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则九重,孰营度之?
惟兹何功,孰初作之?
斡维焉系?天极焉如?
八柱何当?东南何亏?
九天之际,安放安属?
隅隈多有,谁知其数?
天何所沓?十二焉分?
日月安属?列星安陈?
按照屈原的这些提问,在当时楚人的心目中,天应该是一个分为九层的、并且以天极为圆心的圆形盖子;九重天盖不仅被绳索吊系着,而且被八根擎天柱支撑着;日月星辰都附着在天盖上。
那么,楚人为什么会认为天是圆盖形的呢?这可能与楚人及其先民的居住地是大平原有关。因为,站在辽阔的平原上观看天空,人们会很自然地感到天空像一个中间隆高、四周垂下的大罩子笼罩在大地之上,天空的边缘则像一个大圆圈远远地环绕在四周。而生活在山区的人们,由于视野受到山峦的遮挡,就很难产生“天圆”的感觉。楚人建国于江汉大平原。而楚人先民则发祥于中州大平原,因此,能够形成牢固的圆盖形天空观。
至于把天盖说成有九重,则可能是出自当时人们对数字“九”的崇尚。因为,先秦时的阴阳术士认为天属阳、地属阴,并把从一到十的十个数划分成阴数和阳数两类,其中,奇数一、三、五、七、九为阳数,偶数二、四、六、八、十为阴数;九是最大的阳数,所以,人们认为它可以用来表示各种事物的特大或者特多。由于天盖高远莫测,人们于是用“九重天”来加以形容,并不是认为天盖实有九层。宋代洪兴祖《楚辞补注》引《易》曰:“乾元用九,乃见天则。”朱熹《楚辞集注》云:“九,阳数之极,所谓九天也。”他们的解释应该是符合历史实际的。屈原除了说天有“九重”以外,还常把天称作“九天”。如,其诗作《离骚》云:“指九天以为正兮。”《九歌·少司命》云:“登九天兮抚彗星。”在先秦史料中,“九天”的说法最早见于春秋时齐国军事家孙武的兵书《孙子兵法》,其《形篇》云:“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
对于《天问》中“九重”天的说法,清代一些学者曾经试图用西方耶稣会传教士在明末清初传入我国的希腊托勒密(Claudius Ptolemaeus,约90—168 年)宇宙结构体系进行解释。托勒密宇宙体系是以地球为中心,按照日月星辰与地球的距离,由近及远地把天穹分为九层:月亮天,水星天,金星天,太阳天,火星天,木星天,土星天,恒星天,宗动天。不过,托勒密的九重天理论并不符合战国楚人的认识实际。因为,虽然屈原在《天问》中敏锐地提出了“日月安属”“列星安陈”的问题,但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包括楚国天文学在内的先秦各国天文学对日月五星距地的远近进行过具体研究和划分过不同层次。所以,用托勒密的宇宙体系来附会战国楚人的认识,这种做法是缺乏可靠根据的。
关于吊系天盖的维绳,比屈原稍后的楚国诗人宋玉在《大言赋》中也提到过:“壮士愤兮绝天维。”《淮南子·天文训》具体介绍了“天维”的分布情况——“帝张四维”,“东北为报德之维,西南为背阳之维,东南为常羊之维,西北为蹄通之维”。这表明,楚人认为,吊系天盖的维绳共有四根,它们分别位于东北、西南、东南和西北四个方位上。
对于《天问》问及的“隅隈多有,谁知其数”(天盖的角落许许多多,有谁知道它们的数目),《淮南子·天文训》也做了具体的介绍:(www.xing528.com)
天有九野,九千九百九十九隅。(九野九天之野也。一野,千一百一十一隅也。)……何谓九野?中央曰钧天,其星角、危、氐;东方曰苍天,其星房、心、尾;东北曰变天,其星箕、斗、牵牛;北方曰玄天,其星须女、虚、危、营室;西北方曰幽天,其星东壁、奎、娄;西方曰颢天,其星胃、昴、毕;西南方曰朱天,其星觜嶲、参、东井;南方曰炎天,其星舆鬼、柳、七星;东南方曰阳天,其星张、翼、轸。
“九野”是先秦星占术士为占卜之需而设计的、与大地九州一一对应的一种天空区划形式。成书于秦代的《吕氏春秋·有始览》,亦记载有与《淮南子》完全相同的“九野”内容。这表明,战国时期楚国和秦国的星占家经过互相交流,在天文星占方面已经形成了一些共识。
既然楚人认为天是圆盖形的,那么,圆形的天盖就应该有一定的大小,天盖与大地之间也应该有一定的距离。
《淮南子》没有直接提供天盖大小的具体数据。不过,楚人认为天和地的边缘存在着会合之处。如,《天问》问道:“天何所沓?”王逸注云:“沓,合也,言天与地合会何所?”而《淮南子·地形训》则提供了天地相会处的东极与西极之间的距离,以及南极与北极之间的距离。这些距离可能也就是楚人猜测的天盖的广度。具体情况,留待后边讨论楚人的大地观时再谈。
关于天盖的高度,《淮南子·天文训》记有如下一段内容:
欲知天之高,树表高一丈,正南北相去千里;同日度其阴,北表[阴]二尺,南表[阴]尺九寸。是南千里阴短寸;南二万里则无景,是直日下也。阴二尺而得高一丈者,阴一而高五也。则置从此南至日下里数,因而五之,为十万里,则天高也。
图7-1 《淮南子·天文训》表竿测天高示意图
上述测量天高的方法就是利用一丈高的表竿,在南北相距一千里的两地同日中午测量表影,测得北表的影长为二尺,南表的影长为一尺九寸;由此可知,南北相距千里而表影相差一寸,在距北表二万里的南方,太阳中午正在头顶上,表竿是没有影子的。如图7-1 所示,因为北表的影长为二尺,而表高为一丈,影长与表高之比为一比五;又距北表二万里的南方,太阳正在头顶上,这样,按照两个相似直角三角形两条直角边的比例计算,即可得到距北表二万里的南方的天高(也就是日高)为十万里。鉴于《淮南子》一书的楚文化特征,则高度为一丈的表竿可能就是先秦时楚国所使用的测量工具。而利用它所测得的十万里的天高,则是楚人定量认识天空的一种尝试。
西汉成书的《周髀算经》也记有用表竿测天高的内容:
日中立竿测影……周髀长八尺,夏至之日晷一尺六寸[12] 。髀者股也,正晷者勾也。
正南千里,勾一尺五寸;正北千里,勾一尺七寸……候勾六尺……从髀至日下六万里而髀无影,从此以上至日则八万里。
据《晋书·天文志》介绍:“所谓周髀者……其所传周公受于殷高,周人志之,故曰周髀。”所以,《周髀算经》所记用八尺表竿测得天高为八万里,应属于周人的测天工作。周秦以后,八尺表竿一直作为标准测天工具而为历代王朝所沿用,但楚人使用的一丈高表却未能继续受到重视。
另外需要指出的是,用表竿测日影所测出的天高,只应算是太阳的高度。《淮南子·天文训》直接称其为“天高”,而不称其为“日高”,这说明,楚人实际上认为天只有一个高度、一个层次;而《天问》所谓的九重天(《淮南子·天文训》也说“天有九重”)只是一个虚数,并非实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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