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开放咨议局选举是中国政治史上的一件大事,在这个古老的帝国,无论选举、自治还是议会问政都是全新的事物,一束政治文明的奇异之光骤然照临了“中世纪”的漫漫长夜,仿佛是几千年沉寂、僵化的老树上一夜之间抽出了新芽。可惜尝试、实践的时间太短,就被一场革命颠覆了大清王朝打断,而事实上咨议局的多数议员几乎都站在了革命的一边,也有许多人成为民国的议员,或者在其他领域继续自己的事业。他们中有不少人致力于家乡的建设,兴办教育,开启民智,兴办实业,引入新的生活方式,造福于一方民众,在把中国从老旧的农业社会带入新的工商业社会的过程中,他们起到了相当关键的作用,最有名的如张謇之于南通。
今天已少为人知的王理孚也是如此,他是温州平阳一个秀才,曾入浙江武备学堂。1903年,28岁的他与几个朋友一同在家乡创办小成学院(鳌江公学),投身新式教育事业,担任国文和体育教员,拿严复的《天演论》做教科书。他执笔的校歌颇有时代的朝气:
鳌背日初生,讲堂开处,万象光亨。莘莘学子,近海之氓,朝气纵横。潮涨易平还易落,同声嘿嗬,努力上游争!
因办学有成绩,他被任命为平阳县劝学所总董,筹办全县新式教育,得到一代国学大师瑞安孙诒让的赏识,出任温处学务分处文牍。也因此之故,他在1909年浙江咨议局的选举中当选为议员,并成为常驻会员。浙江全省共选出议员118人,其中温州仅5人。与他同时当选的议员中有陈黻宸、褚辅成、沈钧儒、陈时夏、阮性存等。当年他34岁,算是比较年轻的。在短暂的议会问政生涯中,他留下了与同事共同签署的质问书,这些依据咨议局章程向巡抚部院提出的质问,涉及民生、收税、革除弊政、地方自治的办理等,都得到了详细批答。我们虽不知最终是否落实,但在一质一答之间,依稀看见了清末议会政治学步阶段。一板一眼,老帝国正在学习新文明,议员和官员都开始适应陌生的程序。
▲王理孚
辛亥鼎革,他在汤寿潜出任浙江都督时担任过秘书,随后出任过平阳县知事、宁波鄞县知事,至1917年辞职回乡。鳌江沿江靠海,南麂列岛远离陆地,他早在1905年就作过深入调查,有意开发,次年因平阳、瑞安为此岛归属之争而萌生了开发南麂的念头。1912年8月他集资2万,创办“南麂渔佃公司”,招募渔民垦殖。岛上当时只有数十人定居,经20多年经营,人口上万,独自成乡。1918年起他在鳌江办的厂、窑、钱庄相继失败,1924年他责成儿子王文川开设祖辈老字号王广源商号,先后开辟鳌江到上海、大连、营口、汕头、香港、新加坡等地的航线,兴建轮船码头和堆栈。在他们父子的推动下,一个昔日的渔村出现银行、电报局、电话局、电灯厂和医院等,成为浙南一个繁华的现代市镇,呼吸到现代文明的空气,俨然“小南通”。这一切在1940年春天都被日本飞机炸毁,父子两代经营十几年的事业也全部化为灰烬。(www.xing528.com)
生当清末民初,时代急剧转型之际,王理孚喜欢读梁启超主编的《清议报》、《新民丛报》,章士钊主编的《甲寅》杂志,家藏有159种期刊,他对章士钊评价尤高,认为“其识见之透辟,与文字之谨严,直欲驾梁氏任公而上之”。对于当时流行的各种新思想、新学说,他并不陌生。然而,读《王理孚集》,他一生的精神生活基本上就是作旧体诗,这一点,包括张謇那些开一时风气的人无不如此,对于他们那个时代的读书人来说,诗还是他们的一种生活方式,是他们日常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们在事业上已转向近代,他们的精神生活仍摆脱不了千百年来形成的那种方式。他因开发南麂,自称“海外虬髯”,取号“海髯”,人称“海髯先生”,所以他的诗集就叫《海髯诗》,其中好诗佳句不少,我特别喜欢他早年的诗句:
▲王理孚手书
成群雁鹜嬉春水,无语江山对夕阳。
他生活的时代,旧文明虽已夕阳西下,他至少还可以有所作为。他殁于1950年初,在他身后,才真正是江山无语,连夕阳也不再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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