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制于地形地貌,宁国府的传统交通格局长期保持稳定。府内交通的差异明显,北部平原圩区的陆路交通相对便利,水上交通亦较发达,一年四季均可通行船只[19];南部山区道路崎岖不平,河流大多仅能季节性通航。当乾隆年间安徽学政朱筠离开山区进入圩区时,有一种“乱峰欹侧送年光,路出南陵地觉方”[20]的直观感受。
明清商路书记载了诸多皖南交通路线[21],经行宁国府的道路主要有以下几条:苏州府由广德州至徽州府水陆路、仪征县由宁国府至徽州府水陆路、芜湖县至徽州府路[22],徽州由青阳县至池州府陆路、南京由芜湖至徽州府陆路、芜湖由太平县至徽州府路、芜湖由宁国府至河沥溪路[23],南京至宁国府广德州水陆、芜湖县由东坝至无锡县、黟县至南京、休宁县由几村至扬州水陆[24]。上述道路的终点泰半为徽州,足见宁国府是沟通徽州与外界的重要中转站。
黄山水系(青弋江)或天目山水系(水阳江)的山间谷地和河流,将宁国府南北区域串联起来。在清代考据学者王鸣盛的旅行生涯中,有两次经由不同路线抵达旌德的体验,概括通往宁国府南部山区的两条主要交通线:
予曾两至旌德县。癸巳由浙江湖州府长兴县之四安镇登陆,行过安徽广德州,渡河沥溪,过宁国府宁国县,行乱山中,过石凫山以至旌德,皆自东而西。此路荒僻,行人甚少,迭嶂盘回,险仄殊甚,中有前明万历间开路碑,盖自古为行旅所苦,直至明方开。乙未则从荆溪过东坝,渡固城湖至宣城,自北而南,过泾县琴溪以往。此路差大,然亦险甚。[25]
乾隆三十八年(1773)王鸣盛首次赴旌,其路线是经由广德、宁国通往旌德的陆路交通路线,此路开辟较晚,路况不佳,颇费周折。这其中包含一些心理因素,毕竟他长期生活在江南水乡,难以适应山区旅行之苦。与此相似,原籍泾县的文士朱珔,在泗安镇弃舟前往广德州时,发现仆人受不了陆行之累:“侧岭横岗总不平,时闻仆御怨咨声。”[26]作为通往江南的便捷通道,此路是行军、赶考、经商等对时限要求较高者的首选,胡适之父胡传返乡时即走此路。[27]
乾隆四十年(1775)王鸣盛再赴旌德,也许吸取上次的教训,选择经由宣城、泾县的道路,该路开通时间较早,在宋代成为主要交通支线之一。[28]不过,其艰苦程度不亚于徽杭之路,旌德与泾县交界处的山道,“小径崎岖蜀道难,乱云深处碧流寒”[29],交通诚属不便。水道受制于水文条件,青弋江上游通航困难,枯水季节需屡屡换船。清末容闳前往太平县贩茶,时常率船伕跳入冰冷的江水中挖泥开河。[30]清末旌德人汪尔玲自扬州携母榇归里,详载行程所经:“行簰河靡定期,或十日、八日到三溪。从此登陆,山路崎岖,虽日行三四十里,不啻百数十里,以见长途不易,又皖南一蜀道之难也……时在初冬十月,于泾乡簰河中,与仆子玉祥,霜天露宿沙滩七八夜。”[31]簰河指泾县通往旌德三溪的河段,只能不定期行簰,可以想见旅程之辛苦。
除了受自然条件限制,水上运输团体之间的利益纠葛提升了交通成本。旌德境内徽水水浅流急,不利舟楫,“概以竹筏载运”[32]。县城至三溪的水路由数百泾县筏户把持,本地人造小船运粮,“筏户暗中百计阻塞,故船难通也”[33]。这些筏户、乌簰“以姓族结帮”[34],具有鲜明的血缘特征和地域排他性。旌德生员刘子晟拟定的《通船事宜八条》,最后付诸空言。[35]咸同战乱期间军队行营转输扰民,原籍泾县的曾国藩幕僚洪汝奎请设簰运之法,觅得泾县空簰三十余架,可见泾县人仍支配着当地水运。[36]
除上述主要交通要道,还有一些新开辟的路线,主要服务于对时限要求较高的商人之需求。桐坑山有小径可通商旅[37],附近的春岭也是通往府城的捷径,有乡绅在山腰创建茶亭,以利行旅憇息。[38]时人一针见血地指出,“往来商旅不绝如织,盖贪捷径而轻走险,人情大都如此”[39]。徽州商编路程《摽船规戒》记录徽州至扬州的捷径,其走向穿越徽宁等府的山脉,偏离水道和陆路交通干道。[40]诸多便道丰富了宁国府交通的多样性。(www.xing528.com)
宁国府各县对陆路交通的投入力度不同,各地路况差别甚大。南部泾县、旌德和太平虽然地形复杂,但交通建设水平高于北部圩区。当地人称:“成梁除道,利济行人,皖南以徽州为最,宁郡则泾、旌、太三县差可仿佛。”就旌德一地而言:“各乡道路,时有修筑,每隔数里,必有一亭,以庇风雨施茶汤。”[41]道路及其附属设施健全,与地方士绅、商人的捐建善举息息相关,如泾县翟永课费千金甃石修葺泾、太孔道[42],旌德张梦麟捐资疏浚三溪河道[43],太平崔堃捐金修羊栈岭、铁甲、白沙、宏潭诸路。[44]
南京人刘文燿在民国十年奉命视察徽州,沿途经过皖江平原圩区和皖南丘陵山地。他由徽州进入旌德,“第桥梁道路,不如徽属之整饰耳”,对比之下,当地路况稍微落后于徽州。渡过泾县榔桥河后,发现路况更不如前,“远不如旌、泾交界处所,道路尤残缺失次,不逮徽属远矣”。大致以泾县县城为界,县城以北的地势渐趋平坦,但“路况不修,殊觉蹀躞难行耳”。入南陵县后,道路更加不堪,“桥梁道路,较泾县尤坏,来往行人,颇觉苦之”。[45]这一描述符合地方实情,民国调查称:“(南陵)郊外道路则不完全,故与他处陆路交通颇行不便。”[46]民国铁道调查人员自南京向徽州前进,行程所经与刘文燿相反,直接影响其观感,认为愈往山区行进则路况越好。他们眼中的泾县,“石材丰富,沿途多石砌道路,修整平坦,房屋、牌坊亦多整齐美观”,比刘文燿显得乐观,行至旌德三溪镇,“镇南有大桥一座,建筑坚实,足以代表皖南各地桥梁之伟大”[47],不似刘文燿之不着一墨。该桥系旌德金鳌江氏宗族出资十余万兴建,长十一孔,石工坚致,“相传钉椿下脚,上下数里,故历经大水,迄无他虞”[48]。
图7 旌德三溪大桥
照片来源:2013年3月24日摄于旌德县三溪镇。
刘文燿对皖南各县路况作了总结:“予此行经过之路,如青阳、石埭、太平、黟县、休宁、歙县、绩溪、旌德等县,虽觉山路崎岖,而路况极佳,大率用石板铺路,桥梁尤修整。自入泾县、南陵,路道虽觉宽展,而或系土路,或系旧墁砖石,年久失修,高低不平。”与丘陵山地相比,沿江平原圩区虽道路宽展,却是残破失修。走马观花的刘文燿难以理解这种反差:“岂天不满西北,地不足东南,裒多益寡,盈虚消长之道欤?抑人谋之不臧也?”[49]也许答案正在他的疑问中,既关乎天道,也是人谋之别。总之,丘陵山地和平原圩区在产业结构、房屋景观和公共设施建设等方面的强烈反差,是区域经济和文化差异的外在体现,后文将逐步揭橥这种区域差异及其内在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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