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行密在病入膏肓之际,突然任命其长子杨渥(牙内诸军使)为宣州观察使。
右牙都指挥使徐温一片好心,在送别时殷殷叮嘱:“老头子患了重病还要把你(嫡长子)遣调出藩,这准是奸臣的计谋,他日如有人要叫你回来,除了我的‘特使’或贵老头的‘手令’,请你千万不必匆匆赶来。”
杨渥感激零涕,一再表示着谢意,然后才上马。他到达任所后,在一年之间表现得非常差劲,毫无半点儿政绩可言,而吃喝玩乐,踢球倒是老考满分。这样一个专讲究本能的角色,在军府中怎么会有人看得起他?
阎王已下令叫杨行密应期去报到,杨行密却感到“继承的大问题”尚未安排妥当,乃差节度判官周隐去喊杨渥!
禀赋憨直的周隐,居然把平日对杨渥不满的情况和盘托出,而且还提出自己的想法:“不瞒大王说,大少爷耳朵特别轻,最喜欢听人家拍马屁,击球饮酒,样样都精明,独军政两项最差劲,依我看来,这位爷恐怕不是持家保业的人才!但其他的少爷又都太年轻,不能控制诸将,不如这样,让庐州刺史刘威暂代你领军府,刘将军于微贱之时就跟随你,总不至于辜负你吧!等到其他的少爷长大后,再叫刘将军交还军府大权不迟。”
杨行密装作没听见,当然,他怎么会同意这么迂腐而不切实际的建议呢?杨渥毕竟是他的嫡长子呀!
左、右牙指挥使徐温、张颢得到这项“变相的政变”消息后,乃向杨行密谏道:“大王一生,亲冒矢石,出入于万死之中,为的是替子孙立下万年基业,怎么可以随便地让他人来顶替?”
“听了你俩的话,我死也瞑目了!”杨行密频频点头。
过了几天,将佐们都来问疾。杨行密以目示意,要严可求留下,他有密言要说,众人都走后,严可求俯前问道:
“要是大王一旦‘不幸’,撒手西归,军府该怎么办?”
“我已差周隐去叫渥儿回来,刻下只等着他。”
严可求走出后,即会同徐温去看周隐,周尚未出来见客,“紧急公文”却摊在桌上,严、徐二人拿了后,着人用快马去召杨渥。
杨渥急急忙忙地回到广陵,老头子的“大限”还有个把月,之后就永别了,杨渥稳稳当当地袭位。
大权在握之后,杨渥记起周隐的“变相的政变”这一套来,把他叫到面前,摆出一副教训的样子:
“你周隐打算出卖我!你还有面目可辩驳吗?”
禀赋憨直的周隐当然无话可说,于是他被处决,将佐们听到杨渥在算老账了,无不惴惴难安。有的趁此机会逃奔到湖南找马殷去,或逃到自己认为最安全的地区去。
杨渥虽然在居丧,但是依然酣饮达旦、通宵作乐,他似乎有意要证实周隐所说的一点也不假。
他定制十围的大烛,为的是要玩玩他的球。这支特制的巨烛价值数万,而数万在小百姓听来,可能会很吓人,但在大少爷看来,不过是九牛一毛。
有时,大少爷军骑出游,侍从及副官不即不离地在暗中保护着,但说来谁也不相信,不一会儿,他已经神龙见首不见尾了!谁也不晓得他躲到哪里去了,任你派出多少人马四处分寻,走遍了东街西坊、南楼北苑、秦楼楚馆、柳巷花街,哪儿有一点消息,哪儿有一点踪影?回来报信的统统是“没找到”!人到哪里去了?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人是不可能会失踪的。最后,有人疑心他去最偏僻的私娼寮看他的老相好了,这怎能叫人料得到呢!
左、右牙指挥使徐温、张颢联合泣谏,要求杨渥无论如何要彻头彻尾改过。
“照你俩看起来,我似乎完全不是那块料吧?那干脆把我宰掉,你们自己来做就行啦!”杨渥不但不买账,而且还摆出一套近乎不可理喻的“反威胁”姿态,活像下三流的“小太保”。张、徐二人想,杨渥既然这么说,看来只有这么做才能符合他的要求。
杨行密在的时候,有亲军数千扎营于牙城之内,杨渥想以此地为射场,于是把亲军尽数搬到城外。
当时,江西的洪州有骚乱,张颢、徐温命亲军的三位指挥使跟随大将秦裴去平乱,三将遂留戍于那里,于是张、徐二人硬扣帽子说三将要谋叛,另差别将陈祐前往诛杀。陈祐间道兼行,飞速赶到洪州,微服怀藏短武器,径入秦裴的行营。秦裴大惊,陈祐把密令掏出后说明一切!于是他们请三将会餐,酒饭过后,陈祐面斥三将助纣为虐,立即将他们拿下斩首示众。
三将被斩的消息传到广陵后,杨渥很想替他们报仇,把张颢、徐温搞掉。
但事变来得比杨渥想象得还要快得多。那天,杨渥照样来办公。张颢、徐温率领着二百名“牙兵”,全部刀锋出鞘地直入庭中。杨渥还算有种,站起来问:
“你们二位是不是打算要我的命?”
“对不起,我们不敢这样放肆,我们不过是想把你那些为非作歹的爪牙,好好地清扫一下罢了!”
接着,他们把名单摸出来,按名单清点姓名和罪状,报一个抓一个,一拉到庭心,立刻以大铁锤击杀!
从此之后,杨渥把军政大权恭恭敬敬地让于张、徐二位指挥使,这叫作“杨老抽嫩鬓,堪作打钟槌”。
杨渥对于张颢、徐温的专政气得牙痒痒,但始终想不出先下手为强的计策。张、徐二人察言观色,他们何曾不明白,于是计划把杨渥推翻后,向梁称臣。
这项密谋终于由张颢负责实行,张遣其党徒潜入王宫,在杨渥的寝室要了他的“王命”。大事完毕后,张颢宣布“杨渥患急症,业已死亡多时”,接着召集将士吏佐开会。那条通往军府的大马路上全是荷枪露刀的戒严兵,军府的庭中、堂上也是如此。
诸将报到时,必须先解除武装,然后才准许进入。
会议召开时,张颢当然是“主席”,只听他凌厉地猛吼着:
“标准‘大太保’杨渥已经死翘翘了,军府该由谁来主持?”
他猛吼了三遍,没有一个人敢吭气,情况完全是窒人的“夜墓”气氛。
对于一个一朝大权在握而逐渐失去理智的“半人半兽”来说,尴尬的局面必须立即打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机智的严可求以极其温驯的语调,上前说道:
“军府这么庞大,四境又是多事之秋,这副重担除了你大将军来挑,还有谁配?不过—”严可求把话锋一转,稍为停顿一下后,以抑扬顿挫的柔调继续说下去:“不过,今日这么一来,似乎未免太嫌仓促!”
“怎么见得是太仓促?”比起刚才凌厉无比的猛吼来,张颢的口气显得温和多了。“刘威、陶雅、李遇、李简,以上‘四大金刚’全是杨行密的旧将,手下武力鼎盛,与你大将军的地位完全相等,要是你现在自立,他们会俯首帖耳、乖乖听话吗?”严可求的词锋至此又告一顿,接着忙替他开辟一条可行的途径:“所以,依我看,不如暂立一个‘幼主’来做名义上的领袖,大权则在你手内,诸将包括以上四位方面大员,哪一个敢不服从?”
作为一个粗人,张颢的脑细胞一时没转过弯来,半天说不出半句话来。他对于这幕既未经“导演”同意,又未经事先“彩排”的短剧,是无法“收场”的。
临时执传声筒的“导演”—严可求遂屏退左右,急急地书写一纸,放在袖内,指挥在座的同列将佐到节度使住宅道贺,观众变成演员,好戏要看到底,大家都跟着去看个究竟。到达目的地后,导演即把“袖里乾坤”搬出来,原来竟是太夫人史氏的旨令—大意是:
“先王创业艰难,嗣王(杨渥)不幸早世,隆演(杨行密的三少爷)次当立,诸将宜无负杨氏,善辅导之。”
词毕,张颢的一张脸由红转白、由青转黑,气得青筋暴涨,但又无可奈何,谁叫他不练习预演就想登场执导啊?
“严导演”的临大事而无所畏惧的胆略、见识与从容不迫的神情,让一个号称最英勇的将军—行营副都统朱瑾,佩服得五体投地,朱瑾观看完这幕有趣、生动、大胆、刺激的活剧暂行闭幕后,立即到“严导演”的公馆叩拜:
“我朱瑾十六七岁时就跃马横戈、冲锋杀敌,从来不晓得世上还有什么可惧怕的。但是,今天面对张颢,不自觉地畏惧、慑服而流汗了!而你严先生,手无缚鸡之力,凭着天地间的正气,从从容容地把那只兽性大发的‘野老虎’制服,这样比起来,我朱瑾不过是‘匹夫之勇’罢了!怎么能跟严先生的‘大勇’比拟呢?”
朱将军硬是要拜严可求作“义兄”。
但严可求并不是只有这一套而已,以后的才是“本事”呢:
当他看到张颢任命徐温为浙西观察使时,立即去跟徐温面谈:“你舍弃了牙兵而出镇外藩,你要特别注意,张颢一定先给你扣顶大帽子—弑君。”
“那该怎么办才好呢?”徐温没有想那么多,被点醒后几乎要跳起来。
“张颢刚愎自用而对事糊涂,要是你肯‘合作’的话,兄弟当替大将军想想办法。”
“谢谢,只要你能帮忙,我一定合作到底。”
这一条有力的内线,被“严导演”紧紧抓牢,到时,“严大导演”会派他上场,扮演应演的角色。
严可求去会见参预军府的第二号角色—李承嗣。
“张颢目空一切,凶横、狠毒、蛮干到底,现在他大权在手,即派‘老徐’出镇于外,这不简单吧,我担心‘老徐’被‘开除’后,就轮到你!李将军。”
“对啊!”李承嗣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对时局演变要多多留意才是,千万不能糊涂。”严可求摆出一副完全是“标准导演”的口气吩咐着。
严可求去拜访的第三个人才是张颢大将军。
“大将军要把徐大将军派去外藩坐镇,外边到处都是谣言,说‘你要抢夺他的兵权,然后把他宰掉’,大将军一向忠厚行事,怎么会有这种可能呢?但是,光凭这一点看,谣言是多么可怕、多么厉害啊!”
“严先生,你要明白,这是我的幕僚的意见,不是我的本意。”张颢赶紧辩明,显得局促难安,“现在命令已发布了!依你看,该当怎么办才好?”
“要想叫徐大将军不走,那还不简单!”严导演把话说得轻松平常,但戏剧的第一幕至此已告一段落。
第二天,严可求邀请张颢、李承嗣都到徐温府上去,看茶坐定后,“严导演”一反平时温恭的常态,睁大了眼睛,以无比严厉的口气责备徐温:
“古人对于一饭之恩尚不敢忘,你徐大将军是杨家的老将,如今幼主刚立,正是多事之秋,你怎么可以自求安逸、出外坐镇呢?请问这说得过去吗?”
“倘使诸位不弃的话,我到哪里都一样的!”徐温嗫嚅着,他有意听从“严导演”指导他应扮的角色。
徐温就这样被“严导演”留了下来,来应付这个“多事之秋”。
事后,张颢感到处处让严可求一人导演到底,未免太不像话!于是,他差人化装为盗,来盗取“严导演”的脑袋。
大盗突然“大驾光临”,“严导演”心中明白,这回可逃不了了。于是,他仍摆出从从容容的态度来:
“请坐吧,蒙面先生!我晓得你光临寒舍的任务是什么。现在让我写张辞别‘府主’的条子,然后随你的便!”说着,他研墨醮笔写起来,蒙面先生把亮晃晃的钢刀指到他的胸前,严导演全无惧色地奋笔直书。
没想到,执着钢刀的蒙面先生也识字,在五代中,这是万分难得的。他居然有耐性地站在案边,欣赏着“大导演”的书写。当英雄读到其辞旨的慷慨激昂之处,不自觉地收起钢刀来:
“你是了不起的贤人,我不忍下毒手,对不起,我要走了,但不能空手回去‘付账’呀!你有值钱的东西没有?”
大盗要些钱财后,回去向张颢交账:“人找不到,东西倒要了些来!”
“去你妈的!我要的是那姓严的小子的脑袋,谁要这些玩意儿!”张颢斥责他一顿后,把宝货撂在一边。
但,严可求可不能随便“报警”了事、撂在一边呀,他必须有所行动才行!虽然他手无缚鸡之力,但庆幸的是,他的脑细胞足够派用场,而预先布置下的那枚棋子是时候拿出来了。他向徐温报告,并要求徐温先下手为强,因为一山不容二虎,迟早都是要火并的,与其等待人家去布置,不如自己来安排。
严可求替徐温安排了一个最妥当的“狙击手”,这名“狙击手”带了三十名壮士,直入军府,斩张颢于牙堂上,连其左右亲信一起扫清。
大事定妥后,徐温立即公布张颢弑君(杨渥)的大罪,并到西宫向太夫人(杨行密的老婆)说明经过。
又听到“政变”的太夫人吓得面无人色,啼啼哭哭地道:
“我的儿子太少了!我常常听到流血、争斗,算了吧,徐大将军,我求求你,让我们全家百口平安无事地回到老家庐州去吧!这就是你给我们杨家最大的恩惠,我感谢你。”
“张颢弑君,他应当被正法,你不要怕,更不要胡思乱想,我保你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就是!”徐温拍着胸脯保证。
当初,当张颢和徐温谋弑杨渥的时候,徐温的意见是,如用左、右牙兵,恐怕不易取得一致的行动,欲以“右牙兵”单独行事。张颢不同意,于是改用张的部队“左牙兵”。如今,张颢的脑袋在地下打滚,徐温就有更堂皇的理由可说了:“弑杨渥的全是左牙兵。”于是,徐温穷治逆贼的死党,全吴国尤其是广陵人,都认为徐温没有参加那次“政变”,他的双手是干净的。
此刻,军政大权及左、右牙都指挥使的职衔全落在徐温的手里,他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严导演”呢,他的戏路也完了,谢了幕,出为扬州司马。他才是一个名副其实、智勇兼备的读书人。
徐温的个性沉着、毅勇,虽然做到了大将军,权倾内外,但他自奉简俭、戒绝奢侈。奇怪的是,虽然他未曾念过书,但也能听讼决狱。他有一套别致的看法,即叫人把两边的供词摘要念给他听。一听之后,他立即进行口头判决。史上说“皆中情理”,本来嘛,法律不外乎人情,秉公听断的人只要不念乎“贿赂”,绝对没有“枉与纵”的。
张颢在他秉政的阶段,刑戮极为残酷并滥加应用,其亲兵纵横于市里,劫杀抢掠、无所不为,张颢皆充耳不闻。如今,徐温上台了,他对严可求道:
“大事已定,我与你们当努力推行善政,使得人人安心睡觉,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虽然不易做到,但只要为政的人朝此目标去做,我相信总有达到的一天。”
于是,徐温立法度、禁强暴,施政的大纲初具,军民安定。他把军务之事委托给严可求,把财赋委托给支计官骆知祥,两人皆恪尽职守、奉公守法,从无苟且,时人称为“严、骆”。
徐温既把握朝廷的大政,杨行密的“四大金刚”—刘威、陶雅、李遇、李简,都以有大功而各据一方,心中未免有点“那个”,其中以宣州观察使李遇尤甚,他老是说:
“徐温是个啥东西?我根本不晓得有这么个角色,现在居然也能掌握朝廷的大政?”
有人劝他不要这样,还是到朝廷去拜见新王,顺便跟执政的新人物见见面,谈些建国救民的事。最初他还满口答应,但当劝驾者一再催促其上道的时候,气氛又遽行转变。
“请你还是入朝吧,不然的话,人家会说你要造反呢!”劝驾者的辞令用得不太妥,居然学会了扣帽子。
李遇大为光火:“你说我造反,难道杀掉杨渥的,就不算造反吗?”
徐温和李遇终于无可避免地循着五代的常律走,彼此不买账,只有兵戎相见,谁的力量大,谁得胜了,谁就代表着“正义”和“真理”。
徐温的大将征讨李遇一个月后,最终无法把宣州攻下来。为了使战争尽早结束,徐温开始使用“亲情战术”。李遇有一个特别喜爱的小儿子,做到了淮南牙将,徐温把他解到宣州城下去,把亮晃晃的钢刀架在他脖子上,叫其父看看。这位李家少爷,虽官拜牙将,却忍不住钢刀的一架,居然大声号哭以求生。于是,李遇不忍再行战斗,不久就开城投降,哪晓得徐温突然耍出心狠手辣的一套,诛了李遇的全族。
一大金刚倒下去,其余的三大金刚就乖得多了。徐氏有意杀只鸡给猴看,他现在不过是个执政,你敢反对,哪年他才能做得了“王”呢?
这件大事平定后,徐温论功行赏,擢他的养子徐知诰为升州刺史。
提起徐知诰(即后来南唐的开国主李昪),也有一段故事。以后他要由配角自动递升为“王牌主角”,因此我不得不加以补充说明。
公元895年(唐昭宗李晔乾宁二年),杨行密攻打濠州,士兵抓到一个小朋友—姓李,徐州人,只有八岁。杨行密对这位小弟弟很有好感,因为他相貌生得很像样,言辞、谈吐都很不错,就认他作“养子”,但杨家大少爷—花花公子杨渥先生—很不乐意,说什么也不让他进门,杨行密无法,就把这个孤儿转送给爱将徐温,殷殷叮嘱:
“这位小朋友的长相、品质、性格、智商,都和别的小孩不同,我家的‘特大号’是不会容纳他的,现转送给你吧!请你多多爱护他!”
徐温遂替捡来的小朋友起了一个徐氏族谱上的新姓名—徐知诰。
徐知诰跟随着徐温,比他的亲儿子要勤勉孝顺得多。他曾经得罪徐温,徐盛怒之下,好好地给他修理了一顿,把他赶出门去。徐温消气后回来,徐知诰仍迎拜于门前。
“为什么还待在这儿,我已把你赶出去了!”
徐知诰涕泣答道:“做子女的舍弃父母,将要到哪里去好呢?再说,父亲火了,则到母亲那边去,这是人之常情。”
徐知诰说得有理而感人,由此徐温特别喜爱他。于是,徐温派他掌管家中事务,他把家中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家人全无“第二句话”可说,确实是不容易!及长,徐知诰喜欢读书,也善骑射,论器度,谈学识,各个方面的确不凡。杨行密看到一个人才的成长,很感慨地向徐温道:“知诰人中俊杰,诸将的儿子都不及他!”
这是一个老去的英雄,以其锐利的眼光在赏识一个即将破云出岫的新英雄。
徐知诰奉事其义父非常孝谨,而他本人又能安于劳辱。有时,他可以通宵不解带、不睡觉地工作或服侍养父,徐温常对其亲子们道:“你们服侍我,能像知诰那样孝顺吗?”
如今,平定李遇之后,徐知诰因功而升为刺史了。如今,知诰是方面大员了!他选用贤明廉洁的能吏,修明政教,招揽四方的士大夫,倾家赀,无所爱惜,唯以交结贤能为务。
好纵横之术的洪州进士宋齐丘,就是在这个时候和他拉上关系的,知诰辟他做推官。
徐温的大少爷—徐知训,时官拜吴国内外马步都军使,昌化节度使、同平章事。他跟杨家的大少爷杨渥,是同一只窑烧出来的二个“坏坯”,吃喝嫖赌,酒色财气,无一不精,就是应分儿的偏偏不精。这类货色,作为一个平民,尚且为害于社会,而今居然是当朝一品大员。其父坐镇金陵时,命其暂行秉政,其为祸为害之惨之烈,简直是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
徐知训听说,威武节度使、知抚州的李德诚,拥有一群优秀的歌伎,她们个个都是准“西施”,非常美丽清秀,不论是姿色、卖相还是语言方面都够标准。
涎液拖得三尺长的徐知训,立即派侍从副官去要。
李德诚的答词极婉转:“你误听外面的风言风语了,徐大少爷!我家的‘团员’个个都是丑八怪,有的已徐娘半老,有的是子孙成群,怎么能拿这类的货色给你‘服务’呢?但请你放心,我一定会挑选并训练一批年轻的来给你。”
碰了一鼻子灰的徐大少爷,火了,虎虎地望着使者道:
“姓李的居然不买账,我把他宰掉后,不把他的老婆弄来做姨太太才怪!”这是徐大少爷的标准“太保”的行径之一。除此之外,还有戏弄战俘吴王杨隆演。
徐大少爷叫杨隆演一同登台演戏,他要培养国王的戏剧兴趣,然后进而成为他的戏剧同道。
幕开处,徐知训扮演“参军”,威风凛凛地在走台步,吴王杨隆演扮的则是“苍鹘”(仆役),鹑衣百结,猥琐地端着参军帽,紧跟在一边,台上的人物如此,正象征着台下的角色也差不了多少,左右无不为之唏嘘。
徐大少爷对于玩有浓得化不开的兴趣,他请杨隆演一同去浊河泛舟,国王未征得他的同意就想起行,徐知训立即就拉起强硬的橡皮筋,请他吃弹子。
又一回,二人同到禅智寺赏花,三杯酒下肚,知训的酒性汹涌起来,把姓杨的祖先十八代都嚼蛆似的诅骂,其态度之强横使杨隆演哭泣了半天,四座都为之股栗,以为一场无可避免的祸害马上就要发生。为求息事宁人,左右扶王登舟先走,徐知训立即乘轻舟追赶,确认赶不上后,徐知训以大铁锤挝杀杨隆演的亲吏数人。将佐没有一个人敢把这种无法无天的事向徐温报告,徐温也全被蒙在鼓里,一点也不晓得,他总以为他的宝贝儿子蛮好,很像一个“人”呢!
另外,徐大少爷的恶名还有酷待兄弟。
徐大少爷有四兄弟,他与二少爷徐知询最瞧不起“家中的假子”徐知诰,在这一点上,独独三少爷徐知谏是唯一的例外。知训曾以老大的姿态,请众位兄弟聚餐,徐知诰认为人家素来瞧不上他,因此无意参加。大少爷的“少爷脾气”立时炸开:“小叫化不吃我的酒,大概是准备吃我的剑吧!”
第二趟再请客,徐知训先把刺客埋伏好,一定要“小叫化”—徐知训一向这样称呼徐知诰—参加,盛情难却之下,“小叫化”只得前来应卯。一行人刚刚坐定,好心的三少爷立即蹑手蹑脚地告诉他“危险”,机警的知诰马上装作肚痛,要到“一号”去一趟,然后从“一号”溜之大吉。等了半天见徐知诰不回来,大少爷的“少爷脾气”又发作了!他把剑授给刺客:“去把那小叫化的脑袋拿回来,快!”(www.xing528.com)
刺客以快马赶上,在中途举剑比划做一下样子,即回去复命:“人走了,赶不到。”
这样一个无法无天、无恶不作的大少爷,没有一个人敢“修理”他吗?当然不是!如今,有一条铁铮铮的“硬汉”—朱瑾,就是那个拜严可求为“义兄”的英雄,要好好地教训他一顿。
徐知训恨朱瑾的地位比他高,乃置静淮军于泗州,派朱瑾为静淮节度使,朱瑾气得咬牙切齿。他曾派家伎去问候大少爷,大少爷一把把她抱住,硬要就地解决他的紧急“问题”。家伎逃脱,奔回报告后,朱瑾气得剑眉森竖,杀机遂起。不过,自从交上了严可求这位大哥后,他显得“粗中有细”,每个脑细胞都被好好地派上用场,不再鲁莽行事了。
心中藏着一团怒火、面上堆满笑容的朱瑾,对徐大少爷的态度格外恭谨。他自家有一匹爱马,冬季藏在帷幄里,夏天是放在帱帐(避蚊子)里。换句话说,他几乎是夏天把它送到冷气开放的“水藏室”去,冬天则送到有“热水汀”的“保温室”去,可见他对这匹马的厚爱。
那天,他邀请徐大少爷到他的别墅去“吃饭”,他自己捧觞,连请干杯,然后叫绝色的女伎出来歌舞陪酒,末了还把那匹“名马”恭送,把徐大少爷弄得晕乎乎的。接着,朱瑾要自己的太太出来拜见,在封建时代的礼节上,这是一项最最友好的举措。朱瑾礼请大少爷移步中庭,当朱太太和徐大少爷在按礼节行见面礼时,朱瑾拔出预藏的朝笏,自后面瞄准他的后脑就是狠命一击。以朱将军的蛮力,这一下的力道足有八九十公斤,这力道普通人尚且吃不消,何况是文弱的大少爷?徐知训立即扑倒在地,四肢抽搐,预先埋伏在房内的壮士跳了出来,手起刀落把徐家大少爷送到阎王那儿去报到了!这是一个恶贯满盈的“坏蛋”应有的下场,他跟杨渥走的全是同一路线。
朱瑾粗中有细,他的另一掩耳法是,先系两匹悍马于帘下,叫人按计划行事。当徐知训被请入内会见夫人时,其仆役即解开两匹马,两匹悍马互相蹄踢,声音响亮而嘈杂,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这件事去了,徐大少爷连哼都没哼就倒在了地上,他随身的卫士们一个也不晓得,还以为他又有“新相好”呢!
这时,朱瑾提着徐知训鲜血淋漓的脑袋,出现在众人面前:“请大家看看这个,是谁‘掉’下来的?”
徐家大少爷的数百名侍从、护卫,马上如鸟兽一般各自逃之夭夭。
朱瑾提着那个“血头”像提着一个烂西瓜一样,直直闯入吴王的王宫。他一踏上台阶,马上将其提得高高地给杨隆演看:“大王,我已替您除掉一害了,您该请我客啦!”
杨隆演吓得软了手脚,连张开眼睛看看这个平时专为难自己的死敌的勇气都没有。他慌忙以衫袖掩遮着面孔逃到里面去,嘴里不停地说:“阿舅,你自己一人做事一人当,与我无干,我统统不晓得。”
“小子不足以成大事!”朱瑾感叹着把那颗脑袋狠狠地向殿柱掷去,头颅粉碎,散落于地,然后,朱将军挺剑而出。
这时,子城使翟虔(徐温的部下)已得到消息,关闭府门,勒兵来讨。朱瑾的前路已不通,改由后面翻墙而走。墙高,他失足而坠,看着追来的人说:
“我为万人除害,自以一身来担当!”说罢,他不等人家动手,立即自刎。
他是五代时铲除“大强横”的大英雄,敢面对现实,不计较安危,有决心、有勇气,一心一意为民除害。
当时,徐知诰在润州,他听到广陵发生大案,遂采用宋齐丘的献策,即日引兵渡江。当他到达时,朱瑾已死,军府的政务自然而然地落到他的头上。因为徐温的儿子均尚幼,徐知诰终于奉命而秉有吴政。徐知训辛辛苦苦经营的,到头来是一场空,应得的人终归是得到了。
朱瑾的尸体被沉在雷塘,全族遭诛。
一个月后,徐温回广陵,想起长子的死亡,颇为怀疑诸将参与朱瑾的预谋,欲大行杀戮。徐知诰、严可求认为,如此一来,冤枉负屈的无辜者可就多了。不得已之下,他们只好把徐知训为非作歹的罪状一五一十地胪列开来,细细说明徐知训完全是在搞“玩火自焚”的勾当。至此,“知子莫如父”的徐温才明白,过去管教不严,以致禀赋资质中下的徐知训,终于顶不住“社会大环境”的物质引诱,而坑害了自己。于是,在理智与情感的砝码达到平衡时,他命人去雷塘把朱瑾大英雄的骸骨捞起来,予以礼葬。另外,他对将佐统统予以适当的处罚,因为他们未能适时地纠正徐知训的错误。其中只有一个将领,常有规劝徐知训的行为,徐温特别予以嘉奖。
一切的庶务纳入正轨后,徐温还是出外坐镇金陵,总领吴朝大纲,其余的庶政全由徐知诰一人裁决。
徐知诰正式当起“家”来。他的作风和徐知训完全相反。首先,他以臣子应有的礼节去对待吴王杨隆演,这使杨隆演感到,原来他还是有“王”的样子和尊严;其次,知诰在接待士大夫方面,也尽可能地谦恭,给士大夫这一群体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好印象;至于对待部下,他多选择宽宥加原谅,以合情合理的态度替人家解除一切的困难,不使任何人存有作奸犯科的念头。他的政绩是:
以吴王的命令,蠲免唐昭宣帝李柷天祐十三年以前的欠税(公元916年以前的,吴一直奉大唐为正朔,不管朱温的篡位改元),其余的等候丰年时再输纳。这等于公开说,那些惹人厌烦的欠税统统蠲免了。反正横竖也收不到,不如慷慨地免除,皆大欢喜。
吴国还有“丁口钱”(人头税),有田地的还须计亩输钱。有了这两项要命的苛捐,人民甚为苦恼。揽军权的宋齐丘跟徐知诰道:“钱不是从事农耕的人直接生产的,现在有了‘丁口钱’和‘计亩输钱’,不是叫人舍弃农事而从事于商末之道吗?请首先蠲免丁口钱,其余的税赋可用米谷、布帛来缴纳,绸绢一匹值千钱的,可以抵税三千。”
宋齐丘的一套封建式经济理论,纯粹着眼于“民为邦本”的农业经济。
有人加以反驳:“如此一来,地方政府的收入,一年就要失去亿万钱之多。”
“民富则国富,哪有民富而国家贫弱的道理?”
徐知诰认为宋齐丘说得蛮有理,于是采纳他的理论。从此之后,江淮千里间,旷土荒地尽行开辟,绿野平芜,桑柘满野,国家富强起来了!
徐知诰和宋齐丘接近,并事事以他为谋主。而当徐知诰想进用他时,徐温颇不高兴,因为他不喜欢纵横捭阖、富有投机性的人物。但徐知诰的观点却不同,他认为宋齐丘的那一套学识,对于当时的特殊环境有若干可取的地方,只要自己能多多甄别,从而加以抉择施行,总是有益的。
徐、宋两人要好得几乎同穿一条裤子。每当夜幕低垂之际,他俩的背影就双双出现在水亭畔,促膝而谈,直至夜半。有时候,二人对坐于堂上,悉去屏障,独置大炉,面对着面,彼此不说话,拿铁箸画灰作字。过后,即以匙把字抹掉,所以他俩究竟谈了些什么,便无人知晓了。
徐知诰在广陵坐镇的政绩“考语”是“求贤才、纳规谏、除奸猾、杜请托”,可谓上佳。
于是,士民翕然归心,虽宿将悍夫,无人不悦服。
在一片赞叹之声中,偏有一个人不买账,那就是严可求。他老是劝徐温用他的“二少爷”徐知询来秉握朝政,不让义子出风头,这是一种褊狭、嫉妒的心理。
严可求的搬弄,让徐知诰不得不想办法来应付,经与骆知祥筹谋,徐知诰把他迁出去做楚州刺史。
严可求受命后,径赴金陵(今南京)向老上司献计:
“我们吴国至今仍奉大唐的正朔,常以‘复兴唐室’为口号。如今,朱、李(朱温和李存勖)激斗正酣,朱氏日衰,李氏日强。假使李氏一旦有了天下,我们怎么会向他北面称臣呢?不如先建立吴国以维系民望,知道这儿还有一个专以‘复兴唐室’的吴国在。”
听了这一席远景灿烂的政治理论后,徐温非常开心,当即留下他参总庶政,使草具礼仪。
攻不倒这个“政治不倒翁”的徐知诰,立即改变策略,采取拉拢手段,彼此成了“亲家翁”。
现在,吴国“由王变帝”的戏法,又在严可求“大导演”的执导下,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公元919年,徐温率将吏联名请吴王杨隆演称帝。杨隆演强辞,只是即吴国王位,却大赦改元,建宗庙社稷,置百官,宫殿文物,皆用天子礼。他以徐温为大丞相,都督内外诸军事、诸道都统等,以徐知诰为左仆射、参政事兼知内外诸军事,以严可求为门下侍郎等,其他各官俱加封在案。
徐温父子专政,吴王始终未有“不平之意”形之于色,显得国王开明、大方,胸无城府,也不嫉妒,这一点让徐温相当满意。建国称王之后,吴王更没有什么可高兴的,他经常沉湎喝酒,很少吃饭,于是不久之后就卧病在床。
第二年,徐温自金陵入朝,意在替吴王立后嗣。
希旨承风的马屁客趁机讨好:“《三国志》上说,蜀先主刘备于临终托孤时,对诸葛亮说:‘我的犬子阿斗不是材料,你自己来干吧,诸葛丞相!’大丞相,您对这句话也会认同吧?”
“我如果有意窃取吴国,早已在宰了张颢的时候就动手了,何必还要等到今天?哪怕杨行密的后裔只有女的而无男的,我也当立一个来做继承人,这种窃位盗国的话,希望大家以后不要乱说,否则不要怪我姓徐的不客气!”徐温一本正经、义正辞严地教训着。
一直到他寿终正寝(公元926年),徐温始终克尽臣职,不存逾越之想,在五代史上,这是颇为难得的。
从张颢、徐温合作干掉杨渥,再到张、徐的火并,严可求明显是站在徐温这边的。正因他素来忠于徐温,并且拥护到底,所以徐知训的秉政,他也仍旧拥护。只是他不喜欢徐知诰,一来知诰是养子,二来知诰的才能比较高,不易驾驭。
徐知训既死,朝政落在徐知诰手里,严可求老是酸溜溜地不开心,他请二少爷徐知询正式出面向其父要求收回徐知诰的军政大权:
“爸,你明白,知诰并不是徐家的人,怎么可以把军政操在他手里?我看还是由我来吧,我已长大了呀!”
“你,你们,你们的才干、操守,能及得他吗?你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尊容,摸摸自己肚内的货色。”徐温是一个顾全大局、从大处着眼的干练政治家,他不愿以“下驷”去顶“上驷”,因为军政是要务,不是任何一个平凡的人随便过问得来的。
徐知询碰了一鼻子灰,幕后主使严可求只好老着面皮,自行出面游说了。但徐温的说法更特别:“知诰孝顺、恭谨、听话,我为什么要平白无故撤换他呢?让他好好地干就是了。”
而徐温太太的话更为合情合理:“知诰是在我家贫贱的时候养的,怎么可以在富贵的时候反把人家赶出去,严先生,你看这说得过去吗?”
不理会这一套说法的严可求,仍以锲而不舍的精神絮叨不已,他是下定决心非把这个集团搞成“既传统又正宗”不可。
但深明大义的徐温偏不吃这一套,这真是无可奈何的事。
徐温辞别那个世界后,吴王即皇帝位,以徐知询为诸道副都统、镇海宁国节度使兼侍中,加徐知诰都督中外诸军事。
官衔、权位、实力导致了徐知询与徐知诰的直接火并,当然,这背后有人在拼命煽风点火、加油喝彩、摇旗呐喊,双方都有,并且旗鼓相当。
“四大金刚”之一的李简—徐知询的老丈人,官拜武昌节度使兼侍中,因年老多病,求还江都,吴王予以批准。老头儿来到南京附近的采石,骤然翘了辫子,徐知询把李简的亲卫兵两千人截留在金陵,作为自己的基本部属,并代为表报,要求朝廷发表李简的儿子李彦忠(徐知询的小舅子)代其父坐镇鄂州。徐知询想借这一突发事件,扩充自己的势力,明眼人一看都明白。
朝政在握的徐知诰不答应,他自己有适当的人选。
没有达到预定目的的徐知询,气得暴跳如雷:“噢,你的姻亲刘崇俊,可以三世紧抓着濠州的地盘不放,我呢?不错,李彦忠是我的‘妻族’,依照情理来讲,有什么不可?”
这是正面冲突的序幕。
对这位要与他争权夺地、握重兵而据有上流的“徐氏正宗”的弟弟,徐知诰伤透了脑筋。
内枢密使王令谋加以劝解:“你已辅政多年,怕他做什么?挟天子以令境内,哪个敢不听话?徐知询年纪轻轻,能有多少人愚信而向其归顺,依我看,他还早得很呢!”
王令谋所说的话一点也不假,徐家二少爷虽然尽量在做收拾人心的工作,但那是表面的、矫揉造作的、不是出于内心本意的,有他对待其亲弟一事作为反证。他的胞弟都吃不消“二哥”的这一套,整天怨天怨地。
一个名为徐玠的门客,看穿徐知询是个不成气候的主儿,乃投入徐知诰的集团,把徐知询的缺点一五一十地搬出来。
徐家二少爷的内部在发生不稳的现象—亲叛而后众离。
接着,徐知询又做错了一件大事。吴越王钱镠送给他整套金玉鞍勒、器皿,皆外饰龙凤,他向来粗心,也不搞清个中的含义,就拿来派用场。
典客周廷望假装好意地劝告徐知询:
“假如你能够舍得一些财帛来结交朝廷中的勋旧大臣,使他们归心于你,还有谁会拥护徐知诰呢?”
“有理,说得妙!”徐知询频频点头,立差周廷望带着大批金银财货去活动。周廷望跟徐知诰的亲吏周宗善最要好,偷偷把一些财赀转给徐知诰。相反,他也把周宗善那边得来的消息告诉徐知询。
徐温逝世,徐知询以在老父的根据地办丧事为由,召徐知诰来奔丧。徐知诰何曾不明白,奔丧是假,扣押是真,于是他耍出最有理、最堂皇的挡箭牌“吴王不许”。
棋高一着的周宗善趁机劝说周廷望:“满朝都在说,徐知询有‘不臣七事’,最好劝他马上入朝谢罪,免得有了麻烦,到时候懊悔也来不及。”
未审明应召后果的徐知询,终于在翌月入朝!一只在山中活跃的老虎终于被骗入牢笼,徐知诰任命他为统军,变相地将他扣留,另外派人把他的“金陵兵”也征还江都。现在徐知询还剩下些什么,连他身上的“自由”已不属于他自己。
局势演变至此,徐知诰才名副其实地掌握朝政。
下面是被软禁的人物与其兄吵嘴的理由:
“阿爸死后,你是‘大哥’,怎么可以不来奔丧呢?”
“奔丧,多动听的名词呀!”徐知诰几乎想笑出来,“你排列着刀枪剑戟想借着‘奔丧’的时候,把我扣押起来,试问我会傻到自投罗网吗?”徐知诰有意给他一点启示,在政争的较量上,徐知询还属于初段,太幼稚:“现在,我要问你,你身为人臣,怎么可以‘畜乘舆服御物’,把排场弄得像帝王一样?”
“人家说你想造反,你比我更渴望做皇帝。”徐知询无话可说之余,突然抬出这种毫无根据的话来反驳。
“谁说的,说话要有人证、物证,不能凭空捏造以坑人。”
“周廷望!”
“哦!原来是他哇!我告诉你,说这种话,把你的阴谋和盘告诉我的,也是他。”
“原来他还是一个‘两面人’呢!”徐知询如梦初醒般睁大了眼睛,不停地拿手击着自己的脑袋。
“两面人”在“西洋镜”被拆穿后,被送上了断头台。
公元929年冬十二月,吴王加徐知诰兼中书令,领宁国节度使。徐知诰成为吴国权倾内外的宰相。
徐知诰加官后,自然免不了要庆祝一番,徐知询也是贺客之一。
徐知诰酌满酒,亲自端给其弟:“祝弟寿千岁!”
这一回,徐知询的警觉性提得老高,他明白酒内准有“氰化钾”之类的东西,一点儿就可毙命。于是,他抓起另一只酒杯,匀出一半,跪在徐知诰的面前:“愿与兄各享五百岁!”
糟了,徐知诰马上变色,两边张望,始终不愿接受这“五百岁”的一杯酒,一如人家不愿接受“千岁酒”一样。
尴尬的局面就这样彼此僵持着。
此时,一个豪迈过人、卓尔不群的人物—伶人申渐高蹭上前去,嘴里尽说些笑话。突然他伸手一抓,把两杯酒合在一起吞下肚去,将两只金杯揣在怀里,径直走出去。
徐知诰目睹一个豪侠的人骤变成“替死鬼”。他慌忙差人拿“良药”去解救,但已经太迟,伶人申渐高已七孔流血,断气多时了。
这是一个真正的“市井游侠”,他牺牲了自己宝贵的生命,解决了人家家庭里的纠纷和死结。
徐知诰的这一手,虽然是够凶狠、够毒辣,但自从用这件事给了徐知询一个严重警告后,也就放过了他,并无意要他的性命。否则,职业“挝击手”满街满路都是,徐知询能逃得过吗?这还是不得不归功于徐知诰做人的厚道。
当徐知询自金陵入广陵时,他在路上碰到亲胞弟老三—徐知谏的灵柩,知谏自幼即是知诰的忠实兄弟,此次知询被召入朝,有他主谋的成分。徐知询理起旧恨与新悲,抚棺大哭:
“有弟用心如此,我也没有啥遗憾,但你终归是徐家的骨肉,请问你还有啥面目和先王相见于地下?”
镇南节度使、同平章事徐知谏既然逝世,遗缺由其兄徐知询代。知询已失去根据地,无能为力了,更不是徐知诰的对手,徐知诰把“自由”慷慨地还给他。
这仍不得不归功于徐知诰秉性善良。
大事的布置既已妥当,吴国中书令徐知诰表称,辅政岁久,请归老金陵。现在,徐知诰把徐温的老地盘原封不动地接收了过来,他要在这儿开辟他的新天地,替子孙创立一个王朝。他留下其子—徐景通,兵部尚书、同平章事、知中外左右诸军事,于江都辅政。
公元931年冬十二月,徐知诰至金陵—南唐的开基,不妨从这一年算起。
徐知诰在金陵大建宫城,表面上说起来是准备迁都,实际上想干什么只有天晓得!
不论在广陵或金陵,徐知诰早已打好称帝的算盘,但吴国的傀儡皇帝并无啥失德的事,一时找不到借口,那只有“等候”了,等待他寿终正寝再说吧。
一日,他独自临镜,用镊子拔白髭,喟然叹道:
“国家倒是安定下来了,但我却老了,岁月不等人呀!该怎么办呢?”
希风承旨的人物最懂得这喟叹的涵义及应采取的步骤,遂请求吴王禅位。
事有凑巧,徐知询也在此时翘了辫子。此刻连半个看不顺眼的人物都不存在了,那为啥不放手去干呢?
等来的却是封王,加九锡,封大丞相、尚父等。
徐知诰坚辞不要,他心目中想要的是那顶“皇冠”。他把徐景通召还金陵,由其次子左仆射参政事徐景迁留江都辅政,命令尚书陈觉加以辅导。
他再三吩咐陈觉:“我年轻的时候,常跟宋子嵩(齐丘)讨论问题,彼此相互诘难、辩驳。有时,是我把他甩掉,独自走了;有时,是他拂袖而起,气愤地溜了!好几次,他卷了包袱,往秦淮门出走,我终是叫看门的不让他走。我现今老了,对于人情世故尚且未能洞悉,何况景迁现在年纪轻,就担当朝政,当然更需要的是教导人员,请你多多辅助他。”望子成龙的心情盈溢在他的言辞里。
徐温的老幺—徐知谔,官拜润州团练使,狎昵群小,游宴无度,荒废庶务,在牙城西面起了一列“违章建筑”,自行在那儿干起“逐什一之利”的勾当。徐知诰得知后,把徐知谔的左右叫到面前申斥一顿。其实,徐知谔半官半商,有什么不好呢?只要不是囤积居奇,规规矩矩地营业,不与民争利,赚点毛利来补贴微薄的“官津”,于人情法理似乎都说得过去。但是自从他的左右被臭骂一番后,徐知谔自己也无法不害怕起来。
有人提醒徐知诰:“徐温顶顶喜欢的就是老幺,他以后事交代给你!往年“知询失守”,议论纷纷,至今犹未停息,倘使徐知谔奋发有为而有贤名,养民练兵,我实在不明白,于你和你的子孙究竟有啥好处?”
一番话把徐知诰点醒过来,于是他让徐知谔自由发展,爱怎样就怎样,徐知诰反而对待他比以前还要好些!这叫作“听任人家去堕落”。
公元937年,坐镇金陵的齐王徐知诰,在百官劝进下受禅称帝,大赦改元,国号唐—南唐的招牌就此高高地挂在石头城上。
接着,自然是一连串应办的手续—封官拜相。
做了皇帝后,即有群臣请求皇帝恢复原姓—李。皇帝在八岁以前,即在被大兵掳去时本姓李,当然没有不允许的理由,趁着新朝建立,徐知诰顺便换了个新名—昪。
于是,李昪有令,外戚不得辅政,宦官不得干政。
这是他最贤明的措施,替子孙铺下了一条既较安全又较可行的路。
此外必须一提的是,有人献上一张“毒酒方”,但他鉴于那次和徐知询僵持的尴尬局面害死了市井豪侠申渐高,感到这不是好办法,遂断然予以峻拒:
“犯国法的,法律自有常刑在,要这个干什么?我要以光明磊落的态度来和国人相处,卑鄙、龌龊、权术、暗算,不是一个皇帝应有的行径。”
在五代开国的英雄中,李昪也算得是个够开明的顶呱呱的好帝王。因为他不愿意以卑劣、龌龊、权谋、暗算的手法来对付任何一个人。
李昪正是应了当时江南的童谣:“东海鲤鱼(谐音李)飞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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