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州硖石人高季昌(后改名季兴),本是朱友恭的仆人,因其机警、诚挚又英勇,朱温特地挑选他,表报为宋州团练使(公元902年)。
四年后,朱温又再度提拔他,升其为荆南节度使,原因是这里的旧节度使只会闭城自守,不图进取,不符合朱温英雄式的特殊要求。
荆南旧有的辖境共有八州,自唐僖宗李儇即位以来,寇乱相继,诸州皆被“邻道”的节度使吞并净尽,只剩下了江陵(今湖北省荆州市)。
高季兴到达任所一看,只见城邑残毁,户口雕耗,完全是满目疮痍的局面。幸亏,他并不因此伤心消极,他想要在颓垣残壁、蓬蒿没人中重新开辟一个新局面。他努力安顿流亡,让人民在安定的生活中共求进步与繁荣。
他是在朱温篡位那年的五月上任的。翌月,老欲找南平麻烦的武贞节度使雷彦恭会合了湖南的楚兵共攻江陵,但却被他顶住了。
第二年,淮南方面也来试探,也给他挡了回去。
他明白,像他这样一副“老粗”的坯模,要建立一个像样的小朝廷谈何容易,那该怎么办呢?他必须去物色一个懂得治国大计的人物来帮忙。事有凑巧,唐末登第的进士梁震,因要回原籍四川去,路过江陵,高季昌爱其才华、学识,说什么也不让他走,并拟奏请他做判官。梁震感到很受屈辱,想走呢,却身在其境内,犹豫了半天,终于有了好主意:
“我向来不爱慕虚荣的大官衔,假如你认为我不太差劲,想让我贡献一得之愚的话,就让我做参谋献议,希望你仍旧让我保持着‘平民身份’来参加你的高阶层会议,不要拘束我,不必让我就在幕府里上班、办公。”
“行,行!只要梁先生肯帮忙,任何条件都行!”
梁震遂在高季昌的幕府中工作,没有任何官衔,他只称作“前进士”,终身只保持此一台衔。高季昌却倾心相待,一切以他为谋主,称为“先辈”。
从此之后,高氏有了占据荆南的野心,乃奏请,筑江陵城外郭,并加以扩充。他派都指挥使倪可福督促一万名士兵,从事筑城的艰重任务,他常常亲自去视察工程的进行情况,哪个敢有所怠慢,立加鞭挞。他的女儿嫁给倪可福的儿子做媳妇,高季昌对女儿说:
“回去对你的阿翁讲,我欲表示一点威严给大家看看,这样办事才有效果。”
公元923年,高季昌听说后唐庄宗李存勖灭掉了后梁,为避唐的庙讳,自动改名季兴,他很想入朝去朝见一番,梁震深不以为然:“唐有统一天下的意图,咱们派重兵、守险要,犹恐不自保,况数千里路而入朝?且你是朱氏旧将,怎么能保证他们不以仇敌的态度来对付你呢?”
高季兴不理会这些大道理,自行入朝,李存勖认为他够称臣职,特别优待,加中书令。
问题来了,以李存勖为中心的那一群角色,诸如伶官、宦官、爪牙等,无一不把麻布袋挂在两边,要求这位“好役”的“封疆大吏”快点把金银、财货、珠玉钱帛等多多益善地填进去,这样求无餍足的态度逼得高季兴大大地把无名火燃旺。但还好,他尚有耐性按捺这股“怨火”,不然早已自焚身死。
依李存勖的原意,他很想把这位方面大员扣留起来。
但炙手可热、宠信如腹心的郭崇韬宰相却认为不妥:“陛下刚刚抢得中原的宝座,所有的诸侯们不过是遣派其子弟或将佐来进贡,意思意思罢了!唯独高季兴亲自入朝来朝拜,应当加以褒奖,使得人人向他看齐才行,怎么现在反而好意思把他软禁起来,这是背信弃义的举措,让四海的诸侯听到后,哪个不心中冷了大半截呢?”一番大道理,说得李存勖哑口无言。
高季兴是在郭崇韬的一片好言辞及爱护下而重新获得自由的。得知“自由”粘贴在自己的身上后,他快马加鞭,兼程赶回去,行至许州,对左右检讨此行的得失:
“此行有二失,来朝是一失,纵我回去是一失。”
过襄州时,节度使孔勍留宴,中夜,高季兴斩关而去,他怕夜长梦多,“自由”又被人家“收回去”。
回到江陵,他惊魂已定,握着“前辈”梁震的手道:“不听你先生的话,几乎被老虎们吞下去。”
翌年(公元924年),高季兴被封为南平王。
在唐明宗李嗣源时代,梁震荐前陵州判官孙光宪给高季兴当书记官,时高季兴正大修战舰,拟与楚国决一雌雄。孙光宪谏道:“南平在乱离之后,幸亏有了你来统治,士民才有休养生息的机会,倘使无端与楚国相争,别国趁着我们疲惫的时候,来坐收渔翁之利,你看该怎么好哪?”
高季兴满满乐意地听从着!
南平的特点是四面受敌,不论是陆路还是水路,前后左右全是不太友好的国家。于是,高季兴耍出他多面投机的一套,只图对他或荆南有利。
后唐的魏王李继岌平定前蜀的王衍后,遣其押牙韩珙等部,护送战利品蜀珍货、金帛四十万,顺流而下,来到峡口。高季兴老实不客气地“杀人越货”,把韩珙搠翻到江底去,把所有的货品全据为己有,后唐明宗大怒,遣人想要回东西并加以诘责,高季兴倒答得很有力:
“韩珙等舟行下峡,涉数千里,假如一定要明白覆舟及溺死的缘故,请你自己去问问长江的‘水神’吧。”
李嗣源大怒,立派步骑四万,会合四川、湖南的部众三面环攻。高季兴向吴求救,吴以水军来救,但高氏只是坚壁清野而不战。(www.xing528.com)
江陵地方卑湿,对黄土高原的人马来说极不相宜,这时又正是连绵的雨天,运粮输饷成了伤脑筋的难题。结果,连身为招讨使的总司令也病倒了!李嗣源派专使视察一通后,以鞍马玉带厚赐楚王马殷,并要求其运输粮食至行营,马殷偏不买账。于是,李嗣源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把其大部队召回去。这趟,李嗣源连在战场上和高季兴打一个“照面”都不可得,白白辛苦了一通。
高季兴的第二笔大生意是抢夺楚王马殷的奖赏品。当时楚国派中军使史光宪入贡,李嗣源赐十匹骏马、两名美女,路过江陵,高季兴认为其没有“通行证”而擅自入境,于是抓了使节并夺取了他们的货物。这回算他运气,暂时没有引起兵革之事。
四面投机的人又再度投机,他愿举全镇自附于吴。
吴丞相徐温分析:“政治措施在务实效、去虚名,姓高的臣事后唐很久了吧。洛阳距离江陵不远,唐人用步骑袭击甚为方便,但我们以水军战船溯流而上,在救援方面很困难。假如允许人家做藩属而于有难时不能救,让它硬被吃掉,怎么对得起人家呢?”于是,吴国接受了荆南的贡物,但不接受他称臣,请他还是去依附于唐。
十个月后,楚人终于要清算“劫货夺美”的老账,高季兴大败,被俘斩千人左右,楚人乘胜进逼江陵,季兴请和,归还史光宪,楚人归去。
楚王马殷责问六军副使王环为什么不乘机攻下荆南,王环道:“江陵处在中央朝廷和吴、蜀之间,是四战之地,应当让它存在,它刚好作为我们外围的屏障。”
吃了一次败仗的高季兴又向吴王称藩,吴封他为秦王。同年冬十二月(公元928年),吴封的秦王、唐封的荆南节度使高季兴辞别了那个纷扰动荡的世界。
当高季兴在耍弄四面外交的时候,他蛮有政治见识的儿子高从诲,认为不恰当。现在,顽固的老一代撒手西去,落后的想法也应一并被埋葬掉。高从诲抓到政权后,立即把改变外交政策的想法提出来让臣僚们讨论,“主席”的意见是:“唐近而吴远,舍近而臣远,不是明智的抉择。”
廷臣当然无异议,于是高从诲一面请求楚王马殷代为说项并谢罪;一面托人带信给中央朝廷,愿重新朝贡。这对后唐来说,无疑是一笔“呆账”又变成“活户”,自无不允之理。
四年后,高从诲升为勃海王(李从珂封他为南平王,荆南又名南平,故封号蛮恰当)。
秉性明远的高从诲亲礼贤士,政事委给梁震,事之如亲兄,梁震总是称他为“郎君”。
当是时,楚的第二代王马希范好奢靡,游客都夸其兴盛。高从诲怎能不动心呢?他问僚佐道:“像马大王这样的作风做法,可称作‘大丈夫’吗?”
孙光宪首先起立发言:“天子诸侯,礼有等差,那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朋友,骄奢僭忲,取乐于一时,不做长远的打算,只图目前的享受,危亡原不过近在眼前的事,有什么值得稀罕的呢?”
思索长久的高从诲终于明白过来:“说得是,孙先生说的话最有道理。”
他对梁震道:“我自己检讨一下,平生的事已太过分,我要改变一下生活方式,我已下定了决心。”
打从这一天起,高从诲放弃所有的玩好与享受,专以经史自娱,减省刑罚,减轻赋税,一时境内搞得很像样。
梁震看到这情况,高兴得喟叹起来:“先王待我如‘布衣交’,以嗣王交托给我,今嗣王已能自立,且不输先人的基业。我老了,不可能再替人家服务了!”遂请求退休。高从诲说什么也留他不住,于是替他筑别室于土洲,以酬谢这位“前进士”的贤劳。
从此,梁震披着鹤氅,自称荆台隐士,每诣府听事时,总是骑着黄牛。高从诲常到他家去访问,逢年过节时赏赐甚多,在那个动荡无宁夕的时代,梁震能得到高氏父子推心置腹的照顾,可谓难得之至。
梁震退休后,政事落到贤能的孙光宪的手内。在当时,一个小康的局面多半是由贤明的人才辛劳获得的。
自高季兴专门掠夺诸道过境的货物以来,诸道不是遣使来诘责,就是大兵压境进行征讨。非到万不得已,高季兴是抱定“肉包子打狗”,脖子被绳子套紧后才正式吐出,一点儿也不会感到难为情。因为这种事情,他干得多了,稀松平常,不以为奇。要晓得,他原是不识之乎的草莽英雄,更是“砀山大盗”朱温派给朱友恭的一名佣人。
如今,有政治目光的高从诲继立,但偏偏不幸,碰到后唐、后晋、契丹、后汉像走马灯般地窃据中原,南汉、闽、吴、后蜀皆称帝,荆南四战之地,且只有三个州—荆、归、峡。以这样卑小的土地,要独立称帝,不是等于“自讨没趣兼自讨灭亡”吗?高从诲很明白这一点,干脆向各国称臣,讨得一笔优厚的“赏赐”。
各国都看不起他,称他作“高无赖”。
其实,像它那样卑小的荆南小朝廷,除了实行“高无赖外交政策”外,试问还能有更理想、更完美的措施吗?
从诲死后,其子高保融立。保融曾助后周世宗平定淮南有功,性迂缓无能,凡事皆委于其弟保勖。
赵宋兴,高保融一岁三入贡,朝贡不可谓不勤。就在这一年,他翘了辫子,其弟保勖继立。两年后,高保勖也辞别人间,其子继冲立。
后来,宋使慕容延钊借道讨伐张文表之乱,顺势袭江陵。
自高季兴传至高继冲,凡五主,历三十九年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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