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彩工艺与艺术风格演变：追溯乾隆粉彩的繁缛纤秾

综上所述，乾隆时期的粉彩瓷器可用色彩嫣妍、纹饰绮丽、器形奇诡、工巧和夸张概括其总体风格。如果说此前的雍正粉彩可以比作一首短小清丽的宋词，那么乾隆粉彩则可看作繁辞绮靡的汉赋。人们经常用错彩镂金、雕绩盈眸形容清代工艺美术的主要特点，那么乾隆时期的粉彩瓷则是这种美学特色的极致和典型^[70]。乾隆一朝60年，御窑厂生产的粉彩瓷器数量多、品类杂，流传于世的作品可谓多种多样，风韵多姿。下文将从装饰手法、纹饰形式以及器形种类等方面对乾隆粉彩瓷器的艺术特点进行具体分析。

图3.13　清乾隆粉彩锦上添花红地开光山水瓶

从装饰手法看，乾隆粉彩瓷器有一类摹仿铜胎珐琅器物（包括掐丝珐琅和画珐琅）的装饰形式。或者说，到了乾隆时期，御窑厂粉彩瓷器的装饰中大量仿制铜胎珐琅装饰。尤其是仿制雍正时期宫廷造办处法瑯作生产的铜胎黄地画珐琅花卉纹碗、瓶、壶等器物^[71]，最终成为乾隆时期景德镇御窑厂粉彩瓷器的流行风格，例如粉彩黄地番莲纹的装饰，就是对雍正时期铜胎珐琅装饰的模仿。这种装饰形式成为乾隆时期粉彩艺术较为突出的一种风格类型。而最具典型的就是上文所分析的乾隆粉彩瓷“锦上添花”（图3.13）。它的工艺是在色地之上以轧道工艺进行剔、划，形成凤尾纹，然后在其上彩绘。粉彩色地和锦上添花纹饰常常结合开光的形式，也就是在色地或锦地上留出空间，并在开光内的白釉之上，彩绘花鸟、山水、人物。有些粉彩瓷器综合采用色釉、镂雕、堆塑、描金等多种装饰技法。乾隆粉彩与雍正时期主要区别，在于前者除了在白釉上描绘主体纹饰以外，还往往在纹饰的周围添加辅助纹饰作为衬托，这些辅助纹饰大多模仿铜质掐丝珐琅的图案，使得装饰效果更加华丽。

还有一些乾隆粉彩瓷器从装饰手法和题材看，似乎来自同时期欧洲宫廷瓷器的影响，例如乾隆霁青地大瓶及其繁复的缠枝花叶的装饰形式，也许受到了18世纪法国塞夫勒皇家瓷厂生产的宫廷用瓷的启发。这时期中西瓷器制作存在着双向的互动交流，因此，给我们的印象是，无论中国清代，还是欧洲，尤其是法国的宫廷瓷器都体现出相近的18世纪的帝国风格。

图3.14　清乾隆粉彩百鹿尊

乾隆粉彩另一特色就是以富有吉祥寓意的纹饰作为装饰题材。这类粉彩瓷器直接在白瓷胎上绘画纹饰，从表现方法看与雍正时期一样，只是纹饰更为丰满和繁缛。例如几乎画满整个瓷器的百鹿图、寿桃纹、三果等。清乾隆粉彩百鹿尊（图3.14）是乾隆时期流行的器物，道光和光绪时官窑也都反复仿制，如今依然有大量的仿制品。鹿谐音“禄”，同时象征健康长寿，具有吉祥的寓意。整个器物的画面重峦叠嶂，苍松茂盛，群鹿栖息于山间，或休憩，或觅食，或奔跑嬉戏，或口含灵芝，姿态各异。纹饰彩绘设色绚丽多彩，体现了乾隆粉彩工艺的极高水平。器物上彩绘遒劲繁茂的松树、轻盈矫健的神鹿生动传神，尤其运用皴擦点染映现出山石坚固的质感，色调清朗明快。山石笔法和设色可以作为乾隆粉彩山水纹饰的鉴别依据^[72]。类似这种装饰风格的粉彩瓷还有乾隆百猴图瓶。乾隆粉彩吉祥寓意的纹饰还有许多其他形式。如大量的粉彩图案利用缠枝宝相花作主体结构，再添加夔龙、夔凤、鸳鸯、蝙蝠、暗八仙、八吉祥、折枝花果、杂宝、璎珞等纹饰，组合寓意吉祥的图案^[73]。这类程式化的图案往往在各种色地的衬托下，装饰在各式花盆和瓶身上。例如粉彩宝磬三多纹菱花式盆奁（图3.15），腹部图案由两种独立的纹样相间合成，一种是红彩蝙蝠、金彩万寿、宝相花纹，以及宝相花托佛手、桃子与石榴，称之“三多纹”，另一种绘宝相花衔寿桃、宝磬纹。整个构图繁缛精细，寓意吉祥，色彩艳丽，是乾隆官窑的独特装饰风格。

图3.15　清乾隆粉彩宝磬三多纹菱花式盆奁(www.xing528.com)

图3.16　清乾隆八蛮进宝图大瓶

乾隆粉彩人物故事纹饰也十分丰富，各种婴戏图、仕女图、仙道图和八蛮进宝图等无不精细彩绘。其中绿地婴戏图瓶、紫地轧道婴戏图盖罐和霁蓝描金婴戏图灯笼瓶，都以小孩子们欢快喧闹的情景，展现喜庆气氛，充满了生活情趣，极具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婴戏图应是中国绘画和中国工艺美术中常见的题材，其寓意丰富，装饰感强，因此上至宫廷，下至民间，已成普遍受到欢迎的纹样题材。乾隆时期的粉彩婴戏图，无论画意还是装饰性，更为生动精致，对以后的粉彩瓷装饰产生重要影响。

景德镇陶瓷馆藏清乾隆粉彩八蛮进宝图大瓶（图3.16），是一件具有很强时代特征的典型器物。硕大器形更便于描绘场景宏大的画面，包括起伏的山峦，险要的关隘，以及山谷间奔流的大河，可谓景色壮丽、江山雄伟，显示着清帝国的大好河山。一队队远道而来的朝贡使者，由清官员引领准备通过关口。相貌奇特的异国使臣携带四方的奇珍异物作为贡品，传达出朝贡国对清帝国的敬畏。显然，粉彩的粉本来自于宫廷画家的创作手笔，御窑厂彩绘艺人能够将原有绘画的构图和艺术风格成功再现于瓷胎之上，表现出彩绘艺人对绘画的理解力和运用粉彩彩绘技法的纯熟性。山石皴法致密流畅，近景树木繁茂，枝叶的勾点工整细密，人物的神情刻画生动，河水断续的波浪纹理表现出水流的急缓之势。粉彩填色浓淡过渡自然，山石呈青绿色调，树木以翠绿和苦绿为主，设色较厚，具有丰富的晶莹质感。远山树木笔法简练设色浅淡，呈现景物的层次感。人物衣饰精心填染，色彩鲜明，在沉郁的景物中极为突出，形成一种热烈的场面。整幅画面占据折肩以下的瓶身，肩部以上分别以黄地、紫地的璎珞、如意、缠枝莲图案装饰，添彩厚重，具有明显的珐琅质感。无论从哪个角度分析这件大瓶都体现出乾隆粉彩的突出特征。

图3.17　清乾隆粉彩万花献瑞葫芦瓶

与上面这件大瓶的装饰特色一样，乾隆粉彩中的花卉、人物和山水纹饰题材往往是在各种色地开光内或是由器物上下仿掐丝珐琅图案衬托之下进行彩绘，精细的绘画作品通过烦琐而又华丽的图案烘托而出，有时不免使人感到眼花缭乱，但它有力地表现出乾隆宫廷粉彩瓷的独特装饰形式。

乾隆粉彩瓷器中各种像生、仿生以及一些奇巧的器物，也许更加独具本朝特色。如像生和仿生器形，有葫芦瓶（图3.17）、鹌鹑盒、鸭盒、书函式金钟笼、盘中的果物等，还包括仿漆器、青铜、竹木以及仿藏传佛教供器贲巴壶、多穆壶、喇嘛塔、八宝等。此外，一些造型奇特复杂、制作精巧的器物，有带钩、翎管、如意、鼻烟壶，以及冠帽架、转心瓶、交泰瓶、双连瓶等。以上粉彩器物样式繁多、图案精美，或绘画，或填染，或扒画（锦上添花），或镂空，或镂雕开光，装饰手法可谓应有尽有，极尽工艺之能事。

乾隆粉彩瓷器，最直观感受莫过于强烈、绚丽、纤秾的色彩感，说明在颜料的配制和使用上处在最成熟的阶段，瓷业工匠和彩绘画师极大限度地发挥了粉彩颜料发色的可能性。粉彩万花地装饰或称万花献瑞图采取不露出地色，器物满身都彩绘花卉，密不透风，色彩鲜艳浓郁，纹饰已经淹没于色彩形式中，成为乾隆粉彩色彩妖娆的典型例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