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说起来挺耐人寻味的：成化二年（1466）九月，负责辽东军事防卫的总兵官武安侯郑宏在上呈朝廷的奏折中说：“胡寇从（开原）庆云堡迤西入境，大肆抢掠。今仍屯境外未散，又瞭见剌榆埚等墩十三处火光延袤数十里。”（《明宪宗实录》卷34）
奏章里头的“胡寇”是指哪股势力？身为辽东总兵官的郑宏没说清楚。郑宏是当年跟随朱棣造反起家后被封为武安侯的郑亨的后代，套用当今时髦话来说，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官三代”。而那时的“官二代”或“官三代”具有何等样的德能，大明帝国上下早就从正统末年土木之役中看得一清二楚，更何况成化初年辅佐明宪宗的朝廷重臣李贤、马昂等还曾经历了当年的那些国难事变，在面对“贪庸”且无能的郑宏派人送来军事急报时，他们立即做出反应，上请年轻皇帝朱见深马上降敕，让德才皆备并在朝野上下拥有好官名声的都御史李秉负责应对辽东乱局。朱见深爽快地接受了建议，遂令“整饬边备都御史李秉选将练兵，酌量贼势，调遣剿杀”（《明宪宗实录》卷34）。
但不了解边地实际情况的成化帝下这般命令，颇有几分隔靴搔痒，因为那时身为都御史的李秉整饬边备所在之地是在北京西边的宣大，与辽东还不属于同一个军事区域，因此皇命下达后，一直在辽东负责监军的镇守太监李良迅速上奏朝廷，请求将李秉直接调往辽东去。成化帝好说话，又一次接受了建议，“命整饬兵备都察院左都御史李秉总督辽东军务”，酌行剿抚。（《明宪宗实录》卷34）
要说明宪宗的这项决定的做出，比起一年前他即位不久升用浙江布政司左参政韩雍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提督两广军务并令其统兵南下征讨大藤峡之乱和任用工部尚书白圭提督荆襄军务并令其统率明军大规模征剿荆襄流民起义（详见前章即第3章“南方平叛文臣治患”）要来得轻松得多。之所以会这样，我想不外乎两个方面的原因：第一，朱见深任命左都御史李秉总督辽东军务时，无论是大藤峡之役还是荆襄平乱都已基本上取得了胜利，实践证明世袭制下的军官们指望不上了，“为有源头活水来”的文官方可大用；第二，与令人争议不已的提督两广军务、平乱大藤峡的头号功臣韩雍相比，新任总督辽东军务李秉在当时似乎是个大家一致公认的治边能臣。
李秉，正统元年（1436）进士，入仕后出任福建延平府推官，掌治刑狱，因为廉洁能干而被调入都察院任理刑官。后来他督饷边地宣府，景泰年间为“中兴”之主朱祁钰所看中，擢升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参赞宣府军务。天顺元年（1457）又被复辟皇帝朱祁镇任命为巡抚官，巡察宣、大。在宣、大任职的10余年间，李秉再次表现出了独特个性和工作作风：不阿权贵，严禁豪强和武官朘削军民，也因此遭人陷害而被下大狱，但他始终不肯屈服。天顺后期，明英宗终于发现了李秉被诬的真相，随即起用他掌南京都察院事。明宪宗即位之初擢升李秉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并令他再次巡抚宣大，“整饬兵备”。史称李秉“真纯正直，不为矫饰，尽心职务，所至有声，进退之际，不失大臣之体”（《明孝宗实录》卷26）。(www.xing528.com)
因此说成化二年（1466）九月当辽东军事急报送达北京时，明宪宗君臣自然而然最先想到的能臣，就是靠近辽东在宣大整饬兵备的都察院左都御史李秉。再看李秉在接受皇命后毫不含糊，上任为“总督辽东军务”后一月不到就把辽东乱局之缘由给查了个清楚，随后上奏朝廷。在上呈的奏章中，李秉这样说道：对开原等边关地区发动抢掠骚扰的“虏寇”是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而这些女真人之所以要发动抢掠骚扰，“皆由太监李良、武安侯郑宏等平日不能申严号令所致”，又因“建州、毛怜、海西等诸部落野人女直来朝贡，边臣以礼部定拟名数验其方物，貂皮纯黑、马肥大者始令入贡，否则拒之。且貂产于黑龙江迤比，非建州、毛怜所有。臣闻中国之待夷狄，来则嘉其慕义，而接之以礼，不计其物之厚薄也。若必责其厚薄，则虏性易离，而或以启衅，非圣朝怀远人厚往簿来之意”。由此李秉上请明宪宗究治太监李良、武安侯郑宏之责，“为将来者戒”，同时请求朝廷降敕给边臣，叫他们纠正在女真进贡过程中所实施的过分行为。（《明宪宗实录》卷35，【明】严从简：《殊域周咨录·女直》卷24）
明宪宗接奏后对于究治太监李良、武安侯郑宏的建议没有采纳，但对于纠正在女真进贡过程中所实施的严苛做法却接受了礼部的具体建言：“自后夷人入贡验数放入，不得过为拣择，以起边衅。”（《明宪宗实录》卷35，【明】严从简：《殊域周咨录·女直》卷24）
不过这样的朝廷决策对于当时已经身临辽东剿抚“虏寇”前线的李秉来说并不是他所最为关心的，他所最为关心的是自己肩负总督辽东军务、统领明军剿抚“虏寇”之重任如何能很好地完成。在经过一番实地调查和侦查后，李秉最终选择了不易被觉察出有严密防御的开原不远处的玉湖，作为痛击女真“虏寇”的军事着力点，随即命令指挥张胜和参将孙璟、周俊隐蔽起来，暗暗把守。果不出所料，成化二年（1466）十一月的一天，经常出来溜达和骚扰的建州卫女真人和毛怜卫女真人发现玉湖“空虚”，当即发起了猛烈的进攻。正当他们得意忘形时，躲在暗处的明军指挥张胜率领人马突然杀了出来。女真人发现情况不对，赶紧逃跑。明军参将孙璟、周俊瞅准机会，一路追击，一直追到了分水岭。这时女真人开始敌不住了，四处逃散。明军继续追赶，“出边外三百余里”。忽然间逃亡中的女真人发现了一座小山，随即拼命向着山上奔去，“倚山为势以迎敌”。再说追赶而来的明军将官孙璟见到这般阵势，立即下令：兵分四路，同时向着山上发起猛烈进攻。没多一会儿，战斗结束，明军取得了胜利，当场俘获“虏寇”近百人，“马匹、器械、牛羊千余”，随后大家带着俘虏和战利品踏上归途。（《明宪宗实录》卷36）
再说那些在交战中四散而去的建州女真人并不甘心自己的失败，就在明将孙璟回营的路上，他们又发起了新一轮的阻击，“或冲其中，或击其后”，甚至气急败坏到了将铳炮都用来轰人的地步。再看明军参将孙璟毫不畏惧，纵身跳下马背，随之一声令下，全体将士下马步行，“且战且行，自朝至暮，鏖战十余，合夜不得息”（《明宪宗实录》卷36）。眼看快要撑不住了，就在这个紧急关头，总督辽东军务左都御史李秉调拨的由副总兵施英率领的援兵及时赶到，由此一来，两股明军开始合力夹击，将女真人打得落花流水，狼狈逃窜。女真人这一逃逃得可远了，大致逃到距离开原四五百里的凤凰山。这时，他们突然发现，凤凰山的明朝军事防御很空虚，当即发起了袭击。可让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新任辽东军务总督、左都御史李秉早就做好了布置，令指挥傅海、王衡为左哨，李英、徐祥为右哨，对来犯之敌实行两面夹击，当场就把前来偷袭的女真人打得哭爹喊娘，跪地求饶，现场俘获了327人和4匹战马以及数百套弓箭。（《明宪宗实录》卷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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