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阐述宇宙生成问题以外,《太一生水》还对天地的结构和形态提出了如下见解:
下,土也,而谓之地;上,气也,而谓之天。
大家知道,在天地结构和形态问题上,我国古代曾经建立过盖天说、宣夜说和浑天说三大宇宙论。与三大宇宙论相比,《太一生水》的上述见解既不属于盖天说,也不属于浑天说,而是属于宣夜说。因为,盖天说和浑天说均认为天是具有一定形状的固态物。例如,据《晋书·天文志》记载,盖天说认为天是覆盖于大地之上的圆形盖状物,其一家说法认为“天似盖笠”,另一家说法认为“天圆如张盖”;而浑天说则不仅认为天是一个“周旋无端,其形浑浑然”的圆球,而且认为天地的相对位置不是上下关系,而是内外关系,即所谓“天地之体,状如鸟卵,天包地外,犹如壳之裹黄也”。只有宣夜说同《太一生水》的上述见解一样既认为天位于大地之上,又认为天是气态虚空,即所谓“天了无质,仰而瞻之,高远无极……日月众星自然浮生虚空之中,其行其止皆须气焉”。
此前在先秦文献中,我们曾发现战国中期的齐国稷下道家持有“天为气态虚空”的宣夜说思想[156] 。该学派在其代表作《管子·心术》中论曰:
天曰虚,地曰静。
天之道虚,虚其无形。
如今,从《太一生水》的论述可知,战国中期的楚国道家学者也持有这一认识,他们也应该是宣夜学说的奠基者之一。另外,楚国道家学者鹖冠子在天地形态问题上也有过类似于《太一生水》的议论。如,其著《鹖冠子·度万》云:
所谓天者,非是苍苍之气之谓天也?所谓地者,非是膊膊之土之谓地也?
不过据考证,鹖冠子的活动年代为战国后期[157] 。因此,鹖冠子的上述议论当为对《太一生水》观点的承袭和重申。
值得注意的是,《太一生水》的如下这段文字所论述的却是不同于宣夜说的另外一种天地结构观。其文曰:
[天不足]于西北,其下高以强;地不足于东南,其上[高以广]。
由于天上的日月星辰每天都呈现出自东南转向西北的周日视运动,而九州大地上的江河则呈现出自西北流向东南的基本流向,这样,根据自然界的液态物和固态物都具有从高处向低处运动的自然特性,古代人们不仅产生了九州大地的表面在总体上为西北方较高、东南方较低的认识,而且产生了天空的表面在总体上为东南方较高、西北方较低的认识。《太一生水》的这段文字,所论述的就是当时人们的这种认识。至于天空和大地表面在总体上为什么会形成这样一种状况,古人在尚不能对其原因做出科学解释的情况下,便借助于想象编制出一则生动的神话来加以解释。西汉文献《淮南子·天文训》对这则神话的记述是:
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
魏晋文献《列子·汤问》对这则神话也有大致相同的记述。按照这则神话所说,天和地本来在天柱和地维的支撑和维系下保持着平正的状态,由于与颛顼争夺帝位的共工怒触不周山,弄断了天柱和地维,从而导致了天倾西北、地不满东南的局面。其实,这则神话在先秦时期已经产生和流传。例如,楚国诗人屈原在其诗作《天问》中写道:(www.xing528.com)
斡维焉系?天极焉加?八柱何当?东南何亏?
康回冯怒[158] ?地何故以东南倾?
既然天要依靠天柱来支撑,地要依靠地维来维系,天柱折断了,地维扯断了,天和地就要发生倾斜,这表明,在当时人们的心目中,天既不是气态物,也不是液态物,而是如同大地一样的固态物。因为,天若是气态物,不需要支撑就能够自然悬浮;天若是液态物,则无论如何支撑也阻止不住其向下流淌;只有当天是具有一定强度的固态物时,天柱的支撑才能起作用。由于整个天体本是由八根天柱支撑着的,共工虽然撞断了位于西北方的天柱,但因仍有其他七根天柱在起支撑作用,所以天只是向西北方发生倾斜,而没有整个的垮塌下来。《太一生水》所说的“天不足于西北”,显然就是以这样的认识为依据的。这种认识,在我国古代关于天地结构的三大学说当中,应该属于盖天说中的“天圆地方”学派。因为该学派的基本观点之一,就是认为天是一个南边高而北边低的固态物。关于这一学派的观点,《晋书·天文志》介绍道:
天圆如张盖,地方如棋局……天形南高而北下……极在天之中,而今在人北,所以知天之形如倚盖也。
其他学说和学派,都没有这样的认识。本节前边已经指出,宣夜说认为天的结构是气态虚空,浑天说认为天的结构是浑圆的球体,都不认为天存在亏缺和不足的问题。至于盖天说的另一个学派,虽然也认为天是固态的盖状物,却不认为天盖倾斜于大地。如,《晋书·天文志》对其基本观点介绍道:
天似盖笠,地法覆盘,天地各中高外下……天地隆高相从。这是认为,天空和大地具有中央高、四周低的同样表面,两者之间的距离处处相同,互不接近。这与“天圆地方”学派关于天地表面反向倾斜的认识是显然不相同的。
另外需要提及的是,活动于战国中期的道家学者庄子在天地结构问题上也接受了“天圆地方”学派的观点。例如,《庄子·说剑》云:
上法圆天以顺三光,下法方地以顺四时。
因此,作为同时代的楚国学者,《太一生水》的作者在当时也受到了“天圆地方”学派的影响,应该是很有可能的。
如上所述,在关于天地结构和天空形态的论述中,《太一生水》中既包含有“宣夜说”的观点,也包含有“天圆地方说”的观点。由于这两家学说关于天的形态的认识完全不同,“宣夜说”认为天是气态虚空,而“天圆地方说”认为天是固态圆盖,这表明,《太一生水》在天空形态问题上所持的二元论说,就像《管子·水地》关于宇宙本原的二元论那样,在逻辑上同样显得不够严密。我们看到,类似的现象还存在于战国后期的楚国道家学者鹖冠子身上。如,他一方面在《鹖冠子·度万》中持宣夜说观点,认为天的形态是“苍苍之气”;另一方面,他又在《鹖冠子·泰录》中持“天圆地方”的盖天说观点,其论曰:
无规圆者,天之文也;无距方者,地之理也。
由于天空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即,当时人们在科技手段有限的情况下,凭借想象和推理来判断天空的形态,难免会有一段吃不准的过程,发表一些徘徊于两种不同学说的言论。在古代人们探索自然奥秘的历史进程中出现这样的曲折,应该属于一种正常现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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