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代中,后周世宗柴荣是位卓尔不群、奋发有为的青年君主。在他即位之日,北汉又引辽兵南下入寇,屯兵于梁侯驿。
周将昭义节度使李筠遣将逆战,中伏,被俘斩千余人。李筠退回潞州,婴城自守,等待救兵。
柴荣闻报后,欲自将亲征,群臣劝他应多多慎重。柴荣的看法则不以为然:“刘崇听到太祖晏驾,才会发动这场战争,他认定我年纪轻,刚刚即位,未必得到百姓的拥护,所以我料定这趟他一定亲来,并有吞并天下的雄心,因之我不得不亲自前往,去和他周旋。”
太师冯道竭力反对,但王溥却赞成皇帝亲自出征,柴荣采取了后者的建议。
柴荣把各路军马调度一下后,即行出发,至怀州,欲兼行速进。控鹤都指挥使赵晁私下跟通事舍人郑好谦道:“贼势正盛,应当持重,以挫其锐气。”
不知高低的郑好谦即把此言转告,柴荣大怒道:“你怎么也说出这种话来?一定是受到别人的指使,说出那个人来,不关你的事,否则你可当心,受刑有你的份。”
郑好谦照实说了,赵晁被械送到地方监狱去。因为新皇帝不喜欢军前仍有“失败主义者”散布谬论,以动摇军心。
新皇帝来到高平,与刘崇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殊死战。当天东北风劲吹,接着忽转南风。北汉认定风势有利于他们,先行攻击。
不料,两军刚接触,周右军将领樊爱能、何徽突引兵遁逃,右路军遂溃散,步兵千余人自动放下武器,齐呼“万岁”,向北汉投降。
柴荣目击军势危殆,自督亲军,冒着矢石,指挥杀敌。
其时,涿州人氏、官拜宿卫将的赵匡胤对同列的人道:“皇上这般危险,我们哪能够不出死力,为国牺牲……”又对张永德(郭威的女婿,官拜殿前都指挥使)道:“贼气骄锐,力战准可把他们打败,你麾下都是擅长左射的弓箭手,请你带领着朝西路出,作为左翼,我率领的士兵作为右翼,共同奋击,国家安危,在此一举。”
张永德遂率领两千余人向左翼进攻。赵匡胤身先士卒,驰犯敌锋,士卒死战,无不以一当百,北汉兵披靡。
内殿直马仁瑀高声对士兵喊道:“皇帝被敌人包围于此,还要我们这些人来干什么?”跃马引弓,大呼连毙敌人数十名,士气益振。
时南风益盛,周兵争奋,北汉兵大败,其骁将张元徽于此役中为周兵所杀。
当时北汉刘崇尚有余众万余人,阻涧而布阵。傍晚,周朝河阳节度使刘词带着后备军赶到,复与诸军共奋击,北汉兵大败。周军追至高平,敌人尸满山谷,委弃御物及辎重、器械、杂畜,不可胜计。
刘崇一败涂地,在高平穿上平民服装,戴着斗笠,乘着契丹所赠的黄骝马,率领着百余名骑兵,从雕窠岭遁走。其时天色昏暗,刘崇行迷途,请村民做向导,误导到晋州,行了百余里才发觉,乃斩杀向导,然后兼程北归。一行人在途中稍作停歇,正弄点什么来果腹时,一经风传“周兵来了”,辄仓皇奔逃了事,其狼狈如此。“刘儿皇帝”已年迈力衰,困顿疲惫地伏于马背上昼夜奔驰,最后被抬回晋阳。
另外,周大捷之夜,柴荣与战胜的士卒同在旷野中露宿。投机分子樊爱能、何徽两位临阵变节的大将,听说周兵大捷,又偷偷地带着士兵,悄悄地溜回来。
翌日,柴荣下令斩杀那批在阵前叛变的步兵。
叛卒问题处理后,叛将问题倒困扰着这位年轻有为的新皇帝。
柴荣于某一个中午的午睡过后,恰巧碰到张永德值班,精神充足的皇帝即把这个恼人的问题提出,探询他的意见。
“樊爱能等人素来并无了不起的大功,忝居节钺的大位,竟望敌先逃,阵前叛变,万死不足以辞其咎!且陛下正欲削平四海,要是连最最紧要的‘军法’都无从建立起来,那么纵使有熊罴之士百万,你又拿什么来制御、来约束呢?”张永德的分析鞭辟入里,并指出这是“整肃将士”的好时机。
“对!对!”皇帝高兴得把枕头扔在地上直跳起来,“把樊爱能、何徽等逮起来!”
叛变的降将及所部军使以上共七十余人统统被逮到皇帝的面前。柴荣以天子之尊,骤像“军法处处长”般当面斥责道:
“诸位将军都是累朝的宿将,战争在你们看来轻松平常。那么为什么能战而不战,弄到临阵一窝蜂地逃奔、叛变、投降呢?这个没有别的理由可说,我早已弄明白,你们不过是希望把我当作可居的‘奇货’,好卖给刘崇去做升官发财的资本罢了!”皇帝越说越来气,回过头来,对着侍候于两边的刀斧手:“统统交给你们!”
于是,这一批投机分子的首级被砍下来示众。
何徽也是其中之一,柴荣念着他先前守晋州有功,欲破格赦免,继而一想,不对,“法”是人人平等的,遂一并交斩。为体念其先前有功,柴荣特别拨一“运尸车”将其送还家属,以示皇恩优渥。
这种大刀阔斧、循法唯严的大胆作风,使养成多年坏习惯的骄将悍卒都怀着戒心,明了新皇帝绝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专行“姑息之政”的人物。于是,周一改梁、唐、晋、汉四朝之积习,五代至宋的政风、士气之丕变,实以此为嚆矢。
有罚必有赏,罚行过后,当然是行赏。皇帝嘉奖高平之役有功的将领,李重进、向训、张永德、史彦超、马仁瑀等均得擢升,而赵匡胤临阵表现其智勇,尤为难得,特擢为殿前都虞侯领严州刺史,赵匡胤从此崭露头角。其余将领拜迁者凡数十人,士卒有自行伍之间骤擢为主军厢者。经此一事,周世宗的行政措施,已初步进入轨道。
最初,柴荣遣符彦卿等将领北征,欲耀兵于晋阳城下,表示南方的武力,并未有意攻取。现在,皇帝既已深入北汉国境,老百姓都争以食物来慰劳周军,并泣诉刘崇的赋税徭役太重,实在吃不消,因此愿意协助周军,攻下晋阳。而北汉附近的州县,多有向周投诚的,至是,皇帝才发下“兼并”北汉的志愿。
柴荣当即遣使者前往与诸将领商议,诸将都说是“刍粮不足,请且班师,以俟再举”。
皇帝大不以为然,不吃这一套。
接着,皇帝接获报告,说驻扎于太原城外的军士们多效仿契丹的那一套,偷偷地实行“打草谷运动”,老百姓们很怨恨,自行入山藏谷的多的是。皇帝认为,这是绝对要不得的,遂驰诏严禁剽掠,安抚农民,止征今年的租税,募求愿意输粟的百姓并予以入官拜爵。这是解决当时军粮不足的权宜办法,并非皇帝有意卖官鬻爵。另外,柴荣复征潞、晋、绛以及山东周边诸州的百姓运粮以馈军。由此可见,当时前方军粮匮乏,但周世宗是一位开明的人物,他想到了军队,更体念到了百姓。
这是高平战后第二个月的大事记。就在这个月里,太师兼中书令冯道辞别人世。冯道在河北天子刘守光时代已小有名气,至后唐庄宗李存勖即位,他已显贵了。自此以后,累朝不离将、相、三公、三师之位。冯道为人清俭宽弘,人们都莫测其喜怒,滑稽多智,浮沉取容,八面玲珑,尝着长乐老叙,自述累朝荣遇之状。时人多推崇他有“德量”而并不厚责他的“迎新送旧”并将之视为家常便饭,以保一身一家的光荣。
公元954年五月,柴荣下决心破北汉,征发民夫壮丁,东自怀、孟、西及蒲、陕,范围不可谓不广,人数不可谓不多。当他自行亲征,至晋州城外,光是环城排列的旗帜就有四十里之长。
北汉大恐,求救于契丹,契丹派数千骑兵屯驻于忻州、代州之间,遥为声援。
周遣符彦卿将步、骑兵万余名痛击,彦卿入忻州,契丹退守忻口。符彦卿南请增兵,帝派李筠、张永德率三千兵赴援,时契丹的游骑兵突至忻州城下,符彦卿暨诸将列阵以待。史彦超率领二十名轻骑为前锋,猝遇契丹,战斗立起,李筠率后军猛冲,杀死契丹兵两千余人。但史彦超恃勇轻进,离开本部队太远,敌人反攻,遂遇害,李筠仅以只身逃回,周兵死伤很多,显然这是中伏的后果。符彦卿不得已,退保忻州,不久之后,全军撤退回晋阳。
晋阳城被包围,但并未攻克,又碰上长期的梅雨,士兵们多患病,现在再加上史彦超将军的挫折,柴荣在众人的建议下只得班师回大梁。
这次北伐是违背“众议”的行动。由于北伐失利,在回朝后,柴荣不管政事大小,一概“亲决”。换句话说,皇帝开始独裁,百官变成了奉行皇帝命令的“办事员”。
河南府推官高锡看出,这种恶劣现象必招致严重后果,遂婉转上书:“四海之广,万机之众,虽尧、舜不能独治,必择人而任之。今陛下一以身亲之,天下不谓陛下聪明睿智足以兼百官之任,皆言陛下褊迫疑忌举不信群臣也!不若选能知人公正者以为宰相,能爱民听讼者以为守令,能丰财足食者使掌金谷,能原情守法者使掌刑狱,陛下但垂拱明堂,视其功过而赏罚之,天下何忧不治!何必降君尊而代臣职,屈贵位而亲贱事,无乃失为政之本乎?”
高锡的言论是正确的,用意是良佳的,换言之,他在替皇帝上课,要求政治趋向开明,而不是采取个人的专断独裁。无奈皇帝此时因军事上遭受挫败,心情忧郁,故不理会高锡的那一套。在一千多年前的封建社会中,君主专制独裁,原不算一回事,因皇帝自认聪明睿智,的确足兼百官之任。后来的明太祖朱元璋,也原原本本地表演着这一套。
这次北伐虽未攻克晋阳,但北汉的刘崇再也不敢轻视南方的力量。对后周来讲,北方从此无警,边境宁谧。对北汉来讲,刘崇三月在高平吃了这场仓皇夜遁的大苦头,五月又陷入重围,衰老侵其外,忧烦蚀其中,在内外夹攻下,“儿皇帝第六”的他于这一年(公元954年)的十一月,四脚朝天,翘了辫子。
刘崇次子刘承钧监国,“刘监国”蛮“懂事”,把老头子死亡一事,先向契丹主子“告哀”,不像石重贵一样自行“发丧”,招致“祖皇帝”的南下“修理”。
契丹遣骠骑大将军知内侍省事刘承训,册命刘承钧为北汉皇帝,更名为刘钧,是为北汉孝和帝。史书上说,这位刘钧,尚称勤政、爱民、礼士,社会初安,立国有点样子。这位偏安于山西的“好皇帝”,在对外上,每上表于契丹时,总是称“男”,而契丹主赐给他的诏书,则称“儿皇帝”,儿就是男,男就是儿,原是一样的。所以,依本书所排列的“儿皇帝座位表”,他该是第七号。
刘钧与柴荣均是颇为难得的年轻有为的“皇帝”,但刘钧一见契丹的使者,便矮了大半截。相反地,后周世宗柴荣则日夜以“灭契丹而朝食”为务。
公元955年,励精图治的皇帝对着宰相道:“我老是在研究怎么样才能把政治搞好,有时候搞得废寝忘食,却始终不得要领。自唐晋以来,吴、蜀、幽、并等全是独立地区,未被统一,宜命主其事的近臣撰著《为君难为臣不易论》及《平边策》各一篇,拿来让我过目。”
在当时一片守常、愉安、沓泄的风气中,独郎中王朴献策,他有谋能断,对开疆拓土有所规划,柴荣非常欣赏其不可多得的器识,不久即擢升他为左谏议大夫知开封府事。
柴荣采用了王朴建议中的“避实击虚”法以收取江北诸州。
十一月,柴荣发表李糓为淮南道前军行营都部署,督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韩令坤等十二将攻取南唐。
为了攻唐,柴荣先命武宁节度使武行德征发民夫,就故堤疏导向东直到泗上。因为汴水自唐末溃决,自埆桥东南全是污泽,因此皇帝才有了这项重浚的计划。但一般臣僚都认为不易成功,柴荣道:“数年之后,一定会获得其利的。”
征唐大将李糓攻寿州,久久未曾攻下,唐将刘彦贞引兵来救,李糓退保正阳(关)。
刘彦贞素来骄横,并无才略,更不习军旅,所历藩镇,专为贪暴,积财巨亿,以赂权要,由是权贵争相称赞他。换一句话说,他能独当一面成为要员,是靠“红包”的力量,如此窝囊的角色还能有啥能耐?后续事态的发展不难想见一二。当他听到李糓撤退时,即挥军直驱正阳,旌旗辎重数百里,唐将清淮节度使刘仁赡—一个非常难得的战守俱佳的能将—劝他要慎重。他不听,赶到正阳关外,为李重进砍杀,并被斩首万余级,伏尸三十里,军资器械三十余万尽为后周所得。此时江淮久安,人民不习战事,现见刘彦贞败了,唐人莫不大恐。
柴荣驾至正阳,以李糓有误戎机为名,降其为寿州行府事,以李重进代其职。帝至寿州城下,扎营于淝水之阳,命诸军团征发附近各州府的丁夫数十万以攻城,昼夜不息。
与此同时,柴荣另拨一军,命赵匡胤率领,兼程直扑清流关,目的在取滁州,直捣江陵的心脏。唐将皇甫晖等列阵于山下,正与周的前锋交绥间,赵匡胤引兵出其后,皇甫晖大惊,逃入滁州,欲断桥自守。赵匡胤跃马挥兵,涉水直抵城下,晖道:“人各为其主,让我列阵后再决一战!”
“行!”赵匡胤笑笑地允许了。
皇甫晖整众而出,赵匡胤拥马颈突阵而入,放声喊道:“我只抓皇甫晖,旁人不是我的敌手。”持剑袭击处,正中皇甫晖的脑门,皇甫晖被捕,滁州遂告克复。
皇甫晖后来被解去见周世宗,因伤势很厉害,只能躺着见帝,道:“不是我不忠于所事,只因士卒勇怯不一,所以才会弄到今日这般田地。我从前跟契丹作战,未曾见到这样的精兵。”又盛赞赵匡胤的英勇。柴荣把他释放,数天后,皇甫晖死了。
唐主李璟遣使求和好,愿以“兄礼”事周,周世宗不理会。
皇帝侦知扬州无备,命韩令坤等率兵攻击,由此,从军事地理上看,金陵陷入钳形攻势!
唐主李璟因兵屡败,深惧就此覆亡,乃遣翰林学士户部侍郎钟谟、工部侍郎文理院学士李德明奉表称臣,请息兵修好,献上御服、汤药及金器千两、银器五千两、缯锦二千匹,犒军的物资是牛五百头,酒二千斛。
使者来了,柴荣晓得钟、李两人全是能言善辩之士,不欲其逞口舌之强,乃盛列甲兵,然后接见。俟一见面,世宗劈头就说:“李璟自称是唐宪宗李纯的后裔,那就更应该跟别国不同,更应知礼义才是。他与我仅一水之隔,却从未遣一个使者来修好,倒是泛海去和契丹和好,舍弃华夏而侍奉夷狄,他懂个屁礼义?而且,你们俩打算游说我罢兵和好,我不是其他六国的‘笨蛋帝王’,给你们一说就行的!回去对李璟说,快点来看我,再拜谢过,则彼此无事,否则我要自己去参观金陵城,借你们的府库来劳军,到那时,你们千万不要懊悔。”钟、李二人战栗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周的东路军司令韩令坤已攻拔扬州,并袭取泰州,控制大江以北的下游。
李璟忧惧,命礼部尚书王崇质奉表入见,表示“首于下国,俾作外臣”,献上的礼品是金千两、银十万两,罗绮二千匹。
可是,柴荣绝不以此为满足!
李璟又派司空孙晟及李德明为使,向世宗谈判,愿去帝号,割江北六州,岁输金帛百万,以求罢兵。
柴荣以为淮南之地已大半为周的领土了,且诸将捷报频传,故欲尽得长江以北之地,硬是不答应。
柴荣差人送李德明归金陵时,附带一诏书,辞极严峻,并带有高度的威胁:“……俟诸郡之悉来,即大军之立罢。言尽于此,更不烦云;苟曰未然,请从兹绝……”
李璟复上表称谢,李德明在一边敲着边鼓,盛称世宗威德及甲兵之强,劝其割让江北之地。李璟很不开心,有人因而潜说德明卖国求荣,李璟大怒,斩德明于市。
于是,三度求和而不得的李璟做了一番军事部署,实行反攻,以造成谈判的有利条件。
唐右卫将军陆孟俊,就是禀衔此项使命在泰州反攻的,事态的进展颇为顺利,一举而告克复,当即进攻扬州,周将韩令坤弃城而逃。但周世宗立遣张永德率兵来救,韩令坤又入扬州。另外,世宗又遣赵匡胤屯兵六合,遥为扬州声援。赵匡胤下令:“随便哪一个扬州兵,只要他再逃入六合的话,立即砍断他的脚跟。”这项命令分明是叫韩令坤死守扬州,不能随便擅离职守。
唐的另一路反攻部队由齐王李景达统领,约二万人左右,自瓜步渡江,径奔六合,然而于距离该州二十余里的地方,即设栅不进。
周诸将欲进攻,赵匡胤不允许,他有独特而精辟的见解:“他们设下栅栏,目的已不在进攻,而是在守,这就表明他们已有几分惧怕咱们呀!如今,咱们不过两千人,要是咱们先去进攻,那他们不是就一目了然了吗?不如等他们先动手,那时咱们准可把他们打垮。”
情势的发展一如赵匡胤所料,数天后,等得不耐烦的唐军遂向六合开拔。赵匡胤挥军奋击,大破之,砍杀及俘虏五千余人,南唐军余众尚有万余人,争相渡江,因争舟摆渡而溺死的不计其数。这一役打下来,南唐的精锐彻底垮了!
当战争在进行时,赵匡胤假装“督战”,实则秘密调查将士的战况与战果。一些战斗不力的将士,“老赵”统统用剑在他的皮笠上斫一下,隔一天,他再检阅那些皮笠上有“剑痕”的,把他们拉出去斩首。从此之后,士卒们无不奋勇争先,谁也不敢马虎从事。赵匡胤一军的战斗力就是这般由他一手培植出来的。
当此之时,诸军虽昼夜攻城,却无法攻下,又碰上大雨,营中水深数尺,攻城器具及士卒散失与逃亡的日有所闻。最糟糕的是,粮草不继,而到金陵去的李德明又无回音,于是有人提议回师。又有人献议,说是放声寿春打下了,皇帝要到濠州去!柴荣就这样到了濠州,然后到涡口,本欲“自取扬州”,但韩令坤已告克复了!柴荣乃留李重进等围攻寿州,自回大梁。
趁着周、唐两军陷入“持久战”,不可不补叙一般百姓的苦况及其于失望之余的行动。
南唐的疆域相当于现在江西的全省和安徽南部、江浙各一部分,在这四省中,沿海出产盐,巢芜盆地所无。相反,巢芜盆地却是鱼米之乡,皖浙丘陵地带则盛产茶叶,而武夷、祁门、六安等名产尤为知名。
李璟是个有经济眼光的人,他在国境内推行“博征政策”,即以茶盐强行配给,或半自动交换粟帛。在那个民智未开的时代,这一措施并不是自由买卖,人民的心中自然不会十分乐意。
南唐又在淮南地区大兴“营田”,这一举措相当于“战士授田”,民众目睹着自己胼手胝足的圩田湖荡,平白无故地被“营化”了,这是他们最不甘心的。
南唐这两项“苛政”就如两根刺一样,扎在百姓的心坎上,南唐百姓对李璟可谓毫无好感。柴荣的大军一来,民众欢天喜地地争相捧出牛酒来劳军,满以为周军总该较唐军好些吧。嘿!大谬不然也,周军的那套“土匪作风”依然存在。将领们既不多加约束,士兵们乃于战斗之余,又多了一项顶顶要紧的事要干,即专事劫掠,杀人越货,无所不为。
征服者视民众如草芥,民众于失望、愤愤之余,却不愿自视为草芥。于是,民众觉醒了!他们要以自己的力量来保卫自己,因为世上唯有以自己的力量来捍卫安全和自由最靠得住,除此之外,别无第二条路。
民众们自相结合在一起,有的缘山立寨,有的凭泽设堡,武器虽然窳劣,但“有”总比“无”强,即使农具锄耙,全是战斗的工具。而历来的战斗,人力加上勇气和目标,才是制胜的因素。
农民军并没有一套像样的战衣、战袍,他们用纸一张张、一沓沓地裱着,然后把它当作战衣穿上出阵御敌,时人给他们起了一个带有几分讥诮的称呼—白甲军。
白甲军的服装如此不整,战具如此窳劣,但他们却打出了最漂亮的仗—光荣的胜仗。
周世宗的部队是中原的劲旅,是契丹的克星,是当时六国中唯一训练有素、配备齐全、久经沙场的军队。像这样的百战雄师,理当所向无敌才是!它对南唐可谓“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但奇怪的是,这样的劲旅却没有一次不吃白甲军的败仗,就连以前所占的一些次要的州府,也全吐还给白甲军。白甲军呢?当然不愿也不欲据为己有,又统统奉还给南唐。
白甲军的力量,正是来自民间的真正力量,也该让世人对此多一分了解与认识!
后周在前方的将领中,侍卫亲军马步军都虞侯李重进与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不睦。最初,二人不过由于心中有些疙瘩进而发生龃龉,张永德靠着与皇帝有些姻亲的关系,先递张“小报告”,说李重进有二心,恐怕会阵前叛变。
柴荣尚有知人之明,不大相信这一套,因为他坚信,李重进绝不是“小报告”中所写的人物。
但是,浅见的人却不抱这般乐观的看法,因为二将各拥有重兵,要是一旦哪一个“被告”陷入“族诛”的隐患之中,那可不得了啊!“小报告”由大梁传回,传进李重进的耳朵。
李重进认为,对付这种事,不必经过什么辟谣、否认、警告等手续,最好是面谈,则无论多大的阴霾,都可立即烟消云散。一日,李将军屏退了侍从副官和侍卫队,独自一骑驰入张永德的行辕,两人欢洽无间、从容宴饮,酒酣之际,李重进把此行的目的和盘托出,口调很温和地说:“我与将军有幸成为皇上的臂膀,既已同为将帅,我实在无法明了,为什么张将军要把我怀疑得那么深?”
坦白、诚挚、恳切的言辞,洋溢在诚实人的脸上。张永德感动了,他一再道歉!于是,两人和好如初,感情比以前更增进了。至此,周朝将士心中的石头才落下地来。
不料,张、李失和的消息立由“耳报神”传到李璟的耳朵里,李璟认为机会难得,他决定马上抓住并利用。李璟皇帝的御函随即以“限时专送”递到李重进的手中,函中尽是毁谤及挑拨离间的言语。
李重进为进一步表示诚实起见,把书函原原本本递上去,给周世宗过目。
周世宗不看犹可,一看就有两位负责向周求和的使节及一百余名随从倒了大霉。
南唐第三批向周求和的使节代表是孙晟、钟谟。孙、钟二人于柴荣自濠州回大梁时一起被押回。柴荣敬佩二人的口才和学识,对他们招待得非常周到,朝会过后时常召见,一面聊聊天,一面谈谈南唐的琐事。
孙晟不管柴荣怎么说,总是以这两句来搪塞:“李璟畏惧陛下的神武,决心奉侍于你是绝无问题的!”
李璟挑拨李重进的御函现在落在柴荣的手里了,柴荣随即命人把孙晟叫到面前:“好小子!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李璟决心奉侍是绝无疑问的吗?这封‘御函’,你自己看吧!原来你们是一对老搭档!”
“请陛下原谅,赐给我‘死’就是!”孙晟了无惧色,侃侃而谈。
“南唐的军事实力究竟如何?譬如说正规军、后备军、武器、粮食、财政等,以及究竟还有多少人真正拥护这个‘李氏集团’?”周世宗滔滔不绝地抛出一连串问题。
“……”孙晟抱定主意,他只愿“交白卷”。
这样不合作兼不友好的态度,对有绝对权力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种“高度的轻蔑”。
胆敢蔑视“生杀予夺”大权的孙晟,被解送到“右军巡院”(相当于军事法庭的拘留所),柴荣命“拘留所所长”曹翰置酒招待,酒过数巡后,曹翰把皇帝交给他的任务(即要他调查南唐的军事、财政、经济及生产力的情况),又做了一番旁敲侧击的探问。
抱定了主意的孙晟,依然是只愿“交白卷”。
“代课老师”既然无法让这个“顽皮透顶”的小学生交出应交的“算术题”来,再加上他的耐性可没有“班主任”那么好,于是曹翰火了,他正式把底牌摊开:“皇上有敕:赐死!”
这原是孙晟希望的事,因为死迟早要来。旁人也许要猛吃一惊、颓然倒地、三魂飞散、七魄风飘,但孙晟始终不当一回事,他神色愀然,淡淡地嗫嚅着:“欢迎它来吧!”说罢,他摸出靴中的朝笏,整理衣冠,然后从从容容地转过身来,望着南方,再拜道:“臣谨以死报国!”
这是一个浑身铮铮铁骨的使节,在无比强大的威压下,他始终不屈,保留着人间正气。虽然他倒下了,但人们至今还觉得他仍然站着、活着。
跟随着这位使节的百余名侍从,也一起倒了下去,唯有钟谟例外,他反被擢为司马,后拜卫尉少卿。
当周世宗听到孙晟临难表演一幕“大义凛然,临难不苟活”的报告后,嗟叹终日,他一面深悔自己的鲁莽,不该倡人“死义”,一面叹息着一个好臣子的忠骨嶙嶙,死有余香。
孙晟的不屈代表着南唐读书人的风骨,另外还有一位将军刘仁赡,则代表着南唐尚有才华出众、战守兼备的战略家。
当周、唐和平共处之时,两国的国界以现在的淮河为界。每年一进入冬季,淮河进入了枯水期,淮水就会变浅。南唐为防备北方的强敌入侵,按常例总要派兵戍守,名叫“把浅”。
寿州监军吴廷绍是一个目光短浅的角色,他以为疆场无事,“把浅”不过是徒然消耗国家的物资和人力罢了!吴廷绍这个“近视眼”碰上“高度近视”的李璟,居然真的批准不必“把”。
但清淮军节度使刘仁赡高瞻远瞩,认为这何异把自己的大门先撬开。于是他上表力争,非“把”不可,皇帝全然不理。从这一点可证实,刘仁瞻已不是普通人物。(www.xing528.com)
当征唐大将李谷进攻寿州不利,退保正阳时,南唐的大将刘彦贞挥军直追,刘仁赡竭力劝阻:“朝廷大军尚未到达,敌人闻风即行逃逸,分明是畏惧你的声威。我们要力持慎重,不必速战,万一因躁进而失败,不是整个大事都完蛋吗?”
刘彦贞的头脑已被“敌人逃了”的胜利风冲得浑浑噩噩的,怎么肯听这一套,结果刘彦贞被李重进枭首于正阳关外,南唐从此一蹶不振。
周、唐鏖兵连战,已达三个年头(公元955—957年)。周的钳形攻势丝毫未有松懈,东路军韩令坤已克复扬州、泰兴,西路军赵匡胤已握有滁州、六合,从军事地图上看,除了长江天堑,金陵已被两面包围。但是,淮河流域的重镇寿州依然在唐军的手里,坐镇此地的正是稳若泰山的刘仁赡。
寿州在刘仁赡的坚守下,成为南唐最前伸的一座碉堡。寿州被围困三年,城中的粮食一天比一天少。城外的援军在筑一条长达数十里的甬道,想把粮食送进来,但在将要逼近城池时,就被李重进拦腰截击,死伤达五千余人。
刘仁赡看到情况吃紧,决定自己披挂出阵,做最后的决战,但他的上峰齐王李景达偏不允许,刘仁赡在愤恨之余病倒了。
刘仁赡病倒在床,其幼子刘崇谏以为老头子有病,大可趁此良机好好玩乐一下,竟夤夜泛舟偷渡淮北,想去花街柳巷参观参观,不巧被巡逻兵逮住。卧病在床的刘将军得悉这个消息后,气得浑身颤抖,立命“推出腰斩”!
左右谁也不敢吭气,监军使周廷构冲到病榻来求情:
“原谅他一次吧,刘将军,刘少爷年纪太轻了!年轻人总是难免爱好玩乐的,我担保,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以后他绝对不敢再去了。”
“不行!一千一万个不行!偷偷去寻花问柳一定得军法从事,在戒严时期,尤其在围城中,城外就是敌人,军民都决心保卫此城,他倒有心玩乐,更应该杀!”
周廷构碰了一鼻子灰,但他仍本着好生之德,替刘家小少爷尽最大的努力,以期能够救下一命。这趟他改走内线,向刘太太说情。没想到深明大义的刘太太这样说:
“崇谏是我的小心肝儿,我疼爱他,十二分地疼爱他,但谁叫他犯了戒严时期的军法呀!军法不可私,名节不可亏,要是我为了一己之私而请求军法宽宥,则刘氏为‘不忠之门’,以后,我与你刘将军还有啥面目去和将士相见呢?还是快点‘公事公办’吧!”
刘家小少爷崇谏以身试法,他以为军法握在老头子的手里,可以随随便便,没有啥了不起。他倒是没想到,自己的父母全是讲法不讲情的。结果他身首异处,成了试法者的示范标本。
所有的将士们,听到这段不平常的新闻后,无不感泣。寿州就在全体将士的感泣声中警惕奋踔而保卫下来。
南唐与周鏖战,除了坚守寿州,它的水军也是很大的“胜算本钱”,后周世宗老是在想尽办法来弥补这项先天性兼地理条件实有的缺憾。当他自寿州城外回大梁时,曾俘虏大批南唐的水军,这下他要好好地将其利用起来。
他命令将士在大梁城西的汴水旁边,建造数百艘艨艟,完成后,他立即令唐人教北人演习水战。几个月的演习、操练下来,成绩可观,纵横出没,差不多可胜过唐军。于是,他命右骁卫大将军王环为司令,率领着崭新的水军,由闵河沿颍水入淮河,他要与唐所擅长的水战一较短长!唐人一见之下,为之气夺神丧。
柴荣差范质、王溥去慰问在家养病的宰相李糓,并请教该当以何策平定江北,李糓提议再度御驾亲征以振奋军心,收拾那个唾手可得的危城。
世宗认为说得有理,于是自己亲上前线,名为慰劳,实为督战并摧坚。
皇帝出发后,前方已报告唐将朱元举寨来降。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南唐节度使陈觉跟北面招讨使朱元心中互有疙瘩,陈觉屡上表,奏朱元反复,千万不可带兵,否则就会完蛋。李璟未详加调查,即派武昌节度使杨守忠来代,守忠到达濠州。陈觉以齐王李景达的命令召他前来开会,朱元晓得,这是要解除他的兵权,愤怒得想吞下“安眠药”了事。在一边的门客替他出谋划策:
“大丈夫何处不富贵?何必为妻子而死呢?”
既无法自明又走投无路的朱元,在这种暗示兼明点的驱策下,举寨投入周世宗的怀抱,一共有万余人。
朱元降,周的水军又大胜,李景达、陈觉联袂从濠州奔回金陵去。因金陵素来龙盘虎踞,且有长江天堑,一向较为安全。
现在的周世宗,有资格对着围城的主将刘仁赡下诏,让他自行选择是祸是福。
刘仁赡已病得不省人事,监军使周廷构等人以刘仁赡名义的“表”向周世宗投降。
周世宗盛列甲兵于寿州城北,周廷构等抬着仁赡出城,仁赡卧倒,不能坐起,皇帝慰劳赐赏,复令入城养病。
皇帝入城后,赦免州境死罪的罪犯,民众受唐文书而结聚于山林的,诏令复业;以往政令有不便于州民的,令本州条奏,以便取舍除冤。
另外,柴荣发表刘仁赡为天平军节度使兼中书令,制辞略曰:“……尽忠所事,抗节无亏,前代名臣,几人堪比?予之南伐,得尔为多……”
在发表制诏的当天,刘仁赡逝世了,于是柴荣追赐他为彭城郡王。
李璟听到这个消息后,也做起顺水人情来,追赠他为太师。
刘仁赡真正得到了死后的“衰荣”,而且是双方的。
攻下寿州后,后周世宗的军事战略是顺着淮水而东下。此刻他稳操胜券,陆路有劲旅雄师,水上有艨艟。
第二个重蹈寿州命运的是濠州。濠州城外的淮河置着巨大的木头,用意在阻止北军东进。后来木头被周的水军拔掉,并焚烧唐的战船七十余艘,城中震恐。团练使郭廷谓上表说:“我的家属都在江南,假如现在突然投降,恐怕会被南唐所族诛,让我派人去金陵禀命后,再行出降。”
皇帝认为,这于情理上说得过去,于是答应下来。
当此之时,唐有数百艘战船在泗水东面,将欲救濠州,世宗命水陆夹击,大破之,因续鼓行而东。
南唐的泗州城守将投降了,柴荣亲自来到泗州城,严禁军中的采樵伙夫等人不得侵犯民田,民众皆感悦。周又侦知唐的水军退保清口,命赵匡胤追击,时淮滨久无行人,葭苇如织,多泥淖沟堑,士兵乘胜皆跋涉争进,都忘其劳。唐兵将被追多时,且战且退,金鼓之声相闻数十里,最终追至楚州,大破南唐兵。这一役所获的战船,除去烧沉的之外,尚有三百余艘,南唐在淮河的水军至此被一扫而光。
濠州团练使郭廷谓的使者从金陵回来,郭遂明了南唐已无力来救,命录事参军李延邹草降表。延邹责以忠义爱国的大道理,郭廷谓摆出上司的派头,让士兵威胁他写,延邹掷笔于地:“大丈夫绝不做对不起自己国家的事,替叛臣作降表。”廷谓斩了他后,举濠州降。
郭廷谓被皇帝召见于行宫,世宗盛赞他的才干:
“我自南征以来,江南诸将相继败亡,而你能独断涡口、浮梁,破定远寨,也足以报答南唐。濠州是一个小小的县城,倘使叫李璟自己来防守,我就不相信他有守得住的能耐。”柴荣说的话很是客观。
接着后周以破竹之势攻下楚州、海州,然后皇帝引其战舰自淮水入长江。此时运河的北神堰淤塞,柴荣征发楚州的民夫疏浚后通行无阻,数百艘巨舰,皆到达长江。唐人大惊以为其有神明的助力,周世宗且到泰州坐镇。
李璟听说柴荣已在长江上坐镇,怕他挥军渡河南征,怎么办呢?如果降号称藩,他又感到很难为情。于是他派兵部侍郎陈觉,奉表请传位于太子弘冀,使其听命于周。
陈觉看到周兵很盛,即奏请皇帝遣人渡江,上表献四州的土地,从此划江为界,以求息兵,辞旨很哀切。
“我的原意是只取江北而已,现在李璟能举国内附(指降号称藩),我还有啥要求呢?”皇帝说出自己的意图并安抚之。
之后,南唐国主请献江北四州,岁输贡物数十万,于是江北属于后周了。周世宗仅花费了十七个月的时间,得到十四个州六十个县,战果堪称丰硕。盖淮河流域是鱼米之乡,周有了这些米粮物资作为军需补给后,还控制着江北的盐场。于是,他有足够的能力平定西蜀,北伐北汉,要叫不可一世的北方大患契丹,乖乖地交还石晋时代送出的燕云十六州。
在五代史中,周世宗柴荣是一个干劲冲天、踔厉奋发、有为有守的青年君主。可惜天不假年,在他统一中原、翦灭契丹的北伐途中,饮恨以殁。以后,就由他所激赏的人物—掌管国防禁军的殿前都点检赵匡胤来发挥他的才能,通过军变、篡位以建立他的“大宋帝国”。
此外,尚有几件琐屑的小事,足以看出南唐注定要做“小朝廷”。
填了“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的冯延巳,时任南唐宰相,就是这位被李璟问“管你什么事”的宰相,以为自负大才,说唐主“取中原之策”,由是有宠。这种宠,可能是由于词的同调唱和。
冯延巳常笑烈祖戢兵为龌龊,曰:“安陆所丧才数千兵,为之辍食咨嗟者十来日,这全是乡巴佬的胆识,怎么能够成大事呢?哪能够跟现今的皇帝(指李璟)相比,暴师数万于外,而击球宴乐一如平日,论气魄、作风、才情,现今的皇帝才是英主呢!”
“冯延巳的话多属浮夸虚诞,皇上最好不要理他那一套!”翰林学士常梦锡要求李璟把“老冯”当作“词客”看就行,因为他不是宰相之才。
李璟偏爱听冯延巳的调调儿。
“奸佞说话表面听起来是尽忠爱国,其实是以浮面的忠义来掩藏谗佞的毒计,陛下要特别当心,不然,吃亏的绝不是别人。”常梦锡有意要戳穿奸佞的外衣。
李璟怎么会听信一个不大同调的人的话呢?
现在,常梦锡的话不幸言中了。李璟去帝号,改称国主,所有天子的仪制全部降格改换,甚至连他自己本人的大名“璟”,也为避周世宗的祖先之讳而去掉“斜王旁”,只剩应景的“景”。
其时,冯延巳官拜左仆射同平章事,是正式的宰相。冯宰相认为南唐的“削号称藩”好像与他全不相干,半点责任也不必负,仍然谈笑自如,雍容自得。
一回,冯党的一批人物跟常梦锡聊天:“看来周不失为一大国。”
“冯宰相和你们不是老在那儿穷吹,要致君尧舜吗?怎么会弄到成为‘小朝廷’呢?”
冯党的这批货色,嘴巴像长了疥疮一般,死也不吭气。冯延巳是一个“有才无行”的浪人,是当时的“五鬼之一”。孙晟曾当面骂他:“仆山东书生,鸿笔藻丽,十生不及君,诙谐歌酒,百生不及君;谄佞险诈,累劫不及君。”
最初,南唐的太傅兼中书令楚国公宋齐丘多树朋党,目的在专擅朝政,一些躁进的人物都趋炎附势,把他推为“国家元老”。枢密使陈觉、副使李徵古倚仗宋齐丘之势,也骄横傲慢起来,成为一丘之貉。
濠州被柴荣吃掉后,这些角色都从濠州溜了回来。举国忧惧,不知如何是好!
李璟叹道:“我国家一朝至此!”因泣下数行。
李徵古调侃着道:“陛下当治兵以御敌,涕泣有什么用?难道是酒饮得太多,抑或是‘乳母未来仍想吃乳’吗?”李璟听后马上变色,但李徵古却若无其事。恰巧,“天文台长”报告“天文有变,人主宜避位禳灾!”这是封建时代的老一套,人人奉若玉旨纶音,尤其是帝王。
“国难未纾,我打算释去万机,栖心冲寂,不晓得哪一个可以托之以国?”李璟居然想躲避现实,出家去。
“宋楚国公齐丘是最标准的‘造国手’,陛下如果真有意‘禅让’的话,最好把国家交托给他。”李徵古有意来一场“温和的政变”。
陈觉敲着边鼓:“陛下可深居宫禁,将国事统统委托给宋公,先行后奏,我们不时入传,陛下以后可专门来研究老庄和佛教的问题。”
把玩笑继续开下去的李璟,即命中书舍人陈乔来草禅位诏,陈乔惶恐地道:“千万别开玩笑!一旦签署此诏,陛下还想再做‘自由人’吗?”
“怎么样?你也晓得这诏书签署不得?”李璟反问。
这次“温和的政变”就此告一段落,因“宋齐丘集团”不愿实行武力夺取,李璟也乐得让它变成陈迹。
与孙晟共同出使的另一使节钟谟,此刻已官拜后周卫尉少卿,自周奉命归来,他感到李德明死得太冤枉!他是宋齐丘妒死的。于是,他抓住机会对李璟说:
“宋齐丘乘国家危难之际,打算篡位窃国,而陈觉、李徵古这类狗党,居然大肆活跃,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他们的行为都是不能被容许的。”
还有一件事,也是不可饶恕的。陈觉被派“降号称藩”于周,自大梁回金陵时,竟矫着周世宗的命令:“江南连年违抗我的命令,听说全出自宰相严续的计划,把他宰了吧!”
李璟觉得事有蹊跷,严续与陈觉素来心中各有疙瘩。现在陈觉跑了一趟大梁,就有如此的“怪命令”,遂置之不理。
不理虽是不理,但李璟的心中却老是放不下这桩事,钟谟说:“让我到那边时问问皇帝,到底有没有这件事?”
这回,李璟在外交的辞令上说得非常婉转含蓄:
“久拒王师(指周师),皆臣(李璟自己)愚迷,非续(严续)之罪。”
周世宗看后大吃一惊:“果真如此的话,则严续乃是南唐的忠臣,我虽为‘天子’,怎么能叫人乱杀忠臣呢?”
周世宗的话戳穿了陈觉自己搞的害人把戏。
钟谟拆穿陈觉的“西洋镜”后,立即回来向李璟报告,李璟气得两手直抖,很想马上把宋齐丘等一伙人统统“报销”了事,但又怕如果这样鲁莽行事,会招致周世宗的不满,因为此刻南唐毕竟是后周的藩属国呀!藩属国主的“行事”,不向上报告,等候批准,那怎么行?于是,钟谟又仆仆于去大梁的道上。
这回,周世宗表现出皇帝的风范:“随李璟的意思行事吧。”
至是,李璟才以自由行动的命令来处置三奸。
李璟命枢密院殷崇义草诏,公布宋齐丘、陈觉、李徵古的罪状,然后迅速展开一连串的行动。
让宋齐丘到九华山去隐居,官爵照旧。
陈觉于申斥后授国子博士,安置于宣州。
李徵古被削夺官爵,赐自尽。
李璟对前两者处罚较温和,因他俩并未跟李璟发生直接、正面的冲突,而后者可不同!
李璟素来宽宏大量,对三奸的其余党羽一律不问。
这件大事轰动南唐,仍少不了向大梁报告一番,这是藩属国应有的手续。
南唐遣李从善(李璟儿子)和钟谟向大梁进贡。
柴荣轻描淡写地问:“江南方面也治理兵甲、整修守备吗?”
“既已附属了大国,再也不敢这么做了!”钟谟据实以告。
“不对,你的意思有些不正确。在过去,咱们是仇敌;现在,咱们是一家人了。何况眼下咱们的名分已经确定,当然可保无虞。但是人生难期,至于后世,谁又会晓得该怎么样呢!你回去时,千万要对李璟说:‘当我健在的时候,应当修葺城郭,整顿部队,派兵分守各地的要害,一切都要为子孙着想。’晓得吗?”
钟谟回来后,也原原本本地照实说。
李璟才放心着手去做。南唐的国运就这样延续下去,直到公元975年宋大将曹彬的大军进入金陵为止。
附录
一
(后)唐与(后)周世宗划江为界,以木鹅浮江中,随其所至,以定南北,而木鹅乃循洲入小硖而下,故此洲不隶江南。
二
(后)周世宗征濠,夜遣兵持炬乘骆驼绝淮(水)。濠兵惊,以为“鬼乘龙”也,遂名“乘龙洲”。
三
李璟时,朝中大臣多蔬食,月为“十斋”,至明日,大官具晚膳,始复常珍,谓之“半堂食”。
其后,周师(周世宗)至淮上,取濠、泗、扬、楚、泰五州,而璟又割献滁、和、庐、舒、蕲、黄六州,果去唐国土疆之半,则“半堂食”之应也。
四
后唐中主李璟,美容止,器宇高迈,性宽仁,有文学。甫十岁,吟新竹诗云:“栖凤枝梢犹软弱,化龙形状已依稀。”人皆奇之。
他遗留下来的词不多,只有四首,除掉那首脍炙人口的“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栏干”,被舒梦兰收入《白香词谱》外,仍有《摊破浣溪沙·手卷真珠上玉钩》:
手卷真珠上玉钩,
依前春恨锁重楼。
风里落花谁是主?
思悠悠。
青鸟不传云外信,
丁香空结雨中愁。
回首绿波三楚暮,
接天流。
这首词笔法清新,流露真情,大有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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