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羌族口头艺术中的白石崇拜调查

时间:2023-10-0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在羌族的民间口头艺术中,与“白石崇拜”或“白石神”有关的故事和传说种类繁多,形态多样。[4]1.民国时期西方学者的调查记录“白石崇拜”是中国西部少数民族较为普遍性的宗教信仰习俗,其在氐羌系少数民族中最为流行。近代学者对西南少数民族“白石崇拜”习俗的调查记载,始于“内地会”传教士、华西边疆学会创办者之一澳大利亚人叶长青。在这些文章中有大量记录羌族“白石崇拜”习俗的档案。

羌族口头艺术中的白石崇拜调查

羌族是一个历史悠久、文化多元而灿烂的民族,其只存在语言而没有文字的客观现实,使得丰富多彩的民间口头艺术成为羌族人民记忆历史、传承文化与信息交流、沟通的重要手段。在羌族的民间口头艺术中,与“白石崇拜”或“白石神”有关的故事和传说种类繁多,形态多样。“羌族的大石崇拜和尚白习俗,构成了关于白石的种种神话传说,其主旨即表述白石是拯救人类和保护羌族的神物。这种羌语称为‘阿渥尔’的白色石英石,被羌民尊为天神的象征,并以此代表各种具体神灵,不过只有地位最高、最神圣的天神,被人们供奉在每户房顶正中的最高处,长期受到膜拜。步入羌寨,放置在山上、地中、房顶、屋角的白石,极为引人注目,联系前面提到的神话中羊图腾、雪山崇拜的描述,都充分反映了羌族由来已久的尚白习俗。”[4]

1.民国时期西方学者的调查记录

“白石崇拜”是中国西部少数民族较为普遍性的宗教信仰习俗,其在氐羌系少数民族中最为流行。近代学者对西南少数民族“白石崇拜”习俗的调查记载,始于“内地会”传教士、华西边疆学会创办者之一澳大利亚人叶长青(J.H.Egar)。[5]1898年,叶长青被“内地会”董事会派往中国;1902年1月,他来到四川嘉定(今乐山市)并和传教士托尼(Toyne)一起考察了川西彝族地区和打箭炉(今甘孜藏族自治州康定市)一带;1903年,他前往理塘和巴塘考察;1909年,他和夫人莉丽来到巴塘准备传教,同时进行民族考察;1914年至1917年,叶长青被派驻在岷江上游的威州,在此期间,他对川西羌族进行了的研究。

1922年,叶长青在《华西边疆研究会杂志》第1卷刊发了The White Stone(《白石考》)和White Stone Ornamental Designs(《白石装饰图案》),“描述了雅砻江、岷江及金沙江地区白石的分布,对其用途与意义进行分析,比较了白石在不同地区、不同文化语境下的异同”[6]。1923年,他在《教务杂志》发表文章,详尽介绍了理县白空寺的“白石崇拜”:“在靠近理蕃的地方有一个寺庙,它既不是藏传佛教寺庙,也不是汉传佛教寺庙,那里有三块大石头崇拜,与真正空荡的白空寺一样闻名。”[7]学者们认为,叶长青可能是最早记载了白空寺“白石崇拜”的近代学者。

近代羌族“白石崇拜”习俗系统的记录,现今发现较早的始于现代“羌族(学)研究”的创始人——英国传教士托马斯·陶然士(Thomas Torrance,1871—1959年),1911年至1935年间,他几乎每年都前住川西羌族地区传教、考察,其于1920年出版的《羌族的历史、习俗与宗教——中国西部的土著居民》,不仅是近代第一本系统记录和研究羌族的专著,而且,该书与1934年发表的《羌族宗教的基本精神理念》、1937年出版的《中国最早的传教者:古代“以色列人”》一起,构成了他研究羌族历史与宗教文化最为著名的文章。在这些文章中有大量记录羌族“白石崇拜”习俗的档案。如在《羌族宗教的基本精神理念》(1934年)第三章“羌族的宗教”中,他写道:

他们信神,且只崇拜一个神。神被冠以各种名称:精灵、天神、天王、山神、山王。

神性的标记是一块白石头,被称为“罗比”。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拜神的时候,那里必竖有这一标记。

神性是一个整体。对此不容抱怀疑态度。神还被视作“三位一体”。对这种宗教概念的准确性,难以下界说。他们为了支持这种信念,在屋里较高的墙上立有三块白石头;在某些神龛和庙宇立有三块白石头;也许还根据他们的崇拜理由,在它们两者后面各设三个祭坛。

他们有一间空旷、简陋的祭祀房,那是一间真正的神殿,尽管不含有这个词华美的现世的意味。那里面就安置着白石。

祠庙建在灌木丛或矮树丛中,有时就在附近,有时有一英里左右的距离,有时在山顶上。神圣的树林,称为“神林”。邻近是一片开阔地,供宰杀祭物用。一些矮树林没有祠庙,仅有一小块开阔的圆形土地和白石神。

“罗比”或曰白石神以其自然状态被拿来安置。在汶川、理番、威州和茂州地区,它们都是石英石块。哪里有祠庙,哪里就有一条平滑的石头立在前面作为祈祷处。不能用金属工具来为它整形,可以简单地用另一块石头把它砸成合适的大小。

有公认的宗教司祭者,他们称他为巫师,也称驱魔人。司祭仪式是巫师们以口头方式代代相传下来的。[8]

《羌族宗教的基本精神理念》是作者1934年5月2日在华西边疆研究协会的讲座发言稿,也是首篇从比较宗教学角度将羌族宗教与西方宗教进行对比研究的论文。在文中,他谈及羌人的“圣石”:

使用神圣白石是羌族崇拜的主要特征。他们在神林中和屋顶上都立有白石。在神林中,它立于祭坛之上;在屋顶上,它永远置于后墙上的墙垛中间。他们并不认为神居于其中,因而并不会去崇拜它。白石之所以神圣,首先因为它是白色的。白色代表正直,与之相反,黑色代表邪恶。神是嫉恶扬善的,而白石的颜色则象征着神的崇高。白石之所以神圣的第二个原因是,它提醒着人们,神是天生充满力量的“磐石”或“山峰”。神只有一双纯净的眼,不见邪恶;神是一切善行与祝福的“石源”。这是构成他们信仰的两个基本信条。

白石必须是圆锥形的或是形状像山峰的,并以天然的或未经凿刻的状态被立起。有时会在其底部周围放上一些小白石,但这些并没有宗教意义。白石本身的意义在于,它不断地暗示,只有以崇高的方式才能接近神,而人只有在品格上达到这一要求才可能见到神。作为屋顶上的纪念碑,它毫不含糊地证明,居住在它下面的那些人都将天神看作他们的神,并愿意按照他们父辈的远古习俗来侍奉神。[9]

葛维汉在其专著《羌族的习俗与宗教》中,也谈及他1933年至1948年间多次深入羌寨时随处可见的“白石崇拜”:

在阿尔寨、和平寨和小寨子,以白石作为保护神来供奉。在佳山寨的寺庙也如此,它是在桌子上方的石墙上有一个石制祭坛,上面放一白石,它被称为白石王,另外在寺庙的楼板上还放有一个作为火神的白石。在龙溪寨的神林,地上放着块约0.6米的长条黑石作为当地的保护神,而寺庙供奉的白石是山神。在这个寨子的上方是克枯寨,那也是在神龛中放置象征谷神汉族仓颉神的白石。在小寨子和萝卜寨,一块不是白色,如羌房一般的岩石被人们所敬奉,据说此神可以帮助人们消除疾病。[10]

在该书中作者还简述了羌人关于“白石崇拜”由来的传说:

据说,戈人比南迁的羌人后到达这片地区,企图争夺羌人占有的土地,羌人与之作战未赢,直到用白石作为武器才击败了戈人。由此,羌人对白石加以崇拜。[11]

1944年他发表于《西部边疆社会调查》的《和平寨和萝卜寨巫师的经文》文中有一段萝卜寨巫师与“白石”相关的经文,这也是目前所见用双语(羌语国际音标注音/其他语种)书写羌族唱经最早的作品:

天上的一个圈,地里有一块石和黑石。那里有三个石头。白石没有用。一只白色的鸡,用这只鸡清扫神灵的座位。再清扫低一些的地方,人们会很高兴。黄色的石头也没有用,需用一只黄色的母鸡。把祭品羊从头到脚清洗。从羊颈上拔下三根羊毛贻在大的纸旗上。黑石也没有用,我们要的是黑的公鸡。用柏枝来的熏烟来洁净它的全身。再用柏枝来打扫经书。这是会飞的石块。它很快地飞走了。[12]

此外,徐嘉瑞在1945年初版的《大理古代文化史》中,还引用了美国学者格莱汉专著《羌族习俗》第三部分“住所和村庄”中的部分内容,内有格莱汉所记汶川县龙溪乡龙溪寨(书中译为“龙旗寨”)的“白石崇拜”习俗:

在龙旗寨曾看见屋顶上放着两种不同的神龛,这里有十二块较小的石块围绕着一个大型的白色石块。在龙旗寨的神圣的丛林中,有四种不同的祭坛,以供祭献四个不同的鬼神之用。

……

最高的神是在神圣的白水晶(石英)石碑旁拜祭的,这种水晶石碑在不同地区称为“陆沙”、“陆查”、“罗比”……等。它的白色象征着神的纯洁与正义。白色是神圣的、纯洁的,因此自然而容易的会与神相通。[13]

2.民国时期国内学者的调查记录

在国内,正如前文所言,20世纪30至40年代,四川羌族地区受到国内民族学界的普遍关注,调查人数与范围日益扩大,专门论著也日见增多。其中,张宗南的《萝菔寨羌民的端公》[14],1941年边疆服务团学生暑期服务团汇印成册的《川西调查记》,[15]对羌人“白石崇拜”习俗均有所描述,因《川西调查记》记载“白石崇拜”习俗前文已有所引用,故在此对其他刊载情况加以简述。

近代国内关于羌族“白石崇拜”习俗的记录,较早见于《华西边疆》(1922—1942年,成都:华西边疆研究学会编)、《民族学研究集刊》(1936—1948年,重庆:中山文化教育馆研究部民族问题研究室编)、《边疆研究论丛》(1941—1945年,成都:金陵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出版)、《边疆服务》(1945—1946年,成都:中华基督教会全研究刊物国总会边疆服务部编)等杂志。

《边疆研究论丛》为民国时期边疆问题研究刊物。由金陵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出版,主要刊登金陵大学师生关于边疆少数民族问题的论文,内容包括西藏研究,对羌族、瑶族的族谱和彝族、瑶族的文化和宗教研究等。1941年,刊物发表了胡鉴民《羌族的信仰与习为》一文,[16]这是中国现代学者较早系统研究羌族宗教信仰的论文。文中频频谈及羌人的“白石崇拜”,如:

灵气不一定都有形相,但万物都有灵,因此在外表看来,拜灵气就是拜物。羌民以白石代表种种神灵,以皮包代表毒药王,以叉叉代表猎神,自属同样的意义。

又如:

羌民的屋顶好像是西式洋房的屋顶花园一样。中央为农牧工作场,旁边墙上为敬神之处。羌民屋顶上均有神,但神之尊数则各不同,例如在汶川县之萝卜寨屋顶上凡五尊神,用五块白石代表。

《民族学研究集刊》由中山文化教育馆研究部民族问题研究室编辑,前后共出版六期。1936年在上海出版第一期,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后因抗战爆发,第二期迁至长沙出版,第三期至第五期又迁至重庆出版,其中第五期改由中华书局出版。1948年在上海出版第六期,编辑者改为中山文化教育馆研究部民族组,仍由中华书局出版,此后停刊。《民族学研究集刊》为1934年12月在南京成立的中国民族学会的机关刊物,主编为黄文山,主要编辑者为卫惠林等。主要发起人包括何子星、黄文山、孙本文、浚纯声、商承祖、胡鉴民、徐益棠、何联奎等知名学者,是中国第一个民族学学术团体,也是中国民族学、人类学发展早期最为重要的刊物。1944年,该刊又发表胡鉴民《羌民的经济活动型式·下篇乙》,文中记有“理县通化玉米播种仪式”:

理番通化附近的羌民在四月举行玉麦播种仪式。

择吉日开土,在良田中指定一块地方。中央放白石三块(一块亦可,但忌双数),代表谷神。

该文中记“理县通化乡立木基与季瓦两寨山王会”时云:

每年秋收后,于八月一日祭山王还鸡愿,各寨各备一白石代表山王,举会事务由各寨推会首负责。[17]

1939年夏,中华基督教会全国总会发起了一场旨在服务边疆的社会运动,即边疆服务运动。同年12月中华基督教会全国总会边疆服务部成立。1943年3月《边疆服务》创刊。“该刊宗旨是,介绍边胞实况,促进国人注意边疆。交换服务经验,增强同工服务兴趣。沟通各区声气,联络同工友爱情谊。研究边疆问题,贡献政府治边意见。报告本部工作,要求公开指导批评。”[18]同时,《边疆服务》也刊登了一些专家学者在边疆地区调研写出的学术报告。[19]在其1943年第一卷(第二期)刊出的刘恩兰《松理茂汶的介绍》中便提到羌人崇拜“白石”的习俗:

羌民的服饰和风俗,与汉人不冋。他们穿白色麻制的长衣,他们所住的是依山而筑的平顶房屋,街道雀狭,墙壁高耸,同时在门上有一块白石,这就是他们宗教的象征…···[20]

同期杂志刊有张宗南《萝菔寨羌民的端公》一文,相关内容也谈及羌人崇拜“白石”的习俗:

羌民所崇奉的最主要者有五个神,即天神、地神、山神、山神娘娘与关圣帝君。天神称“莫伯呀”,地神称“树卜”,山神称“拆格西”,山神娘娘称“西”,关圣帝君称“西窝”。

这五个神全无塑像,也没有写什么神位。神林中只是一个石头的祭台,上面也别无标识,不过在每家屋子最上层的所谓房背的围墙上有五块白石,就代表五神了,不过现在也有些家根本连五块白石都未设,需要还愿时就临时砌了五小堆小砖碎石,外涂石灰代替白石。

白石只有在房背上才代表神的意思,其他地方并没有白石,至于有些坟上的白石乃是砌坟者随便放上,并没特殊意义。[21]

《边疆服务》第八期刊有鲁愚的《闲话羌民》,文中将“白石神”称为羌民的最高神:“一进入羌民的村寨,家家屋顶上都供奉着白石,一块至数块不等,屋子里也供着白石,树林里也供奉着白石。这就是羌民的白石神。它代表着羌民的最高保护神——天地之神。”[22]范文海的《羌区旅行记》一文,虽言汶川绵虒一带羌人不穿麻布衣服,汉化很深了,“但他们每家房顶上都有‘白石’,白石的底下有数块小铧头,只从这供奉‘白石’上,我们可确知他们是羌民”。在羊店后山汉羌交界区,又云“若不是有‘白石’作记号,简直无法知道谁是羌民”[23]。文中考察涉及岷江和杂谷脑河下流流域的广大羌族村寨,包括汶川县绵虒、威州、七盘沟、牛老寨、雁门、通山寨、萝菔(卜)寨;茂县扣山三寨、牟托、茂县县城;理县佳山寨、通化、三岔沟;九枯的西山寨、增头集、牛山寨、木尚寨;十寨中的阳山五寨与阴山五寨;九子屯中的立力寨等地,均言村中有供奉“白石”习俗。海秋的《四川西北区概況》也言:羌人“他们的房子依山建筑,屋顶宽平,供有白石,是为羌人显明的标识”[24]

这其中,又以王文萱、胡鉴民等的调查记录较为详尽。如王文记述羌人建筑及信仰关系时记:

屋内并无供桌及其他祭器,进门处左右墙上供灶神,左方墙角有一石砌灶,煮祭品之用;左方西边墙上有方有窗眼二庁,正面之墙与西边墙角横一木棍,系拴祭羊之用;右方东边墙与正面之墙连接之角隅有一石砌之桌,上供白云石一方,等于土地神,其上方则有一洞,即供白云石王之神龛。白云石王羌名Way Ma Pa Kge。羌人住宅屋顶所供之白石神名Mu Da Ma Fa Kse。

屋中地上又供一白石,即火神,共计供三神。[25]

胡鉴民详细考察了羌地各处的“白石崇拜”习俗,如汶川的房顶神用五块白石代表。[26]又记理番县后二枯上三里羌人屋顶敬九尊神(九块白石);理番县星上寨所供为十二尊神(十二块白石)。[27]

可见这一时期,外来的学者均将“白石”作为羌族族群最显著的标志。与调查报告中羌人崇拜“白石”习俗的实录相呼应,近代文献中对羌族与“白石崇拜”或“白石神”有关传说、故事的记录,也始于此时,重要的有:1941年胡鉴民《羌族的信仰与习为》一文中便载有“白石崇拜的传说”两则;[28]1944年王文萱《四川西部羌人之信仰》一文记有“祭祀白云石起源”传说;[29]1945年鲁愚的《闲话羌民》中也记有“白石神的由来”传说。[30]

在胡鉴民《羌族的信仰与习为》一文中,羌人“白石崇拜”的缘由为:

(65)胡Ⅰ 据传说羌族曾有一次大流亡,弄得东西分散,其中有一支羌民定居后,遇到一种敌人称“葛人”,虽愚而强,羌人畏之,思遁,幸在梦中得神启示,并指导如何作战,羌人遵行,果将葛人打灭,神所指示打灭葛人之法甚为简单,即使用坚硬之棍,更继之以白石块,葛人覆灭,羌人始得安居乐业。民间有:“我们好了,我们快乐了,我们强了……”的欢呼。羌民领袖恐民众坠入“死于安乐”的深渊,提议答报神恩,借示饮水思源,而寓警戒。但民众只知他们的祖先曾在梦中得神之启示,但不知究为何神,且不知神究属何种形相,故云:“呼神神勿能应,指何物为神乎?”民族领袖问:“我们的祖先打灭葛人用何武器?”众答:“用坚硬之棍打胜,用白石打灭葛人!”领袖云:“用白石打灭葛人,即报白石可也!”众人称善,各觅一白石而返。领袖云:“白石即为吾等之神,以后如有忧患或灾难,你们可在白石神前祷佑。”这一段传说,足示白石神之由来与意义,羌人所要报谢的是指示他们战胜葛人的那个神,因神无形相,故以白石为象征,况白石本为神所指示,用以打灭敌人的武器。可是羌人之敬白石实有深长之意义与历史之根据。[31]

该书中又收录有另一则羌人“白石崇拜”源由的传说,此传说在其后的各个相关传说及故事的版本中甚为少见,代表了羌族从万物有灵的“自然崇拜”向以白石神为代表的“灵物崇拜”过渡期宗教信仰发展与变化的情况,极富历史价值:

(66)胡Ⅱ据传说称,羌族一度又把白石崇拜放弃了,“人不拜神,神亦不管人”。就在这个时期。羌人又恢复了树林神之信仰(据说在有白石神之前羌人即拜此神),并有一定祭典——杀羔羊,撒羊血;羊肉不准吃,或烧成灰,或弃之野外,并编辑标准祝词。

祭祀即在神林中举行,不蔽风雨。以后始建筑公共祭厅,称为Wa一gi。

在羌人的传说中,说明这个树林神有极大的能力,他要享受羔羊与礼拜,不供奉他的地方,他能令禾草不生,人有灾病,因此各处羌民都祀树林神。有一次他托梦给羌人,说明他在诸神中的地位,他说:“我岂是唯一之神,我之外还有天神。”人问:“天神是那个,在何处敬了?”神答:“你们从前在房顶上敬的白石就是代表天神。”人问:“白石代表天神我们都承认了,但在神林内白石的位置应当在何处呢?”神说:“在最高处祭厅的后面,石台之上立一白石,代表天神。祭厅内,墙上的神座内,立一白石代表地神,(名称各处不同)祭厅中,火炉后面,立一自石,代表火神,在祭祀那天须燃柏枝,并在天神后面立杉木一枝。”这一段对话,现在已成为羌人的祭典,同时这一段话解释了白石可以代表种种的神,但是在房顶上的那块白石,则代表天神。羌民向来对此白石的疑团,至此方始冰释。[32]

中国第一本旅行类刊物——《旅行杂志》1927年创刊于上海,是由时任上海商业储蓄银行(简称上海银行)的总经理陈光甫先生一手策划和创办的。《旅行杂志》每年12期为一卷,每月以号标示,1927年1月至1942年12月,《旅行杂志》共计出版16卷。由于战事原因后又迁至桂林、重庆出版,1954年在北京终刊。杂志初期文章内容多以旅游散文、随笔为主,后加入一定数量的“边疆内地民俗风情的考察、旅游学术性文章”。抗战爆发后,“随着局势的变化,为顺应时代要求,杂志内容将重点转移到西南,开始着重于西南西北大后方风俗人情的介绍和名胜的阐扬,一方面是弥补以往对内陆地区旅行信息介绍的严重不足,满足大量逃避战乱人群的需要,另一方面也是与当时国民政府内迁,国家建设重心转移保持一致的,先后刊行了《西南专号》《四川专号》《西南文化专号》等”[33]。王文萱的羌族调查论文《四川西部羌人之信仰》便刊于这一时期内。王文中刊录有流传于理番县佳山寨一带羌人“祭白云石王”的传说。1951年新世纪出版社出版了《西南少数民族及其神话》一书,内收有羌族神话一则——“白云石神”,经笔者将两文对比,其编选来源很有可能与王文萱的文章有关,因民国时期其他相关文献均称“白石”,独王文为“白云石”;其二,此时新中国刚刚建立,百废待兴,包括羌族在内的少数民族普查未及开展,故该书中神话只能摘编于民国时期文献;其三,该文与王文故事情节、叙述语言均大同小异,只是王文中人名为音标,半文半白;而《西南少数民族及其神话》中人名为中文译音,白话文。现将两文对比如下:

(67)王Ⅰ《四川西部羌人之信仰》:节,王文萱收集整理

根据羌人传说,久远之古代,有二牧人,一名Ca,一名Tsi Cai Pao,前者体大力强,并富有金银;后者贫而弱,故处于被压迫之地位。一日,Ca偷食一牛,二人互争,嗣至玉皇大帝前,帝询Tsi Cai Pao,Tsi不敢明言,帝乃生一计,命二人张口视齿,见Ca齿有余肉,故案大白。因此Ca怀恨在心,命Tsi即归还昔日所借之钱粮,并加重利。(一斗需五斗利)Tsi贫无力还,又至玉皇处诉。玉皇力劝Ca减轻利息,Ca不允,玉皇知Ca之野心,乃设计害之,玉皇以二杆,一为麻杆,一为柳杆,去外皮后二者不复能辨,命Tsi持柳杆,Ca持麻杆。并命二人互击,曰谁先击断则应得利。Ca一击杆断,喜甚;Tsi则久击不断,Ca念利忍痛受击,杆终被击断。至此,二人又争执,帝又生一计,以二石,一为雪球,一为白云石,命二人互击,声言,准先击碎谁胜。以白云石给Tsi,雪球给Ca,Ca一抛即碎,喜甚;Tsi抛之断Ca背,Ca痛甚,急奔,Tsi追击。久之,Tsi不明Ca奔至何处,嗣遇一老鸦,Tsi询之,鸦答曰虽见Ca但不愿告。Tsi愤而骂言,黑心黑皮黑骨头。据云至今老鸦一身黑色,始于彼时也。后又遇一喜鹊,询之鹊曰见Ca,并言Ca已认罪,且永不回返,一切本利均愿放弃,Tsi喜甚,并称喜鹊曰喜鸟,命之回复Ca曰,春夏不化雪之地,乃Ca住处,四季丰收之地为Tsi住处,从此划定。此后Tsi乃安居乐业,日盛繁茱,今日人类之始祖乃Tsi(并不限于羌人),Ca则乃居雪山。羌人迄居今仍信终年积雪处有Ca人居住,羌人因此感谢白云石击败敌人之功,始供奉白石。[34]

(68)田Ⅱ“白云石神”:全,田雨整理

在远古的时候,有两个牧人,一个叫喀,生得身强力大,还很有钱;另一个叫作蔡嘉宝,生得又弱又穷。蔡嘉宝因为常常向喀借钱,所以便受喀的虐待。有一天,喀把蔡嘉宝的牛偷吃了,蔡嘉宝没得法子,便跑到玉皇大帝面前去告状,玉皇大帝知道喀很狡猾,打开喀的口一看,果然在他的牙缝里发现了碎牛肉,喀没办法,只得赔蔡嘉宝一头牛。

喀恨蔡嘉宝不该到玉皇大帝那里去告他,便叫蔡嘉宝马上还给他钱,并且把利钱加得很重。蔡嘉宝一看喀欺人太甚,于是又跑到玉皇大帝那里去告状。玉皇大帝就下决心要把喀好好地收拾一下,便拿来两支棒子,一支是高粱秆,一支是柳树枝,叫他们两个人互相鞭打,谁的棒子打断了,谁的官司就算打嬴了。两人听了玉皇大帝的话,就打了起来,喀拿的是高粱秆,一下子就打断了,蔡嘉宝拿的是柳树枝,打来打去总打不断。蔡嘉宝怕官司打输了,就拼命地用柳树枝打喀,直打得喀遍体鳞伤才把柳树技打成两截。

两个人的棒子都打断了,官司还是无法判断,于是玉皇大帝就给了喀一个雪球,给了蔡嘉宝一块白云石,叫二人再互相打,谁的球打碎了谁就算是官司打赢了。二人听了又打,蔡嘉宝见玉皇大帝给他的球又硬又大,心中害怕打不碎,就拼命地往喀身上掷去,把喀的肋骨都打断了,可是这白云石的球还没有碎,连忙拾起来再打,把喀打得疼痛难忍,一见蔡嘉宝又把石球拾了起来要打,也顾不得用雪球还击,就拼命地逃跑,蔡嘉宝就一直追了下去。

喀跑得很快,一会儿便无影无踪。蔡嘉宝见喀跑掉了,就问树上的乌鸦看见没有,乌鸦说:“看倒是看见了,就是不能告诉你。”蔡嘉宝听了大怒,就骂道:“你这个黑皮黑毛的坏乌鸦!”乌鸦被蔡嘉宝一骂,果然一身都变成了黑色,一直传到现在。蔡嘉宝又追了许久,碰见一支喜鹊,又问它见着喀没有,喜鹊说:“我看见喀了,他已知道错误,再也不敢向你要账了。”蔡听了很喜欢,便叫喜鹊去告诉喀,以后只许住在四季不化的雪山上,两个人便把居住的界限划定了。蔡嘉宝因为选择了好地方,生了许多子孙,便成了人类的始姐。

现在的羌人因为感谢白云石拯救了他们的祖先,所以直到现在还供奉着白云石。[35]

值得一提的是,67-王Ⅰ最早见于1943年教育部蒙藏教育司《川西调查记》之中,换而言之,两者是同一版本。

1945年鲁愚的《闲话羌民》中“白石神的由来”,故事较为简短,但与王文萱收集整理的“因债务纠纷引起斗争”的版本不同:

(69)据他们的传说:在最古的时候,羌民的祖先遇着一个强大的敌人叫做“葛人”,羌人正想逃避,梦中得了神人的指示,用白石头打败了敌人。他们不知道帮助他们的是什么神,就用白石头来代表,到处敬奉着白石。后来又得神人启示,在屋顶上和树林中敬奉的白石是天神,在屋中敬奉的白石是地神,流传到现在,白石就成了最高的天地神的代表。

鲁版已据有“羌戈大战”的雏形,可分为两段,可分别视为胡鉴民收集整理的“羌戈大战”两个传说“胡Ⅰ”和“胡Ⅱ”的精简版:

鲁Ⅰ(69)据他们的传说:在最古的时候,羌民的祖先遇着一个强大的敌人叫做“葛人”,羌人正想逃避,梦中得了神人的指示,用白石头打败了敌人。他们不知道帮助他们的是什么神,就用白石头来代表,到处敬奉着白石。

胡Ⅰ(65)据传说羌族曾有一次大流亡,弄得东西分散,其中有一支羌民定居后,遇到一种敌人称“葛人”,虽愚而强,羌人畏之,思遁,幸在梦中得神启示,并指导如何作战,羌人遵行,果将葛人打灭,神所指示打灭葛人之法甚为简单,即使用坚硬之棍,更继之以白石块,葛人覆灭,羌人始得安居乐业……

鲁Ⅱ(69)后来又得神人启示,在屋顶上和树林中敬奉的白石是天神,在屋中敬奉的白石是地神,流传到现在,白石就成了最高的天地神的代表。

胡Ⅱ(66)……有一次它托梦给羌人,说明他在诸神中的地位,他说:“我岂是惟一之神,我之外还有天神。”人问:“天神是那个,在何处敬了?”神答:“你们从前在房顶上敬的白石就是代表天神”……

在范文海的调查中,“白石神由来”的传说在今理县通化乡西山村有不同的说法:

(70)范Ⅰ(白空寺)不过是一座破庙,没有神像,没有碑文,只供奉着三块石头。据说白空寺不过建筑三十余年,统指挥暴动之时,人民想到了古时的土司白空空,立庙记念供奉之,香火盛时,有从百余里外,一步一跪的来朝这庙子。说到白空空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水田诸寨未归顺以前,有三弟兄,名白哈哈、白喜喜、白空空,皆是勇将,身先士卒,某次争战,白哈哈战死古城,白喜喜战死通化,白空空不久也战死沙场,他们兄弟三人都有功水田诸寨,但年代久远也就渐渐忘了。统指挥暴动的时候,白空空在威州一带显圣,助民作战,数次获胜,人民受感,故迎之回寨,于山巅建庙供奉之,迄今香火仍盛,每三年通化商家买毛牛一头祭之,祭毕放生。[36]

在羌人的口述中,“白石神由来”与地方神的起源还存在因果关系,如水田寨与齐立寨传说:

(71)胡Ⅲ水田寨人与一齐立寨人相偕为背负劳工,一日在返途中,经过龙溪(羌人称龙溪为Hunsh)时,二人均觉所负甚重,正相怨尤诅咒,忽闻鸡鸣声,回头一看,果见一白鸡,趋近视之,则为一白石,弃之去,行不远,忽又闻鸣声,二人复返。如此者数次,最后二人对白石祷曰:“白石,你若是神,请使我俩所负变轻,我们愿意把你负回去。”说罢果取石负之行,二人均觉所负者甚轻,行至通化场(羌民称wadee)过溜索时,缚石数次不成,忽见白石变成鸡,飞至水田寨山坡上落下,仍变为白石,但远视之形犹似鸡。二人以此事告知同寨民众,相与称奇,因即奉之为神。[37]

范文海(70-范Ⅰ)与胡鉴民(71-胡Ⅲ)所记这两则历史传说与故事似只流行于通化乡一带,影响甚微,故在1949年后与羌族“白石”有关的各种传说、故事均未见再有收录。

纵观民国时期与羌族“白石崇拜”传说有关的口头艺术记录,有以下特点。

(1)版本较为单一,均以故事的形态显现。同一类型的口述常以简约或内容概要的方式加以介绍。

(2)西方学者的记录早于国内学者。与国内学者的调查记录不同,西方学者的记录一开始便被引入“同化”的视界,如:羌族经文被称为“圣经”,这其中托马斯·陶然士的书写最为明显,他毫无疑问不仅是现代羌族研究的启始者,在1949年前也是在羌区调查(居住)时间最长、了解最为深入的学者,在他的许多论著中,反反复复谈及羌人“白石崇拜”的习俗,也记录了大量与“白石崇拜”相关宗教仪轨的详尽流程,但却对羌族“白石崇拜”源由的相关传说、故事只字未提。

(3)口头艺术的记录整理均为学者,羌民族的讲述者一概被排挤在外,相关口头艺术背景资料(讲述人、时间、地点等)严重缺失。这也和当时国内民族学调查工作刚刚起步有直接关联。

(4)民国时期与羌族“白石崇拜”传说(故事)相关口头艺术版本谱系图如下。

图8-1 民国时期“白石崇拜”传说版本谱系图

从内容上看,胡鉴民(胡Ⅰ)的版本最接近今《羌戈大战》唱经的原貌,上图中以之为中心,可见葛维汉所记为胡的简写版,王文萱所记(王Ⅰ)为胡的流变版,《川西调查记》与葛维汉所记又均为引用王文萱的同版,鲁愚所记(鲁Ⅱ)为胡版(胡Ⅰ)和胡异版1(胡Ⅱ)的综合版,以上均可视为胡鉴民版本的亚版,而胡异版2(胡Ⅲ)和范文海所记内容(范Ⅰ)与《羌戈大战》大相径庭,又可视为完全不同内容的传说。

3.1949年后羌族“白石崇拜”传说的类别与版本

1949年新中国成立以来,在各民族一律平等的宪法原则下,在巩固

和发展全国各族人民的大团结、坚持和完善民族区域自治制度、加快少数民族和民族地区经济社会发展、保护和发展少数民族文化等民族政策指导下,迎来了民族空前团结、少数民族社会经济与文化事业空前发展的新局面。正如前文所言,羌族口头艺术的大规模收集与整理工作,系统而科学的研究工作也从此拉开了序幕。

1949年以后与羌族“白石神”相关的民间故事(传说)的收集整理工作,无论深度与广度都远超民国时期,不仅版本繁多,而且内容丰富多彩,涉及羌族历史与文化、社会与宗教的方方面面。笔者将这一时期“白石崇拜源由”故事依主题分为四大类别。

其一,“战争说”。其核心思想认为羌族崇拜白石习俗产生于“羌戈大战”,羌人在天神的帮助(神启)下用白石打败了戈人,故供奉白石代替天神。举凡民国时期的调查版本都集中于此一说,而王文萱收集整理的“因债务纠纷引起斗争”的版本,可视为“羌戈大战”版本的异本。1949年后,随着对羌族口头艺术调查的深入以及释比唱经的发掘,此一类故事版本现主要集中于唱经(民间史诗)中,与之相应的释比唱经内容下节将述,而此类的民间故事版本大多情节与民国时期的版本大同小异。如:

(72)《资料》:P13,全,王泰昌讲述,林忠亮整理,[白石头的传说·二]

传说羌民迁徙至岷江上游,遭到了当地土著的戈基人攻击而发生械斗。羌人得到天神爷木比塔的指点,用白石头击败了用雪团团为武器的戈基人。

(73)《汶川》:P29—30,节,袁世琨(释比)讲述,周辉枝整理,[羌族自古立地根源]

木比塔帮助羌人消灭了戈基人。构就率兵在龙沟踏水坝修建羌王寨,在寨内设了高高的白石碉堡,每年十月初一,羌人就要谢天谢地,祭山祭水,祭祖宗报神恩。每家羌民的房顶上都供了三个白石头,还在各处设了镇山神位来纪念木比塔。构又叫有战功的士兵各处立地务农,羌人便在弓杠岭以下,分居各个部落,分为高羊坪羌、恶石坝羌、石碉楼羌、维古羌、龙坝五沟羌、龙坪沙坝羌、三溪十八羌、大小二姓羌、黑虎羌、松机羌、北路松坪沟羌、太平石台羌、沟口羌、东路坝底羌、白石雁门羌、南路毕立五寨羌、罗山斗簇羌、粑川萝卜羌、西路波西羌、椒迷二街羌、绵簇羌、半坡羌、牟坨水磨羌、芤山羌、九枯六里羌、卜周木上羌、大门歇格羌、牛罗二山羌、西山桃坪羌、蒲溪甘普羌、干溪通化羌、二岭羌、岭岗羌、白石羌、涂山羌、黄花羌、牛脑羌等。从此羌人开始以农耕生活为主。

此外,《民间》(阿)中的“羌戈大战”(P23—24)与《汶川》版本(73)讲述与整理为同者,故事大致相同,只是内容更加简略;《精选》中的“羌人是自己战胜了戈基人”(P44—46)与《汶川》(73)版本讲述与整理也为同者,故事相同。

(74)《民间》(中):P33,节,李冀祖收集整理,[羌戈大战的传说]

从此,羌人就在岷江上游定居下来,他们为了感激帮助他们战胜戈基人的白发老人和纪念这次大战的胜利,就把白石作为神的象征供奉起来。另外,还取样于白云的形态,用来做成漂亮而又结实的扣云租哈(此系羌语,即云云鞋)的图案。直到现在,我们还可以看到,这两种习俗仍然还在羌族人民中保存着。

但也有部分异本,如:(www.xing528.com)

(75)《资料》:P13,全,王泰昌讲述,林忠亮整理,[白石头的传说·三]

相传,有一次,羌人与戈基人打仗,羌人失败逃跑,逃到了一个大白石岩洞内躲起来。戈基人追到,洞口外面突然起了一层浓浓的白雾,什么也看不清了,戈基人只好转身回去。这样,羌人才免于全军覆灭。从此,白石头便成了保护他们的威力无穷的神物,受到羌民的膜拜尊崇,成了白石神或塔子神。

其二,“盗火说”。其中心思想认为羌族崇拜白石习俗产生于“燃比娃盗火”,燃比娃到天庭去取火,火神蒙格西给他的火把、火炭,均被恶煞神喝都所毁,最后,蒙格西教燃比娃将神火藏在白石间,躲过了关卡,返回凡间击石取火,故羌人把白石尊为至高无上的神灵。“盗火说”版本现主要体现于唱经(民间史诗)与民间故事中,唱经与史诗中内容较完整,情节丰满,而民间故事中,内容长短不一,还有部分变异的版本。民间故事中较为主流的内容完全取材于“燃比娃盗火”,如:

(76)《民间》(阿):P37,全,苟端公讲述,[燃比娃取火]

古代,人神共世的时候,蒙格西与如布西本有些私情。后来,如布西就被视为凡间的地母娘娘。

那时候的大地还是荒地,人饿了就吃树根,冷了就穿树叶和兽皮。有一次,蒙格西悄悄同如布西相会,对她说:“以后有了孩子,就叫他到天上给人间取火。”

蒙格西与如布西私会的事,被恶煞神知道了。恶煞神就使用魔力,一时天寒地冻,大雪铺天盖地。

后来如布西生了一个孩子,名叫燃比娃,浑身是毛,从小就很有本事,长大以后,如布西就叫他去天上给人间取火种。燃比娃经过三灾八难才找到蒙格西,又经过九死一生才战胜恶煞神,把火种藏在白石头里带回了人间。人们需要火的时候,只需用两块白石头相碰,就会发出火花。从此,人间有了火,人们才知道吃熟的东西,冷了才知道烤火。

(77)《民间》(羌):P14—15,节,罗世泽编写,[燃比娃取火]

为了早日给人类取回神火,燃比娃忍着痛苦,飞奔转回凡间。他昼夜兼程,不断地跑啊!天黑了碰石照明,肚饿了采果充饥,双脚磨得鲜血直流,他也不肯停留一步。燃比娃的正气和毅力,感动了大地,大地为他缩短了行程。不久,他回到了尼罗甲格山下,找到了阿妈。阿勿巴吉含着热泪,抚摸着孩子说:“等了多久啊!尕刚,你到底回来了!取的火呢?”燃比娃刚兴奋地取出白石,两石相碰,发出耀眼的火花。阿勿巴吉一见这离奇的神火,欢乐地惊叫起来。乡亲们闻声都跑了过来,围着燃比娃,听其讲诉取神火的经过。燃比娃按照阿补说的,找了一些干草和树枝,用白石相碰发出火花,点燃干草和树枝,燃起一堆熊熊的篝火。

这是人类第一堆火啊!人们围着篝火欢乐地跳啊!唱啊!(据说这就是跳锅庄的起源)从此,四面八方的人们,都来讨火种,火就在人间传开了。

有了火人间才有温暖、光明,才战胜寒冬和漫长的黑夜;有了火人类才有熟食而进入文明。是白石给人类带来的幸福,所以羌族人民把白石尊为至高无上的神灵。

直到现在,羌族民间仍有尊重火的习惯:如人不能从火上跨过;火塘上不能伸脚;火塘架下不能掐虱子,不能烤尿布等。否则就认为是对火神的侮辱,主人是不答应的。

罗世泽编写的这个版本以后又全文收入《民间》(中)。除此,也有部分异本,描述了羌人如何从“天然火”中得到启示,学会“人工取火”的过程。如:

(78)《资料》:P11—12,全,王河民讲述,王康整理,[火的来历]

王A很早以前,世界上已经有了人和粮食,就是还没得火,人们也不晓得火是个啥子样的东西。当时,在一个羌族部落住地边的附近,有一匹白色的山岩,山岩下是一大片草丛丛,秋天过后,这片草丛丛都慢慢干枯了。有一天,也不晓得是啥子原因,地上和山上突然动了起来。山岩上的白石头垮下来,东滚西碰,撞在一起,把山下的枯草引燃了。这个时候,大风一吹,火马上就燃开了,一直烧了三天三夜才熄灭。大火灭了以后,羌族的祖先们不晓得是啥子东西在烧,就跑到大火烧过的地方去看热闹。后来,他们发现黑不溜秋的草丛丛中,有几只被烧焦了的獐子,就剥了它们的皮,吃起肉来。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羌族的祖先们才晓得被火烧过的东西硬是好吃,他们就想:这火是从哪里来的呢?后来,他们在火烧过的地方捡起几块白石头,碰来碰去,发现白石中间有火在冒,他们就想:白石头也能碰出火来,这一定是山神赐给羌人的礼物。由于有了火,羌族人的生活一天天地好了起来,为了感谢山神的恩赐,所以他们就把白石头作为一种神供了起来,直到现在,人们只要走到羌族山寨就会看到家家户户的房子里面和外面都供着一些各式各样的白石头。

78-王A的传说也收入《精选》(P49—50),由尚泽煊讲述,周辉枝整理。还有部分口述内容为“燃比娃盗火”与其异本的混杂版,如:

(79)《民间》(阿):P8,全,王和明讲述,蓝寿清整理,[羌族为何敬白石]

王B火是从哪里来的呢?

火是白石里发出来的,这就是羌族敬白石的原因。

羌族的始祖燃比娃,到天上取火,把火藏在白石里面带到了凡间。两个白石一碰就有了火种,从此凡间就有了火。原来人们都吃生的,火把山上那些动物烧死了,人们就捡烧死的动物肉吃,才发现熟的比生的好吃。

羌族敬白石就是敬火,羌族人最敬仰火,有法力的释比能在火里面烧不死,烧不伤呢!

(80)《汶川》:P58,全,讲述者不详,蓝寿清整理,[羌族为何崇拜白石]

远古时候,凡间没有火,人们都吃生食。某次因野火把山林中的那些野鸡、野兔、鹿等动物烧死不少,羌人的始祖斗安珠捡回烤熟的动物肉尝了一下,觉得烧过的肉比没有烧过的要好吃得多,就想,若我们自己能生火,把东西都烧熟了吃,那该多好啊!他为了自己的老百姓能用上火,历经磨难到天上去取火,把火种藏在白石里面带到凡间,并教人们用两个白石碰撞几下,石头就会发出火花,再点燃易燃的干草。从此,凡间就有了火,人们也过上了吃熟食的生活。羌人为了纪念火的来源和表示对火的敬重,就把白石供奉在房顶的最高处,称为纳插菩萨。直到现在,羌人都把白石尊为神灵,十分崇拜,认为火是神圣的东西,是具有魔力的天上之物。同样他们对释比也是十分敬重和崇拜,还传说法力无边的释比在火堆里也是烧不伤、烫不着的呢!

79-王B口述内容的核心部分明显分为两部,前半部为“燃比娃盗火”,后半部为“天然火”;(80)刚好相反,前半部为“天然火”,后半部为“燃比娃盗火”。两部分最终都指向羌人发现了人工取火方法的方法,但过程完全不同,更值得关注之处在于,79-王B中的口述者(王和明)与78-王A(王河民)实为同一人,这充分说明了作为口头艺术的羌族民间故事,在传播中的易变性与组合性。

表8-2 羌族取(盗)火传说对照表

其三,“迁徙说”。其中心思想认为羌族崇拜白石习俗产生于古代羌人从西北向岷江流域迁徙的过程之中。其中最为主流的故事一则与“羌戈大战”有关,大意为:羌人的一支在“补尕尔”山受到敌人包围,遭到重创,已无路可退,这时天神“阿巴木比”从天上抛下三块白石,变成三座大雪山,挡住了敌人,这支羌人才得以来到“热兹”(松潘)草原安家,重建家园。于是羌人开始供奉白石,以报答神恩;一则是关于白空寺三块白石的由来,大意为:后人为了纪念起祖的“白西西”(白喜喜)、“白哈哈”与“白郎郎”(白空空)三兄弟,便修起白空寺,寺内竖起三块白头,以代表三兄弟,并将之奉为神灵。很耐人寻味之处在于,这两则故事,前者之见于释比唱经中,在其他民间故事与传说中均未见收录,后者与上文所述范文海在白空寺调查的版本完全相异,故王明珂在论文中认为,这类以祖源是青海来的传说,是将理县羌族与茂、汶、北川等地羌族联系起来的同源记忆,“受到汉人西羌历史记忆的影响”。[38]

此类说法,主流的版本大多见于羌族宗教类口头艺术中,世俗口头艺术(故事传说)并不多见。前者中以罗世泽编写的“羌族史诗”《羌戈大战》为主;在羌族释比的唱经中,多见于与“羌戈大战”相关内容的唱经之中。

(81)《木斗》:P94,节,罗世泽编写,[《羌戈大战·二章大雪山的来历》]

白衣女神立云间,三块白石抛下山;

三方魔兵面前倒,白石变成大雪山。

三座大雪山,矗立云中间;

挡着魔兵前进路,羌人脱险得安全。

(82)《经典》(上卷):P63,节,[《羌戈大战》]

左右魔兵难阻挡乌云滚滚冰雹来

魔兵呼叫地打颤羌人杀羊立下誓

要与魔兵决死战阿巴白构立高处

向着天空发誓言冰雹出现不吉祥

灾难将要降人间羌人的子孙啊

决不跪在魔人前羌人喊声如惊雷

吓得魔兵心胆战进三退一停下来

个个惊呆不敢前羌人喊声如闪电

喊声直达九重天天神木比朝下看

我的子孙遭灾难我的子孙灭顶灾

装着不管心难受木比袖中取三物

三块白石抛下山三方魔兵面前倒

白石变成大雪山三座雪山高耸立

威武耸立云雾中挡着魔兵前进路

羌人脱险化平安羌人砍木做木筏

羌人杀牛缝皮筏人马牲畜渡急流

阿巴白构率众向前

与“迁徙说”有关的世俗类口头艺术并不常见,但以下这则是为特例。因“白空寺”为整个羌族地区唯一一座只供奉白石的神庙,而神庙的来历又与古羌族源相关,故神庙也为祖庙,此口头艺术作品多被研究古代羌族迁徙的学者引用:

(83)《根基历史:羌族的弟兄故事》:节,王明珂收集整理

白哈哈、白西西、白郎郎,他们是三弟兄,出生在黄河上游河西走廊,古羌贵族。但听说周围有很多吃不饱饭的人,他们就把家财卖了,带了财富离家,沿途救济,最后就在白空寺住下来。白空寺就是天彭山顶。三兄弟,一在白空寺,一在铁林寺,老幺白郎郎在天元寺。他们没有后代,他们当菩萨去了,没有后代。[39]

还有其他讲述版本,范围更加窄小,可视为“迁徙说”主流版本的异化,如:

(84)《资料》:P13,全,王泰昌讲述,林忠亮整理,[白石头的传说·一]

传说远古时候,作为游牧民族的羌族人民,在大西北的河湟一带逐水草而居。他们有的支系渐渐迁徙至四川的岷江上游。为了今后回去不致迷路,便在经过的每个山头或岔路口的最高处放一白石作为路标。这样,白石头便成了羌民的指路石。

其四,“灾害说”。其中心思想认为羌族崇拜白石习俗的起源与自然灾害有关。自然灾害都集中指向火灾,这类传说源于羌人独特的人地关系之中,其生计很大一部分与森林和大山有所关联,加上村寨依山而建,水源不便,故火灾对于羌民而言,无疑是灭顶之灾。

(85)《资料》:P12,全,许贵福讲述,林忠亮整理,[白石神的传说]

很古的时候,传说在现在的黑水县的红岩乡,发生过一场很大的火灾。事情的缘由和经过是这样的:

古时,这里有一个小伙子去山上放羊。一天,树上有只乌鸦告诉他说:“这里很快要出现了九个太阳,将把这里的草草木木都全部烧死。我劝你赶快离开这个地方,但是不准再告诉其他人知道,否则你就不会有好下场。”小伙子听完这话后,并没有按照乌鸦所说的去办。他回寨子后,就挨家挨户地把这个消息转告了大家。很快,全寨人都逃走得救了。而这个小伙子在跟随全寨人逃走的路上,却不幸变成了一块洁白雪亮的白石头。以后人们为了感谢和怀念他,就在房顶的中间、四角或周围的墙顶上竖立起白石头。在过年过节之时对他祈祷祝颂,久而久之,这些白石头就成了人们信仰的神灵。白石头也保佑人们快乐平安,粮食丰收,六畜兴旺。

在《传说萝卜寨》书中,收录了同样的一则传说(85),只是事件发生地点改在了“凤凰村”(萝卜寨的别称),讲述人为尚泽煊,由周辉枝整理。在另一个版本中,主人公变为了红鸟,由人物到动物的变化,暗寓了半农半牧生计(许贵福版)与狩猎生计(泽旺杨初版)场景的转化。

(86)《民间》(阿):P21,全,泽旺杨初讲述,江国荣整理,[羌家房顶上的三角形石头]

很早以前,羌寨的一月红鸟不敬老天爷,老天爷发怒了,要用火烧羌寨。

乌鸦知道了这件事,就给一月红鸟说了。一月红鸟想:自己做事自己当,不能连累全寨羌人。一月红鸟对全寨人说:“老天爷要用火烧羌寨,你们快跑,跑远一点,火烧起来厉害得很,一个都跑不掉。”

羌民一跑完,火就烧起来了,烧尽了羌寨。一月红鸟也被烧成了一块三角形石头:从那以后,羌民都在自家屋顶放三角形石头用来怀念一月红鸟的救命之恩,代代相传,直到今天。

也有“灾害说”的变种,传说中的主角由“天灾”变为了“人祸”,即拟人化的妖魔。如《勒夏的故事》,“勒夏”与“纳克色”同意,意为“白石神(所在之)地”。以下为此则传说的简本。

(87)《文学史》:P87-88,汪和明[40]口述,[勒夏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老阿婆到山里去捡野鸡蛋,在一块白石上生了一个胖娃娃,稍大,就常跟着老阿爸去打猎。有一年,他打猎归来,听说后山洞里出了一个专吃人心的老魔王,经常到山寨里来背人,寨里的羌民组织起来攻打了几次都失败了。小勒夏听了很是气愤,决心要到山里去除妖。他身上绑了四块猪油饼,手拿铁钩爪子,来到妖魔洞口,打断了小魔王的一条腿,打断了老魔王的一只手臂,接着又取出了自己的红心,与老魔王的黑心搏斗,最后,把老魔王的黑心撞得粉碎。之后,他又到洞中,救活了被妖魔抓去的阿爸和乡亲们。他却因耗尽了精力倒在一块白石上,流尽全部心血而闭上了双眼。死后变成一块白石,闪着光亮,为乡亲们照亮着归家的山路。乡亲们为感谢这位除掉妖魔、拯救乡亲而献出年轻生命的英雄,每家每户都要在自家的房背正中镶嵌一块条形白石,称为勒夏,以避邪除妖。

还有“灾害说”与“盗火说”的混版,比如《精选》中周辉枝的版本,“取火”情节细节化与戏剧化,虽标明讲述者,但口头艺术特征严重失真,后期再加工和文学再创造痕迹很重。但“取火”情节中又混杂“灾害说”,故事结构松散,场景混杂,这部分又明显依附于口头者的讲述。

(88)《精选》:P49—50,全,尚泽煊讲述,[白石头与火的关系]

世界万物都离不开太阳,就像人类离不开火一样。那么,火是怎么出现的呢?这大概与白石头有关系。

在大地上已经有了人、牲畜和粮食的年代,由于没有火,人类只能吃生食。当时,在岷江上游的九顶山,那里一年四季,草木茂盛,山花烂漫。有一天,不知什么原因,忽然间地动山摇,岩上的石头垮下来,东滚西落,发出嚓嚓声响,石头与石头碰撞出火花,把山上的草和树引燃了,烧了三天三夜才熄灭。这时候,一只锦鸡飞过来对阿古者说:“你们这里已经来了七个太阳,所以,七个太阳三山里的草木都烧死了。再过几天,那七个太阳会把你们寨子里的人和牲畜都烧死的。你要赶快通知寨子里的人离开,找个有水的地方躲起来。”那只锦鸡说完话就飞走了。

阿古者来到被火烧的树林边,看见许多尔玛人在树林里用牛骨刀剥果的皮,又用牛骨刀割果的肉吃,边吃肉边互相问道:“今天的果肉怎么这么香呢?”对方人说:“可能是火烧熟的果肉才这么香吧。”大家吃饱了肚子,坐在地上玩耍,顺手捡起两块从山上滚下来的白石头,碰来碰去,白石头碰击出了火星儿。那个阿古者便说:“天啦,七个太阳来了,我们快走吧。”说话间,那个阿古者不知怎么就死了。大家还在用白石头碰击,越碰火越大,把地上的干草都引燃了。大家高兴极了,在原野上忘情地歌唱,手拉手跳起了锅庄舞,不时向山里大吼道:“我们有火了,我们有火了……”

大家认为这是天神赐给尔玛人的礼物。由于有火,结束了尔玛人吃生食的习惯,他们把白石头作为一种神供奉起来了。

在以上三大类中,当今羌族对于自己民族“白石习俗崇拜”产生的根源,在与外界交流与宣传中,大多以“迁徙说”中“‘阿巴木比’天降神石”为主。毫无疑问,在与此习俗相关的各种传说和故事中,这个版本所依的“羌戈大战”在羌族文学作品中最负盛名,而故事产生的年代相较其他版本,也最为久远。这种“还原历史”的记忆方法,以及它所呈现的口述内容、口头艺术作品,再一次证明,“选择性记忆”对于历史和口述的重要性。当这种“选择性”加入历史还原与民族身份认定的双重运动之中时,口头艺术必然会出现多元与多样的外象。

在羌族另一则较罕见的故事中,“石头”同样与天神“木比”有关,但它并不意味法术与神力,而是天赐的财富。以下为这则名为《石头变黄金》故事的节选:

(89)节,陈海元讲述,[石头变黄金]

有一天夜深,一道光芒四射,把山中的榆木照得清清楚楚的。羌人猜想木比塔要来了,他们会得到神赐给的幸福。片刻,木比塔对他们说:“我知道你们为了生存而奔波。这样吧,你们多捡些石头堆在寨前寨后。记住,小石头就是嫩石头,大石头就是老石头。”说完,木比塔不见了。

羌人非常失望,原本期盼木比塔能给他们很多财富的,没想到木比塔会让他们捡石头,这些石头有啥用呢!吃不能吃,穿不能穿。真是气死人了。但是,那毕竟是天神的旨意,不敢不服从。便捡了些小石头堆在寨前寨后,两个人抬了一个大石头放在小石头旁,假惺惺地完成了任务。天黑了下来,又一道光芒四射,照亮寨前寨后的石头,金光闪闪。羌人前去一看,嚯,那些小石头变成了银子,那个大石头变成了黄金。[41]

这则故事中只言“石头”但并未言“白石头”,但木比塔角色的出现与神托,使其具有了与“白石”同样的神显。它从另一个角度直白阐释了“白石崇拜”的主要功用,代表了羌人信仰世界中追求的生活期冀,表达了精神世界中现实的动力。正如Marcel Mauss在对“巫师身份认定”的研究中所言,即:

还有一些人是注定要成为巫师的,因为他们引起了公众的恐惧或怀疑,或者他们的身体具有特异之处或者非凡的察赋——譬如变戏法者、腹语表演者和玩杂耍者。身体的不健全,比如腿瘸、背驼或者眼盲也足以使人成为巫师。对常人的反应过度敏感、被迫害的情结或者海市蜃楼般的幻觉都可能让他们相信自己具有超常的力量。[42]

“石头”在羌人的口头叙述中,也存在着与类似“巫师身份认定”景况相同的特异或非凡的变异。这种变异化的故事同样非常罕见,但也并非缺乏。同样的,变异也带来恐慌与异常的认知。很大程度上,这种故事并不认为与“白石崇拜”相关,但其内在叙事的框架却与其表征相反,它们起码可以认为是与“白石崇拜”口头传说主流版本相近的亚文化表现,是与传统主题相对的倒置内容,其反向的情节转换标志着与传统主题相矛盾的叙述心态。以下这则故事源于茂县牛尾村,其地理位置处于传统羌区向四川安多藏区过渡的前沿,文化深受这两个民族信仰习俗互动的影响。

(90)《牛尾羌》:P51-52,全,尤德林搜集,[石妖,树精]

Ⅰ 寨边一棵粗壮而枝繁叶茂的大树突然开始枯黄了,寨民们看见了十分纳闷。有一个人站立在开始枯黄的大树前面向四处张望,发现离大树不远的地方,有一块石包(巨石)开始变成一个有头有脸有四肢的石妖,看着看着又恍惚觉得石妖在晃动,但走近那块“石妖”边,又觉得没有什么。人们都好奇地到大树下面去看那石妖越来越像,都认为大树干枯是石妖和大树对峙,互不相容,结果大树败了,石头成妖了。

寨里人组织壮小伙子,在一个夜深人静,鸡不叫狗不咬的深夜,以能镇住那邪魔的属虎、属猪、属猴的人带头,打着震慑鬼怪的“呜吼”声,用镇妖器具把那块石妖砸破。据说第二天天亮,人们路过石妖边,那石妖的身上、地上还有血迹。

Ⅱ 同样一个故事也是发生在寨西边,还是一块巨石和一棵大树相互不容,结果巨石被大树克住,本来是一块青石变成了白石,而大树变成了妖精。这件事也惊动了“许”,村里人正准备用同样的办法驱除妖精时,突然天昏地暗,狂风四起,天上一个炸雷把妖树劈碎。人们都说妖魔鬼怪天人都不容。

我在本书第三章已介绍了与这则故事相关的出版物情况。正如该章所言,由于这批口头艺术作品的收集人为该村一位普通村民,其作品保存口头艺术的本真性反而更加可靠。本故事其实应分为两则,但它们讲述了同一件与“石头”(巨石)相关的特质或非凡的变异。在两则故事中,石头都成了妖,只不过,第一则故事(90-Ⅰ)中,枯死的大树是无辜的,“成妖的石头”被人们消灭;而在第二则故事(90-Ⅱ)中,由于羌人巫师“许”的出现,“石头”变成了“白石”,而大树成为妖精并被雷劈。这种在同一主题、对象的叙事中,对象身份的急剧变化是非常有趣的。它代表出认知上的某种偏离与回归,虽然其过程,正如叙事的序列一样,充满矛盾和冲突。[43]

综上所述,1949年后与羌族“白石崇拜”传说(故事)相关口头艺术的主要版本的谱系如下表:

表8-3 羌族“白石崇拜”传说谱系表(1949年后)

纵观1949年后羌族“白石崇拜”传说的类别与版本,以“战争说”和“盗火说”最为著名,其作品版本最多,表现形态最多样,不仅有故事、传说,还有史诗和唱经,这也使得这两类口头艺术表演流传最广。但我们从上表可以看出,就世俗口头艺术而言,以故事和传说为主,谱系总体而言,“战争说”口头艺术的源头在释比袁世琨,“盗火说”口头艺术的源头之一在罗世泽。前者是收集整理的“民间口述”,可视为“口述文本”;后者是“作者(学者)再次书写”,可视为“作家文本”。

这一时期羌族“羊皮鼓”传说的类别与版本,相较以前有许多新的特点与进步。

(1)从上表我们可以看出,“神授说”“放牧说”与“取经说”的各种杂本,都是在这一时期发现并整理出的与“羊皮鼓”习俗相关的“新”传说、“新”故事。

(2)相较于此前边疆考察起步期的诸多不足,这一时期少数民族的调查与研究工作,学科更加多元,民族学、人类学、文学、历史学等学科的交叉运用,调查手段与方法的更新与进步,使羌族口头艺术的收集、整理工作更加科学与规范,收集的资料更加真实可靠,作品也更富文学价值与历史价值。

(3)羌族口头艺术是流传于民间的“活”的艺术,归根究底,广大羌族人民不仅是这种艺术的创造者,也是这种艺术的拥有者。1949年后,不论从学术界面,还是政治权利角度,羌族口头艺术讲述(演唱)者的身份得到充分显现与尊重。就1949年后羌族“白石崇拜”传说的各个版本而言,口述与翻译、编写者之间的划界,多数还是清晰而具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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