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历史上,酷爱戏曲的帝王而号称知音的共得五人,即唐玄宗李隆基、后唐庄宗李存勖、南唐后主李煜、宋徽宗赵佶、金章宗完颜璟。
这五位能粉墨登场的“顾曲周郎”,只因“酷爱”得太过火,几如时下的“戏迷”般,昼夜沉湎于红袖歌声中,反把军国大事撂在半边,终于导致身败名裂、家破国亡。除李隆基与完颜璟尚有一棺覆体、正其狐首外,余下三者其下场尤令人掬一把同情之泪。
李存勖自幼就善音律,时常敷粉、涂朱、美容化装,与优伶等共同登场表演,唱作俱佳,主要目的在讨好其妻刘夫人。
他有三个“谈得拢”的“戏剧同道”,另有一票友。
一号景进,是李存勖宠信的得力人士,出入宫掖,官拜泰宁军节度使,主张把前蜀的王宗衍一行在半途全予宰掉的,正是此人。景进好探采里巷的鄙细屑事,向李存勖报告,李存勖最乐意听,每有所报告时,常屏退左右,促膝细语,亲昵的状态仿佛两人同穿一条裤子。景进就是如此进其谗慝,进而干政弄权的。
二号郭从谦,艺名郭门高,李存勖与后梁朱瑱相拒于德胜时,募勇士挑战,郭从谦弃艺应募,斩俘而还,此后官运扶摇直上,职拜从马直(唐庄宗的亲卫军)指挥使,将来要了李存勖命的,正是此君。
三号是敬新磨。敬新磨在艺术上的造诣不可多得,而且他富有机智,行动果敢,能为人之不敢为。有一回,李存勖在台上,竟得意忘形地自行喊叫自己的绰号“李天下”,并连叫两声。
敬新磨立即跳上前去,也不管什么皇帝不皇帝,左右开弓给他两巴掌!
李存勖摸着火辣辣的面孔,赧赧地不知怎样收场才好,其他的优伶都大惊失色,认为敬新磨疯了!
敬新磨却若无其事,慢条斯理地说出理由来:“理天下(谐理为李)的,只有你一人,还叫哪个来理呢?”
吃了两个耳光的李存勖觉得有道理,立即赏赐。
李存勖既有了东方朔式的敬新磨,机智横溢的逸事随时发生,笑声里蕴藏着血泪的幽默,幽默里寓涵着为政宜体恤民生疾苦的启示。
话说出身沙陀,善骑射、好畋猎的李存勖,曾行猎于中牟(今河南省中牟县),成批成阵的扈从队伍任意纵横驰骋,毫不爱惜地践踏百姓的稼禾。
中牟县令感到十分难过,当即奋不顾身地“马前叩谏”,哪晓得这类“不识相”的举措,既有失皇帝的面子,也扫尽皇帝的游兴,于是在“面子哲学”凌驾于一切的“火气”下,李存勖火辣辣地把县令斥责一通。余怒未息之下,李存勖还想把他交给有司,就地正法。
忝为“行猎队”成员的敬新磨,确曾从旁多方婉劝皇帝把“火性”息息,但终归无效后,他灵机一动,立即率着“伶官队”飞奔而前,把县令押回到御前,随口高声斥责道:
“你身为一县之长,怎么可以连你‘最高级的顶头上司’的‘好猎脾胃’,半点也不晓得,这是该死的罪状一。”
“你为什么要傻得如此可爱而叫老百姓从事田亩稼穑,来供给皇帝老子的衣租食税呢?真是多此一举,这是该死的罪状二。”
“你为什么不叫老百姓都饿着肚皮而留下这块土地,好让皇上来尽情游猎呢?这是该死的罪状三。好了!有了这三项不可赦的大罪!”他抬起头来望着两边剑戟森严的刀斧队:“刀斧手在哪里?把这位糊涂透顶的县令的脑袋,替皇上砍下来!”
“对啊,快点把这位糊涂县令的糊涂脑袋,替皇上砍下来!”所有的伶人一起放声唱和着。
李存勖被点醒了,被幽默式的嘲讪唤醒了理智,在一阵莞尔的浅笑里,他挥挥手叫把县令放了!
这是敬新磨的过人之处,他能随机捏造“临时判词”,以拯救一位贤良的为民请命的县令。
李存勖的办公之地豢养着各色各样的狼犬。有一回,敬新磨奏完事后,拔步回身,一匹狰狞的恶犬虎虎地尾随了过来,那可怕的样子大有把他一口吞下之势。敬新磨急忙倚靠着宫庭的大柱,大声唤道:
“皇帝先生,不要叫‘你的孩子’咬‘人’啊!”
这一下撩起了庄宗的肝火,盖他的家世,原是夷狄的沙陀。夷狄的人本就忌讳狗的称呼,而敬新磨居然用“你的孩子”相称,怎不叫皇帝无名之火燃旺三千丈呢?只见他顺手拉起了弓,就想给“老敬”吃一箭。
情况万分危急,敬新磨急中生智:“哎!你千万不可杀我,因我与你一体,杀我之后,你准会倒大霉的。”
“真的吗?”皇帝迟疑了。
“因为皇帝老子你开国的年号叫‘同光’,天下的老百姓都叫你‘同光帝’,‘同’就是‘铜’,假使你杀了敬新磨,则‘同’(铜)就无光彩了!”[3]
“算你会说话!”弓从皇帝的手中掉了下来,李存勖笑了。
还有一票友名为周匝。胡柳陂之役时,周匝被俘,李存勖日夜思念。当李存勖攻入开封时,周匝立刻来拜谒。票友见面,无限欢悦,周匝乘机涕泣道:“我之所以能活到此刻,全赖梁的教坊使陈俊、内园栽接使储德源的大力帮助,希望皇帝老子给他们一个适当的位子,以作报答。”
看在戏友的面上,李存勖不假思索,立即答应,想发表陈、储二人为刺史。
宰相郭崇韬偏不买账,据理力争,理由非常堂皇:“跟你来取天下的全是英雄豪杰,于今大功刚开始,封赏未遍及将士,却以优伶为刺史,恐怕太说不过去吧!”
这件封优伶为刺史的案子就此延搁了下来,但周匝以锲而不舍的精神,一二再、再而三地拜托恳请,李存勖终于答应并发表了!把国家的名位当作私物酬谢赠送,这是一种什么行为?优伶们既和李存勖打上了交道,军国大政不可避免由他们提供意见,从而过问、干预、实行操纵。这些伶官全是贪得无厌的角色,后来在南平称帝的高季兴,就是因伶官多方赇求,愤而宣布独立的。
宦官原是谄谀侍奉的人物,因生活起居、前后左右老是在一起,竭智尽忠的人物固然不能说没有,但往往为逞一己私欲、以私害公的不在少数。弗朗西斯·培根说:“太监、残废者、老头子和私生子都是妒忌的,因为他们感到已无法补救自己的缺陷,所以就对别人妒忌,要设法去毁坏。”培根忘了说明,这类妒忌者,尤其是太监(即宦官),是在看起来很忠诚的假面具下生活的,他们完全懂得借用诚恳忠实的外衣来掩藏酷恶、凶狠的毒计,从而干政弄权。
后唐庄宗于即位的第二年(公元924年),敕以内官(太监)为内诸司使及诸道监军,薪俸极优厚,委之以重任,以为腹心。
宦官的第一道建议是把财政部分为“内外府”,凡是州县上贡的,纳入“外府”作为政府经费,凡是方面大员贡献的,扫数充入内府,作为游宴欢叙以赏赐左右之用。光懂得戏曲、音律而不知经济为何物的李存勖,马上付诸实行。于是,“外府常虚竭无余”而“内府山积”,原理是不难明白的,州县所献的正规捐税能有几多,点滴归公?而方面大员的全是囊橐丰盈、实实在在的。他们一面搜刮,一面来孝敬高高在上的人物!
宦官为使皇帝舒适,总是想尽办法怂恿皇帝大兴土木,广造宫苑楼阁以摆场面。洛阳宫殿较为宏辽,宦官们造谣说宫中时常夜里闹鬼,李存勖想叫道士来祈禳,宦官们不愿意,其理论是在唐懿宗、僖宗时代,天子的六宫不下万余人,如今宫掖空了一半,因为人少了,鬼就多。
李存勖认为有理,即差景进去采择民间女子来充实后宫。景进的手面很阔绰,一采就是三千人,不管你是什么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只要容貌端正的就照抓不误,然后载在牛车上,累累满路,泣声盈野,惨不忍听。
来到洛阳后,已步入荒唐生活的李存勖对宫伶的建议百依百顺,渐渐疏远了旧臣宿将。
有了皇帝老子做靠山的宦官,无论从内在还是表面,现在都胆敢同相臣相拼了。他们选择的第一个对象是位兼将相、复领节旄、权倾人主的郭崇韬。
郭崇韬虽位极人臣,但终以天下为己任,求事者旦夕车马填门,唯其人性急,遇事辄发,嬖幸侥求,多被摧抑。这就引起了宦官的愤恨,他们天天在李存勖面前说他的坏话,几乎是一车一车的,弄得皇帝把握不住是非观念!
有人曾把权势比作无时不在变化的液体,初尝时是芬芳满口的白兰地,继而成为淡而无味的苏打水,最后蜕变成有腐蚀性的硫酸。一个意志力薄弱、操守不坚定的人,千万别去尝它,口渴时宁可饮白开水、茶水,“权势之水”是千万喝不得的,要是不时时以高度的警惕心警戒自己,五腑六脏终会被腐蚀一空。
李存勖的妻子刘氏,郭崇韬率领百官共奏,被立为皇后。刘氏出身穷微,不明大局,一旦贵为“天下第一夫人”,即专以收红包为务。当时在魏州为“夫人”之时,她就把所有的柴薪果木,皆令贩卖以求利,现在做了皇后,原可再不必孜孜于此。但是她不,贪婪的性格竟是先天的,复因有四方大员的自动贡献,刘氏遂把贡物分为二份,一份给李存勖,一份算是自己的私房钱。因之,人人都知刘氏爱货,献得格外殷勤,贡物络绎不绝,是以宫中宝货山积。刘夫人除了写写佛经、布施一些尼姑外,一文钱都舍不得花,最糟糕的是她的命令完全与皇帝同等,要啥有啥,没有人敢违背,故当时皇太后的“诰”、皇后的“教”与皇帝的“制敕”,三者交行于藩镇,一律具备同等效力。
掊克能手租庸使孔谦就摸清了这条线索,聚敛搜刮以求宠,皇帝有所蠲免的,孔谦再度征收,皇帝的敕令反不如孔谦的牒令管用。从此皇帝的诏令等于一张空口说白话的“卫生纸”。
最后仓储不足,孔谦开始克扣军粮,长此以往免不了有种种谣言流布,尚书令张全义率百官上言:“今租庸已竭,内库有余,诸军室家不能相保,倘不赈救,惧有离心,俟过凶年,其财复集。”
李存勖想要听从,刘后却突开腔坚持异议:“吾夫妇君临万国,虽藉武力,亦由天命。命既在天,人们对我们要怎么样?”锲而不舍的张全义又在便殿上和李存勖展开辩论,刘后躲在屏风后偷听,大概是我佛如来或观世音菩萨感动了她的慈悲心肠吧!她随即搬出一些妆具和三只银盆,道:“大家都说宫中蓄积多,其实呢?四方的贡献随即都赏赐光了,所余的就剩下这么一点,请你把它变卖后拿去劳军吧!”
宰相惶惶然地鼠窜而逃,仿佛做了一件很不名誉的事。
等到李嗣源被逼叛变,会合安重诲移檄全师、举兵南渡时,李存勖心中才略略有些悔悟。于是皇帝拿出金帛赐诸军,但得了赏赐后的军士反而破口大骂:“我们的妻子儿女早已饿死、冻死了,还要这些干啥?”
李嗣源的大部队已占据大梁了,李存勖往西逃,过罂子谷,道狭,每遇士兵执武器从事战斗的,皇帝辄用好言好语去安慰,说道:“魏王又进西川金银五十万,一旦到京,当完全发给各位!”
士兵们几乎众口一词地道:“皇帝赐得太迟了!纵使赏赐,我们也不会感激皇恩的!”
皇帝李存勖说不出半句话,无可奈何地唏嘘流涕。
后来皇帝还想拿袍带之物慰抚从官,内库使张容哥立刻报告:“已经颁发过了!”
跟从皇上的卫士立叱容哥道:“使皇上逃难的都是你们这些坏家伙。”拔起刀来就追杀他。
未被追杀而死的张容哥,事后对着同道唏嘘:“皇后这般吝财爱物,现在倒全归咎于我们,倘使大事不好,你我只有碎尸万段的分儿,我不愿意等到那个时候到来!”说罢,跳河而死。
士兵们为什么不要皇帝的赏赐呢?只因远在李嗣源叛变之前,军士们缺衣少食,甚至有卖妻鬻子的,老弱采蔬于野,百十成群,往往饿死,流言怨嗟。李存勖却充耳不闻,一味游畋不息。
大雪天,吏卒多有僵仆于道路的,伊水、汝水间饥灾甚重。李存勖的亲兵卫队所过,常责官民供饷不够,砸坏其器物,甚至把民间的庐舍拆掉,当作薪柴烧,态度远比强盗还要横暴,县吏多自动逃匿于山谷避难。
李存勖感到部队储粮不够,召开会议,谋求对策,谁都想不出办法,吏部尚书李琪上疏:
“古者量入以为出,计农而发兵,故虽有水旱之灾而无匮乏之忧。近代税农以养兵,未有农富给而兵不足,农捐瘠而兵丰饱者也。今纵未能蠲省租税,苟除折纳、纽配之法,农亦可以小休矣。”
李存勖下敕给有司,除折纳、纽配之法,但有司竟不能行。
孔谦贷钱给人民,目的在贱价估丝,屡檄州县督促,翰林学士承旨卢质上言:
“梁赵岩为租庸使,举贷诛敛,结怨于人。陛下革故鼎新,为人除害,而有司未改其所为,是赵岩复生也。今春霜害桑,茧丝甚薄,但输正税,犹惧流移,况益以称贷,人何以堪!臣惟事天子,不事租庸,敕旨未颁,省牒频下,愿早降明命!”
像这般与人民切身相关的事,李存勖却若无其事般理都不理,任孔谦等人横征暴敛、鱼肉百姓,由是看来,李氏王朝还有啥希望?
在后梁未被征服、消灭之前,李存勖的确是有雄心壮志、想要奋发有为的,借用郭崇韬的话是“不栉沐、不解甲、十五余年,其志欲以雪家国之仇耻也。”一旦皇冠加在头颅上,“大梁王朝”成为历史的陈迹后,李存勖就开始觉得溽暑难耐了,在宫禁中择高凉之所,皆不称旨了!希旨承风的宦官们立即把握住题目,大做文章:“我们曾目睹长安全盛时代,大明、兴庆宫楼观以百数,今日皇家竟无避暑之设备,宫殿之盛反不及当时公卿的府邸。”
李存勖立命宫苑使另建一座御楼来避暑。
看到计策已生效的宦官故意道:“建避暑别宫,郭崇韬宰相会不开心,孔谦会说财用不够,皇帝纵有心营建,恐怕不大可能吧!”
“我内府库有的是钱,用不着‘财政部’的经费。”
李存勖很有把握地派使者去对郭崇韬说明建避暑别宫的理由:“今年似乎特别热,你没感觉到吗?郭宰相!遥想多年前和梁人对抗于河上,行营卑湿,被甲乘马,亲当矢石,反而一点儿也不会感到热,现今深居宫中,而仍觉暑热难耐,你看该怎么办才好呢?”
摸不清皇上心理的郭宰相如此回答:“皇帝前在河上,因劲敌未灭,深念雠仇,虽有盛暑,不足介怀,今外患已除,海内宾服,故虽深居于珍台闲阁,犹觉得郁蒸难耐,要是能不忘记艰难的时候,则一切暑气会自然而然地消失。”
李存勖碰了一鼻子灰,一下子变成了哑巴。
懂得逢迎吹拍的宦官有话了:“郭崇韬的府邸比皇宫还要舒畅,所以他是说什么也不会感到热的!”
李皇帝认为宦官说得是,避暑别宫得赶快营造。别宫动员了多少人呢?史书上说“日役万人,所费巨万”。
宰相仍想尽职,再谏道:“今两河水旱,军食不充足,愿请息役,候待丰年,再建不迟。”
大道理皇帝会不懂吗?然而李存勖偏不吃这一套,他认为老子爱怎样就怎样,谁也管不着。
同光四年(公元926年)四月,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在营中大叫口号后,率其部队直攻兴教门,是时李存勖正在进餐,闻发生事变,立率诸王及近卫骑兵反击,逐乱兵出门。临时,李存勖突想起番漠马步都指挥使朱守殷率领骑兵在外,于是差人召其带队前来击贼,无奈朱偏不加理会,把部队开到北邙的密林下休息,因那儿有凉爽的清风呀!
郭从谦的乱兵已放火烧兴教门,并缘城而入了!近臣宿将皆弃甲潜逃,只剩下十余名宿卫军在力战而已,接着李存勖中了流矢,有人忙扶皇帝自门楼步下,来到绛霄殿庑下,拔去了箭头之后,因流血过多,李存勖口渴得很厉害,很想喝水,刘皇后理都不理,只派宦官弄点乳酪给他解渴。渴才解,李存勖四肢抽搐了一阵,两眼翻白,便骤然谢幕了。
左右皆各逃命,鹰坊人善友敛集庑下的乐器,覆盖在皇帝的死尸上,放把火烧了!骨灰要等到李嗣源来后才收殓,皇帝是以乐器作为殉葬品的,他一生离不开“乐”。刘皇后呢?她把“旅行袋”装着的珍宝金玉放在马鞍上,跟着李存渥一起逃难,奔回老家晋阳去,在途中竟与李存渥发生了不名誉的关系。存渥入城后被杀,刘皇后则削发入山为尼,后来李嗣源派人把她就地宰了!
写《新五代史》的欧阳修,在其《五代史伶官传序》上说:“传说李克用在临终时,拿了三支箭给李存勖说:‘梁国是俺的世仇,燕王刘守光是我推立的,至于契丹,曾与俺约为兄弟,后来二者都背叛了我,去归附梁朝。这三件事是我的深仇大恨。你切莫忘记,我心中想要干的是什么。’”
李存勖接受后,把箭藏在宗庙里,其后每逢出兵征战,便差人用猪羊到宗庙里去祷告,领了这三支箭藏在锦囊里,背着在前面先行,等到凯旋的时候,仍旧将箭归藏于宗庙内。
后来,他举兵灭燕,把刘仁恭、刘守光父子五花大绑,把朱温、朱瑱父子的头颅藏在木匣里装回来,献到宗庙内,报告“成功了”,意气之盛,真够称得上一世之雄。
一旦等到仇敌已灭、天下已定,一个小小的郭从谦大声一呼,乱者四起,仓皇东出,还未看到贼人的踪迹,士卒已奔逃一空,君臣相顾,不知要到哪儿去才好,甚至于向皇天赌咒,截下头发,泣涕涟涟,是多么的衰颓沮丧呀!
欧阳修反问:“岂得之难而失之易欤?抑本其成败之迹,而皆自于人欤?”盖棺论定的断语是“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
寥寥两句替后唐庄宗李存勖做了一个简短扼要的说明。李存勖最大的毛病出在后半期:一为牝鸡司晨,屠杀忠诚谋国的郭崇韬;二为颛顸无知,逼得李嗣源走投无路只能叛变。为求了解此两大案是他有意无意之中造成的,兹把经过分述如下。
公元919年,即李存审筑德胜南北两城(今河南濮阳)的“夹寨”夹河而守的那年,三月,河东魏博中门使孟知祥向李存勖推荐郭崇韬(山西雁门人),说崇韬倜傥有智略,临事敢决,更“剸繁治剧”。寥寥数语已把郭崇韬的勇于负责、公忠体国的轮廓勾画了出来,李存勖即行发表郭为“中门副使”,从此,郭崇韬官运亨通,宠待日隆,直到后来升至专典机密的相位。
当郸州为晋所得,梁朝复起王彦章以图收复时,有人向李存勖建议:“郸州城外皆为寇境,孤远难守,拥有反不如无的好,请以易卫州及黎阳,和梁相对换并约和,以河为界,休兵息民,等到财力稍为富裕后,再举不迟。”
“照这么说来,我是死无葬身之地了!”李存勖很不以为然地予以斥责。事后,李存勖私下征询郭崇韬的看法,很有见解的郭崇韬做出与众不同的分析:“陛下整整十五年不栉沐,不解甲,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报仇雪耻。现今您已正式称尊道寡,黄河以北的臣民无人不希望早日升平,过上好日子,而今刚得了郓州,尺寸的土地连守都无法守得住而必须予以放弃,这怎么还能希望得到中原的广大领土呢?我诚恐将士一旦解体,将来食尽众散,虽划定黄河为界,谁能替你守卫?成败之机,决定在今年……陛下若留兵守住魏州,保住杨刘,自以精兵与郓州合势,长驱直入汴梁,该城内既空虚,必定望风而溃,那时,‘伪主朱瑱’授首,则诸将自然投降;要不然的话,今年秋粮歉收,军粮将尽,陛下如不下定决心,大功怎么能告成?俗语说得好:‘与道路上的人谋筑房屋,三年不会成功。’请勿疑惑为是。”
李存勖点点头:“说得是,完全符合我的意见!”皇帝坚定了下来!
当李唐王朝打算灭前蜀的王衍时,发表皇太子魏王李继岌为都统,郭崇韬任招讨使,当其率领四方貔貅入大散关时,以马鞭指着崇山对部下道:“假使我们进攻不成功,大家别想回家了!”该军一路风驰电掣、气吞全蜀,郭崇韬遂威震关中。
前蜀亡时,李继岌、郭崇韬的确收了不少“红包”。蜀相王宗弼献得最多,目的在于先留下命,然后有官可以做。魏王李继岌收纳后,如此说道:“这全是我家的东西,不必多此一举,都留下吧!”
郭崇韬也照收不误,但尚能适时捐献给国家,他第一次献出的劳军钱就有十万缗之多。当他初到汴洛的时候,藩镇都有“馈遗”,有人劝他千万收不得,他不理这一套,他的见解相当特别而有理:“我位兼将相,禄赐巨万,按理不必收受这些财货,但以‘伪梁’官场习气,贿赂成风,今河南藩镇全是梁的旧臣,而原是我们的仇雠,假若拒绝了他们私心奉献的一片好意,他们岂不因此惴惴不安?我郭某不过是替国家藏财宝于私室罢了!”从表面上看,郭崇韬爱收贿赂是有其不得已的苦衷的。
豆卢革、韦说半认真地调查郭崇韬的身世来历:“汾阳王郭子仪本来是太原人,后徙于华阴,你的老家是雁门,会不会是‘郭汾阳’的支派?”(www.xing528.com)
“因为遭遇战乱,家族宗谱都散失了,记得先人曾说,距离‘郭令公’(即子仪)是四代。”
“这样说来,郭汾阳还是你的高曾叔祖哩!”
“嗯!可能是,但也很难说!”
打从这次身世的漫谈调查后,便糟了!郭崇韬居然自命为“膏粱世家”“多甄别流品,引拔浮华,鄙弃勋故”了,有踵门来求一官半爵的,郭崇韬的口调跟以前大不相同:“我也很了解阁下很能干,有学识,但是只因你的世系属于‘寒门’,恕我不敢录用,怕的是为名流嗤笑。”
从此之后,宦官嬖幸恨之于内廷,而勋旧寒士怨之于外府,内外交加,他的地位焉能不危殆?
在内外交谤声中,郭崇韬居常悒郁不乐,跟自己的幕僚、参谋商议,很想回老家避一下风头。
“不行!这是逃避现实,蛟龙一旦失水,蝼蚁就可要了它的命。”
“那总得想一个法子才行呀?”
“这样吧!李存勖顶喜欢刘夫人,老想把她立为皇后,而太后和你老是反对,以致刘夫人至今仍不过是一名夫人而已。现在咱们改变策略,由你出面率领百官,奏请立刘夫人为‘皇后’,皇帝一定很欢喜。从此之后,你在内廷上有了刘皇后的暗助,宦官们也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想不出更好主意的郭崇韬,只好把下策当上策用,但刘夫人是否就此感激他呢?不!她跟宦官优伶们早已同流合污,很自然地结成一条新阵线专对付他。
当伐蜀时,李存勖遣宦官李从袭跟魏王讨蜀,李继岌虽名为都统,但军中部署全出于郭崇韬一人之手。崇韬终日办事,将吏宾客趋走盈门,而都统居所除早晨签名报到外,冷冷清清地找不到半个鬼。李从袭老是不开心,蜀破了,贵臣大将都争着以宝货、乐伎献与郭府,李继岌所得的不过是匹马米帛、唾壶麈柄而已。李从袭简直气得要发疯!等到后来蜀相王宗弼献上宝货,自为“西川留后”后,即赂贿崇韬求发表他为节度使,崇韬口头上答应着,却老是不给他实缺,好厉害的王宗弼乃率领蜀人列状拜见李继岌:“请求郭崇韬镇蜀。”
李从袭立即抓住这个好题目,对继岌说:“郭公专横!今又主使蜀人陈情,请发表他为帅,其志很难捉摸,你不可不防备。”
未把事态搞明白的李继岌竟醋意很浓地面责郭崇韬:“皇上倚你,如倚山岳,一刻不可离开庙堂,怎么能弃置国家的元老于蛮荒之域呢?如果你坚持要留在蜀地,则不是我职权范围所能决定的事。”
从此之后,李从袭得意了,他的诡计得售了,李继岌和郭崇韬有隙了!
平定成都后,蜀中盗贼群起,满布山林。郭崇韬担心大军一旦远归,后果不堪设想,故命任圜、张筠分道招讨,是故淹留而迟归。
李存勖特派宦官向延嗣为特使,前来催归,太大意的郭将军不曾亲至郊外迎迓,等到相见时,礼节又不周到,向延嗣怨气冲天,李从袭再度抓到机会,又有了好文章可做:
“郭崇韬太专横了,其子郭廷诲拥有徒众,进进出出,天天与军中骁将、本地豪杰放肆呷饮、指天画地,目中无人,最近听说他竟对其老头子这么说:‘快点让我做蜀帅吧!’还说:‘蜀地天府之国,大人宜善自为谋。’现今诸将校都是‘郭党’,魏王李继岌好像寄身于虎狼之口,一旦有变,我们真不知要葬身于何地。”说罢,声泪俱下!
一肚子怨气的钦差大臣向延嗣回到洛阳后,即添油加醋地一五一十地向刘后报告,没有半点辨别力的刘后,立即向皇帝泣诉:“请救救李继岌吧!”
李存勖早就听说过,蜀地代表集体请愿留郭崇韬为帅,心中已很不舒服,至此有了向延嗣的铁口报告,疑惑也就更大。皇帝自己翻阅接收蜀地府库的簿籍,召向廷嗣问道:“大家都说蜀地珍货无算,怎么只有这么一点点?”
“全都搬到郭府去了,郭崇韬有黄金万两,银子四十万两,钱百万缗,名马千匹,他物不计其数,而他的儿子郭廷诲所得的,尚未计算在内,故县官们所献的,只有这么一点点!”向廷嗣随口捏造了一笔夸大百万倍的假账,以陷害郭氏到底。
皇帝气得两手直抖。
接着,李皇帝派孟知祥入蜀,孟负有调查、监督与取而代之的任务,临行李存勖给他一道“面命”:“听说郭崇韬有异志,你到了之后,立刻替我把他宰掉。”
“郭崇韬是国家的栋梁、开国的元勋,大概不会有如此企图吧!等我到四川后,看看如无异样,叫他马上回来。”
孟知祥是保荐郭崇韬的人,说得较为中肯,李存勖暂时答应下来。
但不放心的李存勖,又派衣甲库使马彦珪直诣成都,秘密调查郭崇韬的行状,要是他肯奉诏班师则已,如稍有跋扈迁延之状,则与李继岌共同对付之。
知趣的马彦珪先去请教刘后:“听向廷嗣的报告,蜀地危在旦夕,现在皇上当机不断,成败之机间不容发,哪有缓急禀命于三千里之外的道理?”
刘后立即去跟皇帝辩论,还是把“老郭”干掉吧!李存勖认为不知实情不可遽做决断。于是,刘后发挥了自己独有的行政权,把“教”搬出来,叫马彦圭与李继岌快快斩杀郭崇韬。
此时在成都的魏王李继岌将动身,令任圜权知留事,以等候孟知祥的到来。诸军的部署,亦告定妥,这天马彦珪刚好赶到,把权力与诏敕同等的“教”交给李继岌,继岌看后道:
“大军马上凯旋,他又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劣迹,怎么可以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你们千万不要再多嘴,再说,皇上又无‘手敕’,怎么能以皇后教令来诛杀招讨使?”
看样子,李继岌倒是颇为持重的人物,宦官李从袭等立即涕泗交流:“事态发展已如此,万一情报泄露,被郭崇韬侦知,发生叛变,岂不是更为糟糕?”
于是你一言我一语,交相巧说利害,拿不定主意的李继岌不得已,只有听任宦官摆布。
公元926年春正月,宦官李从袭以魏王命令,召郭崇韬开军事秘密会议。情报失灵、不明就里的郭崇韬,以为是真的,果然命驾前来,在到达总部时,李继岌遽尔登楼躲避,郭崇韬才提步升阶,刀斧手从其脑后就是二大巨棒猛砸过去,郭崇韬踉踉跄跄地倒了下去,一个贤能的将相,终于在宦官、愚后与颟顸的君主刻意布置的陷阱下宣告毙命了。根据“斩草除根法”,其子郭廷诲也未能逃过厄运,一并被杀。
郭崇韬被秘密干掉后,外面连一点风声都不曾走漏,将士都不知情。
都统李崧抱怨李继岌未免太过于草率从事:“行军三千里外,并无敕旨,擅杀大将,为什么不再忍耐一时,到了洛阳再执行?”
李继岌至是才有点悔意:“我真懊悔得不得了!”
李崧乃召几名书记官,登楼去梯,矫为敕书,用蜡印纸来宣布。
惶惶的军情稳定后,大事已循着老例在化小事了,郭崇韬的左右多自动逃窜、藏匿。唯独书记官张砺曾到魏王府恸哭了一个时辰,借以聊表哀思,如是而已!
马彦珪的目的达到后,径还洛阳,李存勖竟一错再错,下诏宣布郭崇韬的罪状,并诛杀其子廷说、廷让、廷议,于是朝野骇异惋惜,群议纷然。而皇帝、皇后却满不在乎,盖他俩委实无法看出,郭崇韬的死与他俩有何了不起的关联,有啥了不起的后果和影响。嗟嗟!
要是郭案就此告终,则后唐皇朝的国本当不至于遽尔动摇,无奈郭崇韬之死不过是全案的开始而已。
睦王李存乂是郭崇韬的女婿,宦官们欲尽去“郭党”,造谣说:“李存乂对着诸将,攘臂垂泣,为崇韬申冤,言辞很怨懑。”
于是李存乂被囚禁于府第,接着被就地处决。
河中节度使李继麟(原名朱友谦)原是李存勖的老朋友,而且有功于国家,苦于诸伶官的贪求无厌,愤而不与。当大军征蜀,继麟阅兵,遣其子李令德率之从军,伶人景进与宦官交相在李存勖的面前说他的坏话:“李继麟听说大军出动,以为是要讨伐他,故惊惧而阅兵自卫。”
又说:“郭崇韬之所以敢倔强于西蜀的基本原因,是和李继麟阴相勾结,欲内外呼应,实行叛变。”
郭崇韬死了,伶人宦官的理由更大了。是夜,李存勖遣马步使朱守殷以兵包围李继麟的宅第,驱李出徽安门外斩首。
一不做二不休,又诏令魏王杀李继麟的长子李令德,另诏杀其次子李令锡,另诏河阳节度使夏鲁奇诛杀其家人于河中,夏鲁奇至其家,继麟之妻张氏率家人二百余口,拜见节度使道:“朱氏宗族罪当该死!愿无滥及别人。”乃分开其婢仆百人,而以其族百余人就刑,临刑时,取出皇帝李存勖给朱家的“铁券”(相当于特赦令)给夏鲁奇看:“这是皇帝去年所赐的,我是妇人不识字,不知铁券说的是什么?”
夏鲁奇看后,大气也不吭一声,光红着面孔而已。朱家百余人就此“报销”,连其旧将七人等也一并族诛。
郭崇韬死了,但天下人都不晓得他有什么罪状,于是谣言满天飞,无外乎以下两种:其一,郭崇韬已杀李继岌,自行称王于四川,所以全家被诛;其二,刘后以李继岌之死归咎于李存勖,已弑帝了!
荡漾的余波导致成德节度使兼中书令李嗣源也被波及。李存勖受了谣言的频袭,特派朱守殷去暗中窥察、监视他。朱守殷到任后,对着李嗣源道:“你勋业震主,宜自图归藩,借以避祸!”
忠心耿耿的李嗣源道:“我心不负天地,祸福之来,无所逃避,一切听之于命运!”
于是第二个节目,已无可避免地轮到了他。
公元926年,魏博指挥使杨仁晸将兵戍守瓦桥关(今河北省雄县),防备契丹。朝廷以邺都空虚,恐兵至叛变,有敕留守于贝州。
留守于贝州的杨部,部兵皇甫晖与其弟兄夜里赌博,大败,因郭案汹汹遂作乱,劫杨仁晸,叛变者的理由很动听:
“皇帝能有今日,全是我们魏博军的汗马功劳,魏博军甲不离身,马不解鞍者十余年,现今天下已定,天子不念旧劳,反而更加猜忌,远戍边疆数年,如今离家仅咫尺,却不使和家人相见,今闻皇后已弑帝,京师已乱,将士们愿与你一同回家,向朝廷申理诉说,如果皇帝不以为然,要兴兵起讨,则魏博兵力,对付是不成问题的,说不定倒是富贵的资本呢!”
杨仁晸不吃这一套,皇甫晖将他一刀两段。
禆将赵在礼闻变,穿着睡衣逾墙想逃,被皇甫晖追及,齐双腿硬拖下来,让他看看杨仁晸等人的首级,赵在礼惧怕而接受条件,叛军奉之为“统帅”,在贝州大肆焚掠。
从翌日起,赵在礼奉部向南直驱临清、永济、馆陶,直入邺都,既据宫城,仍旧纵兵大掠。
在这儿,发生了一个小插曲。邺都的尚书王正言据案召吏草奏朝廷,等了半天,并无半个人来报到,正言大怒,其家人曰:“贼已入城了!在市上大杀大掠,官吏全逃了,你还命令哪一个?”
王正言骤醒了过来:“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既然这样,那么赶快备马吧!”马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于是,王正言反而笃定起来,率领僚佐,步出府门,拜谒赵在礼。在礼很客气地答拜道:“士兵们都想回家罢了,别的没有什么!请自我尊重,幸勿卑屈!”客客气气地送他回去。
朝廷得到消息后,即任命元行钦为邺都行营招抚使。元行钦至邺都,攻其南门,遣人以敕诏谕。
赵在礼以羊酒犒师,罗拜于城上:“将士思家擅归,相公如好好地代为启奏,只要免死,敢不自新?”遂以敕旨交给将士传阅。
皇甫晖害怕朝廷追究首发倡乱的责任,立即对其众兄弟道:“皇上是不会赦我们的!你们看吧!”大家就此噪叫起来,撕破了敕书,守阵相战了。
元行钦攻之不克,把情况向李存勖报告,皇帝居然大发脾气:“收复城池那天,一定屠城,一个也不留!”
元行钦退守澶州,无功,李存勖想亲征,宰相枢密使皆说京师是根本,车弩不可轻动。
那么该派名将出马才是,众人齐推李嗣源,以为他最适合。
李存勖猜忌他,表面上反说:“我惜嗣源,欲留宿卫。”
在内外交相推荐下,李嗣源不得不披甲上阵,直驱邺都,刚刚到达目的地,准备第二天攻城。当天夜晚,从马直军士张破败作乱,率众大噪,杀都将、焚营舍。天明时,乱兵进逼中军,李嗣源亲自拒战,反不能敌,乱兵之势益炽,李嗣源以将帅之尊叱问道:“你们打算怎么样?”
“我们跟皇上十余年,身历百余战,以取得天下,今皇上可不想念我们了!贝州的戍卒思归,主上不赦,还说道:‘城破之日,当尽坑魏博军。’我们本无叛心,只是怕死罢了!现今各位的意见是与城中合作,击退诸道的各路兵马,请你在河北做皇帝,让李存勖在河南做他的皇帝。”
李嗣源一再用好言晓谕,不听,嗣源道:“你们不听我的话,那就随你们干去吧,我要回京师去!”
乱兵立拔出白刃排成圆圈胁逼道:“我们是一群虎狼,事急了,是不晓得尊卑之分的!”遂拥李嗣源入城,城内不接受外兵,皇甫晖遥击张破败,立刻将其斩杀,外兵溃散。
赵在礼率诸将校迎拜李嗣源,泣着请罪:“将士们对不起你,我们完全唯命是听!”
李嗣源当然不愿待在危城中受威胁,存心骗他们道:“凡举大事,须借兵力,今外兵流散在外,我应出外去收拾才是。”赵在礼等只好答应。李出了城后,收拾了些散兵,泣谓诸将道:“我明日当归藩,上表待罪,听候主上裁决。”
中门使安重诲认为,如果归藩,则为据地邀君,刚好给那些谗慝的人以借口,不如星夜诣阙,面见天子,还可以自行表明态度。
李嗣源采纳这项好意见,他的奏章迭上,却全被元行钦扣遏,始终不得通报。
部将石敬瑭劝李嗣源道:“夫事成于果决,而败于犹豫,哪有上将与叛卒同入城,而他日得保无事的?大梁是天下之要会,愿假三百骑先往取之,若幸而得之,你宜引大军亟进,如此始可自全。”
突骑指挥使康义诚曰:“主上无道,军民怨怒,你从众则生,守节则死,道理至为明显。”
于是,李嗣源分三百名骑兵给石敬瑭做前驱,李从珂殿后,军势大盛,径奔大梁。
是年三月,破大梁,四月,伶人郭从谦弑帝。李嗣源到达洛阳时,李存勖已化成一堆骨灰,接着豆卢革率百官上笺劝进,嗣源婉辞,三笺续上,请监国,终于答应。丙午,监国自兴圣宫赴西宫,服斩衰于柩前,遂即皇帝位,百官缟素,既而御衮冕受册,百官吉服称贺,是为后唐明宗。
前文提过,李存勖是位地道的“戏迷”,撇开他高深的戏剧造诣不谈,他还是一位雅好音乐的“业余作曲家”。他能自撰曲子词,凡部队的军用歌,前后队伍所用的一概由他自行撰定,使他们揭声而歌唱,这叫作“御制”。惜乎中古时代的雄壮军歌,自秦王李世民的“破阵乐”以至于李存勖的“御制”,均无一“幸存”,以致要想欣赏一二也无从可见!
像这样的人才,前半期是叱咤风云、能令河岳变色的沙场大将,后半期是政冶舞台上的出色人物。文能挥毫、填词作歌,武能舞剑、杀贼平乱,才是风流人物。
附其《如梦令》一首:
曾宴桃源深洞,
一曲舞鸾歌凤。
长记别伊时,
和泪出门相送。
如梦,如梦,
残月落花烟重。
这首小令蕴藉着无限的风流,寄一往情深,李存勖看来浑然像个才子,似非廊庙之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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