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田每年的“五庙六霸王”游神活动共有两次,一次在正月十五,另一次在二月初二“花朝节”。届时都要把“五庙六霸王”和其他一些寺庙的菩萨抬出来巡游,热闹非凡。这是当地人最引为自豪、至今仍在进行的“两大盛会”。
濯田抬霸王出巡其实应该有一个发展过程,而且正月十五和二月初二的崇拜意义也不一样。正月十五的出巡活动实与各宗族的正月打醮联系在一起。1996年10月我们到濯田调查,曾见到下庙的左侧墙上贴有当年“正月半建醮执事人员安排”名单,除此之外还有“四月半建醮执事人员安排”、账目开支以及“重塑文像满堂福主公王建醮”开支账目等。每张公告都相当具体,其中“正月半建醮执事人员安排”名单包括了整个活动的各个方面,如协助人员、司厨人员、招待、财务、扛盛、执炉、神马、铜锣、钢鞭、神旗、安全保卫、神台前、放电影、出宫先行烧香、抬定光古佛、抬福主公王、抬观音菩萨、抬五谷香亭、放喜炮等,可见整个打醮活动是与抬菩萨出巡联系在一起的。
前面说过,巷头林氏也是在正月十三至十五日打醮,每次都要到翠梅庵抬关帝。我们拜访了上杭庙的一些老人,他们也说以前上杭庙和连城庙都是在各自的庙门口打醮,正月和八月各打一次,但没有抬霸王出游。濯田正月的打醮是由各个宗族(或人群)自己举办的,有的宗族在打醮时把菩萨抬出来,有的则没有。时间一久,这种原本属于分散的游神活动就渐渐演化成集体性的节庆习俗。据下洋村的王上沐老人讲,以前元宵节菩萨上街仅限于上庙、下庙和巷头林氏。下庙是正月十五白天上街,与此同时,从正月十三至十五日连续三个晚上三个庙的“满堂菩萨”都一起上街,上庙走在最前面,接下来是巷头的菩萨,下庙的菩萨排在最后。游神时,每个庙还要出龙灯、马灯、灯笼,因此这个活动与元宵节闹花灯密切联系在一起,当地人也把它称作“出灯”。两支王姓和巷头林姓是当地的大姓,只有强宗大族才有实力和资格来举办这种大型的游神活动,而且太原王氏的霸王是大家公认最早的,因此他们在正月十五白天打醮时还可以单独抬出来巡游,正好显示他们在濯田所拥有的特殊地位。
正月十五太原王氏抬菩萨出游,据上沐老人回忆它的顺序如下[21]:
1.小神旗(两面)
2.神铳
3.散放小爆
4.神旗(六至八面)
5.銮架执事:牌板(肃静、回避)、龙头、手掌、拳头、金瓜锤、八角锤、蛇枪、戟子枪、关刀、玉斧
6.龙灯、马灯、灯笼
7.扛盛
8.定光(后一面铜锣)、观音
9.吊炉、执炉、凉伞、香亭(注:里面有五谷仙师)
10.敕封牌、签筒、笔架、锏鞭、印令(神马)、福主公王(后面铜锣一面)
这份“出巡顺序”,与我们在前面谈到的下庙“正月半建醮执事人员安排”的内容完全吻合,正月十五白天上街的除了霸王(即福主公王)之外,还有供奉于西峰寺的定光、观音和五谷仙师。也就是说,所谓“满堂菩萨”是指太原王氏所属寺庙供奉的主要神佛。
与此同时,我们在当地还听到另一种说法,正月十三至十五连续三个晚上闹花灯,上街的菩萨包括沙篱寺、西峰寺、上庙、下庙和巷头庙,以定光、伏虎、观音即“三太祖师”为主。其实,这种说法与上述并没有什么不同。上面所引上沫老人的回忆是指正月十五白天的情况,而这里说的是指正月十三至十五三个晚上游神,此时琅玡王氏、太原王氏、巷头林氏三个宗族都参加了进来,是濯田三个重要派系的集体性巡游活动。
二月初二抬霸王出巡参与的庙宇更多。据说,这个活动从正月的最后一天开始,直至二月初二共三个晚上和初二整个白天。上街的菩萨包括圣帝庙、上庙(含沙篱寺)、下庙(含“回龙寨”、西峰寺)、郑坊庙,以及后来加上的上杭庙、连城庙和巷头庙。上杭庙、连城庙以前并没有参加,这一点我们在调查中反复听说过。据王上沐老人回忆,传统的做法是按圣帝庙、上庙、下庙、郑坊庙顺序先后出宫,每个晚上都要出来。另外,下庙的文、武霸王(武霸王在前)于二月初二的白天要单独出巡,上午和下午各一次。现在据说所有庙宇的菩萨都是连游三个晚上加上初二整个白天。那么,上杭庙、连城庙等庙宇是何时加入的?我们在上杭庙调查时曾见到庙内墙上贴有一张告示,上书“奉献上杭庙家具用品及锣鼓音响”的信士芳名,落款为“上杭庙理事会1996年二月二日”。可见在1996年的农历二月初二上杭庙确实参加了“花朝节”的游神活动,而且他们还为此做了一番准备:共有11人捐款180元用于购置锣鼓器具,另有1人捐献了6桌的“碗筷汤匙”。又据管理上杭庙的老人讲,以前在濯田的上杭人不多,没有参加二月二的游神活动,现在参加了,排在巷头庙的后面。
二月初二的游神比正月十五的规模还要大,不仅有“五庙六霸王”,而且其他寺庙的关帝、定光、伏虎、观音、普庵、五谷仙师都要抬出来巡游。村民们描述说,关帝走在最前面,定光古佛排在最后,普庵祖师要8个人抬,而且要走得很慢,千万不能摔倒,其他菩萨基本上按照各庙出宫的先后顺序插在队伍当中。其巡游路线是:从街上出发,途经坝尾—中坊—下洋—巷头—街上,然后回家。所到之处,家家户户都放鞭炮、摆祭品迎接,有的人家还会给菩萨“挂红包”。据说太原王氏的菩萨接受的红包最多,一趟下来至少有1000元左右。二月初二当地人称为“花朝节”,在长汀还有一些地方这天的迎神赛会也特别热闹[22]。但从迎奉的菩萨来看,当地人最重视的还是被称作“本坊福主”的“五庙六霸王”,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讲,濯田二月初二的游霸王活动表面上是过“花朝节”,实际上还不如说是在庆祝他们自己的土地公生日。
濯田每年举行的“五庙六霸王”巡游是一种民间节日,是人们在表达对神明崇敬的同时,展示各姓宗族社会地位与经济实力的舞台。太原王氏并没有琅玡王氏显赫,但由于他们拥有最古老的霸王,因此在一年两次的活动中都拥有特别的权利。他们可以单独上街,比别人巡游的次数多,而且收入的红包也最为丰厚。两支王姓和巷头林姓可以说是这个活动的组织者和最早的参与者。换句话说,只有他们才有这个实力和资本来展示自己,主导着一个地方民俗活动的开展,其中正月十五各姓打醮,三姓人同时抬霸王上街,就是有关这个活动缘起的最好说明。
二月初二土地公生日抬霸王巡游更像是整个濯田的共同节日。随着霸王信仰的定期性演出,它的影响力和辐射力日益增强。如果说,乾隆年间迁来濯田的上杭、连城人开始建庙供奉霸王,是外来移民主动融入本地社会的一种努力,那么1996年以后这些早期外地人可以抬霸王参与巡游,则是当地社会进一步融合的象征。从这个角度来说,一个地方民间庙会的意义是多方面的,它不仅是一个地方传统文化的展示,同时也是当地族群互动的一个舞台。上杭、连城等外地人来到濯田以后,为了更好地融入当地社会,主动接受了霸王信仰,但他们很长时期仍然被视为外地人,并没有资格参与只有本地大姓才能举行的游神活动,这个过程至少持续了200多年,直至20世纪末他们才进入了二月初二游霸王的行列。这可以视为外地人在濯田落地、生根并逐步实现社会融合的历史进程,而这种进程是借助神明崇拜活动得以展现并被人们所认识的。
濯田的“五庙六霸王”信仰来源于历史,同时在历史中延伸。通过对一个地方主神崇拜的解读,可以让我们了解这个地域社会的建构及其历史演变的轨迹。濯田是一个乡村集贸市场,是人口流动特别频繁的社区,与普通的村落不同。这里开发的历史较长,神明崇拜和宗族来源相互交织在一起,并且在历史发展的脉络中不断更替和展开。我们从“五庙六霸王”的信仰中可以解读这个特定的区域社会,了解它的族群关系以及社会文化的演变和发展。濯田属于“闽西客家首府”,然而值得我们注意的是,这些清朝就迁来的上杭、连城人虽然已经融入本地社会,但至今仍自称为“客家”(前引1996年上杭庙重修碑记),以此来区分更早就定居在那里的“本地人”。“客家”作为一个族群或民系的称呼,学界使用的概念与普通百姓在现实生活中的感受和自我认同明显不同,这需要我们在今后的研究中予以更多的关注和思考。
附录:表1 琅玡王氏科举人物一览表
表2 太原王氏科举人物一览表
附录
表1 琅玡王氏科举人物一览表
(续上表)
(续上表)
资料来源:《琅玡王氏族谱》卷四、卷五。(www.xing528.com)
表2 太原王氏科举人物一览表
(续上表)
(续上表)
资料来源:《太原王氏族谱》卷五、卷十。
【注释】
[1]本文为“全球客家区域文化学术研讨会”参会论文,2006年1月6—8日,厦门大学人文学院、台湾师范大学地理学系。收入本书时增补第二部分。
[2]明清时期,汀州府辖有八县,即长汀、上杭、武平、连城、永定、宁化、清流、归化(今明溪),长汀城关即汀州府城的所在地。
[3]福建省长汀县地名办公室编:《长汀县地名录》,1981年5月印行,第32页。
[4]《琅玡王氏族谱》卷二,乾隆六十年(1795)重修,木刻本。
[5]《琅玡王氏族谱》卷首,乾隆六十年(1795)重修,木刻本。
[6]《太原王氏族谱》卷三,道光二年(1822)年重修,木刻本。
[7]参见张鸿祥:《长汀县河田集镇的民俗》,载杨彦杰主编:《汀州府的宗族庙会与经济》,国际客家学会、海外华人研究社、法国远东学院1998年版。
[8]《琅玡王氏族谱》(乾隆版)卷五。
[9]《琅玡王氏族谱》(乾隆版)卷四、卷五。
[10]《太原王氏族谱》(道光版)卷五。
[11]《琅玡王氏族谱》(乾隆本)卷五。
[12]《琅玡王氏族谱》(乾隆本)卷五。
[13]《太原王氏族谱》(道光本)卷五。
[14]参见赖光耀:《四都镇的宗族与庙会》,载杨彦杰主编:《长汀县的宗族、经济与民俗》(下册),国际客家学会、海外华人资料研究中心、法国远东学院2002年版。
[15]挑夫资料由张鸿祥提供,特此致谢!
[16]《琅玡王氏族谱》(乾隆版)卷五。
[17]《琅玡王氏族谱》(乾隆版)卷九。
[18]《琅玡王氏族谱》(乾隆版)卷五。
[19]《太原王氏族谱》(道光版)卷五。
[20]关于濯田各种神明崇拜及其功能的讨论,参见笔者撰写的《濯田的宗族、经济与庙会》一文,载《长汀县的宗族、经济与民俗》(下册),国际客家学会、海外华人资料研究中心、法国远东学院2002年版。
[21]据《正月半、二月花朝两大盛会文艺活动常规次序》(手写本)抄录。
[22]如古城二月初二花朝节的规模就很大,参见张鸿祥、李积发:《古城镇传统社会调查》,载杨彦杰主编:《长汀县的宗族、经济与民俗》(上册),国际客家学会、海外华人资料研究中心、法国远东学院2002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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