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通行的中国历史年表,对于前凉年号的编排,就笔者所见大致可以分为三种:一种以1973年文物出版社编辑出版的《中国历史年代简表》(以下简称《年代简表》)为代表,标出前凉各王改元年号〔1〕;一种以1980年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的方诗铭编《中国历史纪年表》(以下简称《纪年表》)为代表,除了和平年号以外,其余用圆括号标出各王使用西晋建兴和东晋升平年号〔2〕;再一种是1957年北京三联书店出版的荣孟源编《中国历史纪年》(以下简称《历史纪年》),该书先将前凉各王改元排列在前,再将建兴、升平年号以括号标注在后〔3〕。
前凉的年号为什么会出现这三种编排情况?他们各自的根据如何?我们应该凭信的是哪一种?本文试就这些问题进行考查。
三种编排情况的出现,与他们所根据的历史资料有直接的关系。因此,当我们考查这些问题时,首先要着重研究的就是其根据问题。
《年代简表》所编各王的建元改元年号,虽未说明它们采自于何书,来自何处?但据笔者查考,根据清人钟渊映撰《历代建元考》称:系据宋人龚颖撰《运历图》编排的。《运历图》载:“前凉张寔改元永安,张茂改元永元,张重华改元永乐,张祚改元和平,张天锡改元太清,张大予改元凤凰。”龚颖,是北宋初年人,宋初人撰写十六国前期的事,相隔六七百年,他应有所本,本自何来?史籍没有记载。由于这些年号与《晋书》《资治通鉴》等史籍记载大有出入,于是在南宋时就引起了著名的目录学家晁公武的注意。晁氏在《郡斋读书志》中说“晋世张轨袭凉州,但称愍帝建兴正朔,其间惟张祚篡窃,改建兴四十二年为和平元年,祚诛后复奉穆帝升平之朔,不知颖何所据?或云出崔氏书,崔书久不传于世,莫能考也。”晁氏所说“崔氏书”,是指北魏崔鸿撰的《十六国春秋》。晁氏此称“或云”,是指龚颖的《运历图》有可能是依据崔鸿的《十六国春秋》所编纂,由于是可能,当然就不能凭以为据,所以晁氏又进一步补充:“崔书久不传于世”,考也“莫能考也”。这段记载说明,在南宋中期以前一是龚颖《运历图》所载前凉年号查无所据,二是崔鸿《十六国春秋》已经散佚。由此看来这个《运历图》所载年号的可靠性,本于南宋时就提了出来大成其问题,但为什么时至今日还有人在历史年表里重又把它编排上了呢?
据笔者的考查,问题是这样的,话又要回到《十六国春秋》一书上来。据清人钱大昕撰《十驾斋养新录》所载:“今世所传十六国春秋凡两本。其一见于何镗等所刊,前有朱国祚序,凡百卷,盖钞撮晋书载记,参以他书附合成之,其实亦赝本也。汉魏丛书,仅十六卷,寥寥数简,殆出后人依托。其一明万历中嘉兴屠乔孙、项琳之所刊。考《宋史·艺文志》崇文总目晁、陈、马三家书目,不载崔鸿《十六国春秋》,是宋人已无见此书者。明人好作伪书,自具眼者观之,不值一哂耳。”对于此两书,《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称:何镗所刻出在屠乔孙本之前,亦莫详其所自,证以《晋书》载记,大致互有出入,伪充甚明;而明嘉兴屠乔孙、项琳之伪本,证以《艺文类聚》诸书所引,一一相同,遂行于世。笔者检屠氏刻本与《运历图》所载年号对校,除张重华改元永乐以外,其余年号均无记载,可见屠氏作伪并非全伪,正由于这一点,全祖望在《鲒琦亭集外编》答史雪汀问《十六国春秋》书时,虽然指出了明以后行世的百卷本《十六国春秋》是伪作,但在谈到宋龚颖《运历图》所载前凉年号时却又提出了“谓出鸿书”。而吴晴岩在撰《改元考同》时又进一步肯定了《运历图》所编年号。这样这些年号重又被使用了起来。《年代简表》所编的前凉年号,只不过是继其清代一些人的陈说而已。
《纪年表》所编年号,据编者在后记里称:“前凉年号,一般年表多据《玉海》,认为张寔以下皆改元,其说实本于宋人龚颖《运历图》,与西北所出前凉简牍、纪年陶器和《晋书·张轨传》等均不合,宋人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已云:‘不知颖何所据而言。’”这几句简短的后记,说明了编者的根据一是出土文物,二是史籍记载,但尽管编者所举出土文物不够确切,而以出土实物补正古史的态度是很好的。
据《晋书》卷86《张轨传》关于前凉年号问题的记载如下:
“(东晋)元帝即位于建邺,改年太兴,(张)寔犹称建兴六年,不从中兴之所改也”;
“太宁元年,(张)骏犹称建兴十二年”;
咸和八年,“犹称建兴二十一年”;
永和十年,张祚称帝,“改建兴四十二年为和平元年”。次年,张玄靓既立,“废和平之号,复称建兴四十三年”;
张天锡“专掌朝政,改建兴四十九年奉升平之号”。
《晋书》成于初唐,当然比崔鸿《十六国春秋》成书时间要晚,但如果崔鸿的《十六国春秋》真如《运历图》所载的年份那样,则《晋书》是不可能不采纳的。但《晋书》的记载与《运历图》的记载迥异,说明《运历图》是不可俱信的。当然,这些都是史籍的记载,更重要的却是要以地下出土文物来证实。(www.xing528.com)
《纪年表》说:西北所出前凉简牍、纪年陶器。迄至目前为止,所发现的前凉简犊只有两片:一片出自1906年斯坦因在楼兰劫获的“建兴十八年”木简〔4〕;另一片是日本大谷探险队在新疆所获“建兴四十八年”木简〔5〕。“纪年陶器”没有发现,但发现了其他纪年文物:1915年斯坦因在吐鲁番阿斯塔那六区一号古墓掘获了“升平八年”木质墓牌一方〔6〕;此外,新中国成立后,1964年新疆考古工作者在吐鲁番的哈拉和卓古墓区TKM3号古墓发掘出土了绢质“建兴三十六年柩铭”〔7〕一件;1965年在阿斯塔那古墓区TAM39号古墓发掘出土了纸质“升平十一年王念卖驼契”和“升平十四年残契”两件〔8〕。这些文物纪年的出土,可以充分证明前凉时期并没有实行如《运历图》所载的那些年号。前凉原是西晋管属下的凉州,当西晋灭亡后,张寔、张茂、张骏、张重华以至张玄靓都是奉的西晋愍帝建兴年号,至张天锡时才改建兴奉东晋穆帝升平年号。现在的新疆,包括当时的楼兰和高昌,西晋在楼兰设有西域长史,在高昌设有戊己校尉,名义上西域长史和戊己校尉是由中央派驻,实际上是属当时的凉州管辖。西晋覆亡后,楼兰和高昌当然也就成为前凉的属地。前凉于公元327年改高昌壁为高昌郡。因此,在楼兰和高昌发现前凉时期的纪年文物,是完全可以信赖的。建兴十八年木简,相当于张骏在位的第七年,即公元330年;建兴三十六年柩铭,相当于张重华在位的第三年,即公元348年;建兴四十八年木简,相当于张玄靓在位的第六年,即公元360年;升平八年木牌,相当于张天锡在位的第二年,即公元364年;升平十一年卖驼契,相当于张天锡在位的第五年,即公元367年;升平十四年残契,相当于张天锡在位的第八年,即公元370年。
至于《历史纪年》所编,一面将《运历图》所载年号标出,另一面又将《晋书》等史籍记载用括号“()”注明。这正如编者在说明中所说:有些年号,各书记载常有不同,不能确定者用大字注于括号“()”之中。这种标注正是编者不能确定的表现。据上文所考是应该释疑的时候了。
【注释】
〔1〕《中国历史年代简表》系按年次和年号字画编排,为了便于检阅,今将前凉年号整理排列如下:
张 寔 永安(1—7)公元314—320年甲戌
张 茂 永元(1—4)320—323 庚辰
张 骏 太元(1—23)324—346 甲申
张重华 永乐(1—8)346—353 丙午
张 祚 和平(1)354—355 甲寅
张玄靓 太始(1—9)355—363 乙卯
张天锡 太清(1—14)363—376 癸亥
张大予 凤凰(1)386 丙戌
〔2〕《中国历史纪年表》关于前凉纪年摘编如下:
张 寔(建兴)(5年—8年)公元317—320年
张 茂(建兴)(8年—12年)320—324
张 骏(建兴)(12年—34年)324—346
张重华(建兴)(34年—41年)346—353
张 祚(和平)(1)354
张玄靓(建兴)(43年—49年)355—361
(升平)(6年—8年)361—363
张天锡(升平)(8年—20年)363—376
〔3〕《中国历史纪年》“历代建元谱”中关于前凉纪年的编排摘录如下:
昭公张 寔 永安甲戌(公元314年)(建兴自二年至八年)五月改,七年。
成王张 茂 永元庚辰(320年)(建兴自八年至十一年)六月改,四年。
文王张 骏 太元甲申(324年)(建兴自十二年至三十四年)二十三年。
桓王张重华 永乐丙午(346年)(建兴自三十四年至四十一年)六月改,八年。
长宁侯张祚 和平甲寅(354年)二年。
冲公张玄靓 太始乙卯(365年)(建兴自四十三年至四十八年)闰九月改,九年。升平辛酉(361年)改建兴四十九年为升平年号。
〔4〕向达译:《斯坦因西域考古记》“古楼兰的探险”第99页,上海中华书局版。译文将“建兴”译作“建武”。见罗振玉、王国维《流沙坠简》“屯戍丛残”简版十一,释文二。上虞罗氏宸翰楼印。
〔5〕罗振玉、王国维:《流沙坠简》释文二,第34页。
〔6〕转引自冈崎敬《东西交涉之考古学》,日本平凡社,1975年。译文参见《阿斯塔那古墓群的研究》,《新疆考古》1980年第1期,第14页。
〔7〕新疆博物馆:《吐鲁番县阿斯塔那—哈拉和卓古墓群发掘简报(1963—1965)》,《文物》1973年第10期,第12页。
〔8〕同⑦第9、12页。这两件“升平”年号文书又收在1981年文物出版社出版的《吐鲁番出土文书》第一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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