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分利用书院课艺文献,不仅可以避免某些误读,还可以建构若干重要的大判断。兹举三例:
关于清代书院与科举的关系,学术界有一个基本的认识:“书院俨然成为科举的附庸。”[60]这一认识的合理性,可以通过书院课艺总集得到证明。有很多课艺总集以八股文和试帖诗为内容,如苏州《紫阳书院课艺》初编至十五编(同治十一年至光绪十二年刊本)、天津《会文书院课艺初刻》(光绪七年刊本)等。与此同时,也有很多课艺总集兼收八股文和经史词章,如杭州《学海堂课艺》初编至八编(同治九年至光绪二十年刊本)、广州《应元书院课艺》(同治十年刊本);还有很多课艺总集专收经史词章,如江宁《惜阴书院东斋、西斋课艺》(光绪四年刊本)、广州《菊坡精舍集》(光绪二十三年刊本)。这表明清代书院在依附科举的同时,也有学术和文化的追求。全面考察书院课艺总集,可以对清代书院与科举的关系做出更为客观的评价。
再如,“功名富贵无凭据”(《儒林外史》开场词),讲的是科举功名的偶然性,这是人们对于科举考试的主流印象。这一印象与实际情况是否相符?我们能否以科学的方法予以证实或证伪?有关科名偶然性的问题,较为客观、合理的标准应该是:八股文出色者录取率高,逊色者录取率低,是为“必然”;反之即为“偶然”。而八股文出色与否,可以通过平时成绩来考察。若有足够数量的、较为集中的平时成绩作为分析样本,再与实际科名比对,或可发现某些规律。这样,科名偶然性的问题就转化为:平时成绩优秀者录取率高,普通者录取率低,是为“必然”;反之即为“偶然”。书院课艺总集即是考察平时成绩的理想样本,它的有效性基于三个方面:一是有不少课艺总集的内容,是以八股文为主,这与明清科举考试一致;二是入选篇数存在落差,少者一两篇,多者数十篇。入选篇数多者,可视为平时成绩优秀者,反之则逊色一些。三是总集编选、刊刻之时,课艺作者大多尚未获得科名。由此延伸,根据碑传、硃卷、方志、贡举志等材料,全面考察课艺作者的科举功名,可以在平时成绩与最终科名之间建立某种联系,从而为科举功名的偶然性问题、科举考试的客观性问题提供证实或证伪的科学依据。
第三,前辈时贤有关格致书院课艺的研究,曾经特别揭示出“普通知识分子”[61]“小人物”[62]“民间知识分子”[63]等关键词。这对于清代书院课艺的研究,尤其具有启发意义。譬如,近年来清代诗文研究进展迅速,但仍有诸多领域少有人涉足,书院课艺即是其一。课艺中不仅有八股文,也有学术文和各体诗赋。不仅可以为清人别集提供辑佚和校勘资料(例如海峡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林则徐全集》即未收林则徐《正谊书院课选序》),更重要的是留存了清代士人在特定阶段的创作实践(一个明显的例证是,课艺多署早期名字,如林群玉即林纾、吴朓即吴稚晖、金楙基即金天翮、蒋国亮即蒋智由)。在思想史领域,葛兆光就曾反思:“思想史是否应该有一个‘一般思想史’?过去的思想史是悬浮在一般思想水准之上的‘精英思想史’,但少数思想天才的思想未必与普遍知识水准与一般思想状况相关,故有凸起,有凹陷,有断裂,有反复,并不易于成为思想史之叙述理路。”[64]沿着这一思路来看书院课艺,它的“非名家名著”(即便其中有名家,也多为成名之前)的性质,恰恰可以拓展“一般教育史”(以及“一般思想史”、“一般学术史”和“一般文学史”)的文献资料,由此建构有别于点鬼簿或者光荣榜的、具有细节和过程的专题史叙述,当具有更充分的可能性。(www.xing528.com)
长期以来,书院课艺文献没有得到充分利用,原因有二:一是对课艺的价值认识不够,简单的价值判断很容易遮蔽事实的复杂性和丰富性。例如丁平一《清末船山书院课艺考略》考察衡阳船山书院生徒丁奎联的八篇课艺,认为“八篇课艺的基本内容是对仪礼的考证,表现出清末船山书院对‘习礼’的重视,也是对社会规范的重视。考证虽详明,但繁琐而无实用价值。”“从清末船山书院的课艺中,我们可悲地看到宋初蓬勃发展起来的学术繁荣、思想自由的书院学风已不复存在。”[65]这一价值判断或许不错,但过于简单,会妨碍对课艺的学术内容的深入探讨。二是课艺散见于各地图书馆,除《中国历代书院志》影印的二十种之外再无影印本,更无全文数据库可以利用。因此课艺基本文献的搜集和整理,课艺总集叙录或总目提要的撰著,将是深入书院课艺研究的基础条件。徐雁平已经撰著提要八十余种,但比较简略,也有遗漏,且限于东南地区,这方面仍有很大的拓展空间。在此基础上将书院课艺文献纳入学术视野,将会有力地拓展清代思想史、学术史、教育史和文学史的研究空间。
原载《学术论坛》2014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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