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阅附图8、附图21、附图22、附图24)
如前所述,5月16日,198师593团主力迂回挺进敌后,以奇兵袭占桥头、马面关,切断冷水沟、北斋公房日军后路,使此前沉闷的战场态势陡然变化。对此,曹英哲在其撰述中评论:
“叶将军这一大胆的、有计划的决心冒险行动,不仅将师仅有的预备队投入敌后战场,而且是沿着与左翼邻接部队36师的战斗地境线,几乎是越界攻击的。这一行动和胜利,虽然打开了远征军全局胜利的契机,却也简直是捅了一个大马蜂窝,窝虽然给冒死捅掉了,却惹来成千上万不顾死活的鬼子兵疯狂的反击。”[1]
如果说,反攻以来第20集团军的全线攻击如同阵阵怒涛,拍击着日军沿高黎贡山构筑的防波堤,则桥头、马面关被我突破,就是这道防波堤出现的唯一决口。面对此情,据日军战史:“第56师团计划竭力设法将远征军主力牵制在高黎贡山脉内,并在此期间首先迅速歼灭侵入龙川江河谷桥头街附近之敌”——从日军优先应对桥头危机,亦可见出593团袭占桥头对整个战局造成的影响。
“为此,松山祐三师团长遂命令先前已派去紧急救援平戛守备队的原田联合大队(第113联队第2大队及芒市守备队)和龙陵地区的萩尾大队(第113联队第3大队,但其中一部[2]已拨归水上少将指挥,于同一时间派往密支那),由汽车运往瓦甸入列藏重大佐指挥,另派师团炮兵一个大队(即此前已配属宫原大队的野炮第56联队第1大队主力)协同藏重大佐作战。”[3]
此为日军56师团在内线作战中第二次运用机动兵力,为148联队加强了2个步兵大队并配属1个炮兵大队主力(第1、3中队)。据野炮56联队第1大队本部伍长中川正雄记述,该大队(大队长池田嘉六少佐)于19日接奉藏重大佐命令,遂于20日凌晨随藏重部队自大塘子突袭大沙坝渡口击溃我守军,而后悄然南下绕经红木树向江苴开进,并于22日晨到达瓦甸。[4]
日军对于执行救援友军命令之坚决,野炮第1大队第1中队下士官森博有如下记述:
5月20日,部队开始转进。在雨雾蒙蒙中行进在一条蜿蜒山道,看到高黎贡山鞍部顶端附近有友军布设的“Z”字形地雷阵,虽然上面都系着用于警示的小白布条,但还是担心马会不小心踩到,终于全部安全通过的时候,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穿越高黎贡山鞍部,向江苴街进军。在岩石缝中曲曲折折的小径上,走着走着就会遭遇一块巨石挡着去路,有时山路竟可呈直角转弯。
日本马体型较大,加上还驮着分解的火炮零件,马蹄一不留神就会踏空滑下悬崖。好不容易才用绳子把炮捆在马背上,因为几匹马不是脖子骨折就是腿骨折,还是半途扔下了。中国本地的马已经适应了这样的山路,驮着炮依然能安稳地踏着步子通过各种弯道。一边搭手帮忙一边行进,不觉中我已经从中队的最后落了下来。太阳下山后山里已经漆黑一片,发现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另外一个人是谁,现在怎么也想不起来)。
从高黎贡山下来,不知到了什么位置,刺骨的寒气袭来,一下子就寒彻骨髓。心知这是下山的唯一通路,想着赶快下山就好了,但后来才发现这种想法是错误的,紧挨着悬崖边的山谷里是一片森林,漆黑一片,山路又极其艰险,看不清脚下根本没法走。火柴也湿了,根本点不着,本来还想后面的人会因看不见而涌上来出现“追尾”,却根本没有人跟上来。越来越冷——该不会都冻死了吧?不祥的预感一下子冲进脑海。
“喂!不要睡!睡着就冻死啦!”拿出干面包,两个人啃起来,慢慢地嚼,稍微恢复了一点元气。反复地跺脚,小声唱歌儿,想到什么唱什么,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脑海中闪现出很多片段。在寒冬般的山里,为了降低体能消耗,两个人互相靠着倚在悬崖壁上蹲下来,寒气从脚尖传遍全身。脑袋昏昏沉沉的,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许就处于迷迷糊糊的半睡半醒之间吧,只是心中一直有个声音叫着:“不能睡!不能睡!”
不知道身在何处,突然,向上看时,树影间透下一点淡淡的光,终于天亮了。朦胧的晨光里终于看清楚路了(得救啦)。就像是捡着钱了,脚下突然有了力气,轻松地跑下了山。天还不是很亮,三十分钟不到就走完了下山路,离开森林地带到了相对平坦的草地,看到对面已经放火烧过了的民居四周生着几堆火。走近一看,居然不是敌人,松下一口气,看到了战友的脸。哎哟,是第1中队啊!从他们口中得知,部队也是刚刚到这里不久,也同样是在夜里没法前进耽搁到现在的。
我们来到了瓦甸东南方的阵地……[5]
5月23日,54军据密报获悉:瓦甸敌为欲消灭593团,灭其心腹之患,并图湔雪桥头、马面关惨败之耻,乃决派兵一大队,附炮、工兵各一部北上,以攻桥头。当日,已经新大街到达回子营。593团乃集结兵力,加强工事,严阵以待。[6]
24日,593团团长廖定藩致电54军:“由瓦甸北上之敌昨晚抵界头,其一部乘夜潜入桥头附近,我正派队阻击中,惟我左翼完全暴露空虚,恳速派援。”
593团攻占桥头、马面关后,18日至22日期间,198师师长叶佩高曾多次发出请援电报,彼时,日军尚未增援北上,属于未雨绸缪。此时,师长叶佩高令团长廖定藩直接向军部请援,似乎流露出某种不满。然而,54军还是将皮球踢给了叶佩高,令其“速为处置”,而后转报集团军总部请示意见。[7]无奈之际,叶佩高遂将刚刚加入冷水沟作战的593团第1营抽出至灰坡集结,令其速由辛酉山至冉家寨归建。[8]
25日,团长廖定藩令第9连南下,堵击北上之敌,与敌遭遇于界头附近。激战良久,毙敌十余,获步枪1支。[9]敌不断增援反扑,该连奋力逐次抵抗后,退至冉家寨固守。
这里,有一个悬疑需要澄清:面对叶佩高迭电请援,54军何以迟迟未能予以有力支持?
54军战斗详报中的陈述是:
“军部于接到廖团攻占马面关后,即虑该团孤军深入,危险甚虞。且因本军已无控置部队,曾呈报上峰请求增援,以扩张该团战果;并饬叶师将原控置该团之第1营速归该团建制。
“迄26日,军部始奉到以预2师归军指挥之命令。旋令叶师即将原配属该师之预2师之第6团开抵蛮云街附近,候预2师渡过怒江后归还该师之建制。并于当日凌晨3时致电,饬该师仍以第4团续对空树河、茶山河之敌牵袭;主力应即渡江越过高黎贡山,以增援桥头、界头,而使军尔后作战有利。”[10]
显然,54军认为本部处理尚属及时,而对上峰有所抱怨。
那么,霍揆彰为何未能及时将作为集团军预备队的预2师全部归54军指挥?为何延宕至26日,54军才接奉以预2师归军指挥之命令?反攻前,蒋介石是4月20日电令36师与198师合编为54军的。但在紧急情况下,再令预2师临时配属54军作战,似乎并未超越集团军权限。对此,莫非霍揆彰有何顾忌?集团军的电报中未就此做过说明。
增援日军终于到达桥头,连日来593团的忧虑不安不幸成为现实。
27日拂晓,日军400余人附炮多门,由界头窜至桥头附近,开始猛攻我第5连狮子山阵地。593团副团长黄福荫亲率第6连前往夹击该敌,中途遇敌200余人正向团部进犯,当即与敌激战,毙敌50余人,马8匹,其余敌遂后退;我亦伤亡士兵10余人。此时,敌另一股约200人,附炮2门,已迂回至593团团部左侧刘家寨。团长廖定藩亲率第9连和特务排前往堵击,双方反复冲突,伤亡均重,敌终不支而退。
但右翼狮子山第5连已被优势之敌包围,连长张硕昌指挥所部沉着应战。敌在优势炮火掩护下,向我冲锋7次,几度突入我阵地,双方展开激烈肉搏,我官兵猛勇异常,屡次将敌打退。终因激战终日伤亡惨重,且敌我兵力众寡悬殊,该连被迫利用夜幕撤出狮子山。
据载,连长张硕昌勇猛过人,多次与冲入我阵之敌格斗,毙敌军官1人、士兵5人;该连士兵刘志幺,战至全班仅剩自己一人仍坚守不退,待5名敌人冲至面前,引爆手榴弹与敌同归于尽;排长董桂生率全排坚守阵地与敌搏斗,杀敌数十,全排与阵地同殉。
据我方估计,当日该团共毙伤日军约200余人。[11](www.xing528.com)
日军战史对当日战事简略记述为:“藏重大佐依然分别以日隈大队(第148联队第2大队)确保冷水沟,以宫原大队(第148联队第3大队)确保大塘子西部山坳,主力于27日击破占领桥头街南方高地(即狮子山)的远征军约一个营,夺回桥头街,救出了5月16日以后陷入远征军重围、断绝联系的当地守备队(儿玉市马中尉[12]以下86名)。桥头街附近之敌为第198师第593团,在日军猛攻下大部就歼。”[13]据载,攻击桥头街“南台”(狮子山)的是配属藏重的113联队第3大队(大队长萩尾勇少佐)。[14]
值得注意的是:在日军记录中,593团16日包围桥头日军后并未能彻底歼灭,这支由儿玉中尉指挥的守备队竟一直坚持到今日被解救,尚存86人。而我方战史及亲历者的记述均为,截至20日左右已将桥头、马面关日军约300人歼灭。
当日,198师师长叶佩高向54军发出了第5次请援电[15]:
“……该(593)团形势甚危,恳请电预2师驰援桥头,共歼该敌。”
54军于午后致电预2师师长顾葆裕,要求该师于30日前到达桥头,协力593团歼敌。同时,向集团军抄转叶佩高请援电后,加了这样一笔:
“预2师因路遥天雨,最早须30日始可到达。对593团如何指导,乞示。”
54军对本军一个团如何行动而请示集团军总部指导,显然也有几分发泄不满之意。
28日凌晨,54军心怀歉疚地致电593团团长廖定藩,询问由灰坡转往该团归建的第1营是否到位,并告增援部队预2师于30日方可到达。中午时分,又再次致电该团予以嘉勉:“该团官兵英勇,殊堪嘉尚。预2师明(29日)即可到达桥头增援,希与其联络。自本晨起,已请空军协力,不断轰炸该当面之敌。”[16]
这时,接奉集团军总司令霍揆彰电,要旨为:
应令593团以有力一部于马面关附近监视当面之敌,主力固守桥头,非有命令不得轻易放弃;倘已失守,应努力收复,以掩护主力进出隘路。希饬预2师迅速推进。已令36师迅速进出高黎贡山,向瓦甸攻击。已请求空军于今日起对界头、瓦甸之敌实施轰炸,并令助我第一线部队之战斗。[17]
54军遂将此电分别转告相关各部,并特别提醒预2师师长顾葆裕,应令已集结于蛮云街的第6团提前出发,兼程赶赴,增援桥头。[18]但是,此前593团自蛮云街迂回至桥头用了两天两夜,第6团也不可能插翅飞来。
从以上这些电报往来可见,军这一级完全是集团军和师之间的电报“中转站”,严重影响了指挥畅通。如果198师能直接向集团军或远征军司令长官部申请,会快捷得多。集团军或者军级司令部,至少有一级是多余的,这种多级层叠结构,效率很低,完全不适应瞬息万变的战场,正好为以快速机动兵力实施内线作战的日军所乘,这就是“以快打慢”的优势。日军从龙陵输送萩尾大队、从平戛输送原田联合大队,都是以汽车摩托化机动;而第20集团军部队在高黎贡山均为徒步行军,且缺乏粮食和御寒避雨装备。
就在各级司令部之间电报往来之际,桥头附近的战事已恶化至难以挽回之势。
28日,日军再次大举围攻我桥头东侧余家大坡阵地。593团第3营营长吴跃垣指挥所部拼死抵抗,阵地工事几乎全被敌炮火摧毁,官兵仍以血肉之躯与敌反复冲杀,战况至为惨烈。战至中午,该营伤亡过半,营长吴跃垣身中数弹,尤奋战不止,卒至阵亡。副营长李茂容随即也负伤,第2营副营长韦特巨不幸阵亡,[19]机枪连长彭飞虎负伤,排长李迪责、喻洪钧、陈绍灿、尹七生、钱连生、张绍修等先后受伤。当晚,余家大坡阵地失守。
据载,营长吴跃垣为江苏南通人,军校13期毕业,曾任592团团附。故592团团长陶达纲闻听吴阵亡后,曾追念说:“吴人较斯文,但是绝对服从命令,死在碉堡之中,其事很惨。”
此时,该团第1营营长李春廷方率部由西牙街兼程赶至。但因其在攻击灰坡战斗中,已伤亡不少,这次翻越高黎贡山时,沿途又冻死30余人,官兵已极疲惫,不堪应战。[20]团长廖定藩见状,即令其占领冉家寨收容第2、3营残部,并确保三元宫隘路口,掩护预2师之进出;另以第9连北进至马面关原阵地据守。[21]
29日中午,54军电示593团,令该团固守三元宫以利增援部队预2师进出,并相机攻击,以牵制敌继续增援北斋公房。同时令该团查报目下所剩官兵、武器数。[22]
但是,夺回桥头的日军并未罢手,继续东进。
据日军战史,此后,148联队长藏重康美“派遣新编入其指挥下的原田联合大队向桥头街附近敌左侧背突进,占领了马面关阵地”,且称,“冷水沟守备队以一部(步兵一个中队为基干)策应了攻击”。[23]
此时,在冷水沟被198师主力围困的日隈大队,能派出一个中队下山策应攻击,在曹英哲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他认为日军冷水沟守备队无力、也不可能实施此次“策应攻击”。[24]
曹英哲之所以强调这一点,意在表明:至少在此时198师主力作战仍有力,未给日军造成机会。这多少带有几分维护198师特别是师长叶佩高声誉的动机。但考虑到198师对冷水沟、北斋公房日军并未形成全封闭包围态势,朝向背后马面关一侧我军实际上无法控制,因此,笔者认为其“策应攻击”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据载,“藏重康美大佐占领马面关后,将一个步兵中队留在该地,并令其由该地向冷水沟守备队(日隈大队)实施强行补给和收容伤员。”[25]另据载,配属藏重指挥的野炮56联队第1大队也留置了其第1中队(山炮2门)在马面关。[26]
关于日军这次强行补给和收容伤员行动,日军记述时间不详,也存在一些争议,容后叙。
至此,593团袭占桥头、马面关的辉煌胜利,以黯淡落幕。
对此,198师编撰的战史资料中曾留下如此评述:
“我廖团此次桥头、马面关之役,官兵用命,战果显著,开滇西反攻作战胜利之先声,于5月16日占领桥头、马面关,固守14日之久。惜孤军深入敌后,久无增援,且乏补给,至29日,方于优势敌军反复猛攻中,我廖团伤亡惨重,弹尽援绝之下,桥头、余家寨阵地始先后弃守,殊堪遗憾。”[27]
据日军战史记录,藏重部队在此战中也付出较大伤亡。仅配属其作战的113联队第2、3大队即战死包括3名军官在内的40余人,另有部分伤者,部队战力受到很大损害。[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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