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琴西
清末太监张兰德,即“小德张”,曾聘我任其常年法律顾问,从此我便成为他的入幕宾了。我和小德张往来断断续续将近三十年。一九二五年在国民军占据天津时,商会派我协助韩复榘处理一批井陉矿的存煤,转年李景林打回天津后,为此事要逮捕我。承小德张关怀,曾在他家住了一段时间,因此,有机会看到他的一些日常生活和家务细事,同时在茶饭之余不断听他畅谈往事。现在忆述于后。
小德张治家很严,家中雇有管事、账房、门房、厨师、杂役、女仆之外,尚有其由宫中退出时带来的四、五名地位低、生活无靠的小太监,是专门伺候他的。举家上下除他母亲之外,包括来宾都要对他称“老爷”。他的家规很严,无论老少,凡是男性一律不能进入内宅。对于门户也非常注意,每日上锁和启锁,都是他亲自料理。至于客人来访,如不经他同意是不能径自入内的。他的日常生活好象刻板式的,每日起床后先由那些小太监们给他烧好十二口鸦片烟,吸毕下床熄灯。吸烟以后在院散步,舞一趟太极剑,然后吃早点。到将及九点时,他升座在客厅内,饮茶,接受他的子孙以及管事、账房佣人等“朝见”,类似上班的意思,大家见他必须请安问好,这时他用手帕托着一个康熙瓷蓝八卦纹的盖碗,向问安的人略一颔首表示还礼,大家退出后便各司其事去了,据说这是宫中的礼节。在午饭时,照例是先给他开饭,他是单独吃,菜蔬极其平常,这是厨房做的,可是他不一定吃,还要自己做一些素菜吃。厨房做的菜饭他虽不吃,但是一宗,在菜饭摆齐之后,他的孙子、孙女必须在这时双手捧碗向他下一蹲安,口中说:“请老爷赏饭。”他便向每人碗中夹一箸菜或饭之类,这时他的孙儿女们再说一句:“谢老爷赏。”行之有素,据说这也是宫中礼节。他午后常以写“一笔鹅”作消遣,另外还喂养小哈巴狗多只,以及金鱼、花草等,据他说都是名种。有一个时期邀请名评书家陈士和到他家说《聊斋》,这也是其自娱之一道。他的信仰是道教,有时在道家的节日里,他便戴上道冠,穿上道服,手持宝剑盘膝静坐。据他说,他信奉道教多年,在北京宫中每逢休假之期便到万寿山对面山上的宝藏寺去静修。曾有一度他很想皈依佛教,要拜江南的名僧印光法师为师,托我介绍,终因印光始终没有北来而作罢。
我和小德张相识时他住在重庆道,那所楼房是相当考究的(即今旅游局——编者注)。后来庆亲王载振看中这座楼,便与小德张商议,以北马路浮房十余所和郑州道空基十亩余作为交换。小德张在郑州道起盖新房,是以八亩盖自住的楼房,其余二亩盖民房出租。小德张这个人虽识字无多却很聪敏,所有盖房设计、画图都是自己动手。他对我说:盖房子主要是地基坚固,房子才能延年。因此在打地基时,他每天都亲自去查看,当时他向工人们说:“你们把地基打得坚固,打一寸厚我给一寸厚的洋钱。”工人们当然乐于从事。于是每至下午二时许,他便带着百余元现洋和从人等到工地视察,在视察时把现洋向基坑中一撒,工人们一面捡钱,一面喊:“谢老爷赏。”小德张引以为乐。
小德张在清末是最有钱的太监之一。他的财产在北京市内设有祥义绸缎店、天成信绸缎洋货店,还担任致中银行常务董事,另有当铺两座,南苑有稻田五十顷,西苑万寿山对面有座山场(山名忘记了),山上有一宝藏寺,里面的住持是道士,这等于是他的家庙。上述这些财产都是他在宫里当差时各封疆大吏送给他的。天津的房产如郑州道的住房和永兴里、北马路的浮房十余所,这是庆亲王载振给他的,河北聂公祠及周围十余所浮房原属聂宪藩的,因聂曾借用过他的钱,一时不能归还而将房作价抵债给他。(www.xing528.com)
有一天我问小德张,我说:慈禧这个人的为人如何?现在已是民国了,你可以谈谈吗?小德张听了之后感慨地说:慈禧原系咸丰的妃子。初入宫时封她为懿皇贵妃,出身家庭极为贫寒,当时慈安是咸丰的皇后,后来慈禧生了载淳(同治皇帝),母以子贵升入西宫,也称为皇后。同治六岁时咸丰驾崩。咸丰生前预察慈禧为人险悍,其在病中曾给慈安留有密旨,作为遗诏,大意谓如果慈禧有跋扈行为可召群臣宣示遗诏将其赐死。慈安为人忠厚谦和,将此遗诏明示慈禧,使其自作警惕。因是她慑于此诏数年来不敢妄为,对慈安极表殷勤。一日慈安偶患小病,愈后,见慈禧臂缠白绫,问她缠白绫是何意,她即两眼泪汪汪地说,我给太后煎药时为了略表心愿,因而割肉同煎,以求太后圣体早愈。慈安大为感动,立刻将遗诏取出,并对慈禧说:“你是好人,先皇未免多疑。”当即将诏书焚化。从此慈禧便逐变常态而无忌惮了,甚至对慈安在言语之间也时出不逊,而慈安已追悔不及矣。迨慈安死后,她便独揽大权,以至临朝亲政。
有一次,他主动地向我谈了一件事,这可能是他最得意的事。他说:光绪皇帝囚居瀛台时,每日三餐都是由他送去,在送饭之前,慈禧还要亲自检查,并授意我送些中下等菜肴。他说:我总是想法在途中再给光绪调换一些他喜欢吃的菜。光绪知道这是我的好意,因此把我当作亲信看待。中间有一件事很蒙光绪恩典。当时西太后虽然是临朝亲政,按照规定所有签放大员事先必须由军机处通过阁议签奏请准。请准的手续照例要请光绪盖章,慈禧不能代行皇帝对外之权。有一次军机处签放一名江海关监督(姓名忘记了),送请光绪盖章,而光绪拒不盖章,因而军机处就不能发表。被签放人又急欲谋到是缺,所以通过一些关系许我二十万两银子,要我请光绪盖章。等我向光绪一求,他就把章盖了,这件事就办成了。小德张在述说此事时犹深感光绪的“恩典”。
以上转述小德张所谈的片断,其中可能有些为别人所不知者,姑且录出,以供参考。
(写于一九六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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