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八年(1457)新年刚过,11虚岁的废皇太子朱见深与其他皇家兄弟姐妹们还沉醉在过新年的欢乐中,只见服侍自己的宫中仆人们不停地忙碌着,据说都是为了过元宵节而准备的。
元宵节有着什么样的寓意?这对于当时还刚刚迈入少年门槛的朱见深来说可能不甚明白,反正就是大家在一起开开心心地过节吧。过完了元宵节便是正月十六日,按理说一个新春佳节就此过去了。可帝国皇家规矩多,礼节重,节日喜庆余温尚存,大家都陶醉了,小孩子们当然更不例外。
那天夜里,又疯玩了一天的小孩子们早已筋疲力尽地上床入睡。大约四更时分,大明宫廷内外响起了阵阵的嘈杂声和整齐的脚步声。伴随着这些声音,夜幕中隐约可见一队队兵士举着火把,小跑步地来到了明皇宫东南的南宫外边。领头是当时大明总兵官、太子太师、武清侯石亨,都督张,左都御史杨善,左副都御史徐有贞,右都御史罗通和司设监太监曹吉祥等。(《明英宗实录》卷274)只见得这伙人鬼头鬼脑地凑在了一起,嘀咕了一会儿,随即便听到“啪啪啪”的砸锁声。砸了好久,那铁水浇灌死了的南宫门锁却依旧“岿然不动”。有人见此改用手指叩门,“嘟—嘟—嘟”,“嘟—嘟—嘟”,叩了好几下,可就是没听到里边有什么反应。这时,领头的那五六人中以“多智数”而著称的左副都御史徐有贞有点不耐烦了,他当即下令,让人取来大木头,将它系挂起来,然后再叫几个身强力壮的兵士抱住大木头,用力撞向南宫大门。“咚—咚—咚!”一阵阵的撞击声,沉闷又恐怖,可南宫大门却依然纹丝不动。气急败坏的徐有贞心有不甘,只见他的老鼠眼转了一转,一个鬼主意顿时蹦了出来。他走到总兵官、太子太师、武清侯石亨和都督张跟前,叫他们马上从军中挑选出几个身手敏捷的勇士,命令他们迅速翻墙而入。当勇士们一一越入之后,徐有贞和石亨立即指挥他们与宫墙外的兵士们相互配合,推搡宫墙。不多一会儿,只听得“轰隆隆”一声巨响,一段南宫宫墙倒塌了。几乎与此同时,南宫宫门在大木的不断猛烈撞击下也终于开启了。见此,石亨、张抢先进入宫内,徐有贞、杨善和曹吉祥等一一相继跟上。(《明史·徐有贞传》卷171,【清】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南宫复辟》卷35)
这时在南宫里头已经被幽闭了7年的史上最年轻的太上皇之一朱祁镇因事先得到了皇太后“母亲”派人送来的密报,在听到宫门撞击声和宫墙倒塌声后,立即下了床,点了支蜡烛,并拿了它朝着宫门方向走去。还没走几步,他就碰上了石亨、张和徐有贞等人,当即便问:“尔等何为?”(【清】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南宫复辟》卷35)徐有贞、石亨和张等人立即跪在地上,齐声说道:“请太上皇复登大位!”随即喊着军士们赶紧将事先准备好的辇舆推过来。这时徐有贞乘机好好地表现了一番,亲手扶着明英宗登上辇舆,等他坐稳了,立即命令军士们推着走,他自己则手挽辇舆一路随行。(《明史·徐有贞传》卷171)
说来也奇怪,原来还是阴霾密布的天空此时忽然开朗起来,星星与月亮都露脸了。明英宗高兴地坐在辇舆里头,问起一路随行诸人的姓名,各人都一一自报。等走到东华门时,守门人挡着不让进,辇舆里的明英宗听到后立即发话:“朕乃太上皇帝也!”守门人一听到这话赶紧溜了。明英宗一行随即继续向前,没过几分钟就来到了奉天门。有人在外一说奉天门到了,明英宗就迫不及待地从辇舆里爬了出来,徐有贞、石亨等赶紧弯腰扶着他在奉天门落座。众人见此,立即跟着徐、石等人高呼“万岁!”这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明史·徐有贞传》卷171)景泰朝廷的百官们正在漏阙下等待着大病初愈的当朝天子朱祁钰如约临朝,忽然间听到殿中一阵呼噪声,正惊愕之际,各宫殿门一下子又全开启了。只见徐有贞大步走了过来,对着同僚群臣大声喊道:“诸位,太上皇帝复位了,大家赶紧去朝贺!”百官们听后一时震惊,有几个反应快的最先走了过去,其余的都集体无意识地挪动了脚步,陆陆续续地跟着,来到了太上皇明英宗跟前,行五拜三叩头大礼。(《明史·徐有贞传》卷171)
大礼刚毕,明英宗就谕百官们:“卿等以景泰皇帝有疾,迎朕复位,众卿仍旧用心办事,共享太平。”群臣皆呼“万岁!”(《明英宗实录》卷274)
此时喜出望外的朱祁镇头脑里早就没了当年从漠北南还时许下的誓言:“朕得南还,就令朕守祖陵或为庶人,亦所甘心!”(《明英宗帝实录》卷194,《废帝郕戾王附录》第12)有的只是政治场上权力野兽之间争分夺秒与你死我活的争斗。
就在滑稽、喧闹中如小孩子玩游戏似地玩完了复辟登基简礼之后,朱祁镇来到了文华殿,马上“命徐有贞兼翰林院学士,于内阁参与机务,召内阁臣、少保兼太子太傅、户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陈循等面谕之,遂命循等与有贞俱就文华殿左春坊草宣谕”。没多一会儿,诏谕草拟好了,徐、陈上呈上去。朱祁镇看后觉得还不错,就交予礼官到午门正式宣读,其文曰:“上皇帝宣谕文武群臣:朕居南宫,今已七年,保养天和,安然自适。今公、侯、伯、皇亲及在朝文武群臣咸赴宫门,奏言:当今皇帝不豫,四日不视朝,中外危疑,无以慰服人心,再三固请复即皇帝位。朕辞不获,请于母后,谕令勉副群情,以安宗社,以慰天下之心。就以是日即位,礼部其择日改元,诏告天下。”(《明英宗实录》卷274)
什么?复辟皇帝诏书中说当今皇帝景泰帝身体不适,有大臣再三恳请太上皇出来复辟?且早已上请了孙皇太后,这些事都是真的吗?百官们听完宣谕后内心充满了狐疑,但谁也不敢当场质疑,只是“本能”地按照礼官们的导引,一一整齐冠带,然后再到奉天殿,参加朝贺明英宗朱祁镇的复辟即位大典。不过,这时已是景泰八年(1457)正月十七日的中午了。也是从这一天开始,帝国纪年改为天顺元年(1457)正月十七日,景泰统治灰飞烟灭,大明“中兴”大业戛然而止。(《明英宗实录》卷274)这就是明史上有名的“南宫之变”或称“夺门之变”。
再说那犹如一群活闹鬼导演的复辟即位大典之戏刚刚演完,朱祁镇就马上下令,在朝贺班列的群臣中当廷逮捕少保兼太子太傅、兵部尚书于谦,少保兼太子太保、吏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王文,并令人火速赶往内廷,逮捕司礼监太监王诚、舒良、张永、王勤等,然后将他们全部打入锦衣卫狱中。(《明英宗实录》卷274)几乎与此同时,他又“升太常寺卿许彬为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于内阁参与机务。彬素与武清侯石亨等交密互是,亨等荐之也”;“升都察院左副御史兼翰林院学士徐有贞为兵部尚书(接替于谦兵部尚书之职,笔者注),兼职视事如故”;“命召太子太保安远侯柳溥、广宁伯刘安、都督佥事毛忠还京”;“调锦衣卫指挥曹敬、林福于武功中卫”(《明英宗实录》卷274)。
5天后的天顺元年(即景泰八年)正月二十二日,丧尽天良的明英宗冤杀了少保、兵部尚书于谦和吏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王文等,与此同时还杀害了景泰朝司礼监太监王诚、舒良、张永、王勤,以及钟鼓司内官陈义、教坊司左司乐晋荣。“是时,中官坐诛者甚众,(兴)安仅获免云。”(《明英宗实录》卷274,《明史·宦官一·兴安传》卷304)(www.xing528.com)
同一天,复辟皇帝朱祁镇还迫不及待地下令,将户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陈循、工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江渊、刑部尚书俞士悦、吏部左侍郎项文曜充铁岭卫军,罢户部右侍郎、翰林院学士萧镃,兵部左侍郎、翰林院学士兼左春坊大学士商辂、兵部右侍郎王伟、大理寺左少卿古镛、南京通政司参议丁澄为民。(《明英宗实录》卷274)
至此由陈循、江渊、萧镃、商辂、王文和高谷等6人组成的景泰朝内阁,只剩下了高谷1人。天顺元年(1457)二月初六日,工部尚书、东阁大学士高谷识趣地提出退休,明英宗当即予以准允。(《明英宗实录》卷275)这样一来,整个景泰朝内阁一个阁臣都不剩了。取而代之的是夺门之变主谋者之一徐有贞领衔的复辟朝廷新内阁。
相比于参谋决策的朝廷中枢机构内阁而言,六部是当时大明中央的权力执行机构。明英宗在杀了司礼监太监王诚、舒良、张永和王勤等一批内官和贬谪了陈循、江渊、萧镃、商辂等内阁阁臣,从而把大明朝廷的批红权和票拟权牢牢地抢夺到自己的手中之后,又毫不犹豫地对前朝部院主要领导阶层展开了“清剿”。
前文已述,原户部兼职尚书陈循充军辽东、户部右侍郎萧镃削职为民,而另一位一直在主持中央财政工作的户部尚书张凤被复辟皇帝调任南京户部;原刑部尚书俞士悦充军,另一位刑部尚书薛希琏也被调任南京刑部;原主持工部工作的尚书江渊充军,另一位兼任工部尚书的老阁臣高谷致仕;原兵部尚书于谦惨遭冤杀,兵部左侍郎商辂、兵部右侍郎王伟削职为民,兵部车驾司署郎中事主事沈敬充军铁岭;原吏部左侍郎项文曜也充军铁岭,吏部尚书王直与礼部尚书胡濙及老阁臣高谷等人眼见自己无法“与时俱进”,遂分别于天顺元年(1457)正月底和二月初提出了致仕请求,因他们在迎复、易储等几件事情相对客观地维护过朱祁镇父子的利益,故得以归老善终;原景泰朝廷都察院一把手左都御史王文被杀害,另一位左都御史萧维祯被调任南京都察院(《明英宗实录》卷274,卷275)……至此,北京中央朝廷部院“清剿”一空。
而在此过程中,权位高势能者的极端自私性暴露无遗。什么国家、民族利益,什么传统伦理道德和天地良心在绝对专制皇权面前都显得那么的无足轻重。在明朝历帝中,明太宗朱棣和现在我们讲的复辟皇帝朱祁镇做得尤其过分。俗话说得好,上梁不正下梁歪。有怎样的皇帝,就有怎样的大臣。夺门之变后,明英宗宠信和重用的徐有贞、石亨等政变骨干分子无一不是极端自私自利的奸佞小人,他们利用复辟皇帝内心深处拥有的强烈复仇心理,将与自己有着过节的或将有可能妨碍自身利益的朝廷同僚一一予以杀害或贬黜,甚至还要踏上一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就在这样的过程中,天顺朝廷把于谦、王文等所谓的景泰朝党人“罪行”榜示天下。(《明英宗实录》卷274)
按理说事情做到了这一步也该差不多了。不,在复辟皇帝明英宗及夺门之变骨干们看来事情远没有做够,甚至连内宫里头的孙皇后也有相同的看法。天顺元年(1457)二月初一日,她向大明宗室亲王及中外文武群臣发布制谕,把已经倒台的前朝皇帝朱祁钰骂得连猪狗都不如,将他撵出明皇宫,废为郕王,并“送归西内,俾知安养”(《明英宗实录》卷275)。而后天顺皇帝又下令,废除景泰帝母亲吴氏的皇太后尊号,仍称为“宣庙贤妃”,并复景泰废皇后汪氏为郕王妃。(《明英宗实录》卷275)
与之相关且十分奇怪的是,那时已被“夺门”政变者软禁的景泰帝却突然间出现了政敌们意想不到的病情好转。据当时的文臣叶盛所记:大约在明英宗复统后的两三日,“诸文武首功之臣列侍文华殿”,明英宗在殿上“呼诸臣曰:‘弟弟好矣,吃粥矣!事固无预弟弟,小人怀之耳!’诸臣默然。”(【明】叶盛《水东日记·英庙友爱至德》卷5)但随后不久朱祁钰的病情开始恶化。天顺元年(1457)二月十九日,他因“病”薨世。这是明朝官史上的记载,但文臣笔记记载则不然,“景泰帝之崩,为宦者蒋安以帛勒死。”(【明】陆釴撰《病逸漫记》,《国朝典故》卷67;黄云眉先生在《明史考证》第1册中加上按语“不知其可信否?”P119,中华书局1979年9月第1版)
皇弟朱祁钰死后,皇兄明英宗让礼部讨论一下采用何种祭祀葬礼。礼部回答说:应该以亲王例祭葬之,辍朝二日,加上下葬那天再辍朝一日。明英宗皆予以采纳,但随后他又下令,将已在兴建的景泰陵给毁了,在北京西山以亲王礼节规制下葬之,并给已经死去了的皇弟朱祁钰加谥号为“戾”。(《明史·景帝本纪》卷11,《明英宗实录》卷275)
谥号是中国传统社会中朝廷对已故君主或大臣一生做出的评价性称号。“戾”在古汉语中是“凶暴”“猛烈”的意思,在谥法上的含义是“违背”“知过不改”。从景泰帝一生来看,除了在易储、立储等个别事情上执拗以外,他是个纳谏如流的有为之君(《明宪宗实录》卷147),怎么也不能与“戾”皇帝挂上钩,恰恰相反,“戾”皇帝倒是与刚愎自用的明英宗自己十分接近。因此说,天顺复统之初,明廷对待景泰帝本人而言又是一大冤案。
夺门政变,深更半夜那“啪啪啪”令人心惊肉跳的砸锁声,“咚—咚—咚!”让人头昏脑裂的宫门撞击声和随后乱哄哄的嘈杂声……这一切对于当时还只有11岁的废皇太子朱见深和比他年龄更小的皇家兄弟们来说可谓受惊不小。虽说小皇子们不知道天天与他们一起待在南宫里的太上皇父亲今夜跟找上门来的那些人偷偷摸摸地去干什么,但随后听到“太上皇复位”的消息着实让他们与南宫中的“漂亮妈妈们”高兴了一番。然而这样的高兴并没有持续多久,宫廷上下就开始弥漫着极其恐怖的气氛。听服侍自己的宦官和宫人们讲,父皇复辟即位大礼刚过,他就当廷下令,逮捕于谦、王文、王诚、舒良等一大批景泰朝的“奸党”分子。什么?于谦,他不是当年皇叔叔景泰帝当政时领导北京保卫战的大英雄?!听大人们说,要是没有他和皇叔叔,我大明帝国可能早就给瓦剌人搞没了。虽说这次夺门之变后,少年朱见深和他的皇家兄弟立即搬回到了皇宫中生活,但随后他们发现,以前当皇帝的叔叔朱祁钰却被撵出了宫,搬到了荒寂的西内。据说他病得很重,但皇奶奶就是不让他在宫里住着。几天后有人来向皇奶奶报告,说他死了。宫内的人听说后偷偷地为之叹息,但也有的人为近期变化莫测的朝堂风雨而惊恐不已,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哪天会被扣上景泰“奸党”分子的帽子而遭受逮捕、杀戮。据内官们私下所言:自夺门之变以来,朝堂上天天都能见到名叫石亨和曹吉祥的几个人,只要他们到父皇那里一嘀咕,就有一批前朝的外廷官员和内廷宦官遭受逮捕、降职、外放、充军、籍没、枭首于市、凌迟处死……更有出外办事的宦官回宫后偷偷传言,北京城里的老百姓都在私下议论着:这天顺帝一上台,大明帝国暗无天日,京师内外血风腥雨。(《明英宗实录》卷278,参见笔者《大明帝国》之瑏瑤《景泰、天顺帝卷》下册,东南大学出版社,2016年5月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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