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八”惨案的发生,死了那么多青年学生和无辜市民,不管背景多么复杂,开枪杀人,段祺瑞身为执政,永远难辞其咎。不到一个月,他就在政变中黯然下台。“北洋之虎”从此离开权力舞台,闲居天津,以下围棋、念佛经打发光阴,很少出门。有人说,他这是闭门思过。“三一八”惨案确实成了他一生抹不去的一个污点,“九一八”事变之后,在日本人的利诱威逼面前,他却经受住了考验,保住了晚节。
1931年11月,日本特务头子土肥原与他多次接触,要提供500万元活动经费支持他出关,去东北建立“满洲国”,因为他拒绝了,日本人才盯上溥仪。他以行动证明自己是个有骨气、有操守的中国人。当他于1933年1月20日飘然南下时,《大公报》专门发表一篇社评《送段芝泉先生南行》,给予很高的评价,称他此行是举国团结的新象征。这一年他已69岁。
对段祺瑞这样一个重要的在野领袖留在北方,蒋介石始终不放心,担心他被日本人挟持,派交通银行董事长钱永铭带亲笔信前往天津,劝说他“南下颐养”。他表示如果自己南下对国事有益,随时可以动身。当他到达南京时,蒋介石下令少将以上军人戎装整齐渡江到浦口车站,自己则在下关码头亲自迎接,执弟子礼甚恭。
1934年春天,段祺瑞在上海患了很严重的胃出血。这年夏天,江南大热,蒋介石安排他上庐山避暑。每天早晨,他先作禅课,然后用茶点,午前睡一会儿,再吃午饭,然后以下棋、看书作为消遣。到庐山采访的《大公报》记者王芸生,得知他在山上,岂能放过这样难得的机会?
王芸生第一次见到70岁的段氏时,段式穿着蓝绸长衫,面容瘦削,精神却很好,虽有点儿重听,应答却毫无迟钝。略为寒暄之后,王即转入正题,问他对国事的感想。他回答说,治国之道很简单,“维持人民,提倡商业”八个字而已。看现在的政令,哪一件不是剥削人民的?商业情形,入超年年增加,而平津一带的商店多少家关门,不关门的也多赔累不堪。这样下去,国哪能好?他说给蒋介石回信时的一首诗,都还能背得出来:
▲晚年的段祺瑞(www.xing528.com)
忧乐与好恶,原尽与民同。三章法定汉,民足国不穷。兴邦用顺守,世民竟全功。提倡兴百业,四海扬仁风。
大致意思也就是他上面说的八个字。“为政不在多言,顾力行如何耳。”他觉得现在的政府是议论多而效果少。他接着说:“现在中国无第一等人才,二等人才也很少,蒋先生是站在二等边上的。就治军论,蒋先生当然是个人才。”说起蒋历时数年,统兵数十万,没能将江西的红军肃清,他感叹“中国事之难为可知”。
王芸生在写《赣行杂记》时,这一节就以《合肥座上论人才》为题。就在段祺瑞毫无顾忌地议论蒋介石只是“二等边上”的人才时,蒋派人送来了一篮故乡浙江奉化的桃子,他很开心,要大家尝尝。吃了水多味美的奉化桃,他继续说:“中国事,坏在一般人的我见太深。”汪精卫去上海看他时,他当面就说:“现在不是讲吾的时候了!”他笑着对王说:“现在不讲‘吾’的,除了‘吾’还有谁?”又说:“治国如防水,大堤一决,就难再防堵了。”这些心得,无疑是他一生经验的总结。即便如今看来,也值得人们仔细斟酌。
年轻的王芸生因国难当头之际编了《六十年来的中国与日本》而声名鹊起。段祺瑞说:“已看过,很好。”此时离“七七”事变引发全面抗战还有三年,问及中日关系将推演至何种地步,他回答:“这话很难说。中国本无亡国之理,而目前的情形,却向亡国之途以趋。中国吃亏在‘大’字上,日本却得力于‘小’与‘穷’。中国惟其大,故一切不在乎;日本惟其小与穷,故拼命苦干。日人的妄念太重,当然有碰钉子的那一天。不过中国人若长此泄沓,前途实难乐观。”此次谈话虽只有30分钟,内容却不少。王告辞出来,回望段氏的住处,转眼已在云雾笼罩之中。1936年11月2日,段祺瑞在上海病故。
▲段祺瑞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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