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阅附图33、附图21)
实际上,片马方向战事,焦点不在前述“茶里游击队”与敌对峙的片马,而在198师进攻正面右翼不远处的高黎贡山各垭口。
据日军战史,当593团挺进袭占桥头、马面关后,片马日军猪濑大队即以主力南下策应:
由高黎贡山间道(即垭口隘路)渗入之远征军,因继续向桥头街方面南下,故师团长命令猪濑大队由北面攻击该敌。大队遂以一部依然留在片马东方和空查河(即空树河)以东山坳,主力于(5月)18日自片马出发,向桥头街方向疾进,20日在空查河以南击退预备第2师之一部(约400名)。继而击破窜进空查河至茶山河道路之远征军,并前进到茶山河,扫荡了附近一带。另一方面,空查河东方山坳占领部队,阻止住强敌的数次反击,但6月中旬弃守该地,集结于茶山河附近。[1]
此处所谓“预2师之一部”,即第4团,该团于5月18日即奉命全部自六库渡江,于空树河、茶山河担负198师右翼警戒,阻滞自片马南下的猪濑大队。由于日军战史记述较为概略,而预2师未留下战斗详报,仅能从师长顾葆裕战况电报和54军作战日记的片断中了解该团战斗概貌:
29日电:第4团27日攻占中台河头以西阵地两处,29日晨7时许攻占大河头,向空树河牵袭,一部绕袭心树、茶山河敌。
预2师第6团第3营第9连原排长王希孔,曾于1942年橄榄寨战斗中负伤,在火线上团长辛伦曾临时指定其指挥第9连,但此后不久即再度负伤,被送往后方医院。伤愈后王希孔归队,希望团部能兑现原先的承诺让其当连长。大概是因为时过境迁,加之此时团指挥官人事变动(当年10月方诚接替李伯人任团长),未能如愿。王希孔为赌一口气,活动调离第6团到了第4团,在团部任特务排长。
据王希孔回忆,第4团曾在龙川江上游小石洞(又名克山)与敌苦战,随即进占大塘河头寨(即预2师电报所记大河头)。联系日军战史,即对应于“空查河(即空树河)东方山坳占领部队,阻止住强敌的数次反击”这一情节:
5月中旬,第4团从六库过怒江,经过高黎贡山火烧地(即火烧窝铺),向大塘、明光进攻,到小石洞遇敌阻路。小石洞位于高黎贡山下一个突出斜高地,东通六库,南通大塘,西南通明光,北通片马,西面高山,东面深沟,是一个险要交叉路口。敌人有200多人,顽抗固守。
第4团第2营骆鹏营长[2]亲率第4连,首先攻击小石洞,经一天一夜的激烈战斗,敌人凭三道坚固工事,死守不让。敌第一道交通壕中,有步兵轻、重机枪堡垒;第二道内,有碉堡5个,有轻重机枪、小炮;第三道壕内,有轻重机枪、炮、指挥所、掩蔽部,有大碉堡6个;阵地周围有3道铁丝网,实在是易守难攻的一个小据点。早上出发时,第4连孙濬[3]连长向我借去20发手枪子弹,第二天中午孙濬阵亡,小石洞仍攻不开。团部和部队无法前进,全部驻高山上树林内,日夜大雨不停,路中稀泥没膝,雨大路烂粮食无法送到,官兵饿饭三四天,吃生蕨菜、树叶、竹尖等山茅野菜。通信排准尉机长和总机组6个士兵,吃到有毒的野菜,吐沫全亡。副团长(荆哲生)叫美军顾问发电报请上级派飞机送粮食,但山上浓雾遮天,飞机无法投送。
我同团长、副团长在团指挥所。因前进道路受阻,团长吴心庄发急,叫我带一个班到前线路口督战,只准前进,不准后退。我到阵地前,顺电话线爬到营长跟前,营长已进入敌阵第一道壕内,很难攻进第二道阵地。我亲眼看着一个班跳出第一道壕,向第二道阵地冲锋,敌人一拥而出,以刺刀肉搏,敌众我少,一个班只有四五个退回,其余全被敌人刺杀在第二道战壕前。我方伤亡十分惨重,营长眼泪直流。我打电话向团长报告战斗实情,团长回答,暂停进攻,固守已占领的阵地。敌人又猛力反扑,我集中所有手榴弹、机枪、冲锋枪向敌人扫射,打死多人,敌人又退回第二道防线。
已到黄昏时刻,团长另派一个连,从敌人左侧高地包抄。因山高无路,经一夜行动,第三天拂晓前,给敌人一个防前不防后的措手不及,一举进入敌人第三道防线,攻进敌炮阵地及指挥所。前后夹击,杀得敌人走投无路,除个别几个从山沟下逃脱,其余180人全部被我们消灭,其中有敌军官5人。缴获小钢炮2门,轻、重机枪6挺,步枪40多支,骡马35匹,弹药数十箱,无线电机1个,白米17袋,罐头、医药、干板菜、固体酱油、小桶做饭用的化学燃料等物资。当时团部下令不准吃,怕有毒。待检查化验无毒,团长才叫军需主任分给各单位去吃掉。
小石洞的歼灭战,我方伤亡官兵200余人,其中连长1人,排长6人。道路打通后,第4团团部及一部分部队,到了大塘河头寨。时便衣队在大塘西山山洞内,捉到腾北地区大汉奸周德威一男一女,身穿道士衣服企图逃到境外。报请师部,经向当地乡镇查明,确是汉奸,师部指令第4团在河头寨将其枪决,团长指令特务排执行枪决。之后,第1、2两营参加攻击桥头街,另一部分向空树河、茶山河等各据点进攻。[4]
31日电:空树河方面我第4团仍续攻中,其一部已攻占中寨。
6月1日,第4团(欠第1、2营)在中寨河西对敌监视中;第1营挺进黎花山,向茶山河、营盘街扰袭敌人;第2营(欠任六库江防之一连)在登埂、驼驼寨(即砣砣寨)整理。
2日电:第4团第2营拟饬向大竹坝推进,俾该团能迅速驱逐空树河之敌;主力向茶山河、明光,一部向桥头挺进,以策应师主力之作战。
4日电:空树河方面敌500余,固守据点,仍与我第4团第3营主力对峙中。又打箭树(李家寨东北10里)有敌30余,我第8连正围攻中。第1营3日晨9时许推进茶山河、营盘街间地区,向茶山河敌攻击中。另,午后1时,茶山河敌30余,驮马70余,来麻栗坝搬运粮弹,被我第4团第1营伏击,毙敌8,马30余,并获马7,我无伤亡。(此据8日电)
5日,第4团第2营在水铺山(登埂附近),团部在中台河头,第1营在黎花山向茶山河敌攻击中。
6日电:第4团第2营(欠任六库江防之一连)饬到茶山河,第1营(欠留置交口游击连)由明光向新桥转移。
另,当日午后3时许,敌指挥官藏内中尉率兵200余,由拖角增援茶山河,遭我第4团第2营第2连在高树根河北伏击。该中尉被击毙,并毙敌40余,虏获炮弹14发,军服10套,防毒面具2只,日钞1485元,该中尉日记本一本及其他文件等。我伤兵1名。(此据8日电)
——卫立煌于10日也向蒋介石呈报了这一战况,并做解释:“7日所报6日晚明光到有18师团114联队系由片马、密支那窜来一节,不确。”[5]实际上,此电中所谓由拖角向茶山河增援之敌,仍为南下的猪濑大队一部。可见,当时我军对敌情之掌握,实在是云山雾罩。
7日电:第4团(欠第2、3营)仍在大竹坝附近,其第2营向蛮口河、第1营向新桥转进中。
9日电:第4团团部在大竹坝;第3营(欠第8连)在空树河,其第8连在打箭树;第1营第2连在交口以北高树根河各附近,对当面敌战斗中。
10日电:第4团第3营(欠第8连)与沙腊树(即涩梨树)敌对峙,其第8连正围攻打箭树附近敌中。[6]
回过头来,再回溯一下“茶里游击队”在北部片马与猪濑大队留置之一部对峙的情况。
据“蓉总部”第一纵队司令谢晋生回忆:
反攻前,该纵队担任怒江东岸六库至阿兴地(即大兴地)一带的江防,为整个战场最右翼的部队。反攻开始后,即奉命策应第20集团军作战,再度渡江进攻片马。(www.xing528.com)
当时,美军顾问团为了解该纵队方面情况,也派了一个联络参谋组随队行动。组长是杰克逊少校,组员有7人,其中上尉医官1人,护士2人,报务员2人,联络参谋2人,另有西南联大学生译员1人。
这里还有个小插曲:当获悉谢晋生纵队又将深入此前在中英两国间屡起争议的片马,一名英军少校端纳亦从重庆来到滇西,拿着第11集团军总司令宋希濂开具的介绍信来见谢晋生,表示要去片马察看,请求发给其护照以便通过怒江渡口。
谢晋生判断,端纳此来肯定是奉有英国特殊使命的。[7]在试图吓唬阻止其未成后,即按其请求派了两名伕子与其随行。但这两名伕子,实际上是谢让副官主任从部队挑选出的勤务兵,并已向其面授机宜。其后,两名伪装的伕子背着行李,与端纳经由古炭河到片马垭口,各借大小便的机会溜走,丢下端纳困守着两担行李一筹莫展。事先潜伏在片马垭口的便衣向谢晋生报告,直到第三天,端纳仍蹲在原地一动未动。这时,谢晋生就让古炭河的我便衣游击队伪装成民伕,从片马方向过来,把端纳和他的行李铺盖一起捎回六库。过了渡口后,端纳一上岸即径直溜回大理、昆明,再也没有露面。[8]
6月10日,第一纵队由六库和阿兴地渡江,除谢晋生率领重新凑编的第一支队郝光发部和第二支队的一个大队,经由古炭河、片马垭口向片马营房之敌进攻外,并令第二支队长谢绍晖率领该支队的两个大队,经鲁掌、称戛背后的小道,翻过高黎贡山向敌左侧背下片马进攻。这时在片马之敌约一大队(如前所述,仅为猪濑大队留守一部),固守在附近构筑的工事内与我顽强抵抗,有时还用大炮向我轰击,同时还派出一部到下片马阻击我谢绍晖部之进攻。谢部与敌持续了两天两夜,利用时间就地构筑工事,防敌逆袭。此后,见敌气焰稍减,谢晋生即用无线电话令谢绍晖派出一个中队,迂回急向小江大桥猛袭,以截断敌后方交通联络线。
据谢晋生回忆,当时,以杰克逊少校为首的美军联络参谋组,每人穿着笨重的美国皮鞋,背上背着卡宾枪,随谢在片马垭口跑来跑去,口里都流出了白沫,苦不堪言。但他们非常恐惧和警惕,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谢,似乎怕谢把他们甩掉,被日军捉去。并不断询问谢情况,谢只得耐心解释安抚,使其镇定下来。
到了13日凌晨,谢部在片马垭口的部队又向敌攻击一次,但打了一阵,未见日军还枪,派兵前往搜索得知,敌阵地及营房内已空无一人。谢晋生闻报,乃急电在下片马的谢绍晖部率部尾追,并率主力随后跟进。
在不少史料中,均记述谢部重新攻占片马经历了怎样激烈的战斗,谢晋生在回忆中则坦承日军乘夜撤离、本部兵不血刃进入敌阵地的事实。在看过大量当事人言过其实的撰述后,笔者不由得对谢心生敬意。很巧的是,谢部一位下级军官、谢绍晖支队书记员王国伟的回忆,也印证了谢叙述的实情:
“……就在这时,日军在其他战场失利,片马守敌准备撤退,大量焚烧军用物资。恰遇我部刘排长去摸夜螺蛳,误认为敌哨兵烤火,不敢前进。待火尽夜深,才去侦察虚实,不慎碰到铁丝网,被敌哨兵发觉,以机枪扫射,全排牺牲。我方再派人侦察,方知敌已撤退,我部即于(13日)拂晓前攻入片马。”[9]
据新39师战斗详报“6月5日以后之行动”一节:
“6月5日,奉第6军军部电令:第115团、第116团即将现有兵力各编组一加强营,由第116团团长朱道元统一指挥;第115团即东渡集中打板箐等附近整训。6月9日,编配竣毕。”[10]
看到这一记述,笔者曾惊愕得难以言表。如前所述,新39师加强团渡江后,在高黎贡山东麓沿江地带遭遇日军松井部队反击,进展顿挫。其渡江先遣连挺进袭击红木树,曾取得较大战果,但在日军增援反击后,被迫退回江岸与敌呈对峙状态。
但是,6月5日,新39师当面之敌松井部队以主力北进,与藏重部队会攻江苴,留置红木树兵力几臻空虚。按日本公刊战史所述,“几乎等于把该方面弃守开放”,这正是新39师乘虚而入实施反击的难得战机。但因我军未及时掌握此情报,松井部队主力离开的5天,新39师居然也退回怒江东岸编配、整训部队,直到5天后才隐约感知日军准备收缩。新39师的这一迟钝反应,错失了反击红木树、尾追松井部队的良机;当松井部队在江苴抄后路击退130师时,却并不担心新39师跟上来抄自己的后路,真是可叹可悲!
面对36师之于瓦甸、130师之于江苴、新39师之于红木树这种“仅差一步”即可扭转局势,却最终成为遗憾的事实,直令人感慨日军之行动仿佛得到“天助”,而我军则好像在接受宿命中的某种惩罚。
据第116团特务排老兵周高福回忆:“撤下来整顿时,我路过一栋农舍,看见房梁上有副担架悬空架在上面。我很好奇,问那人是谁?才知道是第3营营长(胡醒汉)。我还记得营长没穿鞋,两只光脚板,被雨水泡得惨白……”[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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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中华民国史资料丛稿译稿《缅甸作战(下)》,第96—97页。
[2] 原文记为罗鹏,经查54军参战部队营以上指挥官名录为骆鹏。
[3] 原文记为孙俊,第4团第1营第3连连长孙剑锋回忆录中记为孙濬。
[4] 王希孔:《反攻腾冲的回忆》。据《溅血岁月》,第118—127页。
[5] 《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对日抗战时期》,第二编作战经过(三),第496页。
[6] 《陆军第54军滇西攻势作战机密日记》(未刊档案)。
[7] 据宋希濂回忆:端纳并非英国职业军人,战前曾为腾冲海关的英方雇员,熟悉滇缅边地情况。日军侵占腾冲后,端纳逃至重庆活动,被英国政府委以少校军官。其后英军与我军洽商在大理开设一联络站,互换军事情报,由端纳负责,实际上是专门监视我军在中缅未定界(茶里)地区的活动。宋希濂:《远征军在滇西的整训与反攻》。据《原国民党将领抗日战争亲历记——远征印缅抗战》,第63页。
[8] 谢晋生:《回忆片马、江心坡的抗战岁月》。据《文史资料选辑》第37辑(总第137辑),第180页。
[9] 王国伟:《参加滇缅边境游击的回顾》。据《云南文史资料选辑》第32辑,第170页。
[10] 《陆军新编第39师潞江西岸高黎贡山之役战斗详报》。据《保山地区史志文辑》抗日战争专辑之一,第197页。
[11] 据关爱老兵志愿者《重庆晚报》记者邓果为周高福所做的口述资料。雅虎公益之老兵地图-周高福http://love.cn.yahoo.com/laobing/material/item-138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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