社会心理需求。总而言之,客家人的食品加工方式与菜肴风味,与他们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和劳动生活状况息息相关。
在社会人文背景方面,由于客家人属于汉族南迁的一个民系,因此他们的菜肴风味包括饮食习惯,也必然受到土著民族、迁出地以及周边民系的共同影响。
客家先民大都是唐宋以后才逐步迁入闽粤赣边区的。在这些汉族移民迁来之前,闽粤赣三省交界地主要为畲、瑶等土著民族的居住地。客家先民迁入以后,经过与土著居民长期的交往与融合,由此形成了客家民系及其文化特质。如今在客家的传统聚居区内,已经很难分辨出哪是畲、瑶,哪是汉人。一方面畲、瑶已基本汉化,另一方面汉族移民也吸收了土著民族的某些文化成分,这不仅体现在语言、服饰、生产技艺、神明崇拜等方面,而且也体现在饮食和生活习惯上。
客家耕种的梯田有的被称作“畲田”。过去长汀有一种米称作“畲米”。《临汀汇考》云:“此外,又有稜米,又名‘畲米’。畲客开山种树掘烧乱草,乘土暖种之,分黏、不黏两种。四月种,九月收。六月、八月雨泽和则熟。”[13]客家人喜欢酿造糯米酒,其使用的酒饼据说也是源于畲族。过去,畲民认识一种草药称作“酒饼草”,只要将它撒在剩饭上即可成酒,而客家人正是从他们那里学到了这一知识,并加以改进制成酒饼。在宁化,当地有一道著名菜肴称作“杀鱼生”,即将鲜活的草鱼经过厨师当场加工切片,蘸佐料生食。这种吃生的习惯显然与土著民族有某种关联。另外,客家人(包括许多南方民系)都很喜欢吃蛇乃至老鼠等,有学者指出这是古代百越民族习俗的一种遗留。[14]
由于客家人受畲、瑶土著文化的影响,因此有的地方还保留了一些特有的食品和饮食习惯。如清流县东山萧氏,每年正月都要举行祭“黄狗将军”的活动。这只“黄狗”以前有石雕像放在萧氏开基祖的“萧瑀庙”前(后来被人偷了)。到了正月初十那天,萧氏族人要杀一只雄鸡祭祀“黄狗”,并敬献“狗丸”(米粿丸)。从初五日开始直至正日,全村人都要吃“狗粥”。所谓“狗粥”是用大米掺和油盐姜及各种香料烧煮而成,上乘的还掺有少许糯米,并枣子、花生、红菇、瘦肉等,如同“八宝粥”一样。当地人认为吃“狗粥”可以保平安,延年益寿,但只能供人食,不可喂猪、牛、鸡、鸭等,否则会受到“不如人意的惩罚”[15]。
客家先民在迁入闽粤赣边区以前,主要生活于江淮一带。语言学家指出,客家方言的直接源头是江淮官话。[16]因此,客家先民在与土著民族的交往、融合过程中,是以其固有的文化传统为基础的。客家菜肴较注重食物本味,传统厨师一般不使用味精、高度白酒等调味料,这与江淮一带的菜肴属“原味菜”(如淮扬菜系)显然一脉相承。客家先民在迁入闽粤赣边区以后,仍然继承了长江中下游地区的稻作文化,不仅学会了耕种“畲田”,而且有些饮食习惯仍与原居地一样。如过去闽西的上杭、连城、永定、长汀等县区均有吃“熟米”的习惯。所谓“熟米”,是指将收割的稻米未经风干,先倒入锅内用水煮,直至谷壳破裂才捞起晒干,然后砻碓成米。据说用这种方式加工稻米可以使不太饱满的谷粒均能食用,充分利用了数量有限的收获物,并较好地保持了谷物营养。而这种习惯在江浙地区如浙江的桐乡乌镇一带亦有存留,而且连城县姑田的一些客家人正是从那里迁来的。[17]
随着客家地区社会经济的不断发展,尤其是与外界交通贸易的展开,周围其他民系的饮食材料和加工技术也会传入客地,并对客家人产生影响。客家接受外来影响的范围较广。如武平县永平乡方氏有一种特制食品称“珍珠米”,据说是其祖先到四川当官,返乡时由其妻子携带回来的。[18]客家饮食受沿海地区的影响更多。在明清时期,闽西一带的高级菜中就有鲍鱼、鱼翅、海参、鱿鱼、干贝、墨鱼等海产品出现。[19]武平城关过去有三种档次的酒席,分别取名为“天青酒席”“鲞翼酒席”和“燕窝酒席”。其中“天青酒席”的档次最低,适合于中等收入以下家庭,而“鲞翼”和“燕窝”则都是高档次的。“鲞翼”即是鱼翅,除此之外还有海参、墨鱼、虾米之类。“燕窝酒席”除了“鲞翼酒席”的内容均需要有外,首款还上一碗冰糖燕窝,而且鱼翅也是“全碗”上桌的,不可掺杂其他低档佐料。[20]在城关以外的农村,逢年过节或者神明圣诞的宴会酒席,也有使用海产品来烹制佳肴的。如连城县芷溪迎花灯的高级酒宴,就有发菜、海参、鲍鱼、鱼翅、燕窝、鱿鱼、大淡菜、鱼肚、鱼泡等海味,结合当地土产做菜。[21]而且客家人特别喜欢吃的“烤猪仔”(亦称“烤乳猪”),究其来源显然也是从广东传入的。
总之,客家人的菜肴是经历了一系列不断吸收和演变发展过程。对客家菜的形成起决定作用的是当地的自然地理环境和物产资源,然而土著民族、自身传统以及外来文化的影响也是不可忽视的因素。客家菜是在特定的时空背景条件下,经过长期的历史传承与演变而逐渐形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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