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闷啊,这究竟是为什么?当然除了郁闷与恐惧,沾了父皇复辟即位之光恢复那童年时代的美好生活,这还是让皇子们感觉十分惬意的,更让少年朱见深和他皇家兄弟意想不到的是,就在父皇复辟即位、杀人杀累之间隙,天顺元年三月初六日,他“遣忠国公石亨为正使,靖远伯王骥为副使,册立皇太子;宁阳侯陈懋为正使,兴济伯杨善为副使,封德王;太平侯张为正使,吏部尚书王翱为副使,封秀王;会昌侯孙继宗为正使,兵部尚书徐有贞为副使,封崇王;文安伯张为正使,礼部侍郎邹干为副使,封吉王”。随即颁诏天下,其诏书这样说道:“朕惟帝王之传序,乃国家之大经。建元良所以尊宗庙而重社稷,封群胤所以壮藩屏而隆本支,今古攸同,典章斯具。兹朕躬膺天命之申,复登大宝之位。顾惟不腆,事有未遑,而公、侯、驸马、伯及文武群臣佥谓朕之元子,当复正于东宫,其次诸子宜悉封于藩国。朕以请之圣母皇太后,允从众议,举行盛礼。乃于天顺元年三月初六日册立元子见濡为皇太子,及封第二子见潾为德王,第三子见澍为秀王,第四子见泽为崇王,第五子见浚为吉王。”(《明英宗实录》卷276)
在这份昭告天下的诏书中,天顺帝朱祁镇一口气封了一堆的小龙仔,其中最引人注意的是皇太子朱见濡。朱见濡是谁?据说诏书颁行天下时,“人皆惊相问曰:‘此非向所立太子乎?何名之不同也?’”这话意思是,当复辟皇帝在昭告天下的诏书中将朱见深的名字错写成“朱见濡”时,人们惊讶不已,当即议论道:“这不是过去曾经册立过的皇太子朱见深吧?为什么前后名字不一样了?”明朝官方史书后来做了这样的解释:“诏书失写其故。”(《明宪宗实录》卷1)那么当时所立的皇太子到底是叫朱见深还是叫朱见濡?
据《明史》所载:明朝第8位皇帝朱见深的最初名字叫朱见濬,天顺复辟后改名为朱见深。(《明史·宪宗本纪一》卷13)明朝大史学家谈迁也持有相同的观点(【明】谈迁:《国榷》卷34)。但这样的说法似乎经不起推敲,今日研究明史第一手官方史料《明实录》记载说:朱见深最初的名字就叫朱见深。(《明英宗实录》卷181)可自天顺帝在册立皇太子诏书中将“朱见深”错写成了“朱见濡”之后,当朝官书就一直是以“朱见濡”之名而称之。天顺八年(1464)二月乙未日,在给大行皇帝朱祁镇上尊谥“睿皇帝”的册文里头,儿子成化帝自己就直接署名朱见濡。(《明宪宗实录》卷2)成化四年(1468)七月,在给大行慈懿皇太后上尊谥的册宝里头,成化帝自己也直接署名朱见濡。(《明宪宗实录》卷56)成化十一年(1475)十二月在复景帝帝号的诏书中,成化帝还是自称为“侄嗣皇帝见濡……”(《明宪宗实录》卷147)
那么在当时一直被使用的“朱见濡”这个名字的中的“濡”字到底有什么意思呢?在古文里头,“濡”字有浸润、迟滞和尿溺之意。将这样一个字用到皇太子或皇子的名字里头,多少还是让人感觉不雅,就像在我们民间社会中有人名字被喊为“大傻”一类,平时要是在市民或乡村社会中使用有可能不为人觉得不妥,但一旦要是在正式的或官方场合使用那就显得很不文雅了。而朱见深自天顺元年父皇明英宗将他名字用错起,直到他离世,用“朱见濡”之名一直用了30年,迄今为止无法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但在弘治四年(1491)修成的《明宪宗实录》里,当时明朝官方当局就将其给改了过来,用了初名朱见深。(《明宪宗实录》卷1)
可能有好奇的读者朋友要追问了,那朱见深到底是不是如“朱见濡”中的“濡”字含义那般浸润、迟滞和尿溺?“尿溺”这种事由于缺乏史料,我们今人不得而知。但要说朱见深“浸润、迟滞”,从后来成化年间他治国理政和处理自己皇家事务等方面来看,倒是与其性格有很大的相似或言几分的逼真。人们常说:知子莫若父,也许父亲明英宗当年已经看出了长子朱见深的如此性格特征才为他改了这个名字,也可能正因为有这样的缘由,复辟上台后的明英宗花了一年多的时间为这样的皇太子配备了大明帝国一流的家教——天顺二年(1458)四月,他命令内阁“阁臣李贤、彭时、吕原及翰林诸儒臣侍讲读于文华殿”(《明宪宗实录》卷1)。李贤是宣德时代的老进士,吕原是正统七年进士,尽管两人中进士的时间有先有后,但他们都是当年地方上的“解元”(乡试第一名),可以说是满腹经纶的地方省级状元。而彭时,那可更是了不得了,他是正统十三年(1448)大明朝廷殿试的状元。(《明史·李贤、吕原、彭时传》卷176)由这样的“学霸”组成的东宫导师队伍,皇太子即使再“濡”,还不得被培养成国家顶级人才?
再看当时的皇太子,“广额丰硕,方面大耳,目睛如漆,黑光彩射”。第一次见到“相表奇异,玉色和粹”的未来小主子时,大臣们“无不惊服”,“左右侍者皆莫敢仰视”(《明宪宗实录》卷1)。既然如此,那就抓紧培养。据说当时的明英宗“赐敕讲读官二帝三王之心法,与凡修齐治平之要道,务令以见诸行事于他日”。再说那时的朱见深“读书音向洪亮,不数遍即(诵),作字运笔有法,尤便习骑射。至于侍膳问安,孝敬备至”。明英宗见到皇太子这么优秀,便“特钟爱”,曾跟钱皇后和周贵妃(朱见深生母)说:“见濡这孩子将来一定是个太平天子,他的‘福德非吾所及!’”(《明宪宗实录》卷1)
那么真实的历史情形到底是如何?由于史料缺载,我们无从考证。但从朱见深即位后对天顺朝之举立即进行“拨乱反正”的事实来看,恐怕这对大明第一父子之间的关系还并不是那么亲爱、和顺。当然这样的不亲爱与不和顺主要还是明英宗造成的。宠信宫中大珰王振、轻率地做出御驾亲征的决定,随即带上数十万大明军匆匆地北行远征,不料身陷虏廷,给大明帝国带来前所未有的混乱、恐慌和耻辱……这些都已经是十分遥远的事情,暂且不提。就讲这夺门之变后天顺治国理政,那也是问题多多。他眦睚必报,不仅对前朝的异己势力采用血腥的高压政策,而且在复辟上台之后还十分愚蠢地废除景泰朝革新举措,骤然中止大明“中兴”进程。凡是景泰所推行的“新政”,天顺帝上台都予以一一废除,来个全方位的“拨正反乱”。(参见笔者《大明帝国》之瑏《景泰、天顺帝卷》下,东南大学出版社,2016年5月第1版)
与进行大规模的“拨正反乱”和大迫害景泰朝臣几乎同时,复辟皇帝明英宗还大力升赏帮助他夺位的奸佞小丑,如石亨、曹吉祥、徐有贞、张、杨善和许彬等以及他们周围的蝇营狗苟之徒。潘多拉魔盒一旦大开,魑魅魍魉,粉墨登场。
○ 天顺朝开启后,“夺门”功臣中“狗头军师”徐有贞最先出局,且带累一大批
要说那时的明英宗内心真可谓喜出望外,又感慨万千:人们常说天上不会掉馅饼,嗨,你还别那么说,这馅饼还真的掉在我朱祁镇面前。不过,要是静心想一想,自己之所以能重新登位,还不得感谢石亨、曹吉祥和徐有贞等“夺门”功臣!进一步说下去,石、曹、徐等“夺门”功臣之所以要采取“非常之举”,无非是为了谋取高官厚禄和荣华富贵。如今我重新当皇帝了,满足一下他们的愿望,那也是应该的,且还是小菜一碟。于是出现了“夺门”功臣有求、天顺帝必应的荒诞局面和邀官请赏的热潮。而在这个邀官请赏的热潮中,石亨与曹吉祥这两大夺门功臣所使用的手法最为拙劣,常常不找任何其他借口,开口便是“夺门迎驾有功”。他俩干得最欢,也最为忙碌,因而形成的势力也就最大。史书记载,当时石亨“弟侄家人冒功锦衣者50余人,部曲亲故窜名‘夺门’籍得官者4000余人。两京大臣,斥逐殆尽。纳私人重贿,引用太仆丞孙弘,郎中陈汝言、萧璁、张用瀚、郝璜、龙文、朱铨,员外郎刘本道为侍郎……嗜进者竞走其门。”(《明史·石亨传》卷173)与此相应,曹吉祥“门下厮养冒官者多至千百人,朝士亦有依附希进者,权势与石亨埒,时并称曹、石”(《明史·宦官一·曹吉祥传》卷304)。
当然这样的“夺门”功臣之间也不是铁板一块,就说被人视为“军师”一般的徐有贞,自政变成功以来可也一直没闲着,但他忙的却是与曹、石不一个档次的事。徐有贞原本是儒士,后来又自学成才,当起了兼职术士,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满肚子都是学问。虽然在夺门政变一事上与曹、石等联起手来,站到了同一条战线上,但他骨子里还是瞧不起那些没文化的。徐有贞眼界可高,野心也大。夺门之变后,他乘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借用昏庸的复辟皇帝之手,不顾好友故旧,将陈循为首的景泰朝内阁清斥一空,自己当起了天顺朝新内阁的首席阁臣。要说这时的徐有贞那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踌躇满志,感觉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辅弼人君之名相、建立名垂青史的不世之功指日可待。正因为有着这样的心境,他对数日前还一起发动政变的夺门“战友”们那贪得无厌的邀官进爵和蝇营狗苟很是反感,尤其让他瞧不起的是曹吉祥、石亨等所引用的人不是素行不端之徒,就是狗偷鼠窃之辈,实在让人大跌眼镜和失望透顶。
再说那时的明英宗虽说依然是稀里糊涂地当着一国之主,但毕竟不是白痴,更何况他还有先前15年的皇帝“工龄”和8年的被俘、被禁经历。石亨、曹吉祥等在夺门之变后居功自傲,所请无日不有,时间一长,他也渐渐地流露出了对他们的不满,甚至是厌烦。
对于复辟皇帝的微妙心理变化,武夫出身的石亨和曹吉祥还没有及时地觉察出来,读书长大且喜欢术数、算命的天顺朝内阁第一阁臣徐有贞却早已看在眼里,并认为裁抑曹、石势力的时机到了,于是找了个机会,向天顺帝密言他们的贪横不法之事。由此,复辟皇帝心目中的曹、石地位有所动摇。(《明史·徐有贞传》卷171)
刚巧那时有个御史叫杨瑄的向天顺帝上了一道奏折,弹劾石亨、曹吉祥强占民田。天顺帝看完奏章后拿不准主意,便叫人上内阁去,将阁臣徐有贞和李贤(注:李贤是因石亨想扩大权势而向上做推荐的,他于天顺元年二月初九日以吏部右侍郎之职兼任翰林院学士,入阁参与机务,见《明英宗实录》卷275)叫来,让他俩也看看奏章,随后问道:“两位爱卿怎么看这事?”徐有贞、李贤回答:“监察御史杨瑄所言公正,不避权幸,皇上宜从其请。”明英宗听后感慨地说道:“如今天灾甚多,百姓们缺衣少食,朕正为之寝食不安。作为大臣,常伴随在朕之左右,却独独不能体谅朕的心意?监察御史杨瑄敢言,理应褒扬。叫户部马上发文件下去,让巡按御史好好地复勘一下,尽快把结果上报上来。”(《明英宗实录》卷278)
明英宗没有马上惩办曹、石,而是下令表扬御史杨瑄,并嘱咐进一步复勘案件。这样做的目的大概是想让曹、石两人就此知惧,悬崖勒马。但对于无耻小人来说实际上却毫无作用,恰恰相反,反而激怒了他俩。他俩听说有人上告,且有内阁阁臣徐有贞与李贤赞同皇帝的处置意见,当即就认定是昔日一同发动政变的老谋深算者徐有贞在背后捣了鬼。于是两人决定,联起手来,共同搞倒徐有贞。
原来曹、石两人为了各自的利益已经发生过冲突,可现在为了对付共同的敌人,他们重新联合起来,与徐有贞好好地干一仗。当时徐有贞受天顺帝“锐意委任,宠眷极隆”(【明】李贤:《天顺日录》卷1),经常被单独召到明皇宫里去密谈。曹吉祥想到这,立即就来了灵感。在与石亨计议妥当后,他便密令宫中小宦官暗中偷听皇帝朱祁镇与徐有贞的谈话内容,然后再找机会将窃听到的内容故意泄露给明英宗。明英宗听后大为惊讶,心想:这事明明我只与徐有贞单独说过,曹吉祥怎么会知道的?想到这里他就问曹吉祥:“这事你是从哪儿听来的?”曹吉祥不慌不忙地回答:“是徐有贞告诉我的。”随后他便举出某月某日皇帝与徐有贞所谈之事,最后还添油加醋地说:“现在外边没有人不知道这些事。”明英宗听完后,心里立即充满了对徐有贞的不快,认为他卖君自大,很不可靠,就此开始与他疏远了。(《明史·徐有贞传》卷171)
朝廷权力核心层转瞬即逝的微妙变化,一般廷臣是很难及时了解的。明英宗下诏褒奖勇于奏劾权贵曹、石的监察御史杨瑄,言官们以为当朝皇帝对夺门之变的这两大“功臣”已失去了信任,攻倒曹、石的机会来了。十三道监察御史张鹏等撰写了奏章,打算联名奏劾石亨与曹吉祥的不法之事。奏章写好后大家觉得可以松一口气,准备第二天上呈上去。没曾想到当天夜里,言官队伍中有个叫王铉的兵科都给事中突然“叛变”,跑到了石亨那里去告密。石亨听后大惊失色,立即通知会见曹吉祥。两人一合计,觉得只有先下手为强,说干就干,一起跑到皇宫中去求见明英宗。(《明英宗实录》卷279,《明史·徐有贞传》卷171,《明史·杨瑄传》卷162)
见到明英宗时,曹、石像癞皮狗似的趴在御座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诉道:“臣等冒着杀头灭族的危险奉迎皇上复位,只是表达臣等一片忠心而已。不曾想到,如今却遭受内阁阁臣的陷害,他们唆使言官们诬劾臣等,想置臣等于死地而后快。伏望皇上明察是非,看在臣等曾有的犬马之劳的分上,免于一死。”说到这儿,两人又呜呜地哭了起来。看到昔日夺门“英雄”如今哭得泪人似的,明英宗的心一软,随即好言相劝,让他们不要哭了,好把事情讲讲清楚。“你们说言官们诬劾你俩,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明英宗当场问道。曹、石听到这些话,觉得戏演得差不多了,于是直奔主题,诬称十三道监察御史领头的那个张鹏是景泰朝“奸党”首恶分子之一张永的侄儿,他纠合御史同党盛颙、周斌、费广、张宽、王鉴、赵文博、彭烈、张奎、李人仪、邵铜、郑冕、陶复、刘泰、魏翰、康骥等排陷夺门功臣,说白了他就是要为叔叔张永复仇。明英宗听到这里,当场就火冒三丈,决定要好好收拾这些前朝的“奸党”余孽。(《明英宗实录》卷279,《明史·徐有贞传》卷171,《明史·杨瑄传》卷162)
再说第二天不明就里的御史们在上朝时递上了那份前一天写好的弹劾奏章。明英宗见到奏章顿时就怒火冲天,下令逮捕张鹏和杨瑄,将他们打入锦衣卫大牢。随后他来到文华殿,诏令诸御史来殿当面诘问。见到御史们到齐了,明英宗将弹劾奏章扔到了他们面前的地上,让他们自读。有个掌道御史叫周斌的不慌不忙地捡起了奏章,神色自若,边读边回答皇帝的诘问。当他读到石亨等人“冒功滥职”时,天顺帝诘问:“当初他们率领将士迎驾,朝廷论功行赏,哪来什么冒功滥职?”周斌从容回答:“当时迎驾只有数百人,光禄寺赐酒馔,有册可查。如今超秩擢升者多达数千人。这不是冒滥又是什么呢?”天顺帝听后哑口无言,但依然怒火中烧。(《明史·杨瑄传》卷162)随后他又发飙责问:“如果石亨等人的罪行属实,那当初你们为什么不立即出来奏劾,而一直要等到现在才说呢?”说完他下令,将御史们统统关到锦衣卫狱中。
这下御史们可遭罪了,在那人间地狱锦衣卫狱中被打得死去活来,“榜掠备至”,但始终没人能说出天顺帝所要的幕后主使。不过好在锦衣卫的人会办事,既然找不出御史们的幕后主使,那么他们的上级领导右都御史耿九畴和右副都御史罗绮就是这次奏劾的幕后推手了,于是以此向上做了汇报。明英宗听后下令,将耿九畴和罗绮也下锦衣卫狱。(《明英宗实录》卷279,《明史·杨瑄传》卷162,《明史·徐有贞传》卷171)
可即使这样,还是没能找出复辟皇帝所要的幕后主使。当时锦衣卫指挥使门达想到了一个点子,来个含含糊糊地案件审结:御史们是受了他们都察院堂上官右都御史耿九畴和右副都御史罗绮的指使才这么奏劾的,而耿九畴和罗绮之所以要这么做,就是想以此来讨好和阿附内阁首席阁臣徐有贞及其帮手李贤。明英宗听到这样的案件审理结果,便令六科、十三道弹劾徐有贞、李贤,指斥他俩“欲独专擅威权,排斥勋旧”,并随后命人去逮捕徐、李两阁臣。(《明英宗实录》卷279,《明史·徐有贞传》卷171)
巧的是就在即将处理徐有贞、李贤等一大帮子朝廷大臣的那天夜里发生了星变:彗星犯壁宿,尾指东壁上星。石亨、曹吉祥等人听说后十分害怕,随即上疏天顺帝,请求从轻处罚徐有贞、李贤等。天顺帝“善心大发”,第二天下令,“降武功伯兼盖殿大学士徐有贞为广东右参政、吏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李贤为福建右参政、都察院右都御史耿九畴为江西右布政使、右副都御史罗绮为广西右参政”(《明英宗实录》卷279)。
罗绮和耿九畴两位都察院堂上官莫名其妙地卷入了御史弹劾案中,落得个外放贬谪的不堪结局,其属下曾弹劾石亨、曹吉祥等夺门“功臣”的那批御史又将最终受到何等处置?
杨瑄和张鹏因为是“首谋”,所以在诸御史中受到的处置最为严厉,充军辽东铁岭卫。可能老天也看不顺眼了,就在张、杨前往辽东铁岭充军的过程中,北京承天门突然遭灾。天顺帝“顺天”而行,大赦天下。张、杨由此得以被放还北京。有人见之,规劝他俩上石亨、曹吉祥府上去道谢一下。可这两位御史很有骨气,刚正不阿,怎么也不肯上那两大权贵的家门。结果在北京没待上几天,又被谪戍到广西南丹去充军了。(《明史·杨瑄传》卷162)
除了张、杨,其他弹劾石亨、曹吉祥等夺门“功臣”的诸御史可要幸运得多。先是复辟皇帝将他们外调为地方知县和判官,而就在外放、贬谪耿九畴、罗绮、徐有贞等人的第二天,朱祁镇犹如做了一场梦似的突然清醒过来,收回了成命,让这些御史继续留用。但同时严厉告诫他们:“自后言事,务须从实,否则治以重罪不贷。”(《明英宗实录》卷279)
虽然朝廷大多数言官们幸运地官复原职,但经由天顺帝及夺门“功臣”的这般摆弄与折腾,大家再也不敢上言进谏了,天顺朝的言路由此更加堵塞不通。
○ “夺门”第一大功臣石亨及其侄儿石彪等也垮了
言路堵塞了,权臣便好弄权。就在复辟皇帝明英宗进一步杀戮和迫害所谓的景泰“奸党”分子的混乱之际,“夺门”第一大功臣石亨又在不断地邀功请赏,结党营私,逐渐掌控大明京营的典兵权、帝国军事最高机构兵部的行政权、朝廷户部的财政权和吏部的部分人事权。而在这个过程中,对于什么人都不大信任、凡事自己都要留心眼的复辟皇帝明英宗却也慢慢地找到了感觉,由当时的兵部、户部、吏部主要领导岗位的人事,联想到了复辟以来宫廷警卫实行的新牌面制度——连皇宫安全甚至自己身边的卫士都由石亨、曹吉祥来安排(《明英宗实录》卷274),不由得吓出一身的冷汗,那该怎么办呢?经过几天的反复考虑,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找内阁大臣李贤密议一番。随后天顺帝便从最令人诟病的石亨和曹吉祥之党羽、新任兵部尚书陈汝言入手,指使御史们对他发起弹劾,并立即抓住时机,下令逮捕陈尚书,收回兵部权力。接着,明英宗又派出锦衣卫心腹干将彻查石亨从子、定远侯石彪所犯的强奸罪和故意囚人致死罪,进而又追查其私置绣蟒龙衣和使用违式寝床之罪,并予以一一坐实。(《明英宗实录》卷308)
石彪死罪坐实后,下一步就该轮到对他的叔叔石亨的处置了。其实石亨在侄儿出事之前已经感觉到了情势不对劲,故而那时他的言行举止相对于过去要收敛多了。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石家罹祸这么快。侄儿被捕的第三天,他满腹怨气地给皇帝朱祁镇上疏请罪:“臣素知侄彪不才,难居重任。天顺元年(1457)朝廷欲令充大同总兵官,臣再三恳辞而止。近日征西回至大同,臣恐其在彼生事,又奏取回。今乃妄为,冒干天宪,实臣素不能教训所致,请并下狱。”(《明英宗实录》卷306)明英宗很会说话,当即这么回答:石亨啊,你侄儿犯的事,我也没办法,只能按照祖宗法度来处置,这与你无关,你也不必介意。
皇帝说不必介意就没事了?看到近日“文武大臣无故不许互相往来”的戒谕和朝廷上下百官们那怪怪的眼神,石亨感到事态正在变得日趋严重,苦思冥想了好几天,终于“一改”昔日肆行之脾性,诚恐诚惶地给明英宗上奏说:“顷者臣侄彪不才犯法,实由臣不能修身齐家所致。臣已具奏伏罪,寻蒙恩宥。伏望皇上悯臣愚昧,将臣同臣弟侄在官者俱放归田里,以终余年,则臣虽死,九泉之下亦不胜感恩矣。”明英宗接到奏章后继续“大打太极”,安抚道:“石彪自犯法,于卿无预。卿当尽忠以辅朝廷,不必疑虑。所辞俱不允,毋再烦扰。”(《明英宗实录》卷306)
石亨真的可不必疑虑、烦扰吗?时至天顺三年(1459)九月初,石彪私置绣蟒龙衣及违式寝床之事被查实,石家亲属和同党也被一一论处,想辞官回乡都弄不成的忠国公石亨此时不得不接受皇命——“养病”(《明英宗实录》卷307)。这是中国官场上常见的“景观”,也是当时明英宗给了石亨一个体面的台阶下。石亨当然懂得这里边的意思,3天后他上疏请求辞职:“臣奉命管五军营及掌后军都督府事,今以疾废,蒙恩优养,不能莅事。乞改命能者。”可明英宗依然“温情脉脉”地安抚着,并这般说道:“既病宜加调摄,公务暂遣人代理,病愈仍复治事。”(《明英宗实录》卷307)(www.xing528.com)
不露声色,慢慢收拾,对于昔日发动政变且长期握有京军大权的忠国公,天顺帝可谓是小心再小心地对待着。与此同时,他加紧对相关部门的催促,要他们尽早尽可能多地查找出石亨的重大犯罪事实。果不出复辟皇帝所料,10多天后有关石亨所犯之事被一一抖了出来。
先是行事校尉缉知并于九月十二日上奏说:“义勇后卫指挥邹叔彝尝往来忠国公石亨家,讲论遁甲兵法及太乙书数。”(《明英宗实录》卷307)“遁甲”是中国古代方士术数之一,又称为“奇门遁甲”,主要是用来预测祸福吉凶的;而“太乙”是古人用来推算国家政治命运和气数等的术数。两者皆有“通天之道”,非人臣所宜预知的,因此说锦衣卫校尉的这个上告还是挺有分量的。明英宗据此下令,逮捕指挥邹叔彝,交法司部门鞫问。(《明英宗实录》卷307)
数日后又有人来告:忠国公石亨私自派遣义勇后卫指挥同知裴瑄出居庸关买木材,刚巧碰上兵部召裴瑄。因为找不到裴瑄,兵部就将这事上报给了天顺帝。天顺帝下令,去向石亨要人。石亨隐瞒不说,皇帝只好派遣锦衣卫指挥佥事逯杲上大同去查查看。巧了,就在大同当地,逯杲将裴瑄逮了个正着,随即把他押赴北京,打入大牢。经三法司会审,终于查得事情真相,发现案件牵扯到了石亨,于是法司官员上请,要求治石亨罪,并弹劾守居庸关都指挥佥事仲福仅凭石亨私信就放裴瑄通行,“即纵瑄出关,阿附之罪尤重”。天顺帝下令,姑宥石亨之罪,降仲福为指挥使。(《明英宗实录》卷307)
这事过后没几天,都察院官员上奏:“忠国公石亨擅遣大同前卫带俸指挥同知卢昭,前往直隶武平卫追捕逃亡奴仆。目前卢昭已被逮按治,请治石亨罪。”天顺帝发话:“姑宥石亨。”(《明英宗实录》卷307)
天顺三年(1459)九月底,法司官员上奏说:“忠国公石亨不能训戒其侄彪,且受其所送违禁寝床,请治亨罪。”明英宗再次下令:“姑宥石亨之罪,其违禁寝床没收入官。”(《明英宗实录》卷307)
时至十月上旬,锦衣卫又上奏说:“据指挥佥事逯杲讲,石彪弟弟石庆数次从居庸关抵大同,擅乘官马。官员们伺候不周,他动辄詈骂,将参将张鹏等当做奴隶一般使唤。现在石庆尚未逮捕到案,请皇上明示。”天顺帝命人向石亨要人。(《明英宗实录》卷308)
皇恩浩荡,即使石亨犯下了这么多的罪行,但皇帝依然不愿做那被人指摘的忘恩负义之小人。可这时大明朝廷大臣们却似乎更“讲原则”“讲大局”“讲政治”,他们络绎不绝地上章弹劾石亨。这样的不懈努力一直坚持到了十月下旬时,大家终于从“仁慈”的皇帝那里得到了较为正面的回答:“(石)亨招权纳赂,窃弄威福,纵容(石)彪奸贪坏法,欺罔朝廷,论法本难容。第念其曾效微劳,姑从宽贷。其令闲住,不许管事朝参。”(《明英宗实录》卷308)数日后天顺帝又下令,停止支付石亨的岁禄。(《明英宗实录》卷308)
几乎与此同时,在内阁首席阁臣李贤的开导下,复辟皇帝逐渐意识到了“夺门”之说的谬误与隐患,遂下令:“今后犯有奏请一类的,决不可用‘夺门’二字。”(《明英宗实录》卷310)
天顺皇帝正式否定和禁止“夺门”之说,对于以石亨为代表的夺门“功臣”来说无疑是致命的一击。随后天顺帝又采取了看似不经意但影响很大的举措,天顺三年(1459)十二月下旬,他升侦缉石氏不法之事有功的锦衣卫指挥佥事逯杲为指挥同知。(《明英宗实录》卷310)
这下逯杲更加卖力地工作了,尽一切可能要寻找到置石亨于死地的“有力”证据。功夫不负有心人,天顺四年(1460)正月中旬,他终于找到了,随即上奏天顺帝,说:“忠国公石亨怨望愈甚,与其侄孙石后等日造妖言。近来我朝廷光禄寺失火了,石亨知悉后便讲:‘天开眼啊!’他还蓄养了20多个无赖之徒,专门伺察朝廷动向。观其内心实在是怏怏不快,怀有不轨之念。”(《明英宗实录》卷311)就在这时,石亨的“家人传说怨谤,有不轨之谋”(【明】李贤:《天顺日录》卷1)。
忍无可忍的明英宗终于要出手了,当他将逯杲的奏章交予在廷文武大臣一一阅读后,大家都义愤填膺地说道:“石亨罪大恶极,皇帝陛下,您可不能再宽宥他了。”明英宗当即说:“石亨之罪,于法难容,朕念其微劳,屡次曲法宽宥,特令他闲住,目的就是为了保全他。可哪想到他不自悔悟,竟敢背义负恩,肆为怨谤,潜谋不轨。让锦衣卫将他逮到朝堂上来,百官们好好会审一番。”(《明英宗实录》卷311)
经过两天的廷审,天顺四年(1460)正月二十七日,百官们拟判:“石亨诽谤妖言,图为不轨,具有实迹。论谋叛罪,当斩,其家当籍。”明英宗允准,并令内官同御史及锦衣卫官等前去籍没石氏家产。而在此前两天,石彪家也被籍没(《明英宗实录》卷311)。天顺四年(1460)二月十六日,石亨瘐死于狱中。(《明英宗实录》卷312)4天后他的侄儿石彪被诛。(《明英宗实录》卷312)又3天后,石亨侄孙“石后坐妖言诛,籍没其家”(《明英宗实录》卷312),石氏家族就此断嗣。石氏在北京、陕西和山西的家产、庄田也纷纷被没收充公(《明英宗实录》卷311)。至此,持续半年之久的清除石亨、石彪权党运动结束。
徐有贞被贬黜,许彬被挤走,张病亡,杨善病亡,石亨瘐死(实际上为明英宗指使的锦衣卫折磨而死的)、石彪被诛杀……想当年夺门迎驾六七个大“功臣”中只剩下曹吉祥了。
○ “夺门”另一大功臣曹吉祥及其儿子曹钦竟在小朱见深家门口谋反作乱
在石亨、石彪叔侄双双被逮的情势下,谁都看得懂,等待他们的将是死刑的判决,而原本与石氏穿着连裆裤的太监曹吉祥及其嗣子曹钦之内心就开始不停地打鼓:下面就轮到我们曹家了吧?!为了避免落得石氏叔侄那般束手就擒的下场,曹家人必须要行动!天顺三年(1459)十二月下旬的一天,昭武伯曹钦给朝廷上了个奏章,说自己身体不好,请求皇帝同意他辞去“伯爵、解府事及兵权”。这是中国传统社会里官场上常用的手法,目的是试探一下上方对自己的态度,并没有什么新的创意,一看就让人懂的。天顺帝接到这个奏章后采取了与先前对付石氏叔侄一样的手法,大打太极,让人迷糊,他回复道:“既然昭武伯有病,那就好好养病,至于所请之事,一概不允。”朝廷发出这样的圣旨让人感觉皇帝对曹氏还是挺眷顾的。(《明英宗实录》卷310)可曹氏父子也不傻,即将被拉出去开刀问斩的石家叔侄刚开始也是受到当今皇帝的这般恩遇的,可现在呢?
天顺四年(1460)二月,石亨、石彪叔侄相继伏法。曹吉祥耳闻目睹后“亦自以与石亨同功一体之人,亨既被诛,愈不自安”(《明英宗实录》卷330,《明史·宦官一·曹吉祥传》卷304),“亨败已且不得独完”(【清】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卷36),于是“渐蓄异谋”(《明史·宦官一·曹吉祥传》卷304),赶紧做好准备。怎么准备呢?曹吉祥先前长期在外军旅中任监军等职,由于是代表皇帝出来监军的,因而他手上有着很大的权力,常常将善于骑射又十分勇猛的达官(即投降过来的少数民族军官)挑选出来,共计选得110人,然后再将他们组织起来,随时跟随他出征。夺门之变后,这些人“随(曹)吉祥以夺门迎驾,功累受升赏者甚众,皆感戴吉祥”(《明英宗实录》卷330)。石家出事后,曹吉祥天天犒劳这些达官,每月都给他们丰厚的米、银、布等作为俸禄,“遂相与为死党。诸达官日出入其门,惟恐吉祥败而已随之黜退也”(《明英宗实录》卷330)。
天顺五年(1461)春夏,有个叫曹福来的曹府仆人因犯了点事,被曹钦逮在府中肆意拷掠,几近致死。朝廷六科给事中和十三道监察御史闻讯后立即连章上疏,弹劾曹钦擅自用刑,请求将该案交由法司部门处置。明英宗接奏后将弹劾奏文拿给曹钦看,并训斥道:“立马改过,如再不悛,必罪不宥”(《明英宗实录》卷329,《明史·宦官一·曹吉祥传》卷304)。8天后天顺帝又专为此事向公侯、驸马、伯、都督等官降下敕谕,对曹钦私自用刑大加指责,告诫大家要严守法度,“不失大臣之体”(《明英宗实录》卷330)。
为了一个家人拷掠之事皇帝特地降下戒谕,曹吉祥、曹钦父子感觉味道不对劲,石家被灭才一年多,现在轮到他们曹家了,赶紧行动!那具体怎么做呢?曹吉祥回想起了当年夺门政变之事,选了个好日子来个马到成功。想到这里,他就去找自己的死党、掌钦天监事太常寺少卿汤序看看天象,想择个佳日吉时。汤序听后便说:天顺五年(1461)七月初二拂晓最吉。因为这一天的拂晓时刻是大明西征军将士即将出发之时,作为西征军的统帅、兵部尚书马昂和怀宁伯孙镗就得在这个时刻向皇帝陛辞,然后再远行去征讨侵扰甘凉边境的鞑靼孛来部。曹吉祥、曹钦等随后预谋:乘着马、孙去向皇帝告别、开启朝门之际,曹钦率领军队由外入内,曹吉祥以禁兵相应,内外夹击,杀了马昂和孙镗,这样就会使得朝廷一时无人组织和统领讨逆部队,然后便由他们曹氏来夺取帝位。(《明英宗实录》卷330,《明史·宦官一·曹吉祥传》卷304)
商量妥当后就开始各自行动,曹钦召集那些曹家蓄养的达官及其同党夜饮,并对他们进行了厚赠,只等着天亮之际立即动手。而就在这夜里,怀宁伯孙镗与恭顺侯吴瑾等都各宿在了朝房里,想等到天蒙蒙亮时就去与天子道别西行。这时曹钦手下有个叫马亮的达官都指挥使因为害怕造反不成,就乘人不备偷偷地从曹府溜了出来,慌慌张张地闯到了吴瑾夜宿的朝房,将曹钦谋反的计划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吴瑾听完后立即将该事告知了孙镗。两人当即决定,飞报天子朱祁镇。但怎么个上报法?那时天还没亮,宫门都关着。孙、吴两人灵机一动,从长安右门门缝中投疏入宫,由于时间紧迫,加上两人都是武夫,上呈疏文只写:“曹钦反!曹钦反!”(【清】夏燮:《明通鉴》卷28,《明英宗实录》卷330)
明英宗拿到疏本后一看,当即吓得几乎要瘫倒,过了一阵子,情绪才稍稍稳定,他马上以他事召见太监曹吉祥。曹吉祥不知底细,立马赶去。到宫门口时,守卫者用绳子将他吊进了宫中,这也是大明宫中夜见皇帝惯用的方法。见到曹太监来了,依然怒气冲冲的皇帝朱祁镇立即下令:将这该死的狗奴才给关押起来,并敕命侍卫与各部门关闭皇城四门和京城九门。(《明英宗实录》卷330)
而就在这时,曹钦突然发现马亮不在了,马上意识到,大势不好,事情有可能败露,于是率领一拨子人马直接冲向锦衣卫指挥同知逯杲家。逯杲原本是由曹吉祥举荐而得以升官的,后来为了拍皇帝的马屁,他死力伺察曹府阴事。为此,曹钦对他恨之入骨,一发动政变就要去找逯杲算账,刚好在逯杲家门口不远的地方,两人相遇了。曹钦二话没说,见到仇人上前就一刀,当场便把逯杲的头颅给砍了,随即令人将其碎尸万段。然后他带人冲向西朝房,去找都御史寇深去算账。寇深原本与曹钦关系不错,但由于在曹福来事件上寇深主持了言官们的弹劾,由此让曹钦给恨上了。来到西朝房,见到寇深,曹钦令人举刀便砍,当场把寇深从肩膀往下砍成了两半。随后他又率人往东朝房去,想找内阁大学士李贤。(《明史·宦官一·曹吉祥传》卷304,《明英宗实录》卷330)
那时李贤已到了东朝房,听到外面战马嘶鸣,人声喧嚣,以为是西征军将要出发,因而也就没多大在意。过了一会儿,他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就想出门来看看,刚出去就遭一武士一刀。幸亏李贤反应快,一躲闪,刀从肩膀上擦过,但刀刃割伤了他的耳朵。那武士正想再补一刀,曹钦赶到,斥退了武士,随即握着李贤的手,连声说:“别怕,别怕!”说着,他将手里拎着的逯杲人头在李贤面前晃了晃,然后指着说:“我要不是因为此贼所害,怎么会有今日之举?你可帮我写个奏章,就说今日举兵就是为了复仇。”李贤见到这番情景,不敢不答应,但又怕自己落下不好的名声,于是托词手头没有笔墨,不好写奏章。曹钦抬头一看,吏部尚书王翱夜宿的朝房里正亮着灯,于是令人扶着李贤上吏部朝房去,向王翱借了笔墨纸写起了奏章。奏章写好后,李贤拉了王翱一起来到东长安门,将奏章从门缝中投了进去。(《明史·宦官一·曹吉祥传》卷304,《明英宗实录》卷330)
这时,一路“随行”过来的曹钦见到东长安门死死地关着,心里顿时火腾腾的,令人放火烧,但还是不得入,于是只好转向西长安门,门内守卫官军拼死抵抗,且拆了御河岸的砖石来堆塞宫门,然终使曹钦不得入。这时急红了眼的曹钦想加害李贤,王翱凭着自己与曹钦的交情为李贤求饶,李贤这才保住了一命。曹钦见到西长安门攻入无望,便转向东安门去。而就在这时,恭顺侯吴瑾正带了几个人在侦查叛军情况,不曾想到遭遇了奔向东安门的曹钦,双方由此展开了激战,吴瑾力战而死。(《明史·宦官一·曹吉祥传》卷304,《明英宗实录》卷330)
再说曹钦来到东安门,任凭怎么猛烈冲击,那大门还是纹丝不动。曹钦黔驴技穷,只好令人纵火焚烧。大火中坚实的东安门逐渐被烧坏,眼看就可以进入了,哪想到宫门内的守卫者也堆起了一大堆柴火开始在里边焚烧,顿时东安门一片火海。(《明史·宦官一·曹吉祥传》卷304,《明英宗实录》卷330)
再说孙镗自东长安门投疏后,就想去召集将士,平定叛乱。他先来到太平侯张瑾家,张瑾就是那个力主杀害爱国英雄于谦、范广的佞臣大恶张之子。张凶恶无比,可他的儿子却是个贪生怕死的缩头乌龟,听说有人叛乱,他的两腿就直哆嗦,哪敢出去平乱。孙镗没法,只好走出张府,跟自己的两个儿子孙辅、孙说:“征西官军多从京城宣武门出发,你们赶紧赶往那里去,见到他们就说:‘法司部门大牢里的囚犯们越狱造反了,谁要是能逮住了越狱犯,谁就会有重赏。’”孙辅、孙依之行事,官军将士们听说后马上云集起来,一下子聚集了2000多人。孙镗对着这2000多号兵士大声喊话:“勇士们,你们看到西长安门上的火光吗?那是曹钦造反了!叛党人数不多,大家奋勇杀之,朝廷必定会好好升赏的!”众将士听后纷纷说:“好!”随即跟着孙镗向西长安门方向进发。(《明英宗实录》卷330)这时,工部尚书赵荣也披甲策马,在大街中飞驰,且高喊道:“曹贼作逆,壮士同我讨罪!”有不少人听到后跟了上去。这样一来,又集合起了数百人,赵荣随即带了这些人前去平乱。(《明史·赵荣传》卷171)
这时,叛军头目曹钦发现西长安门进不去,又转向进攻东安门。孙镗发现后紧跟过去。时间一分分地过去,天色也渐渐地亮了起来,曹钦叛党中有不少人开始偷偷开溜,但大部分还是跟着主子玩命。孙镗乘势发起猛烈进攻,叛党分子向着东华门方向退去,李贤、王翱等遂获救。孙镗率军一路追击,到达东华门附近时,遭遇到了曹铉、曹的顽固抵抗,双方互有死伤,从早晨一直到中午都未能分出胜负来。午后叛军开始出现不敌之势,先是曹被击斩,接着是曹钦本人也因中流箭而受重创,随即他策马后退。退到东大市街时,他似乎觉得没路可退了,便与孙镗军再次展开死战,这样的对垒作战持续了大约半天。到了傍晚时分,在曹铉率领的100多名骑兵发动的3次猛烈冲锋进攻下,孙镗军开始出现了动摇。这时的孙镗果断采取措施,斩了后退者,命令神臂弓手一齐发箭。曹铉人马终于抵挡不住雨点般的射箭,四处溃散,就连曹铉本人也被杀了。孙镗儿子孙见此情景,跃马挥刀,勇往直前,冲到了曹钦身边,举刀便砍。曹钦迅速阻挡,只伤及右臂,众叛乱者见到主子被砍,立即围了上来,将孙给围杀了。但整个战斗局势还是朝着叛军不利的方向发展着,曹钦见之,感觉在此恋战绝对无望,于是率领数骑去攻安定、东直、齐化等门。诸门尽闭,曹钦只好带领残部逃回自己的家中,作最后的挣扎。(《明英宗实录》卷330,《明史·宦官一·曹吉祥传》卷304,《明史·孙镗传》卷173)
曹钦逃回家中时,天顺帝的母舅、会昌侯孙继宗率人马也赶来支援了。这时天色已暗,突然间又下起了倾盆大雨。孙镗帅兵直挡叛军前锋,兵部尚书马昂统领精兵在外殿后,会昌侯孙继宗继之,整个曹宅被层层包围。曹钦不甘失败,数次组织家众及达官出击。就在这时,孙镗下令:“凡是能杀叛党的将士,一旦获得曹氏家族财产,就归他所有!”此令一出,官军将士奋呼而入。曹钦眼见大势已去,投井自杀。曹氏屋宇夷为瓦砾,其内财物早就被抢劫一空,人口被屠杀殆尽。包括曹钦哥哥都督曹铎、弟弟指挥曹铉及堂兄都督曹,皆为官军所杀,其亲党同谋之家,也为之一空。(《明英宗实录》卷330)
3天后,曹吉祥被磔于市,同时被磔的还有曹钦、曹铎、曹等人的尸体。(《明英宗实录》卷330)掌钦天监事太常寺少卿汤序、曹家门客冯益及曹氏姻党皆伏诛,其家籍没。马亮以告反者,授都督。兵部尚书马昂、吏部尚书王翱和吏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李贤等因在平乱中表现杰出,皆被晋升为太子少保,工部尚书赵荣兼为大理寺卿,孙镗进爵为侯。(《明英宗实录》卷331,《明史·李贤传》卷176,《明史·王翱传》卷177,《明史·宦官一·曹吉祥传》卷304)
曹氏之乱终于被平定了,那年皇太子朱见深是15虚岁。15岁少年的家门口再次发生了大动乱——这也是他早年生涯中第五次受到的大惊吓。每每想起这事,就让人心惊肉跳,好险啊,曹氏叛党火烧东西长安门、东安门,激战皇城,要是他们再往里走一步,那就要祸及大内了。少年皇太子和他的皇家兄弟及宫中“漂亮妈妈”们想起这些就会不寒而栗,惊恐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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