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族口头艺术：符码的物态化，生活实践与特征

理查德·鲍曼将特殊符码的使用（special codes）视为“是口头艺术最为人们广泛注意的特征之一，以至于特殊的语言用法，常常被当作确定的诗性语言的标准。这一特殊用法一也许集中于这个或那个语言层面或者特征，也许会扩展至整个代码。”^[21]并特别强调了“古语”（archaism）是口头艺术最为典型的集传统性与密传性为一体的特殊符码。羌族口头艺术的“古语”主要体现于宗教类的唱经中，大量神灵与鬼怪的名字都用羌语来加以标注，如汶川县绵虒乡簇头、沟头等寨羌人崇拜的神灵很多，唱经中也经常出现。

民族祖先神中有：开天辟地神“木吉卓”（意为“天仙女”），女，有时又称“米亚维士”；热比娃（意为“野人”），男，又称“低蒲士”。

家神中有七尊房顶神，诸神均供于房顶，以白石为表征。分别为：①“阿爸木比达”（“天神”），有时又称“底不阿木比亚”；②“披如士”为树神；③“倮倮士”为雪龙包神（山神）；④“苏不士”为白山神；⑤“苏诺士”为黑山神；⑥“补祖士”为地盘业主神，也为各寨均有的寨神；⑦“色多士”为房屋神。

羌人在唱经中用这些古语来表达巫术唱经的正统性与合法性。同时，更重要之处在于，羌人将自己的生活体验、历史认知直朴地融入口头艺术，用生活化的事物（事件）来作为常用的特殊符码，使“符码的物态化”特征在口头艺术中运用十分普遍。下面是一则与“开天辟地”有关的神话，在唱经与神话故事两个版本中，“符码物态化”特征都得以一致性的贯彻。

（49）Ⅰ唱经（史诗）类

《牛尾羌》，P93-94，节，尤德林翻译，［索基比玛］^[22]

哈齐喔——哈齐喔——

未变头发成森林——咕哈宗

未变脑花成白云——咕哈宗

未变眼睛成星月——咕哈宗

未变眉毛成崖树——咕哈宗

未变鼻梁成山梁——咕哈宗

未变耳朵成山峰——咕哈宗

未变口腔成山洞——咕哈宗

未变肩头成山头——咕哈宗

未变奶水成泉水——咕哈宗

未变四肢成山岭——咕哈宗

未变膝头成坪头——咕哈宗

未变腿肚成河沙——咕哈宗

未变脚趾成卵石——咕哈宗

哈齐喔——哈齐喔——

上下左右有九孔——咕哈宗(www.xing528.com)

东西南北有九洞——咕哈宗

人类祖先何处来——咕哈宗

山中曲径幽洞中——咕哈宗

（49）Ⅱ故事类

《资料》，P2，节，郑友富口述，王康整理，［人是咋个来的］

索依迪朗俩人就商量决定：以后怀娃娃的时候，要先生头发，后生眉毛，然后，再生耳朵、眼睛、鼻子、嘴巴、舌头、心肺、肚肠等东西。并且规定这些东西都要按照一定的样子长。索依迪朗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以后养娃娃的时候，个人的头发要学着森林的样子长，眼睛要学着太阳的样子长，耳朵要学着树子上的木耳的样子长，鼻子要学着山梁的样子长，眉毛要学着地边上的草丛丛的样子长，牙齿要学着悬岩上的一排白石头的样子长，舌头要学着石岩中间夹的红石头的样子长，肩膀要学着山坡的样子长，人的肠肠肚肚要学着癞疙宝下的卵条条的样子长，人的心脏要学着桃子的样子长，人的大腿要学着磨刀石的样子长，人的膝盖骨要学着歇气坪上的石头样子长。另外，人的小腿要学着直捧棒的样子长，脚板要学着黄泥巴块块的样子长。这样一来，人的体形就造好了，五脏六腑，四肢五官也齐全了。人类也就开始诞生了。

唱经（史诗）类　　　　　　　　　　　故事类

头发成森林　　　　　　　　　　头发要学着森林

眼睛成星月　　　　　　　　　　眼睛要学着太阳

眉毛成崖树　　　　　　　　　　眉毛要学着地边上的草丛丛

鼻梁成山梁　　　　　　　　　　鼻子要学着山梁

耳朵成山峰　　　　　　　　　　耳朵要学着树子上的木耳

肩头成山头　　　　　　　　　　肩膀要学着山坡

在这些拟人化的比喻中，本体（被比喻的事物）和喻体（作比方的事物）都源于生活，是日夜伴随羌人生活成长的现实世界中普通事物和场景的运用。喻体的特征（形质）与本体的特征（形质）也存在同构（同质）的联系，这些口头艺术作品注重直接陈述事理，少深层次的哲理意蕴。凡所叙述，都是劳动人民的乡土话，朴素自然，生动活泼，丰富多彩，富于表现力，具有浓厚的生活气息。

在这里，我在上文的记号外再加入“CFe”，用以表示“两个插曲或事件之间的前后关系的状况连接性因素”。它们结构为：

Sub CCL→Ne stat+e act+CFe+In Ne stat+Nprop statmod

而在同构或同质的关系中，同质的表述更为常见与常用。如头发/森林，取其茂密之意；眼睛/星月（太阳），取其光明之意。两者各为互不相连的异体，但存在性质上的联系，再通过化抽象为具体，用简洁直朴的语言，生活化的物件与现实的客体来表达自己的世界观。

总体而言，羌族口头艺术的记忆手段，世俗类以生活性记忆为主，宗教类以知识性记忆为主。不管生活性记忆，还是知识性记忆，大多都来源于羌人的社会实践，来源于社会实践中的意识与情感。对此，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有着深刻而本质的理解：

我的辩证方法，从根本上来说，不仅和黑格尔的辩证方法不同，而且和它截然相反。在黑格尔看来，思维过程，即他称为观念而甚至把它变成独立主体的思维过程，是现实事物的创造主，而现实事物只是思维过程的外部表现。我的看法则相反，观念的东西不外是移入人的头脑并在人的头脑中改造过的物质的东西而已。^[23]

在这点上，羌族的生活实践是口头艺术实现“符码的物态化”的条件与手段，也是口头艺术“符码的物态化”的结果与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