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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4年:主力198师腾冲围城

时间:2023-10-0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593团痛失桥头、马面关之际,198师主力对高黎贡山正面攻击也进入惨烈境地。据此前从马鞍山阵地逃至冷水沟的野炮第56联队第1大队第1中队第1小队下士官伊藤清泰撰述:小队到达冷水沟后,即改作步枪队,在马可波罗庙的位置上构筑阵地担负守备。敌不支,退守冷水沟与北斋公房间隘路阵地,我遂将冷水沟占领。晚9时许,54军电令198师在冷水沟既占阵地构筑工事,整理通信,并将阵地上敌铁丝网改为朝向敌方,妥善利用。

1944年:主力198师腾冲围城

(参阅附图6、附图22)

593团痛失桥头、马面关之际,198师主力对高黎贡山正面攻击也进入惨烈境地。

连日来,高黎贡山顶雨雾绵绵不止,空军无法出动支援。加之山巅气候严寒,士卒时有冻毙,且补给中断,粮弹均感困难。但官兵仍能忍饥耐寒,各向当面之敌奋力攻击。[1]

日军方面,此期间的战事也极为艰难。据此前从马鞍山阵地逃至冷水沟的野炮第56联队第1大队第1中队第1小队下士官伊藤清泰撰述:

(23日)小队到达冷水沟后,即改作步枪队,在马可波罗庙(应指北斋公房)的位置上构筑阵地担负守备。敌人意图从主阵地正面突破,连日来在山炮、迫击炮、飞机等的支援下不断展开攻击,但在我友军步兵顽强的反击之下,不论如何狂轰滥炸,都没能获得进展。猛烈的炮击使得冷水沟阵地满山都已被炸得光秃秃,敌人已经从侧面与后方对我们形成了包围。雨是每天都下,所以冷水沟经常被浓雾笼罩着。经常是雾一散去,敌兵就站在阵地前面了。甚至还有敌兵用扁担挑运弹药,误入我军阵地而被抓住,扁担挑着的筐子里装的都是弹药。友军步兵到了晚上会对敌人发动夜袭,将敌人打跑。

这里粮食极度匮乏,一粒米都没有了,草根、树芽儿、树叶……能吃的都吃了,但这些东西也被吃光了。我们每天都去大队本部领受命令,爬上石台阶,每走三四步就要休息一下,然后才能继续前行。肚子里空空的,眼冒金星,四肢无力,迈不开步子。最后就是每次走四步一停歇。在本部痛诉缺粮的困境,但本部的情况也和我们一样。每天都等着粮食弹药的补给,盼着盼着,互相鼓励说:“运输部队就要来了!”可是此时,寄托着我们所有期望的运输线,整个部队的精神支柱,其实已经成为了泡影,运输队遭到敌人攻击,于途中全军覆没(应指我593团攻占桥头、马面关,切断日军补给线)。口中粒米未进的日子已经坚持了十几天。[2]

28日拂晓,198师以594团及592团第2营,猛攻冷水沟之敌。师长叶佩高、副师长刘金奎、参谋长杨丽岩均亲临第一线督战,激战至烈。我官兵前仆后继,不断向敌突击。敌不支,退守冷水沟与北斋公房间隘路阵地,我遂将冷水沟占领。[3]

此后,我军继续攻击前进。日军于隘路间占据坚固堡垒4座,设置铁丝网,凭险固守。我反复冲杀,已迫近敌阵,双方相距仅数十米。我因弹药接济艰难,进展不易,至晚与敌成僵持状态。晚9时许,54军电令198师在冷水沟既占阵地构筑工事,整理通信,并将阵地上敌铁丝网改为朝向敌方,妥善利用。而后坚守阵地,待炮兵推进后,再谋攻北斋公房。[4]

当日战斗中,我军毙敌百余名,获轻机枪掷弹筒各一,步枪数支,马两匹,其余钢盔文件甚多。594团第3连连长刘国清、副连长田文延、排长王庆德、王钧等4员负伤,排长刘佩然阵亡;第9连排长谭鹏武、第8连排长孙尊吾负伤,士兵伤亡约百余名……[5]

据载,因连日淫雨使怒江水势暴涨,后方兵站以驮马运送补给极为困难;若水势继涨,即有封渡之虞,则198师将陷入弹尽粮绝之境。所幸,这天中午时分,天气终于转晴,我空军出动在灰坡投掷粮弹、雨衣174包,令官兵欢欣不已。[6]

美军战史亦记述了此次补给行动:

随着雨季的到来,天气逐渐恶化。在如此高地上,而变成雪花,形成浓雾,淋湿了粗糙的中国军服,视野一片模糊。暴雨威胁着中国兵站线,驮运补给无法满足第一线,第54军官兵正处在饥饿线上。幸而到5月26日,第27空运中队抵达云南驿,两天后(即28日)空投下了数吨弹药、大米及其他物资,维持一时。[7]

曹英哲记得,当日空投后,特务连分到了数罐火腿,却没有更多米粮下锅,只好煮了一锅火腿粥给全连弟兄果腹。

据其回忆,当时在高黎贡山上靠人背马驮进行运输补给作业,实在是困难异常。连日阴雨使山间小径坑坑洼洼,泥泞滑溜,行进间稍有不慎,即有跌落悬崖谷底的危险,人死马亡是司空见惯的事。而一发重迫击炮弹,要两个人才能合搬上山,渡江越岭,真是难上加难……可以说,5月28日这次空投补给,不但解了燃眉之急,也“打开了高黎贡山最后一道天险的契机”。[8]

中日战史互参,发现一些事情竟巧合得有些诡异:23日,中日士兵同时在气候骤变的高黎贡山巅冻死;28日,当198师获得空投粮弹和雨衣,藏重部队也给冷水沟守备队带来了饭团子。据日军战史,“……我(冷水沟)占领部队迭有伤亡,弹尽粮绝,战力渐趋不支。但此时藏重部队进行了突破补给,部队遂拼死坚守着阵地”。[9]

据自马鞍山逃出的日军卫生兵吉野孝公回忆:

……逃到远离敌人的地方,官兵们都已疲惫不堪,步伐也变得散乱起来。脚下的小道在一片竹林前顿然消失,我们也因此而迷失了前进的方向。

一股寒气猛然袭来,天下起了雨,还夹着雪,部队陷入了行动困难的窘境。手脚开始不停地颤抖起来,冰冷的雨水顺着后背一个劲地往下流。官兵们梦游般地在原地不停地走动。我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全体人员正面临着被冻死的危险。

突然,竹林中走出十四五个日本兵。“大家放心,我们是前来救援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梦中,待凝神一看,说话的人就站在眼前,的确是日本兵!他们发给我们每人一个小饭团。太好吃了,我把饭团放在嘴里反反复复地咀嚼,而战友中有人连这样的饭团都没能吃上。救援的士兵找来一堆枯树枝,为我们生起了火。周围马上充满了温暖的空气。这一堆火,在最关键的时刻,将我们从寒冷的魔鬼手中拉了回来。

这些援兵是联队本部的。由于敌人包围了我冷水沟阵地,为从后方击破敌人的包围圈,而派出援军以置于藏重联队长的直接指挥下。

这一个饭团、一堆火和援救士兵们坚强有力的鼓励,使我们又恢复了精神和勇气。

“好,再休息一下,大家一定要坚持!”在成合队长的鼓励声中,我们又振奋起精神站了起来。但糟糕的是,距离顶上的友军阵地尽管只有200米左右,却是个草坡,没有一处可供藏身。因此,我们只有在敌人不注意草坡时,每次单个单个跑上去。恰巧,黎明前雨停了,随之升起了薄薄的雾。

“好,上!”命令的声音未落,有人就跑了出去。每个人都拼命地向上跑。我排在倒数第三。敌人是不是已经注意到了一个接一个向上跑的战友身影?我的心里既担心又焦急。终于轮着我了。“喂,快跑!”后背被人推了一下。我一边拼命地往上跑,一边在心里默默地念着“阿弥陀佛,老天保佑!”途中被绊倒了一两次,但马上又爬起来继续向上跑,一分一秒也不敢耽搁。

前面阵地里的战友频频向我们招手。心里越急,脚却越动不了,但最后好歹跳入了阵地。长长地松了口气,回头一看,后面的两个战友正像蠕虫一样地爬上来。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要凝固了。好在大家平安无事,悬着的心总算落下了,一种轻松的感觉顿时涌遍全身。可是,没等我们喘口气,敌人的攻击就又开始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10]

吉野孝公的这段回忆,是接续着自20日夜逃出马鞍山阵地的,其记述是发生在23日夜至24日凌晨。然而,他提及此时遭遇“联队本部士兵”救援的情节,却使这一经历的时间清晰地指向28日夜至29日凌晨。同为从马鞍山阵地逃出,此前伊藤清泰所在的炮兵小队逃至冷水沟“马可波罗庙”为23日,而吉野孝公一行竟历时8天,颇有些不合情理。

但据日军战史,藏重部队于27日击破593团夺回桥头,接着以原田联合大队自我军左侧背迂回突击占领马面关,而后留置一个中队于该地,令其向冷水沟守备队实施强行补给和收容伤员。参照54军战史,28日我593团相继弃守桥头、马面关,退至三元宫扼守隘路,则日军的“强行补给”最早当发生在28日,只有此时藏重康美方能派出“联队本部”士兵东进冷水沟对日隈大队实施救援。

结合198师战况电报所记:“俭(28日)……已将冷水沟完全占领。敌退至冷水沟与北斋公房间隘路阵地”,可知吉野孝公等即在此股退却日军之列。当吉野孝公等人遇到联队本部士兵救援时,距离山顶隘路上的日军阵地尚有200米距离。但在一个个通过开阔地草坡的过程中,我军居然未能发现并予以火力拦击,可想此时198师的包围和警戒状态之松懈。

29日拂晓以后,198师主力各部继续向当面之敌攻击。

594团从北面的苤菜地南下,与从正面攻击的592团取得联系,一线部队距敌阵地仅数十米。[11]但敌凭藉4个坚固堡垒工事,死守不退。其战术仍然同以往一样:当我步兵开始冲击时一弹不发,直到进至约百米距离,4挺重机枪与十几挺轻机枪同时开火,交织成浓密火网将我步兵阻滞于阵前。[12]经细致观察,敌堡垒工事均有重掩盖,下有暗壕相通,并辅以铁丝网、鹿砦数层。[13]我以工、炮兵破坏及战防枪、火箭筒射击,均未奏效。师工兵连排长高麟,执爆破管奋勇冲至敌堡垒前,将该管向枪孔内投掷,不意被敌机枪击中阵亡;该工兵排伤亡仅剩6人。

据载,“594团第1营营长鲁砥中,于突击间率队直扑敌堡垒,身先士卒,中弹身亡”。所遗职务由副营长郭安民代理。排长王国鼎亦随后阵亡。两团官兵伤亡百余名,仅毙敌30余名。入暮后,我仍无大进展。[14]

关于营长鲁砥中之死,目击者曹英哲的回忆,比军方战史的记述更生动可感。

当日早饭后,曹英哲随同师长叶佩高和参谋长杨丽岩来到北风坡前敌总指挥官指挥所。上午10时左右,参谋长杨丽岩突然给曹英哲一张手令,上面写的大意是:着该营即刻攻占北斋公房,否则由特务连曹连长押部执行枪决。此致鲁营长。

曹英哲带了一个班,在苦竹林中不见天日地钻隙冒进,五六百米的距离,居然摸错了方向,直扑到北斋公房与冷水沟之间的山脚下,正好处于敌我阵地之间。幸好及时警觉,稍偏向右后急退,很快找到了594团第1营的位置。散乱地趴倒在棱线后,该营一位士兵对曹英哲说:“好险呀!你们怎么跑到敌人阵地前面去了。”

曹英哲找到营长鲁砥中,把纸条交给他。鲁砥中看过之后,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到前面去看看。”其实五六十米外就是最前沿的散兵坑,隔着条深沟,对面百余米便是北斋公房日军阵地。大约不到三五分钟,一个兵慌慌张张地跑回来大叫:“营长负伤了!”曹英哲以为鲁砥中耍什么花招,跑去一看,他已身中两枪身亡。原来,他爬到棱线上想看看情势,结果被日军机枪一个点射,两发子弹击中了胸腔要害。

这时,副营长郭安民躲到阵地另外一端的密竹林中,不肯见曹英哲。曹英哲走过去后,郭安民鼻涕一把泪一把,哭得很伤心,边哭边说:“我不会跟你到师部,我也没法把北斋公房攻下来。”他用手指着对面的敌阵地说,“中间是条深沟,下去了,上不来,我们怎么攻啊?”

这位后来代理营长的郭安民,曹英哲在回忆中已忘记名字,只记得当时师里官兵送他的绰号“郭驼子”——“虽然背部稍驼,但胸部也挺得蛮高,厚厚实实的,很壮健”。对这位被自己吓哭的副营长,曹英哲以极为矛盾的复杂心情写道:

“我知道,北斋公房的攻陷,只是时间迟早问题。一个营只有几门60迫击炮,拿人命去拼,没道理,而且这样牺牲,也毫无意义和价值;况且594团的官兵,正如其他两个团的官兵一样英勇,绝不逊色。所以,我不但同情他的遭际,也对这样的命令非常反感。然而我们抗战八年,不都多半是在这样不具备条件,苦无办法,只是一味一级压着一级逼着干出来的吗?”[15]

但令曹英哲没有想到的是,几个小时后,198师整师官兵均置身于“郭驼子”的境地。

当日,在198师主力与敌惨战于冷水沟同时,在桥头、马面关伤亡惨重的593团,亦据守三元宫截击增援北斋公房之敌。中午,师长叶佩高第6次向54军发出请援电:“各团之干部伤亡过半,攻击力量不足,师无控置部队,侧背感空虚,恳速派援军。”午后1时许,54军电令军工兵连配属198师,限该连30日中午赶到灰坡归该师指挥,以便增强工事。并告叶佩高,必要时可将该连与师特务连、搜索连合编为一个营,作为师预备队使用。

两个小时后,又向198师下达了开战以来前所未有的严厉命令:

“该师在预2师未进出隘路前,应相机攻击。万一敌增援反攻,该师应确保冷水沟制高点,虽一兵一卒,亦须与冷水沟共存亡……”[16]

对于这样的命令,曹英哲曾以其亲身经历做过比较和评论。1962年,曹英哲从台湾考入美国陆军指挥和参谋学院(U.S.Army Command and General Staff College),了解到美军的作业程序是:下级接受命令后得提出建议和要求,例如火力兵力支援、战术运用等,然后始可付诸执行。“我们恰好相反,上级只知道不顾死活地下命令,下级如果敢于提出要求,不是被骂怕死,便是‘要你有什么用’等讽刺不屑的话。”[17]

抱怨归抱怨,具体到当时的情境,恐怕这样的命令仍有其存在的现实必要性。当然,54军能对198师下这样的死命令,对36师则可能不会,因为前者是嫡系部队,不必见外;后者是临时配属的“客军”,得留点情面。能接受严令,换个角度看就是信任和倚重;客气留面子,则可能是疏远和冷落。部队与其他社会组织或团体最大的不同就是,它是靠荣誉而存在的,舍此,则生不如死。

据日军卫生兵吉野孝公回忆,在当日的战斗中,他差点葬身于被我炮击轰塌的一个洞穴内:

(29日)敌人的炮击更加猛烈。暴雨也下得更猛了。我和战友长谷川上等兵,实在支撑不住,躲进了身旁的山洞里。由于长时间的突围行军,身心都已疲惫不堪的我们俩,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炮弹的爆炸声,轻轻地传入梦中,宛若远方庙会的鼓声。突然一发炮弹震塌了洞穴,我们俩被埋进了砂土碎石里。我从头到脚盖着随身携带的帐篷,全身被埋进了土里。土石压在身上,越挣扎,身子被压得越紧。紧接着,土石又塌落了两三次,耳朵嗡嗡作响,眼球好像都快被挤出来了。在里边呼吸困难,又不敢挣扎,只好任凭土石重重地压在身上。心里暗想这下完了。可就在这时,脚被人动了一下,接着整个身体被拉了出来。接触到外面的冷冷空气,我大口大口地呼出积压在胸中的浊气。“啊,又得救了。”在我身旁站着长谷川和一位不相识的士兵。据说塌方时,长谷川被埋进了一半。听到他的呼救,这名士兵跑过来救了我们俩。

敌人的攻击更加猛烈。随着炮弹的爆炸声,几匹本地的战马在炮火中应声倒下,但还没有断气。士兵们见状从战壕里跳起来,飞快地跑过去,并迅速地切开马的腹部。军马的前蹄拼命地挣扎。有人叫道:“喂,大家快过来!”声音响彻战壕。连做梦也未曾想过的活生生的事实就呈现在眼前:生食马肉。

尤其是我们这些从马鞍山撤下来的士兵,宁愿被炮弹炸死,也不愿再忍受饥饿的煎熬。饥饿的士兵们一个个急不可耐地朝着马肉贪婪地奔跑过去。激烈的战斗中,人和马的鲜血染红了雨中的冷水沟。

黄昏时分,守备队发给每人两个饭团。深夜,战火停息的阵地上,下着冷冷的雨。由于疲劳,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18]

但据配属日隈大队作战的野炮56联队第1大队第1中队小队长田中正吉少尉回忆,步兵所生吃的马肉,是从炮兵抢过去的:

“5月下旬的时候,就已经没有粮食了,嚼着野草和草根充饥才活下来。马被敌人击中倒下了,因为是心爱的马,舍不得吃掉,伤心地挖了坑想埋起来,步兵部队却把马挖出来拿走了。开始还想要和他们争吵,可是已经没有力气生气,只能默默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19]

如前所述,曹英哲认为,藏重部队对冷水沟守备队的“突破补给”未能成功实施。理由是:“593团于5月16日袭占桥头、马面关,截断日军后方补给生命线后,迄5月30日业已半月之久,冷水沟、北斋公房之日隈大队未获任何补给,此点可自‘占领部队迭有伤亡,弹尽粮绝,战力渐趋不支’的前述资料中证明。此外,吉野孝公回忆中也提到日军‘生吃马肉’的细节。”[20]

但是,曹英哲未经留意,日军“联队本部”士兵28日黎明救援吉野孝公一行时,即提供了每人一个饭团子;就在生吃马肉的29日黄昏,“守备队发给每人两个饭团”。可以想见,这正是“突破补给”的结果。因此,笔者以为日军留置中队的“突破补给”是成功的;不仅如此,得到增援的冷水沟日军于次(30)日又实施了“收容伤员”后送行动,说明593团在三元宫的阻截也并非那么严密。

研究历史者都是有血有肉的人,尤其是对这段涉及个人光荣记忆的战史,曹英哲对维护老部队荣誉的感情,每每唤起同样身为军人的笔者的感动。但让笔者更为共鸣的则是他所剖白的“半路出家的史学者,对史学的求真有份执着”的心迹。为了把这份执着贯彻到底,笔者不揣冒昧地否定了他的这一推断。198师与日隈大队在灰坡、北斋公房打得惨烈,胜利来之不易;但同样的事实是,后来据守腾冲城与我拼杀的日军主力,仍然就是这支逃出去的第2大队。

30日,师长叶佩高回电54军表示:“本师官兵誓与冷水沟共存亡”,全师官兵振奋士气继续攻击。

14时,594团第3营向敌堡垒阵地北侧猛攻,我空军亦临空助战。该营长陈品三奋勇当先率队攻入苤菜地前缘敌北端堡垒,毙敌数十名,内有军官2员,获步枪2支,其余钢盔弹药甚多,将该堡完全占领,残敌十余人向南退入冷水沟垭口堡垒内。[21]

而后,594团团长覃子斌又亲率第2营一部由右翼迂回至北斋公房背后,将敌联络线截断,自西向东发起攻击。因敌据死力抗,战况激烈,覃子斌不幸中弹折断腿骨,但仍忍痛指挥,终因流血过多,壮烈成仁。副团长董铎遂接任其团长职务。

自此,我军对北斋公房东、北、西三面包围,而南面则背靠悬崖,密林杂布,敌我均难攀登,敌实已成瓮中之鳖。[22]

团长覃子斌上校,是反攻以来我军阵亡的最高级别指挥官。

据潘世征战地报道,覃子斌时年52岁,湖南大庸人。1913年毕业于云南讲武堂,后曾任9年连长、9年营长、9年团长。不仅在198师,即便是整个远征军,如此老资历的团长也是唯一的。其升迁过慢,有其特殊原因:在198师改组之前身湖南保安队时期,覃已是团长。通常情况下,由地方部队改编国军,原任干部均会被淘汰;只是因覃素质特别过硬,才被留任,但也因此失去相应的派系提携而久任不迁。据载,覃性格为“少说硬干”,对部下公事上绝不姑息,但私事上慷慨帮忙,知悉部下每一个人的生活情状,全团上下对他均敬畏万分,背后称之为“老虎”。[23]

如同此前所述的几位烈士一样,覃子斌的阵亡过程,也有着非亲历者难以想象的细节。

据曹英哲撰述,“因为594团绰号叫做‘老虎爷’的覃团长太英勇,领着他的特务排搜索在部队的最前面,而不幸被我机机关枪弹打断了大腿,[24]因流血过多,一时又没法搬运下山,不幸阵亡了。”[25]即,覃子斌团长是因我空军战机误伤而不治——也许只有机载大口径机枪(口径为0.50英寸,合12.7毫米)方能制造出如此严重的创伤。联系54军战史可知,这应发生于其率一部从右翼迂回北斋公房西面截断日军后路的过程中。当地史料中的一则记述,不尽准确地补充了当时的背景。据载,因日军聚集于一个小洼子里,我军久攻不克,指挥官乃发报请求上级于次日派飞机来轰炸。但发报后不久,在我军猛烈攻击下,洼子里的敌人于次晨溃退,我军遂占据此地。因此当飞机突然飞临时,地面我军未及时摆出联络信号,投弹、扫射时误伤了许多官兵,覃团长也因此壮烈殉国。[26]

在覃子斌牺牲后接任其职务的原副团长董铎,在其撰述中较为细致地回忆了当日空军的这次行动。但令人遗憾的是,董在撰述中从反攻开始之际就将自己记作594团团长,对于覃子斌只字不提。据其撰述:

(29日)当晚,我接到命令:“留少数兵力监视敌人,主力向斋公房北撤退1000米,让飞机来消灭敌人。”我团依命令撤到丛林里隐蔽,架上篝火大家围火长坐,畅谈歼敌情状借此休息,心情欢畅愉快。次(30)日凌晨,我空军成梯队编队飞行,每次9架出现在怒江上空,开始向斋公房敌堡扫射。无数个红色、绿色的曳光弹在山顶敌堡附近,构成五光十色令人眼花缭乱的画面。继之,一队队轰炸机又轮番向敌堡投弹,投弹十分准确,大都命中敌堡。一座座敌堡被摧毁,浓烟里卷起敌军的血肉。此外,敌人死亡前绝望的惨叫声,也回旋于山林深处。这一天,不知投下多少枚和多少吨炸弹,敌兵被炸死多少人。[27]

看来,当日空军助攻效果并不那么差,但留给594团官兵心里的伤痛也是一时难以消弭。(www.xing528.com)

据曹英哲回忆,他亲眼看到官兵用担架将覃团长的遗体从北斋公房抬至北风坡师部附近的一棵大树下,师长率师部全体官兵默哀凭吊,时已太阳西斜,细雨漾漾。[28]但是,曾随军采访覃团长并目击其受伤的潘世征记述,此时他只是因流血过多而昏迷,并没有死。后由此处转送至怒江边的野战医院救治,延宕至6月3日才去世。牺牲时,家中有老母、发妻,有3个女孩儿,大的15岁,小的10岁。[29]

继任594团团长董铎在其撰述中提及:“高黎贡山沿山路15华里两旁被炸毁的敌堡里的残敌,利用残垣断壁死战,不肯投降。我带了一部分兄弟部队绕到山的西侧,截断敌人和腾冲方面的联系,并断其逃跑之路。”[30]这里说的,正是54军战史中所记“覃子斌又亲率第2营一部由右翼迂回至北斋公房以西,将敌联络线截断”这一情节。此处不再讨论到底是覃子斌还是董铎率队,而需要了解的是,为何当时会有如此举动?北斋公房日军的这条后路是否真的被切断?

据592团团长陶达纲撰述:

此后,师长叶佩高令其兼任前敌总指挥官,统一指挥业已对敌形成包围圈的592团、594团以及配属师的炮、工兵部队和师部工兵连、搜索连等,以便发挥统一指挥、协同一致的统合战力。当日,陶达纲率594团代理团长董铎及该团3位营长,来到594团检查阵地配置。在右边的苤菜地附近,特别指示594团第1营郭营长说:此为592团第2营与贵团第1营接合部,必须重新部署,加强工事。陶达纲判断日军若反扑,必指向这个接合部位置。同时告诫本团的第2营副营长周昆和第6连连长康健威,特别注意小心。回到北风坡后,又召集所配属的重迫击炮营任营长、山炮连陈连长、81迫击炮连张连长、82迫击炮连李连长及本团第3营60迫击炮排龙排长,现地划分各部射击区域,并以拍纸簿绘出射击区图下发各部。[31]

如前所述,当198师主力两团与敌在北斋公房激战同时,593团在马面关附近之三元宫阻敌向山上增援。当日叶佩高的战况报告中,多次提及该方面战况:

其一:“昨(29)日过界头向北斋公房增援之敌约千人,及今(30)日由北斋公房撤向马面关、三元宫、桥头之敌三百余,系敌换防。现敌正增援北斋公房及龙川江以西高地工事”。[32]

其二:“593团第1营与第9连5月30日已确占马面关西南熊家孤山、老头山,构工堵敌,又向北斋公房增援。敌现将倾全力反攻我马面关,刻与我第1营战斗中。”

在第一则电报中,“换防”之说属臆测,实际是藏重令原田联合大队绕过桥头东侧攻占马面关,而后以一个步兵中队从该地对冷水沟守备队强行实施补给及收容伤患。在198师主力围困下,北斋公房日军能撤下“三百余”,若非战报中夸大,实在令人震惊。

此前,曹英哲曾作判断:“自28日迄30日,冷水沟日军守备队,根本自顾不暇,完全无力适时策应马面关方面之攻击。”显然,这与叶佩高电报中日军300余人自北斋公房下撤之记述相矛盾——既然能从198师包围中撤出,为何当时就不能策应马面关方面攻击?

在日军从北斋公房撤下的300余人中,应该就包括吉野孝公一行及所护送的伤员。据其撰述:

“第二天(30日)早上,疲劳尚未消除,就接到了护送伤员下山的命令。用担架护送的伤员共有十四五人,其他伤员则自己步行,走在崎岖险峻的山间羊肠道上,本来就已非常艰难,随时还要击退伏击敌人。傍晚时,我们护送伤员到达了瓦甸的我军阵地。

“在此之前,藏重联队长率本部已经到了瓦甸。当时,在桥头街即将全军覆没的儿玉中队被救出以后,暂时也撤到了瓦甸。”[33]

据日军战史,藏重部队主力是27日救出桥头儿玉守备队残部,于29日清晨返转瓦甸的;则吉野孝公一行护送伤兵应是晚一天于30日傍晚抵达瓦甸的。但曹英哲推测,吉野孝公所述的“第二天”,也可能是更晚些的6月2日或4日,因我方战史中曾有如此记述:“2日晨,敌30余名护送伤兵百余名,由北斋公房西撤,在马面关附近,被我593团截击,毙敌30余名;……4日18时,由斋公房护送伤兵之敌约30余名,经马面关附近被593团截击,毙敌下士山田1名,获步枪1支。”

从这一记述来看,当日军在北斋公房至马面关之间上下往来之际,593团确实一直在截击,但是显然日军这条后路并未真正截断。由此,即可以解释为何山上的594团还要由团长率一部迂回到北斋公房西面来切断日军退路。考虑到593团在桥头、马面关伤亡太重,其未能达成此项任务也有可以谅解之处。

30日夜,592团团长陶达纲又是一夜未得安眠。

自奉命担任198师前敌总指挥官以来,陶达纲每天打盹儿时都好像睁着双眼,对战场上的任何异动保持着高度警觉。午夜过后,陶达纲心里有些烦躁,总觉得有何事情将要发生。次日凌晨4时,天将拂晓时,陶达纲忽听得第一线有一阵短暂的轻机关枪声,他猛然坐起身来,披衣跑到北风坡上,远远望去似乎并没有什么情况,抬头只见满天繁星闪烁。

这时,值夜的团部特务排排长龙永福疾步走了过来,说:“刚才前边好像有枪声……”话音刚落,陶达纲就看到594团与592团阵地之间的位置,即他曾经一再指示的两团接合部位置有火光闪亮,接着就听到十几声隆隆的手榴弹爆炸声,和隐隐约约的喊杀声。“紧张之至啊!”

陶达纲即迅速做出处置:命团预备队第1连连长向自元立即增援第6连阵地;命第1营营长宋逢桥速率该营来北风坡附近待命;同时让隐蔽在北风坡后面的全部杂兵均来到北风坡上呐喊助威,并令全部号兵齐吹冲锋号以震慑敌军。

据《198师滇西攻势作战战斗纪实》:31日拂晓,敌百余乘大雾突然袭击冲入我594团第1营阵地,并图包围北风坡592团阵地,当即发生激烈之肉搏战。592团第6连小炮班死守阵地,几全部牺牲。该连排长钟俊奋勇与来包围之敌相扑,毙敌七八名;又该连上士班长李汇龙亦只身毙敌五六名。当时594团第1营郭副营长(即前述之“郭驼子”郭安民)及592团第2营周副营长,从两翼向敌猛烈夹击,敌不支,企图逃回其阵地,被我官兵乘势追杀,毙敌十余名,仅少数逃回其阵地。[34]

由于陶达纲处置及时,部队经历最初的慌乱后迅速镇静下来。而后,集中全部迫击炮和轻重机枪向夜袭之敌攒射,日军在付出惨重伤亡后终于退缩回堡垒阵地。见日军的拂晓攻击已遭挫败,没有再攻击的能力了,陶达纲即下令各种炮火停止射击,并下令清查伤亡人数。

“可怜啊!向我说‘请团长放心’的钟俊排长阵亡了。[35]他这一排正在接合部,首当其冲,但查知他做了最大努力,最勇敢地沉着应战。他这个排的士兵,也伤亡最重……”此战我伤亡官兵含594团等部,共计29人。陶达纲记述毙敌约20余名;冲至我阵地中毙命的日军尸体7具,有中尉2员。虏获轻机枪1挺,军刀1把,步枪5支,都上着刺刀。

8时许,师长叶佩高偕美军顾问史塔尔(Elvis Stahr)中校等3人来到北风坡,详细询问了防御战经过,对陶达纲嘉勉有加。一行人离去后,陶达纲特别叮嘱传令班长安国华,将牺牲的钟俊排长遗体运往后方好好安葬。[36]

当日,叶佩高发给54军的战况电报为:

被我围困北斋公房敌,31日向我594团第1营及592团阵地攻击,经我奋勇冲杀,将突入之敌完全歼灭。毙敌官兵四五十,我伤亡二十余。[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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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陆军第54军滇西攻势作战战斗详报》。据《保山地区史志文辑》抗日战争专辑之二,第23页。

[2] 《炮烟——龙野炮兵第56联队战记》,第384页。董旻靖译文。

[3] 曹英哲《抗日名将叶佩高》第二卷《桥头马面关战役评析》,第66页。

[4] 《陆军第54军滇西攻势作战机密日记》(未刊档案)。

[5] 曹英哲《抗日名将叶佩高》第二卷《桥头马面关战役评析》,第66页。据《第20集团军腾冲抗日阵亡官佐名录》,刘佩然少尉为湖南汉寿人。

[6] 《陆军第54军滇西攻势作战机密日记》(未刊档案)。

[7] 转引自日军战史,据中华民国史资料丛稿译稿《缅甸作战(下)》,第97页。

[8] 曹英哲:《抗日名将叶佩高》第一卷《抗日英雄叶佩高将军》[注37],第44页。

[9] 中华民国史资料丛稿译稿《缅甸作战(下)》,第96页。

[10] [日]吉野孝公:《腾越玉碎记》,第31-33页。

[11] 《陆军第54军滇西攻势作战战斗详报》。据《保山地区史志文辑》抗日战争专辑之二,第23页。

[12] 潘世征:《覃子斌团长之死》。据其战地通讯集《战怒江》,第144页。

[13] 《陆军第54军滇西攻势作战机密日记》(未刊档案)。

[14] 据曹英哲《抗日名将叶佩高》第二卷《桥头马面关战役评析》,第66页。据《第20集团军腾冲抗日阵亡官佐名录》,高麟中尉为湖南祁阳人,鲁砥中少校为湖南澧县人,王国鼎少尉为河南商城人。

[15] 曹英哲:《抗日名将叶佩高》第一卷《抗日英雄叶佩高将军》,第20页。

[16] 《陆军第54军滇西攻势作战机密日记》(未刊档案)。

[17] 曹英哲:《抗日名将叶佩高》第一卷《抗日英雄叶佩高将军》[注30],第43页。

[18] [日]吉野孝公:《腾越玉碎记》,第34—35页。

[19] 《炮烟——龙野炮兵第56联队战记》,第368页。董旻靖译文。

[20] 曹英哲:《抗日名将叶佩高》第二卷《桥头马面关战役评析》,第76页。

[21] 曹英哲:《抗日名将叶佩高》第二卷《桥头马面关战役评析》,第67页。

[22] 《陆军第54军滇西攻势作战战斗详报》。据《保山地区史志文辑》抗日战争专辑之二,第23页。

[23] 潘世征:《覃子斌团长之死》。据其战地通讯集《战怒江》,第145页。

[24] 叶师30日战况电报记为“身中数弹,腿部粉碎”;潘世征战地通讯《覃子斌团长之死》记为双手、双脚均被“敌人的枪弹”打断,当时可能只能这样写。

[25] 曹英哲:《抗日名将叶佩高》第一卷《抗日英雄叶佩高将军》,第25页。

[26] 李道生、马秉坤:《泸水军民联合抗日战事纪实》。据《云南文史资料选辑》第39辑滇西抗战,第220页。

[27] 董铎:《收复腾冲纪实》。据《合肥文史资料》第二辑,第18页。

[28] 曹英哲:《抗日名将叶佩高》第二卷《桥头马面关战役评析》,第67页。

[29] 潘世征:《覃子斌团长之死》。据其战地通讯集《战怒江》,第145页。

[30] 董铎:《收复腾冲纪实》。据《合肥文史资料》第二辑,第18—19页。

[31] 陶达纲:《滇西抗日血战写实》。据《民族光辉——腾冲抗战史料钩沉》,第212页。陶达纲记述其被任命为前敌总指挥官的时间为25日,视察594团阵地为26日,但其文中提到594团代团长董铎及第1营营长郭安民的细节,显然发生在团长覃子斌、营长鲁砥中阵亡以后,即30日。也只有老资格团长覃子斌阵亡后,才有必要做如此的指挥力量调整。

[32] 《陆军第54军滇西攻势作战机密日记》(未刊档案)。

[33] [日]吉野孝公:《腾越玉碎记》,第35—36页。

[34] 据曹英哲《抗日名将叶佩高》第二卷《桥头马面关战役评析》,第67页。

[35] 据《第20集团军腾冲抗日阵亡官佐名录》,钟俊中尉为四川荣昌人。

[36] 陶达纲:《滇西抗日血战写实》。据《民族光辉——腾冲抗战史料钩沉》,第213—214页。

[37] 《陆军第54军滇西攻势作战机密日记》(未刊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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