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根斯坦就是在知识论的非本质主义转向这一哲思语境之下出场的。在维特根斯出场之前,我们还有必要简要提及与其有师承关系的罗素,借此,可能会更好地理解维特根斯坦。这里,我们只简要提及罗素的类型论与摹状词理论。
分析哲学家罗素张扬哲学的逻辑本质。在这一哲思旨趣下,他提出了类型论与摹状词理论。当然,他也是为了解决思维悖论的问题。类型论是为了解决集合论悖论和语义悖论问题。所谓集合论悖论,就是“一方面,能够被计算的事物的类,它本身也是能够被计算的东西,另一方面,人的类本身不是一个人。这样,我们似乎就得到两个类的类,一个是这样一些类的类,这些类是自身的一个成员,另一个是这样一些类的类,它们并不是自身的一个成员。但是,我们现在问这第二个类的类,它是否是它自身的成员,我们就得到了一个矛盾的回答,如果它是它自身的成员,它就不是它自身的成员;如果它不是它自身的成员,它就是它自身的成员”[5]。所谓语义悖论也即“说谎者悖论”:如果有人说自己在说谎,那么他究竟是不是在说谎?若他说的是真话,则他在说谎;若他说的是假话,则他就不在说谎。罗素以为,类型论可以解决这两个悖论。类型论认为类只是符号或语言的约定,而且是不完全符号,不是实体。只要坚持类不能是自身的一个成员,并区分类型的等级就可以解决集合论悖论。语义悖论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加以解决,“如果我们把这一点运用于‘我在说谎’的那个人,我们就可以发现,矛盾消失了,因为他必须说他是哪一类型的说谎者”。摹状词理论则是为了解决金山悖论。这个悖论是奥地利哲学家迈农提出的。他发现,当人们说“金山不存在”时实际上已经在观念中肯定了金山的存在。为此,罗素认为要运用摹状词理论来摆脱这一悖论,即要严格区分专名与摹状词并没有实际指称,其意义只在句子的上下文中显现的摹状词只作谓词,不作主词。[6]根据罗素的类型论与摹状词理论我们可以发现:其一,罗素的分析哲学是从具体的不可重复的时空观出发来思考问题的,其立足点是在个体、差异。其二,其思维方式是非反思的、逻辑的、经验的、实证的、分析的。其三,罗素注重对语言的考量,注意区分词与物、主词与谓词的不同,也很注意语境分析。其四,罗素认为语言具有精确性。也因此语言与世界是同构的。凡此种种,都直接影响了前期的维特根斯坦。
前期的维特根斯坦的哲学与美学思想主要见诸其《逻辑哲学记》。受罗素上述“其一”“其二”思想的影响,维特根斯坦在《逻辑哲学论》中写道:“世界是一切发生的事情。”[7]“世界是事实的总体,而不是事物的总体。”[8]“发生的事情,即事实,就是诸事态的存在。”[9]在维特根斯坦看来,事物、事态、事实是各不相同的,而且区分三者并理清它们之间的关系是非常重要的。事物是维特根斯坦设定的简单对象,它是构成事态的组成部分,且不具备独立存在的能力。但由于事物是简单对象,因此事物也就构成了世界的实体。它同时也是不可再分的原子。事态是由事物之间的关系构成的,它本身又是构成事实的基本单位。事实则是由事态的复杂形式构成的,事实本身则又成了世界的构成单位。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维特根斯坦的事物、事态、事实及世界是一种逻辑的结构,也就是他自己所说的“在逻辑空间中的诸事实就是世界”[10],“逻辑中没有偶然的东西:如果一个事物能够出现在一个事态中,那么该事态的可能性必定已经预含在该事物之中了。”[11]至此,我们可以发现维特根斯坦的逻辑原子主义哲学的一部分思想是:其一,维特根斯坦的哲学是承认事物的合法性的,而且事物一方面是能够分析的简单对象,另一方面又是不可再分的逻辑原子,这样维特根斯坦将世界分为事实的世界与神秘的世界,他要说的是事实的世界。其二,维特根斯坦哲学只分析合乎逻辑的事实,主张事物应置于逻辑的空间中来分析,哲学要坚持逻辑的语境原则与推理原则。其三,由于注意逻辑分析,维特根斯坦因此必定要去追寻到一种与逻辑形式相应的确定的意义。
在逻辑原子主义世界观下,维特根斯坦接下来思考的问题是现实世界与逻辑世界的关系问题或说命题、语言与世界的关系问题。这其实也牵涉事物怎样显现为事态的问题。
事物必定要呈现为事态,但这种呈现是怎样的呢?维特根斯坦认为只有事态在逻辑中成为图像才是可能的。“图像展现逻辑空间中的情况,即事态的存在或不存在。”[12]如此,图像便可以完成“我们给自己描绘事实”[13]这一任务,也就是说“图像是实在的模型”[14]。与罗素对语言的精确性的信任一样,维特根斯坦认为图像与事态之间具有同构性,两者之间有共同的东西即逻辑形式。为此,维特根斯坦的图像也就是逻辑图像。(www.xing528.com)
在揭示了事态与图像的关系之后,维特根斯坦又继续追问了图像的内容。维特根斯坦认为,呈现为图像的东西就是思想。“事实的逻辑图像是思想。”[15]思想在维特根斯坦看来不是内心体验的、主观的东西,而是具有客观性、公共性、可交流性的东西。思想作为事实的逻辑图像必然是具有逻辑性的。因为“我们不能思想非逻辑的思想,否则我们就必须非逻辑地思想”。也正是在这里才有可能说“思想是有意义的命题”[16]。其原因在于:其一,思想具有逻辑性,同时也就具有客观性。其二,命题作为思想的相应表述,也因此具有可交流性和存在的合法性。而思想在命题中得到了有意义的表达,命题便因此可以成为事态的逻辑图像。维特根斯坦说:“给出命题的本质,意味着给出一切描述的本质,也即给出世界的本质。”[17]接着,维特根斯坦又写道:“命题的总体是语言。”思想的表达问题最终是语言问题。语言与世界也因此是逻辑同构关系。与罗素注重语言的考量一样,维特根斯坦也特别关注语言。在《逻辑哲学论》中他曾经写道:“全部哲学都是一种‘语言批判’。”因为语言之于思想犹如衣服之于身体是一种掩饰。为此要为思想划定界限,要使思想清晰确定,就必然要使语言不再晦暗不明。而当语言清晰确定也即合逻辑时,我们会发现,“哲学著作中所见的大多数命题和问题,不是假的而是无意义的。因此,我们根本不能回答这类问题,而只能指出他们是无意义的。哲学家们的大多数命题和问题,都是因为我们不懂得我们语言的逻辑而产生的”[18]。为此,维特根斯坦最后宣布“对于不可说的东西我们必须保持沉默”[19]。
维特根斯坦沿着“事态—图像—思想—命题—语言”路线的哲学,经逻辑而同构起来了,从而也就回答了语言与世界的关系问题,并从而建构起了逻辑同构的语言“图像论”。维特根斯坦的逻辑原子主义与逻辑同构的语言“图像论”哲学与传统哲学相比,其相异之处大致有:其一,维特根斯坦哲学虽也承认事物的合法性,但这种承认主要是逻辑原子主义的逻辑设定。而且,在维特根斯坦哲学中的世界是一切发生的事情,是逻辑的事态,这与本体论哲学的形而上学式的物质设定或超验本源、本体的设定旨趣大异。其二,维特根斯坦哲学追求思想的确定性,注重对语言的分析,并得出了逻辑同构的语言“图像论”和“对于不可说的东西我们必须保持沉默”的“训诫”。如此,维特根斯坦一方面宣布了传统哲学大多数命题和问题的无意义;另一方面,又限制了思想的权限,从而迥异于近代认识论哲学。尤其重要的是,维特根斯坦哲学彰显了传统哲学所忽略的语言、逻辑问题。因此美国哲学家麦卡锡指出,在《逻辑哲学论》中,维特根斯坦和其他哲学家一样,对逻辑和元哲学理论深感兴趣。他通过语言的视野来重新思考这些哲学家的问题,而对这些领域做出了独创性的贡献。这种研究视野的转变构成了哲学史上的一次小小的革命。这场革命被冠之于语言学革命。”
在维特根斯坦哲学中谈及美学问题的只有两句话,甚至都只是在括号中补充的,即“……(它们都是像善是否比美更为同一或者更不同一之类的问题)”[20]。“很清楚,伦理是不可说的。伦理是超验的。(伦理和美学是同一个东西。)”[21]然而,这两句话却真正称得上是微言大义。可以说,他摧毁了西方传统美学的根基。甚至可以说它宣告了传统美学的终结。我们知道,西方美学自滥觞后,始终以追问“美是什么”作为美学的核心。柏拉图曾经自豪地说道:“我并不关心对于人们来说什么显得美,而只关心美是什么。”[22]虽然最后他不得不以“美是难的”作结。但直到黑格尔,“美就是理念的感性显现”还依旧是其美学的核心,其运思方式依旧没有逃脱“美是什么”。现在维特根斯坦却宣布传统美学追问的核心问题是形而上学的,是无法表述的,甚至是不合法的。在这里我们也可以将其《美学讲演录》中的一段话看成是此时维特根斯坦美学的补充。他说道:“这个题目(美学)太大了,而且就我看来,它整个被误解了。‘美的’这个词比其他词更频繁地出现在某些句子里,如果你注意一下这些句子的语言学形式的话,你就会发现,像‘美的’这样的词更容易被误解。‘美的’(还有‘好的’)是一个形容词。因而你不禁要说它有某种性质,即‘美的’性质。”[23]这是维特根斯坦运用罗素的类型理论和摹状词理论,毋宁说也是运用自己的哲学来表述的美学观,即“美是什么”的形而上学问题是一个无意义的假问题,“美的”绝不等于美的性质或实体。之所以容易如此追问与回答是因为我们忽略了语言的逻辑分析。维特根斯坦无疑给了传统美学一次巨大的打击。同时,也给美学的转型与变革带来了无限的契机。可以说,美学的语言学转向与后现代转向的真正策源地,也许就是维特根斯坦有关美学的“微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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