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康熙皇帝将巡幸作为讲武手段。1668年10月,他将巡幸计划通知吏部和兵部,将在冬季农闲季节视察北部边防并进行军事演练。
他许诺很快返回京城,但这并不能令官员们安心,“今岁灾变甚多,不宜出边,以致兵民困苦”,这是众多反对声音中的一条。[15]
康熙皇帝敢言的汉谋臣熊赐履(1635—1709),[16]立即指责这一出巡计划,是“盘游田猎,尤从古圣帝明王之所深诫”。他请求皇帝取消计划,“恐一时轻忽之行,致意外莫测之悔”,并最终将国家置于危险境地:“恭惟皇上一身,上则宗庙社稷所倚赖,下则中外臣民所瞻仰。”巡幸使得皇帝无法履行他在太庙及诸坛庙的礼仪职责,故而直接威胁着王朝的稳定,因此熊赐履抗辩:“此不待智者而知其万万不可也。”在熊赐履看来,康熙皇帝所提出的外出,有损于圣明天子,因为它沾染有军事冒险和不计后果的享乐。他所“大惧”者乃皇上“舍九重万乘之安,而出万有一危之途以为娱”。作为警示,熊赐履认为应以史为鉴:“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也。”[17]尤其是明朝巡游皇帝的事例,如正统和正德皇帝,是熊赐履很看重的。[18]最终,康熙皇帝表扬了进谏官员们的耿直,取消了他的出行。[19]
康熙皇帝面对官僚强烈反对他1688年巡幸的立场,未能占得上风,但这一经历在随后的意识形态对抗中却对他很有用。尽管熊赐履持有力的反对意见,但他并不完全排斥巡幸的可能。如果康熙皇帝感觉“不得已则从事讲武”,熊赐履只能请求康熙皇帝要遵循“古蒐苗狝狩之礼,按期举行,非时不经”,为了鼓励遵守适合的礼节,熊赐履建议任命“方正儒臣二员”,[20]这就是后来的起居注官,以记录皇帝的言行。这实际上是要求康熙皇帝屈从于这种有着悠久历史的官僚监督形式,接受像熊赐履这样的受过经典教育的官员的监督。[21]
起居注馆建于1671年9月,这是1668年熊赐履上谏的直接结果。[22]三个星期后,10月5日,康熙皇帝开始了清朝首次重要的巡幸,这不是巧合。皇帝一行的这次行程不是到江南,而是经由塞北到满洲陪都盛京。事实上,清朝《起居注》的第一条,就是宣布康熙皇帝将要前往盛京:“上以寰宇一统,亲诣太祖、太宗山陵展祭,行告成礼。”[23]
这一材料揭示,康熙皇帝前往盛京的理由既非遵循经典成例也非行仁政,而是为了孝道——更确切地说,是王朝孝道。《起居注》记载,康熙皇帝自己承认,此行是“仰体皇考未竟之志,来发祥故地,谒太祖、太宗山陵”。[24]只有在“祭礼已成”,他才认为“朕怀大慰”。[25](www.xing528.com)
孝道的话语,既是安抚官僚的姿态,也是民族—王朝必胜信念的意识形态表达。[26]大臣们盛赞康熙皇帝“精诚至孝,古帝王所未有也”,[27]这反映出康熙皇帝已找到了一种言辞之道,使自己的首次巡幸能迎合汉族士大夫,而此等情感也激励了民族—王朝荣誉。[28]《实录》中的记载详尽传达出了对于孝道和王朝命运的关切:
太祖高皇帝创建鸿图,肇兴景运。太宗文皇帝丕基式廓,大业克弘。迨世祖章皇帝诞昭功德,统一寰宇,即欲躬诣太祖太宗山陵以天下一统致告,用展孝思。因盗贼未靖,师旅繁兴,暂停往谒。朕 以眇躬缵承鸿绪,上托祖宗隆庥,天下底定,盗贼戢宁,兵戈偃息。 每念皇考未竟之志,朝夕寝食不遑处,本欲先诣太祖太宗山陵…… 今欲仰体皇考前志,躬诣太祖太宗山陵以告成功,展朕孝思。[29]
这一民族—王朝胜利的言辞,是通过公然展现军事实力得以进一步增强的。在六十天的行程中,康熙皇帝所做的事情常常与军事有关,这反映了他全神贯注于塞外的部落政治和边境安全。在前往盛京途中,他接见结盟的蒙古部落(其中有喀喇沁、科尔沁、土默特、翁牛特)首领,以及地方文武官员。在盛京,康熙皇帝接见盛京将军阿穆尔图、宁古塔将军巴海(卒于1696年),[30]以及蒙古各部的贡使。他大量赏赉官员和贡使,检阅他们的射技,也展示自己的高超箭术。[31]人们不禁得出这样的结论:康熙皇帝已实现了他1668年所提出的巡视北部边防的任务。总之,无论怎样,围绕1668年和1671年巡幸事件的意识形态意义都表露无遗。
起居注官声称的国家在1671年和平统一,被证明多少有些言之过早。1673年,康熙皇帝陷入旷日持久的平定三藩之乱(1673—1781)以及与以台湾为基地的郑成功(1624—1662)势力的军事战争。[32]在接下来的十多年间,康熙皇帝没有时间也无能力在京畿以外的地方巡幸。[33]直到1680年代初平定了三藩和收复台湾之后,康熙皇帝才恢复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巡幸。这一次带有更多的意识形态策略。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