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顺八年(1464)正月十六日,可能感觉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朱祁镇,令人召来皇太子朱见深和牛玉、傅恭、裴当、黄顺、周善等心腹太监等,当面嘱咐道:“自古人生必有死,今朕病以深,傥言有不讳,东宫速择吉日即皇帝位。过百,成婚。皇后钱氏名位素定,当尽孝,养以终天年。德王等王俱与善地,俾之国。殉葬非古礼,仁者所不忍,众妃不要殉葬!敛时须沐浴洁净,棺内装用袍服、系腰、绦环。皇后同东宫自选带皮鞓者,易以绦鞓衣服,不须多纵,多亦无用。择好地建陵寝,皇后他日寿终,宜合葬。惠妃亦须迁来,以后诸妃次第祔葬。此言俱要遵行毋违。”(《明英宗实录》卷361)
我们将上述明英宗的遗嘱内容做个分析和归纳,其大致包含五大要点:
第一,本皇帝之死纯属“天命”——其潜台词是不要追究其他人的什么责任。
第二,皇后钱氏名位素定,你们要好生对待。他日她寿终,就将她与本皇帝合葬于一处。“惠妃亦须迁来,以后诸妃次第祔葬。”
——这一条是防止日后势单力薄的钱太后受到不公待遇和大明陵寝秩序制度的紊乱。
第三,德王等也在逐渐长大,届时要为他们选择好藩地,让他们一一就国。
——这一条既是防止即将继位的皇太子苛待自己的皇家兄弟,同时也告诫皇太子以外的诸皇子:你们长大了不能赖在京城不走,前去你们的藩邸才是唯一的最佳选择。
第四,“殉葬非古礼,仁者(这里有明英宗自我标榜为“仁者”的成分,笔者注)所不忍,众妃不要殉葬!”以此类推,藩王和达官贵人也应当这么做。
——这项遗嘱以明令的形式废除了明朝开国以后长期实行的后妃殉葬制度,这不能不说是历史的进步。据说此旨一经传出,“阁臣捧诏惊怆,以为真盛德事”(【清】夏燮:《明通鉴》卷29)。
第五,嘱咐自己身后的丧葬礼仪。
第六,“东宫速择吉日即皇帝位。过百,成婚。”(www.xing528.com)
——这一条明确告诉世人:皇太子朱见深继承大统,他可在大丧期间选择一个吉日即皇帝位,并于百日后迎亲结婚。
通览上述诸方面内容,就是见不到朱祁镇对自己治国理政之失有点滴的反思与醒悟。再看顺八年正月十七日他驾崩时留下的遗诏是怎么说的:“朕以凉德嗣守祖宗大业,先后二十有二年矣,图惟治理,夙夜靡宁,恒惧不终于治,有孤先帝付托之重,乃今遘疾弥留,殆弗可兴。夫生必有死,人道之常,虽圣哲所不免,但继体得人,宗社生民有主,吾虽没世,复何憾焉?长子皇太子见濡仁孝明达,夙德天成,宜即皇帝位。中外文武群臣其同心佐理,以终予志。丧礼悉遵皇考遗制,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释服,毋禁音乐嫁娶,嗣君继承为重,婚礼不可过期百日,外有司请行,毋得固违,宗室亲王藩屏是任不可辄离本国,各处镇守、总兵、巡抚等官及都、布、按三司官员严固封疆,安抚军民,不许擅离职守。闻丧之日,止于本处朝夕哭临三日。进香遣官代行,广东、广西、四川、云南、贵州及各布政司七品以下衙门俱免进香,诏谕中外咸使闻知。”(《明英宗实录》卷361)
在这份遗诏中,同样我们还是见不到朱祁镇对于治国之失的一点点反省,他除了唠叨自己遵循祖制、尽心尽力治国和嘱咐自己身后丧事怎么办理以外,就是再次强调皇太子朱见深继承大统一事。那么,是否可以说,皇太子朱见深是他心仪已久的合格皇位继承人?
据《明史》所载:天顺晚年,有人在皇帝面前谮毁皇太子朱见深。为此病重中的明英宗产生了疑惑,遂秘密召见阁臣李贤,说道:“当今庶事颇宁,而大者反摇,奈何?”李贤顿首伏地回答:“此大事,愿陛下三思。”明英宗听后又问:“然则必传位太子乎?”李贤当即回对:“宗社幸甚。”听到此,明英宗马上下旨,召见皇太子。皇太子到了,李贤扶着他上前去。皇太子抱着父皇的脚抽泣不已,明英宗也为之泪下。(《明史·李贤传》卷176)
据当朝大臣笔记所载:天顺八年(1464)正月初十日,病入膏肓的明英宗开始做身后交代。司礼监太监牛玉跪在病榻前,将主子的遗言一字不漏地记录了下来:“其一东宫即位,过百日成婚;其二定后妃名分;其三命勿以嫔御殉;其四殡敛器服。”记录完毕,明英宗叫牛玉将记录稿带到内阁去,让阁臣们润色一下。阁臣李贤、彭时等人见到牛玉突然到来,当即十分惊愕,便问有何事。牛玉说:“皇上今日病情加重,恐有不测,故特地留下了遗命。要是用不着,也没什么关系。”李贤、彭时等听到这里,赶紧恭恭敬敬地接过皇帝的遗命草稿,随即读了起来,刚读完后便感叹道:“(皇上)所言关大体,非英明不能及此。而止殉一事,尤高出古今(帝王),真盛德事也。不须润色!”说着,彭时等就不知不觉地流下了眼泪。牛玉目睹了此情此景,回宫后告诉给了明英宗。英宗听完后也不由自主地掉下了眼泪,随即说道:“且收着,待我去后遵行。”(【明】彭时:《彭文宪公笔记》卷下)
第二天即正月十一日,牛玉从内宫中出来,刚好碰到了内阁阁臣彭时。两人一说上话就说到了昨天的事情,牛玉感叹道:“皇上从不流泪,但昨天我从你们内阁回去后他竟然掉眼泪了,由此看来他将不久于人世。”(【明】彭时:《彭文宪公笔记》卷下)
果然6天后的正月十七日,明英宗驾崩。第二天即正月十八日,17岁的皇太子朱见深“披发衣素,出后右门,召内阁学士李贤、陈文洎臣时(即彭时)并文武执政大臣至前言曰:‘父皇宾天,尔等尽心辅佐。’”说完他泪如雨下,“群臣皆俯伏号哭。良久,乃起,叩头而退”。就在这一天,皇太子朱见深下旨,“命太监刘永诚、夏时、傅参、牛玉,会昌侯孙继宗,怀宁伯孙镗,尚书王翱、李贤、年富、马昂,侍郎陈文,并时为议事官,公同计议处置军国重务,遵宣德十年例也。预列者皆荷银币之赐”(【明】彭时:《彭文宪公笔记》卷下)。
4天后的天顺八年(1464)正月二十二日,皇太子朱见深正式即皇帝位,“以明年为成化元年(1465),大赦天下,与民更始”(《明宪宗实录》卷1)。由此他成为大明帝国历史上第8位皇帝。因其当政时期使用的年号为成化,所以人们习惯称其为成化帝,或明宪宗。
要说成化帝朱见深,既可以讲是幸运的,但在一定程度上来讲又是不幸的。从天上降下个大馅饼——只知吃喝和尿裤子的3虚岁孩童时就被立为皇太子,一度被废,后来又重立,到18虚岁青春勃发之时正式登基即位,在这15个年头中,本该可以过着舒适安逸生活的皇储却经历了太多的突变与动乱,仅影响大的就有5起,平均每3年就发生1起。姑且暂不论3虚岁时父皇正统帝被俘,自己能不能继承大统,就从已能记事的11岁那年发生的莫名政变即夺门之变算起,他的储君嗣位足足给推迟了7年,这到底是上苍捉弄人呢,还是命运原本就有了如此的安排?本来好端端的景泰“中兴”已将大明帝国从下滑之路上给拉了回来,哪想到石亨、曹吉祥一伙儿竟做出那等事来?虽说后来天顺帝也否定了“夺门”之说,且还不露声色地干掉了那些“夺门功臣”,可如今的大明却是特务猖獗,宦官横行,皇庄林立,矿课肆行,流民云集,北虏成患……面对如此烂摊,继位嗣君,该怎么办?
自从再次当上皇太子起,朱见深就很少走出宫门,且少言寡语,其心路历程更是无人能懂,因而自天顺八年(1464)正月中下旬这新旧交替的关键时期起,大明朝廷上下都对这位曾被自己父亲叫错名字的新天子充满了好奇或怀疑,他是那么的“濡”吗?对于天顺烂摊,他能收拾得起吗?人们都翘首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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