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格尔围绕艺术与真理问题思考的同时也是在建构其存在论美学思想之艺术论。简而言之,一方面,他认为艺术中有真理的发生,艺术中的真理是存在的真理、原始的真理,是一种需要我们“参与”的真理,而不是那种对象性的、认识的、符合的、遗忘“存在”的“存在者”层次上的真理。而且,相比较而言,前者还更基础、更原始、更人道,后者只是在前者的领域里“扩建”。因此,另一方面,他主张不能像传统美学一样从对象性的或从传统形而上学的视点出发来认识艺术、体验艺术,把艺术作为一种考察对象,而应该思艺术的存在之真理、思那有待于思的艺术的本质,应该参与艺术真理的建设和守护,从而避免艺术的终结和人类生存的荒漠与贫乏。这应该是海德格尔的《艺术作品的本源》给我们这个艺术审美泛化甚至消亡时代的有益昭示。
就此,不妨简要地提及两个问题:一是海德格尔《艺术作品的本源》所言及的美学思想之艺术观的西方学术史意义问题。可以说,海德格尔穿越了西方美学史上的艺术论。先仅就其与古希腊做一比较。我们知道,柏拉图主张艺术乃模仿,艺术模仿是“影子的影子”,也就是艺术不讲真理,从而提出了诗人的罪状,演绎了诗与哲学之争。亚里士多德也讲模仿,但他承认讲模仿的艺术也有真理,甚至比历史更有真理。两者可谓针锋相对,各自又都影响了西方几千年的艺术之思。正如朱光潜总结的:“从此西方美学思想便沿着柏拉图和亚理斯多德的两条对立的路线发展,柏拉图路线是唯心主义的路线,亚理斯多德路线基本上是唯物主义的路线。”[27]朱先生的总结不可谓没有道理。然而,海德格尔却以其独特的思考穿越了这两条路线,而非简单地沿着这两条之一的路线行走。在海德格尔看来,艺术非唯物,亦非唯心。艺术是诗、思、史的综合。艺术是诗,有情,但不是影子,毋宁说是纯粹的真理;艺术是思,有理,但不是冷酷的逻辑,毋宁说是可亲的真理;艺术是史,有事,但不是可有可无的闲谈,毋宁说是永恒的真理。而如果我们结合他后来的“作诗是本真的让栖居”[28]“语言本身就是根本意义上的诗”[29]“按其最本己的本质来看,‘美’乃是感性领域中最能闪耀者,最能闪光者,以至于它作为这种光亮同时也使存在闪闪发光”[30]“在贫困时代里作为诗人意味着:吟唱着去摸索远逝诸神之踪迹,因此诗人能在世界黑夜的时代里道说神圣”[31]等一些关于艺术即真、即善、即美、即圣、即说的美学思想,我们就可以说,海德格尔的艺术论在西方美学史上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简言之,他穿越了西方美学史上的艺术论,它从认识论、本体论的艺术论转型为了存在论的艺术论。
二是海德格尔《艺术作品的本源》所言及的艺术观与“文学终结”“艺术终结”的问题。在中国,随着米勒将这一话题的引入,“文学终结”“艺术终结”的问题又成了文艺学界的一重要事件。我们不拟详细地就此问题进行学术史式的阐述和学理价值性的辩论。仅提出两点看法,其一,文学终结至少有两种理解。一种理解是,与现代性社会系统自律相同构的文学自律所导致的文学边缘化式的终结。此文学终结可理解为文学转型。需要注意的是,此种文学终结具有现代性意义,具有文学风格转型的意义。因此可以说,此一终结具有学术史意义。海德格尔之意不在此。另一种理解是,因人文精神价值的渐趋失落,诗意栖居已成明日黄花,文学价值乃至整个价值缺失等所导致的文学终结,此乃致命的文学终结。海德格尔所言及的正是此种意义的文学终结。需要注意的是,此一终结并非说文学以后就没有了,而是说“伟大的文学”之渐趋隐匿。其二,重要的不是去争执甚或预言这个“一阶式”的美学或诗学命题。毋宁说,我们要做的是,怎样从提出了这个命题的黑格尔、阿多诺、海德格尔、德里达、阿瑟·丹托、米勒等人的理论中或直接、或间接、或“接着说”、或“对着说”地去努力思考并寻找解决问题的路径,从而去改变时代生存的困境,去优化人生与社会。海德格尔的可贵之处不仅仅在于他担忧了“艺术终结”的问题,其更可贵之处在于他学理性的思考和开创了一种应对该问题的“思路”,并影响后世,如加达默尔、杜夫海纳和中国、美国、日本等数国学人都受到了其关键性的影响。本书所论述的其存在论的美学之思应该说正是这种可贵的努力。不妨说,他要遏制文学艺术之死亡意义上的终结,他采取的措施大概就是重提存在,并强调有一种即真、即善、即美、即圣与即说的艺术,本源的艺术,不死的艺术!
然而,海德格尔在《艺术作品的本源》的最后还追问道,艺术在我们的历史性此在中能否担当起赠予、建基、开端的大任,也就是能否成为一个本源?或许,海德格尔还在追问存在或说真理的道路上。
【注释】
[1]海德格尔《艺术作品的本源》可开拓出多种可能而有效的阐释空间,我们可以从哲学、美学、诗学(文艺学)、史学等视角进行阐释,而且这几种阐释又是视阈交融的,并且这种交融不仅是横向空间的,而且是纵向时间的。大概也正因此海德格尔才可以思与诗的对话,才能够在思哲学的时候讲艺术、谈历史,才能够形塑一种融真、善、美、圣、说为一体的存在论思想,才能够“扬弃”传统的哲学、美学、诗学、史学等,真可谓实现了“技”与“道”层面的文、史、哲的统一(所以叶秀山先生以“思、史、诗”来表达包括海德格尔在内的西方现象学和存在哲学思想),开显了哲学、美学、诗学的“新”意义。为此,此处虽然冠以“美学”之名,但实际上也是哲学的、文艺学的(诗学的)、史学的等,而且都是在“新”的意义上使用之。明乎此,我们才有了使用海德格尔曾经批判过的“美学”的合法性。
[2]《外国美学》编委会编:《外国美学》第三辑,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第400页。
[3]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上,孙周兴选编,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版,第300页。
[4]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上,孙周兴选编,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版,第237页。
[5]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上,孙周兴选编,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版,第280页。
[6]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上,孙周兴选编,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版,第239页。
[7]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上,孙周兴选编,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版,第254页。
[8]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上,孙周兴选编,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版,第256页。
[9]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上,孙周兴选编,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版,第256页。
[10]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上,孙周兴选编,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版,第261页。
[11]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上,孙周兴选编,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版,第306页。
[12]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上,孙周兴选编,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版,第306页。
[13]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上,孙周兴选编,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版,第263页。
[14]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上,孙周兴选编,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版,第268页。(www.xing528.com)
[15]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上,孙周兴选编,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版,第267—268页。
[16]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上,孙周兴选编,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版,第273页。
[17]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上,孙周兴选编,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版,第276页。
[18]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陈嘉映、王庆节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年版,第41页。
[19]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上,孙周兴选编,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版,第270页。
[20]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上,孙周兴选编,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版,第265页。
[21]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上,孙周兴选编,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版,第267页。
[22]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上,孙周兴选编,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版,第268页。
[23]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上,孙周兴选编,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版,第281页。
[24]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上,孙周兴选编,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版,第297页。
[25]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上,孙周兴选编,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版,第288页。
[26]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上,孙周兴选编,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版,第292页。
[27]朱光潜:《西方美学史》,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61页。
[28]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上,孙周兴选编,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版,第465页。
[29]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上,孙周兴选编,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版,第295页。
[30]海德格尔:《尼采》上卷,孙周兴译,商务印书馆2002年版,第217页。
[31]海德格尔:《林中路》,孙周兴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97年版,第27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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