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元培先生给“什么是教育”下了这样的定义:“教育者,养成人格之事业也。使仅为灌输知识、练习技能之作用,而不贯之以理想,则是机械之教育,非所以施于人类也。”[84]
当前我们必须正视的现实是“一切为了应试,一切为了就业”,已经成为当下中国中学教育、大学教育起实际作用的教育逻辑,而且已经为相当多的教育行政部门、校长、教师、家长乃至学生所接受,这反过来形成巨大的舆论压力,影响着中国教育的发展方向。[90]
我们所确立的上大学的目标,不能局限于做一个合格的专业技术人才,当一名专家、学者、官员、企业家,而应该努力做一个健全发展的人。
整个教育都是为了“立人”,但在不同阶段,又有不同的要求。[92]
我们之所以反对前面所说的“按照就业的需要规划大学生活”的“指导”,就是因为它忽视了教育的根本:“人”的健全、长远发展,而把你们引向一条极其功利化,而又极其短视、狭窄的人生之路。
第一,大学生就业难,确实暴露了大学专业及课程设置、教学内容比较陈旧,不能适应社会、经济、科技等发展新要求的问题,造成了所培养的大学生在知识结构上存在某些缺陷和不足,这确实需要调整,这应该是大学教育改革的重要方面。同学们也应更自觉地不断调整和完善自己的知识结构,在知识上也获得全面发展。其二,大学生不能适应现代化社会的发展需要,更重要的是精神素质的问题。这些年经常谈到的诸如独立自主能力(包括生活能力)较差,缺乏团队精神,不善于和他人合作,知识面狭窄,以及独立思考、创新能力不足,等等,其实,所暴露的,都是独生子女的家庭教育和中小学应试教育的问题。大学教育正应该补这一课,加强我们前面所说的“健全发展的现代人”的教育。因此,同学们注意提高自己的精神素质,注重自身的健全发展,恰恰是为自己的就业创造最根本的条件,“立人”并不与“就业”矛盾,而是其前提。如果舍弃“立人”的根本,而只着眼于具体的操作技能,不仅是舍本逐末,更有可能是南辕北辙。其三,我们对就业的要求,也应该有一个长远的眼光。
在未来的信息社会,知识的更新、开拓是极其迅速的,人的社会职业也是在不断变化的,人在社会中所处的地位,人所扮演的社会角色,也会出现多变性和多样化的特点,因此,它所要求的人才必须是有极强的应变能力和创新能力的,这就是有学者所说的“以创造性的应变能力为本位的个体人才观”。
这就是说,即使从就业的问题着眼,为了适应职业变化的长远需要,大学教育也应当着重培养大学生的应变和创新能力,也就是要着重打好基础,提高他们的(三大能力)学习能力(包括中外语言的听、说、读、写能力,利用文献、工具书的能力等等)、研究能力(发现问题、提出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思考、计算、实验的基本方法和能力,等等)和具有开放性、广阔性、创造性、批判性和想象力的思维能力。有了这些基本能力,就有了终身学习和研究的基础,才能够真正适应迅速变化的人才市场的需要,并且在人才竞争中始终占据高位。相反,如果在大学里的学习,只一味追逐眼下的市场需求,把自己的视野、知识面、能力训练弄得十分狭窄,即使取得一时之成效,由于“底气”不足,应变创新能力差,在持久的竞争中就会落后以致被淘汰。要知道,人才的竞争,说到底,是人的学养、素质的竞争。同学们在中学阶段已经吃够了应试教育的苦,造成了自己学养、素质上的巨大缺憾,如果到了大学,仍然眼光短浅,不注意从根本上提高自己的学养和素质,浪费了大学的大好时光,是会抱恨终身的。其四,当然,我们也不否认具体职业技能的意义。但绝不能将大学办成“职业培训班”,这道理应该是很清楚的。[93—95]
2.大学何为?大学的两大职能
(1)积淀与传承:大学的“坚守精神”(大学精神的保守性)
同学们到大学里来,目的也很明确,就是要通过一门门的课程的学习,在教师的指导下,最广泛地读书,获取知识,吸取最广泛的精神资源,用民族文化和人类文明所创造的一切精神财富武装自己,不仅学得专业知识,更为自己一生的精神成长打好底子,同时将民族文化和人类文明的基本经验和精神继承与发扬下去。[96]
大学在民族、国家社会的总体结构中,是一个民族文化传统、民族精神的象征,是坚守、保守文化传统、民族精神的堡垒。大学诚然不能脱离现实,但不能随波逐流,更不能为歪风恶俗推波助澜,应该起到社会清洁剂、清醒剂和中流砥柱的作用。[97]
(2)质疑与创新:永远的批判和创造精神(大学精神的革命性)
大学的作用、功能还有第二个方面,即要对社会发展的既定形态,对已有的文化、知识体系,以至人类本身,做不断的反省、质疑与批判,并进行思想文化学术的新的创造;不仅要回答现实生活所提出的各种思想理论问题,更要回答未来中国以及人类发展的根本的问题,思考看似与现实无关,却是更带原创性的所谓纯理论(包括自然科学理论)的问题,为民族、国家、人类社会的发展与变革,提供新的精神资源,提供新的思维、新的想象力与创造力。
这是大学功能中的“革命性”的方面。这同时也就决定了大学在关注社会和思想、文化的现实形态的同时,又要与之保持一定的距离。如一位学者所说,大学应和“现状”保持本质上的张力关系,保持某种怀疑的、批判的态势,这才有新的创造的可能。没有批判(质疑和否定)就不会有创造(立新、建设),而批判的目的正是为了创造。至少说应该有一部分大学里的教授和学者自觉地处于社会、学术的边缘位置,以保持思想与学术的独立性、超越性、彻底性与超前性,以及本质上的批判性与创造性。大学里对学生的培养和训练,一个重要方面,就是要培养学生的逆向思维的能力,怀疑、批判的精神,不拘一格的想象力,独立创造的精神与能力。大学绝对不能成为“现状”(无论是政治、社会的现状,还是思想、学术的现状)的维护者、辩护者的,大学的基本精神就是鲁迅所说的“永远不满足现状的,永远的批判和创造精神”,它和前述“坚守精神”相反相成,构成了“大学精神之魂”。[99—100]
大学的教授、学者应该坚守的是民族文化和人类文明中的普适性价值和理想,以及作为生命个体的思想与学术的追求,而绝不是某一个利益集团的意志;更要防止自身成为利益集团。这样才能保持精神的独立和思想、学术、行为的特立独行,也才可能有出于公心的批判、创新,文化和价值的真正重建,才可能使思想、学术的创造成为社会的“公器”。
这正如蔡元培先生所言:教育(应)指导社会,而非追逐社会。大学不仅应有围墙,和社会保持一定距离,而且还要走出校门,参与社会实践。
“读书,思考,写作,实践”,应该是年青一代的成长、成材之路。[101]
然而,当下体制对大学教授和知识分子的要求,就是八个字:“同意”“解释”“宣传”“做戏”。[102]
我经常说,校园的林子里什么鸟都该有,不能让学生只听一种鸟鸣,这样才能保持大学里的学术生态平衡。[105]
3.大学教育的目标
(1)文理融通,获得知识结构的全面发展
文理分驰,必然使文科学生“流于空谈玄想,没有实验的精神”,理科学生“只知道片段的事实,没有综合的技能成为被动的机器”,而这两种人才,都不能适应将来世界之环境。[133]
知识结构的背后是一个人的精神境界的问题,而一个人能否成功最主要的是看他的精神境界。[154]
大学期间自我设计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就是知识结构的设计。
知识面的拓宽,同时意味着人的视野、胸襟、精神境界的扩大,就可以发现各类知识,及其所反映的人的内、外世界的万般景象的内在联系,从而达到一种“通”——是思想的“通”,也是知识(学问)的“通”,这才是求知治学的高境界。[130]
一个真正的大学者,或者说一个健全发展的现代知识分子,一方面,他要受到社会与知识分工的制约,但同时他又在不断地努力突破分工造成的限制,尽可能地扩展自己的知识结构,以求得自身学识、思维能力与性格的相对全面的发展。
正因为如此,这些年大学教育改革都不约而同地注意到了:文理科在大学里的基础地位、大学人文教育的重要性,以及文理科的融通这样一些关系全局的重大问题,并逐渐形成了某些共识。[136]
(2)“走进专业”又“走出专业”
在初进大学,设定自己的目标时,就应该给自己提出双重的任务:既要“进入”自己选定的专业,认真学好专业知识,打下坚实的专业基础,并且以精通专业技术,做本专业的第一流的专家作为自己的奋斗目标;另一面,又要“走出”来,不局限于自己的专业,看到专业技术世界之外,还有更广大的人生世界,在丰富、充实自己的专业知识的同时,还要丰富与充实自己的精神世界,追求自我心灵的超越与自由,从而确立更高层面的目标,也可以说是终极的目标:做一个健全发展的自由的“人”。[138]
同时也要学会从各个角度认识自己专业的意义与价值。(www.xing528.com)
现代科学技术发展是朝着专业分工的细密化与综合化两个方向发展的,由于人类面临的问题将会越来越复杂,这就要求突破专业分工、强调各门学科知识间的贯通。因此,强调“走进专业”又“走出专业”代表了科学技术和人类知识发展的客观要求。
强调“文、理学科的相融”,不仅是为了扩大知识面,更是为了“走出”专业,获得人文精神的熏陶,开拓更加广大与自由的精神空间。[139]
自然科学达到最高境界的时候,一定是与人文交融的。那是一种科学的大境界。[153]
4.大学教育目标的实现
我觉得大学期间的学习,应该从三个方面去做。
第一个方面(夯实基础),所有的学生,作为一个现代知识分子,都必须学好几门最基础的课程。一个是语言,包括中文和外语,这是所有现代知识分子的基础。[155]
在注意语言的同时,还有两门学科的修养值得注意。一个是哲学,哲学是科学的科学,哲学的思维对人很重要,无论你是学理的还是学文的,都要用哲学的思维考虑问题,有没有哲学思维是很重要的问题。还有一个是数学,数学和哲学都是最基础的学科,也同样关系着人的思维问题。
数学是训练人的思维能力与想象力的。不同的专业有不同的要求,但所有学科的所有学生都要打好一个语言、哲学与数学的底子。这关系到你的终身学习与终身发展的基础。
第二个方面(走进专业),必须打好自己专业基础知识的底子。我认为在专业学习上要注意两个要点。一个是要读经典著作。文化讲起来非常玄、非常复杂,其实都是从一些最基本的经典著作生发出来的。[156]
专业学习要精读几本书,几本经典著作,在这几本经典著作上必须下足够功夫,把它读熟读深读透。这是专业学习的第一个要点。
第二个要点是掌握专业学习的方法。通过具体学科、具体课程的学习,掌握专业学习的方法。这样在专业方面,你既打了基础,有经典著作做底子,同时又掌握了方法,那么以后你就可以去不断深造了。[157]
具体到我们民族,如果你对文学有兴趣,大体可以读这样一些书:首先是《论语》《庄子》,因为这两本书是中国文化的源泉,最早的源头;第二,读《诗经》《楚辞》,还要读唐诗。第三是《红楼梦》,第四个是鲁迅的著作。
第三个方面(文理融通,走出专业),要博览群书。[158]
知识有的是读来的,有的是听来的。人才是熏陶出来的,是不经意之间熏出来的,不是故意培养出来的。[159]
如何能做到这三点呢?
一是心中要有不灭的理想,人要有两层理想。人应该有现实目标和理想目标这样两个目标,而且必须有坚持的精神。[176]
二是沉潜十年。一定要沉静下来,即所谓板凳甘坐十年冷,着眼于长远发展,打好做人的根基、学术的根基。而且要潜入下去,潜到自我生命的最深处,历史的最深处,学术的最深处。鲁迅在这十年中,主要做了两件事:一是“回到古代”,一是“沉入国民”。在我看来,正是在这两方面,能够给我们以很大的启示。
5.大学科学研究与学术创新的方法
一是“回到古代”(回到经典):“进得去”还要“出得来”[198]
回到古代,就是回到传统,回到经典。要从老老实实地、一本一本地读原典开始,像婴儿第一次面对与发现世界一样,直接面对古代原典的白文,自己去感悟其内在的意义与神韵,发现其魅力。
中国的传统文化博大精深,既要进得去,也要出的来。
闻一多去世以后,郭沫若曾撰文高度赞扬闻先生的古典文学研究既“有目的地钻了进去,没有忘失目的地又钻了出来”;但他同时又十分惋惜地指出,闻先生刚刚钻了出来,正有资格“创造将来”的时候,就牺牲了,这是一个学者“千古文章未尽才”的悲剧。
鲁迅在十年沉潜以后,投入新文化运动时,人们不难看出,他确实已经“吃”透了中国的传统文化,同时又完整地保留了一个独立自主的自我,因此他在批判传统文化的弊端时,能够准确地抓住其要害——有的人虽然不赞同鲁迅对传统文化的激烈批判态度,但却不能不承认鲁迅的具体批评还是有道理的。同时鲁迅又是将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完全融入了自己的内在精神之中,使其成为自己有机的组成部分,如盐之溶于水而不显痕迹。更重要的是,传统文化对于鲁迅仅是一个基础,一个起点,他更着重的是从传统出发,进行新的创造。
今天我们在新的历史条件下重又“回到古代”时,是不能忘记“创造”这个更为根本的目的的,这里的关键仍然是既要进得去,又要出得来,这就需要有更强大的自我的独立、自由的精神力量,更活跃的思想创造力。
是否能跨过这关键的一步:进去而又出来,深知、真知中国的传统文化,而又能做驾驭它的主人,进行更加自由的创造——这正是我首先期待于诸位的。
二是关注现实、自由创造。
问题产生于现实,研究超越于现实。[200—201]
作为一个现代中国人,现代中国的知识分子、学者,无论具体的研究领域是什么,都不能离开中国的现实。
要保持与普通老百姓的日常生活的有机联系。人们经常说,学术研究应该有问题意识,但这“问题”从哪里来,它只能来自于或立足于中国的本土的现实,对“现实”的理解应是宽泛的,不应狭隘地仅仅限于现实政治。对问题的学术性的解决,则有待于不带现实功利性与操作性的,有距离的,更带专业性的、学理性的,更为宏观,更加超越,也更带根本性的思考与研究。也就是说,问题是从现实出发的,而思考、研究的心态与视角,则是超越的。真正的学术研究正实现于二者的矛盾的张力之中,并随时都有可能落入陷阱:或过于贴近现实而缺少距离感;或脱离现实而失去了学术生命的活力。
三是“沉入国民之中”,了解中国基本国情
如当年沈从文即已注意到的那样,中国普通国民中的“变”与“常”是最终决定中国未来的发展与命运的。[202]
四是学院里的学术思想要不断从民间学术、民间思想中去吸取养料保持学院与现实生活的联系。做到学院思想、学术与民间思想、学术的互动。
对研究生的培养,最重要的是,通过几年的学习、熏陶,使每个人都进入了一个新的精神境界。[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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