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冀毒死了小汉质帝,整死了两大忠臣李固和杜乔。三年后,即和平元年(150),他妹妹梁太后驾崩。已经十九岁的汉桓帝终于亲政,却仍为傀儡,东汉帝国完全落在梁冀手中。梁冀这时的权势比当年的王莽只在其上,不在其下。王莽那时候上面还有老太后王政君,王政君要是不高兴,他还得紧着哄,梁冀则已无人能制衡。他跟王莽还有一点不一样,王莽是儒生出身,有巨大的政治抱负,所以一直很爱惜自己的羽毛,极力塑造正面形象;梁冀则是一个不学无术的人渣,从来没有什么正面形象可言。他似乎也没有王莽的政治野心,没想过要当皇帝,没什么长远想法,也没什么敬畏之心,没信仰又权力无限大,这样一个人会干什么呢?一般来讲,会在男女之事上胡来。孔子所谓:
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论语·子罕》
王莽那么爱惜羽毛,也过不了好色一关。曾国藩号称“不为圣贤,便为禽兽”,晚年还是想讨小妾。好色,实为男人天性,只要是发乎情而止乎礼,好色而不淫,有贼心没贼胆,无可厚非。而大魔王梁冀竟没这一项。为什么呢?也不能说他不好色,主要是因为他惧内。这么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王,却特别怕老婆,真可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他老婆叫孙寿。《后汉书》说:
寿色美而善为妖态,作愁眉,啼妆,堕马髻,折腰步,龋齿笑,以为媚惑。—《后汉书·梁冀传》
孙寿长得挺漂亮,而且,“善为妖态”。我理解,妖态不同于性感,性感形而下,妖态形而上,当为一种类似林妹妹的气质。她“作愁眉”,何谓?
愁眉者,细而曲折。—《后汉书注》
愁眉即类似林妹妹那种细细的、弯弯的眉。
“啼妆”,何谓?
啼妆者,薄拭目下若啼处。—《后汉书注》
啼妆即类似林妹妹的眼睛老是泪汪汪。
“折腰步”,何谓?
折腰步者,足不任体。—《后汉书注》
即类似林妹妹弱不禁风的身板,好像腿撑不住身体,老是要摔倒的样子。
这种柔弱的气质,在古代仕女画中颇常见,都带着一种淡淡的忧伤,楚楚可怜,让男人一看就怜香惜玉。
总之,孙寿很能抓男人的心。
寿性钳忌,能制御冀,冀甚宠惮之。—《后汉书·梁冀传》
梁冀对她又是爱怜,又是怕,怕她伤心、不高兴,因此一直都是这一个老婆,从来没敢纳妾。不过,终于有一天,他还是犯了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出轨了。
《后汉书》也挺八卦的,这种事儿写得格外详细。这个女子叫友期通,本是梁商弄来进献给汉顺帝的,却因为犯了点错误,又被汉顺帝退了回来。她毕竟做过皇帝的女人,梁商不敢自己怎么着,便把她嫁人了。梁冀暗地里派人又把已经嫁人的小友给偷了回来,然后金屋藏娇。
时间一长,孙寿察觉,大怒!她把屋里东西一通砸,砸啊砸,然后又都收拾了起来,装作不知道,派了一个心腹奴仆去盯梁冀的梢儿。暗中把整个情况都调查清楚之后,趁梁冀出差,孙寿带上一帮人把小友的别墅砸了,一通毒打。原配带人打小三,下手都非常狠,孙寿尤其狠。
截发刮面,笞掠之。—《后汉书·梁冀传》
孙寿一边打,一边骂:你个小妖精,你不是漂亮吗?老娘把你的头发都给你剃了,脸蛋都给你刺烂喽。鞭子呢?给我狠狠地抽!说,你是怎么勾引我男人的!什么?给老爷子守孝的那会儿,你们还在一起乱搞呢?梁冀啊梁冀,你简直是大逆不道!来人,把她说的都给我写下来。我要告到太后和皇上那里去,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这个大将军是这样的,我看他还要脸不要脸。梁冀,我要抓破你的脸!
梁冀谁都不怕,唯独怕老婆,跪在搓板上一通磕头:老婆息怒,老婆息怒,我要脸,你别抓破我的脸,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搓板都跪烂了,也不管用。梁冀只好又去求丈母娘,给丈母娘磕了一通头:您老人家快帮我说两句吧,您放心,我大舅哥、二舅哥、三小姨子、四表大爷、五小舅子的工作我都给安排好了,都是高官,您老人家只要帮我过了这一关,要什么,我给什么。
这样,孙寿她妈出面讲情,孙寿才作罢,才把小三放了。之后,消停了一段时间,时间稍长,梁冀又跟小妖精混到一块儿去了。
这次孙寿下了死手,把儿子梁胤叫到跟前,一通大哭:你爹为了那个妖精,是彻底不要娘了,你得给娘出气!哎呀,没人给我撑腰,我不活了!
梁胤年轻气盛,立马炸了,带人上去就把小友给杀了。
梁冀也不敢来个冲冠一怒为红颜什么的,可惜了这个小友姑娘。
这还不算完,《后汉书》继续八卦,别看孙寿对丈夫的小三这么忌恨,她自己其实也养小白脸。他们家的大管家秦宫,深得梁冀的信任,被提拔做了太仓县县令。秦宫感念旧恩,经常回梁府看望,可惜每次都很不巧,梁冀都正好不在家,女主人只好亲自接待。这事,不知道梁冀自己知道不知道。
于是,这个小小的县令秦宫就比三公九卿还牛气。
宫内外兼宠,威权大震,刺史、二千石皆谒辞之。—《后汉书·梁冀传》
“内外兼宠”,秦宫通吃梁冀、孙寿,很多二千石的官员都来巴结他。
另外,孙寿娘家那帮人也都牛上了天。
冒名而为侍中、卿、校尉、郡守、长吏者十余人。—《后汉书·梁冀传》
通过“冒名顶替”等手段,梁冀让老孙家的十好几个人都成了高官。老梁家人反倒不怎么样,因为梁家人本来都不错的,唯独梁冀是个奇葩,他的两个兄弟梁不疑、梁蒙干脆都辞官回家,闭门自守。梁冀则带着这帮丈人门上的人造开了,主要是想尽各种办法捞钱。
各遣私客籍属县富人,被以它罪,闭狱掠拷,使出钱自赎。—《后汉书·梁冀传》
他们派出一帮爪牙到各个地方,看谁家有大买卖、有钱,就让有关部门查谁家偷税漏税、投机倒把、行贿等问题。识相的老板赶紧破财消灾,主动送钱;不识相的,就被抓起来,往死里打,立即明白钱财不过身外之物,保命要紧,倾家荡产,把钱送上。
赀物少者至于死徙。—《后汉书·梁冀传》
钱拿得少的或拿得不够痛快的都被打死或发配。
扶风巨富孙奋富名远扬,梁冀派人找他。
以马乘遗之,从贷钱五千万。—《后汉书·梁冀传》
给孙奋送去一辆豪车,要押在孙奋手里,借贷五千万。
孙奋一撇嘴:您这车值一百万吗?
来人一笑:不识货了吧,这是皇室的东西,是艺术品,一个小碗都值上亿,这一辆车得顶多少个碗?
孙奋差点儿哭了,不敢不借,又实在舍不得足额借,咬碎了牙,答应可借出三千万。
梁冀大怒:好个孙财主,给脸不要脸。来人,告诉他们郡县,查他!
结果,孙奋兄弟都被关入大牢,被活活打死。
悉没赀财亿七千余万。—《后汉书·梁冀传》
称一亿七千万却舍不得五千万,难怪大魔王生气。
再有,主动给大魔王送钱的就更多了。
其四方调发,岁时贡献,皆先输上第于冀,乘舆乃其次焉。—《后汉书·梁冀传》(www.xing528.com)
各地送的贡品,都先挑出最好的送到大将军府,次一等的才给汉桓帝。
吏人赍货求官、请罪者,道路相望。—《后汉书·梁冀传》
来买官的和来花钱减刑捞人的踢破了门槛,在门口都排着队。
客到门不得通,皆请谢门者,门者累千金。—《后汉书·梁冀传》
看门的都发了大财。谁来办事,不给他钱,不让进。
除了捞钱,梁冀喜欢大宅子。
冀乃大起第舍,而寿亦对街为宅,殚极土木,互相夸竞。—《后汉书·梁冀传》
孙寿也爱大宅子,两口子比着玩,看谁造的宅子气派。
那可不是一般的豪宅,他们是玩大园林,而且好多处。其中有一处叫菟苑。
经亘数十里,发属县卒徒,缮修楼观,数年乃成。—《后汉书·梁冀传》
方圆好几十里这么大,建了好几年才建成。“菟苑”顾名思义,里面养了很多兔子,都是从全国各地搜罗来的,什么品种的都有。怎么管理这些兔子呢?
刻其毛以为识,人有犯者,罪至刑死。—《后汉书·梁冀传》
都在兔子的皮毛做上标志,丢了好认。凡偷兔子、打兔子者,都治重罪,甚至死罪。当地人都知道规矩,见了兔子都叫爷,躲着走。赶巧有个打西域来经商做买卖的胡人不知道这个。
不知禁忌,误杀一兔。转相告者,坐死者十余人。—《后汉书·梁冀传》
因为杀了一只兔子,十几个人被处死。
大魔王就是这样杀人不眨眼,吃人不放盐,对官场上违抗他意志的人更是杀无赦。
县令吴树曾查办过跟梁冀有关系的人,随后,升任荆州刺史—由此可见,梁冀巴掌虽大,也不能完全捂过天来,吴树得罪他,照样还能升迁,因为整个官僚系统要维持正常运转必须保持基本的规范,前述梁冀安排孙家人做高官须通过“冒名”手段,也反映了这一点。按当时规矩,新任刺史临上任前得到大将军府辞行。梁冀不露声色:好,你来啦,到任之后,好好干。来,干了这杯酒吧。
吴树没多想,把酒喝了,告辞出了大将军府,上车没走多远,腹中剧痛,气绝而亡。
那是一杯毒酒。类似的情况,不一而足。总之,梁冀是个穷凶极恶的大魔王。
汉桓帝无可奈何,只能处处哄着大魔王,给各种封赏、待遇。前朝最高的大臣的待遇,给萧何的“剑履上殿”,给邓禹的封四县,给霍光的某某,统统都给梁冀。梁冀提出的所有要求全部满足,只差给皇位了。汉桓帝很清楚,梁冀如果真来要皇位,他也得给,一点招也没有。这可怎么办呢?每天提心吊胆的,这个皇帝干得忒委屈了。怎么办?没办法,除非干掉梁冀!可是,谈何容易。他作为傀儡皇帝,根本没有一个可靠的支持者,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索性继续玩吧。就这样,自和平元年(150)梁太后死后,又过了九年,汉桓帝已经二十七八岁,他在心底一直琢磨着干掉梁冀,一直也不敢付诸行动。直到这一天,他冲冠一怒,为了一个女人,决定拼了。
这个女人是他的爱妃梁猛的母亲,名叫宣。这位宣女士头婚嫁给了邓太后的侄子邓香,生了女儿邓猛。邓香死后,宣女士改嫁孙寿的舅舅梁纪,小邓猛改姓为梁,随后被孙寿送进宫。梁猛非常漂亮,大得汉桓帝宠幸。
绝幸。—《后汉书·桓帝邓皇后纪》
很快被封为贵人。
此时,梁冀的妹妹作为汉桓帝的皇后并不得宠,还有病。梁冀担心一旦妹妹病死,梁猛晋升皇后,她的后爹梁纪得势,对他会有冲击。怎么办?
梁冀想来想去:有了,干脆我就说梁猛本是我的私生女,只要她妈认不就行了吗?不就没她后爹什么事儿了吗?我怎么这么聪明呢?只是,该怎么跟他们说呢?我再想想……
梁冀正琢磨着,这年秋天,即延熹二年(159)七月初八,他妹妹梁皇后真就病死了。他把那个意思透了过去,没想到宣女士大怒:什么?我闺女是他梁冀的私生女?他把我当什么人了?!欺人太甚。大姑爷,你得找皇上说说去,他梁冀只手遮天,也不能这么糟践人。
梁猛的大姐夫在汉桓帝身边做议郞,也看不惯梁冀,立即写告状的折子,要呈给汉桓帝。折子还没写成,梁冀便摸着信,派人把这个大姑爷刺杀了。
梁冀一不做二不休,想干脆把宣女士也给暗杀,这样,死人嘴里无招对,他便可以随便说了。于是,这天夜里,他派出一个刺客,潜往宣女士的家。
宣女士的家被几家邻居的房子围在中间,这个刺客在经过邻居房顶时,被邻居发觉。这邻居也不是一般人,是大太监中常侍袁赦,袁家人起来一通敲锣打鼓:抓贼啊!有刺客!
刺客吓跑了,宣女士吓坏了,大姑爷刚被刺杀,这次明显是冲她来的,怎么办呢?没别的道了!于是,天刚亮,她就跑进皇宫,拉着女儿梁猛,跑到汉桓帝跟前,磕头如捣蒜:皇上救我!皇上救我!梁大将军要杀我……
梁猛也哭得梨花一枝春带雨,瞬间刺激起了汉桓帝的保护欲,他把桌案一拍:大胆!你胡说!大将军怎么可能刺杀你?你怎么敢污蔑大将军?梁贵人,快把你娘扶出去!她准是生病了说胡话,你在宫里找个地方,让她养养去……
汉桓帝一边说着,一边给梁猛挑眼色。梁猛心领神会:皇上恕罪,皇上恕罪,我们先走了,您歇着吧。
汉桓帝看着这娘俩出去,扭头瞅了瞅身边的太监宫女,猛然一捂肚子:哎哟,我肚子疼,我得拉屎。
刺溜,他蹿进了旁边的厕所里。他贴身的心腹小太监唐衡平时可能是管伺候拉屎的,紧跟着也进了厕所。别的太监宫女不管这块,都在外面等着。唐衡进了厕所一看,愣了。汉桓帝没脱裤子,直接坐在了“马桶盖”上。唐衡说:咋了?来不及了吗?
汉桓帝一瞪眼:混账,你才拉裤里了呢!小唐子,到朕跟前来,我小点儿声跟你说。这宫里的人我只信任你,你说说,咱怎么办吧?我必须得弄死梁冀,我要是不弄死他,他早晚得弄死我。你看宫里哪些人可以为我所用,一起来办这个事儿?
唐衡很聪明:依奴才之见,中常侍单超,还有左悺、徐璜、具瑗等四个大太监都可以,都是对梁冀不满的。
汉桓帝说:好,你把别人都支出去,把这四位召来。
随后,汉桓帝跟唐衡、单超、左悺、徐璜、具瑗等五太监商定好了方案。
帝啮超臂出血为盟。—《后汉书·单超传》
上次孙程等十九太监拥立汉顺帝的政变是裁单衣为誓,这回是汉桓帝咬破大太监单超的肩膀为誓。
接下来的情况,史书写得挺简略。梁冀有所察觉,授意一个眼线太监张恽提高警惕,有问题随时向他报告。结果,八月初十这天,张恽被五太监拿下。随即,汉桓帝和五太监召集来尚书令、光禄勋、司隶校尉等几个关键的保皇派大臣,派一千多羽林、虎贲军,包围了大将军府。当天,梁冀、孙寿夫妇双双自杀。
诸梁及孙氏中外宗亲送诏狱,无长少皆弃市。—《后汉书·梁冀传》
梁家和孙家都被满门抄斩。
其它所连及公卿列校刺史二千石死者数十人,故吏宾客免黜者三百余人,朝廷为空。—《后汉书·梁冀传》
被株连处死的二千石以上的高官有数十人,被罢免的官员有三百多人,死的死,免的免,整个朝廷几乎空了。
收冀财货,县官斥卖,合三十余万万,以充王府,用减天下税租之半。—《后汉书·梁冀传》
梁冀家的金银财宝全部没收充公,合计三十多亿,顶得上整个东汉帝国半年的财政收入。
汉桓帝欣喜若狂:直接给全天下的百姓免半年的税!梁冀的那些园林也全部分给穷人耕种。以前因为反对梁冀而获罪的官员要全部平反,他们若有在世的子孙一定要加以抚恤。当年那个李固据说还有一个儿子,你们下去访一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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