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目前所掌握的材料看,“九道”之首见于史书者,当推《汉书》,在其《天文志》中有如下一段文字:
日有中道,月有九行。
中道者,黄道,一曰光道。光道北至东井,去北极近;南至牵牛,去北极远;东至角,西至娄,去极中。夏至至于东井,北近极,故晷短……冬至至于牵牛,远极,故晷长……春、秋分日至娄、角,去极中,而晷中……
月有九行者:黑道二,出黄道北;赤道二,出黄道南;白道二,出黄道西;青道二,出黄道东。立春、春分,月东从青道;立秋、秋分,西从白道;立冬、冬至,北从黑道;立夏、夏至,南从赤道。然用之,一决房中道。青赤出阳道,白黑出阴道。若月失节度而妄行,出阳道则旱风,出阴道则阴雨。
……日之所行为中道,月、五星皆随之也。
……月去中道,移而东北入箕,若东南入轸,则多风……月去中道,移而西入毕,则多雨。故《诗》云:“月离于毕,俾滂沱矣”,言多雨也……《书》曰:“星有好风,星有好雨,月之从星,则以风雨”,言失中道而东西也。故《星传》曰:“月南入牵牛南戒,民间疾疫;月北入太微,出坐北,若犯坐,则下人谋上”……政治变于下,日月运于上矣。月出房北,为雨为阴,为乱为兵;出房南,为旱为夭丧……
《汉书·天文志》的这段文字,介绍了西汉天文学家关于日月运动规律的一部分看法。其对于日行视轨道的认识是比较清楚的,即认识到太阳是沿“黄道”作周年视运动,它夏至北至井宿,冬至南至牛宿,春分西至娄宿,秋分东至角宿。需要指出的是,文中的“北至”“南至”是就太阳与北天极的距离远近而言的,不是指的二十八宿划分为“四象”中的“北宫玄武”和“南宫朱鸟”。大家知道,“四象”与二十八星宿的对应关系是:
东宫青龙,角、亢、氐、房、心、尾、箕;
西宫白虎,奎、娄、胃、昴、毕、觜、参;
南宫朱鸟,井、鬼、柳、星、张、翼、轸;
北宫玄武,斗、牛、女、虚、危、室、壁。
由于井宿属于“南宫朱鸟”,牛宿属于“北宫玄武”,如果按照“四象”和二十八宿的对应关系,文中所说的光道“北至东井”“南至牵牛”就应该是“南至东井”“北至牵牛”了。
“九道”的概念,是在有关月行规律的论述中出现的,文中称为“九行”。在这里,“九道”(或“九行”)显然是用来表示月行视轨道偏离黄道的变化规律的。大家知道,月亮周月视运动的轨道在近代天文学中名叫“白道”。由于白道与日行视轨道——黄道之间有约5°9′的夹角,这就使得月亮在周月运动中的视位置有时偏在黄道之南,有时偏在黄道以北,其变化周期为一个交点月,即27.2122204 日。由于黄白交角很小,所以古人最初误认为月亮和太阳同是沿着黄道作周天运动,不知道月亮有它自己的行道;当他们发现月亮的位置有偏于黄道南北的情况时,便以为是月亮的运动失常,并且从星占迷信的观念出发,把这种“失常”现象看成是灾害降临的不祥之兆。例如,战国时的石氏曰:“明王在上,月行依道;若主不明,臣执势,则月行失道;大臣用事背公向私,兵刑失道,则月行乍南乍北。”[27] 西汉的司马迁也是持的这种观点,他在《史记·天官书》中说:“月行中道,安宁和平。阴间,多水;阴事;外北三尺;阴星,北三尺;太阴,大水,兵。阳间,骄恣;阳星,多暴狱;太阳,大旱丧也。”[28] 月行九道论者实际上同样不相信月亮有自己的轨道,所以他说:“日之所行为中道,月、五星皆随之。”论者虽然提出月行有九道,但接着就强调“然用之,一决房中道”,其他八道均不能算数。同时,他还明确指出,月行偏离黄道是“失节度而妄行”,是一种会引起灾害的异常现象。他说,“月出房北,为雨为阴,为乱为兵;出房南,为旱为夭丧”;“出阳道则旱风,出阴道则阴雨”,并引用《诗》《书》《星传》等经典中的有关说法来证明这种“异常”现象的所谓危害性。
论者大概是因为月行偏离黄道的情况一年四季都有发生,所以他试图借助当时盛行的五行学说来进行解释,说月亮在不同的季节有不同的行道,这些行道分别朝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偏离中央的黄道。但是,这种牵强附会的解释存在着明显的破绽。因为黄道是东西走向的,月道偏离黄道只可能朝向两个方向:一是出黄道南,一是出黄道北。而所谓月行“出黄道东”和“出黄道西”,可能论者自己也感到不知所云。所以结果论者还是把所谓偏离四方的八道归纳为两类:“青赤出阳道,白黑出阴道。”也就是说,青道、赤道偏在黄道之南,白道、黑道偏在黄道之北。这个说法解决了月道偏离黄道的方向问题,但是仍然不能真实地反映月道偏离黄道的变化规律。因为把这句话与“立春、春分,东从青道”,“立夏、夏至,南从赤道”,“立秋、秋分,西从白道”,“立冬、冬至,北从黑道”的说法联系起来看,月亮的交点月运动便成了上半年在黄道之南,下半年在黄道以北的运动了。这显然与事实是大相径庭的。(www.xing528.com)
由上述可知,《汉书·天文志》中的所谓“九道”,是“九道”的提出者在没有弄清月行出入黄道南北的变化规律的情况下,用附会五行的手法对这一变化规律所进行的不大确切的描述。对此,钱宝琮先生在《汉人月行研究》一文中议论道:“说月行有九道,随一年中季候而有变迁,又说九道是中道的化名,日月五星共行一道,令人如坠五星雾中,实在莫名其妙。”
到了东汉,编、李梵在其所编制的《后汉四分历》中对于月亮出入黄道南北的运动变化,虽然使用了“月有九行”的说法,但没有像《汉书·天文志》那样牵强附会地对“九道”作具体描述。他们只是说:“日有光道,月有九行,九行出入而交生焉。朔会望衡,邻于所交,亏薄生焉。”[29] 不仅完全抛弃了以往荒谬的灾异之说,认识到月行偏离黄道是月亮运动的正常规律,而且明确提出了黄白交点的概念以及日月在朔望时刻只有邻近交点才会发生交食的科学见解。在我国古代天文学发展史上,这些都是很有意义的进步。只是编、李梵没能进一步提出交点月的概念和测定交点月的长度,也没有给出交食食限的具体数值。这些工作,是由东汉末年的刘洪完成的。
刘洪在其编制的《乾象历》中,对于月道出入黄道南北的变化,没有采用似是而非的“九道说”来表示,而是采用比较符合实际情况的司马迁的“三道说”,即所谓“月经四表,出入三道,交错分天”[30] ,称月行出黄道南为“入阳历”,入黄道北为“入阴历”。刘洪首次提出了黄白交点西退的见解,给出了交点每日退行的定量数值(退分)为分;根据刘洪给出的周天长度215130 分,可推得交点退行一周天的时间为6795 日。刘洪没有进行交点月长度的具体计算,但根据他所提供的数据,可推得交点月长度为27.2121507 日。刘洪还明确提出了黄纬(兼数)和食限的概念,据清代李锐的《乾象术注》研究[31] ,刘洪测定的黄白交角为食限为有奇。刘洪的工作使古代对于交点月规律的认识达到了空前的水平。
自《乾象历》以后,各代历法均采用刘洪创立的“月行三道术”(又称“阴阳历”)研究月亮出入黄道南北的周期运动;但也有些历法仍同时兼顾“月行九道论”。例如,唐代一行在其《大衍历》中结合“阴阳历”对“月行九道”作了进一步的阐述。一行说:
推阴阳历交在冬至、夏至,则月行青道、白道,所交则同,而出入之行异。故青道至春分之宿,及其所冲,皆在黄道正东;白道至秋分之宿,及其所冲,皆在黄道正西。若阴阳历交在立春、立秋,则月循朱道、黑道,所交则同,而出入之行异。故朱道至立夏之宿,及其所冲,皆在黄道西南;黑道至立冬之宿,及其所冲,皆在黄道东北。若阴阳历交在春分、秋分之宿,则月行朱道、黑道,所交则同,而出入之行异。故朱道至夏至之宿,及其所冲,皆在黄道正南;黑道至冬至之宿,及其所冲,皆在黄道正北。若阴阳历交在立夏、立冬,则月循青道、白道,所交则同,而出入之行异。故青道至立春之宿,及其所冲,皆在黄道东南;白道至立秋之宿,及其所冲,皆在黄道西北。其大纪皆兼二道,而实分主八节,合于四正四维。[32]
一行又说:
凡合朔所交,冬在阴历,夏在阳历,月行青道(冬至、夏至后,青道半交在春分之宿,当黄道东。立冬、立夏后,青道半交在立春之宿,当黄道东南。至所冲之宿,亦如之);冬在阳历,夏在阴历,月行白道(冬至、夏至后,白道半交在秋分之宿,当黄道西。立冬、立夏后,白道半交在立秋之宿,当黄道西北。至所冲之宿,亦如之);春在阳历,秋在阴历,月行朱道(春分、秋分后,朱道半交在夏至之宿,当黄道南。立春、立秋后,朱道半交在立夏之宿,当黄道西南。至所冲之宿,亦如之);春在阴历,秋在阳历,月行黑道(春分、秋分后,黑道半交在冬至之宿,当黄道北。立春、立秋后,黑道半交在立冬之宿,当黄道东北。至所冲之宿,亦如之)。四序离为八节,至阴阳之所交,皆与黄道相会,故月有九行。……凡日以赤道内为阴,外为阳,月以黄道内为阴,外为阳。故月行宿度,入春分交后行阴历,秋分交后行阳历,皆为同名。若春分交后行阳历,秋分交后行阴历,皆为异名……[33]
由于“月行九道”本身就不能真实地反映月亮运动的规律,这个先天的不足决定了一行的阐述除了比汉代的“月行九道论”更为复杂、更为令人费解以外,对于交点月运动的研究来说并无什么进步意义。明代王圻编著的《三才图绘》为了说明一行的论述,画了一张名曰《日月冬夏九道之图》的示意图。但把这幅图与一行的论述相对照,就可发现两者并不能很好地吻合,其原因就在于一行的说法不符合交点月运动的实际,因而根本无法用示意图描绘出来。所以,元代学者李谦在代表整个《授时历》创作集团撰写的《授时历议》中,就对“月行九道”给予了明确的否定。他说:
当二极南北之中,横络天体以纪宿度者,赤道也。出入赤道,为日行之轨者,黄道也。所谓白道,与黄道交贯,月行之所由也。古人随方立名,分为八行,与黄道而九;究而言之,其实一也。惟其随交迁徙,变动不居,故强以方色名之。[34]
《授时历议》接着对交点月运动进行了符合实际的科学论述:
月道出入日道,两相交值,当朔则日为月所掩,当望则月为日所冲,故皆有食。然涉交有远近,食分有深浅,皆可以数推之。所谓交周者,月道出入日道一周之日也。日道距赤道之远,为度二十有四。月道出入日道,不踰六度;其距赤道也,远不过三十度,近不下十八度。出黄道外为阳,入黄道内为阴,阴阳一周,分为四象:月当黄道为正交[35] ,出黄道外六度为半交,复当黄道为中交[36] ,入黄道内六度为半交,是为四象。象别七日,各行九十一度。四象周历,是谓一交之终,以日计之,得二十七日二十一刻二十二分二十四秒[37] 。每一交,退天一度二百分度之九十三;凡二百四十九交,退天一周有奇,终而复始。正交在春正[38] ,半交出黄道外六度,在赤道内十八度。正交在秋正[39] ,半交出黄道外六度,在赤道外三十度。中交在春正,半交入黄道内六度,在赤道内三十度。中交在秋正,半交入黄道内六度,在赤道外十八度。……夏至在阴历内,冬至在阳历外,月道与赤道所差者多;夏至在阳历外,冬至在阴历内,月道与赤道所差者少……
上述《授时历议》关于白道对于黄道、赤道的倾角变化规律所作的简明扼要的定量阐述,使人一目了然,已与人们今天的认识十分接近。这是一行等人复杂失实的“月行九道论”所远不能相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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